仆人领孟青姐前来,通报获王爷允肯,让孟青姐进入之后便离去。偌大书斋内只有宁波王爷和孟青姐二人。
书案上还置着许多摺子,宁波王爷也无起身的打算;他看了看孟青姐,直接问道:“青姐今天来是来为孟朔堂求情的?倘若是,那就请回吧,本王余怒末消,不想谈这件事。”
“回王爷,不是的。青姐今天来访是要回王爷一个问题,告诉您一个故事,说完青姐就告辞。”
“哦?回问题?说故事?好,既然无关孟朔堂,那本主当然欢迎。来,请坐,青姐请说,本王洗耳恭听。”
“那日王爷亲口说要收青姐为妾一事,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呃……记得,当然记得。”就是这事惹来的风波,他当然记得,只是现在想来,宁波王爷不禁要怪自己一时嘴快,那只是一句戏言,不该说的啊。
“王爷乃天子之弟,皇家之人,说话必定算话,对不?所以那日王爷亲口所言乃是真心的,不是询青姐的,这承诺还算数吧?”
“啊……呃……”未料孟青姐有此一问,宁波王爷跨了半晌才回神,有些错愕地回道:“是算数,青姐的意思是……”
“攀权附贵,登上枝头作凤凰,谁人不想?孟青姐不过是区区一名俗人,这种百年难遇的机会,我当然不想错过。”
“所以青姐你是要……”宁波王爷心头怦怦跳,暗呼糟糕,难道孟青姐当真了!
“青姐愿意委身嫁入宁波王府为妾。”她的眼神明亮,似笑非笑,教人猜不透她心里所想。
孟青姐突然一个允诺,让宁波王爷越听越糊涂了。
好吧,就顺她的语意走,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些什么药。
“本王言出必行,好,虽是纳妾,但宁波王府绝不吝啬,青姐有何条件要求,你尽管说,本王一定做得到。”
唉呀,事情怎么扯的,怎会扯到纳妾这边来了?从后们进来,躲在书斋内室偷听的宁波王妃听见王爷跟孟青姐的对话,气得直跺脚,但碍于身份,又不好马上冲出去阻止。
“青姐没什么要求,只是王爷命格何其尊贵,而我的命薄,当不起王爷的第一位小妾,其要当嘛!青姐只要求王爷答应收我当三房。”
“为何?”
“王爷先娶二房,确定她能平安无事在宁波王府享福,我立刻点头,嫁给王爷当第二名小妾。”孟青姐从容应对,态度落落大方,毫无羞涩退却之意。
宁波王妃貌美才高,深得王爷的宠爱,惟其天性善妒,驭夫有术,不容二女共侍一夫,夫妻结缡数载,恩爱逾恒,宁波王爷也未曾动过娶妾的念头。
“哈哈哈……”明白孟青姐不是认真的,宁波王爷朗声大笑,终于放下心头悬着的大石,“好灵敏的心思!本王服了你了!青姐啊,你可知你方才的要求,可是让本王狠狠替自己捏了把冷汗!要是你是认真的,君无戏言,我允诺了你,纳你为妾,那往后咱们俩可都没好日子过了。”
他那位爱吃醋的王妃如果知道此事,不向他抱怨,大大发上一顿脾气才怪!
“呵,青姐明白,人生长得很,我也不会做这种傻事。”孟青姐俏皮一笑,屋内的气氛更加轻松和谐,她看了看宁波王爷续道:“王爷是否曾细想,您方才的担心乃是您深爱王妃的最好证明呢?您深爱王妃,是以成亲多年,夫妻鹣鲽情深,王府也不曾像其他公侯之家的妻妾满堂。倘若青姐真的厚颜提出要求,说要嫁入王府为妾,我想王爷也会想办法帮青姐另外安排亲事吧。宁可背信于我,也不愿意伤了王妃的心。”
孟青姐一番话将宁波王爷的心事说得一字不差,更教王爷折服于她细腻的心思;不过佩服之余,再往下细想,以他对孟青姐的了解,她要说的绝不仅仅只是这番话,定还有下文。
“所以那日那人出言顶撞,又出手伤了王爷,是他太过冲动所致,但仔细追究原因,就是他对青姐我的一份心而已。情感盖过理智,让他来不及分辨事情是玩笑,抑或真实,他只是依心而行,不愿让遗憾发生;对他而言,这辈子再错过我一次,那就是永生永世无尽的遗憾。同样是爱人的心,这番心情,王爷定当懂得。”
原来!“莫怪那日他会说一切都是为了你。”对于孟青姐和孟朔堂之间的关系,适才她话里透露出些许端倪。相识三年,孟青姐谜一样的过去头一次拨云见日,难得有此机会,宁波王爷开口便问:“方才听你所言,你说‘再错过’,难道你和孟朔堂是旧识?”
“王爷问得巧,您的问题,听完青姐接下来说的这个故事就会有答案了。”
想起往事,顿时心绪翻腾,眼底也涌上了几抹不同的情绪,有苦、有悲、还有喜。孟青姐微微一笑,随着记忆跌回往昔,清亮的嗓音娓娓对宁波王爷道出苏净荷与孟朔堂自幼定亲,莲儿和朔哥儿时的欢乐笑语及四年前徐少文介入后,一棒打散鸳鸯的恩怨过往。
“没想到……青姐你竟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倘若当初季红没救你,倘若当年本王未因一时兴起上莲苑而认识了你,那今日的你会是如何呢?”
苏净荷的际遇让宁波王爷及躲在后面偷厅的宁波王妃听了均不禁为之动容。
“生生死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看得透,所以下了赌注,想要死里求生,幸而苍天见怜,我如愿以偿,辗转来到江南,重新生活。王爷,您跟季红姐都是苏净荷此生的大恩人,没有你们,我就没有今天,请受苏净荷一拜。”孟青姐坦然承认身份,跪下诚心向宁波王爷致谢。
“青姐……唉,不对,苏姑娘,请起,快请起!咱们能相识都是缘分,说什么谢呢。”
“王爷,您还是唤我青姐吧,叫苏姑娘挺生疏的。”
“呵,对,对,我还是习惯那名聪颖机灵又泼辣的孟青姐!”
说到此,两人目光交会,不禁相视而笑。
“王爷,您要如何处置孟朔堂,青姐不会管,也不会做什么要求,我只是顺着我真正的心意来此,做我该做的事。”
“我只要听你一句话:当年他伤你如此之重,现在你还爱他吗?”
“为当年之事,这些年来我在江南,日子虽然过得平静,但对于盂朔堂,我是又爱又怨。后来答应徐家设宴一事,将他跟徐少文又卷进我的生命里,这段日子的风风雨雨已够让我看清自己的心,我爱他胜过怨他,所以我坦然面对我自己,我不逃避。对他,对我,这一生我们两人都不想再错过了!不管王爷最后的决定如何,青姐可以告诉王爷,孟朔堂生,孟青姐亦生;他死,我不独活。”
将心事全盘托出,心头是无比的轻松,但语毕,却感到脸上一阵湿凉,手一抚上,才知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水盈眶……
“青姐今日来,想说的、想做的都完成了,多谢王爷拨空聆听,孟青姐就此告辞。”该做的,她都做了,她不问宁波王爷最后的决定如何,但王爷是明理通达之人,她想她今日为了她的朔哥来这趟,应该不会是白来的。
唤来仆人领路,带孟青姐出去,宁波王爷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若有所感;沉思间,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娇脆嗓音:“人都走得看不见了,你还瞧得目不转睛,难不成你真对那个孟青姐动了心,想纳她为妾啊?”
宁波王妃语带揶揄从内走出,佯装不悦对宁波王爷抱怨道。
“我的醋王妃,你又躲在里头偷听了?你喔,真是!”宁波王爷摇头苦笑,对于妻子爱吃醋的天性,他实在拿她没办法,“下次不许再这么做了,知道吗?”
禁止的话语从充满宠溺的口气里说出来,实在是一点说服力也无。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听你的。”宁波王妃明媚一笑,丝毫不把王爷对她的劝告当作一回事,“言归正传,你说,孟朔堂那件事你要怎么处理?”
“嗯……这件事嘛,本王还得再想想。光凭孟青姐说几句话,本王就放人,那本王的威信何在?”“我不管!我才不管你什么威信不威信的,听我一次,放了孟朔堂。”
“王妃,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要本王放了他!你又不认识他。”
“呵,冲着孟青姐的胆识,也为了我自己着想。王爷,你就顺我一次嘛!”有情人本就该成双,更何况以孟青姐跟孟朔堂的关系,让他们两个早日成亲,她就不必担心她的夫君有朝一日突然来个“假戏真作”了呵。
“王妃,你又打翻醋桶子了!不行,国有国法,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孟朔堂该受的惩罚,本王绝不宽待。”宁波王爷不肯退让。
“那……好,你若不依我,我就带着孩子回京师,向圣上告御状,说你欺负我!”宁波王妃嘴角露出一抹捉弄的笑,冷不防祭出了法宝。
“你别跟我闹脾气,唉……等等!孩子?你说……孩子?难道你……”宁波王爷细细咀嚼妻子的话,才发现话中有话。
“对,本宫肚子里已经有你们皇家的子孙了。孩子啊,看来你在你爹心中没什么份量,所以他才不听娘的话。唉,咱们母子俩还是早早回京师去,省得留在这儿惹人嫌喔。”
“王妃,多久了?怎么到今日才告诉本王?”宁波王爷惊喜得快说不出话来。
两人成亲数年,膝下犹虚,如今乍闻妻子怀孕的消息,心中的狂喜激动实难用笔墨来形容啊。
“三个多月了。我可是等到驻府的太医确定之后才敢说的,免得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一场。王爷,这可是咱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就当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你就做件好事,免了孟朔堂的罪,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好不?”
“好好!为了孩子,为了你,你说什么,本王都应允。”
呵呵,盼子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双孟的际遇和对彼此的深情着实令人动容,那么,就成全他们吧!怀抱娇妻,宁波王爷在满足的笑容里下了决定。
五天后,都府,大牢。
大牢还算干净,只是有些潮湿,空气里散发着些许霉味。牢里的墙边靠着一道身影,头发散乱,衣裳也有些脏污,孟朔堂侧靠在墙角,久久不动,看来甚是虚弱。
虽然有孟青姐的奔走,及看在娇妻跟孩子的面子,宁波王爷决定免了孟朔堂的罪;但想到当年他误信谣言,不加求证,便走了苏净荷的罪名,想来还是让人为苏净荷不平!因此,宁波王爷下令将孟朔堂囚禁于天牢,狠狠饿了他五天,只给饮水维持体力,算是一番小小惩戒。
宁波王爷来到大牢,唤牢役打开牢门,要他叫醒孟朔堂。
关人关了五天,该罚的也罚了一半,剩下的再料理料理,就该放人了;不然再关下去,等不到孟朔堂平安回去的消息,只怕孟青姐这次真会上宁波王府来讨人。
当年她被退婚,为求生机,她刺伤徐少文,毅然决然投水;莲苑盛宴那晚,她敢冒着可能被认出的风险,扮鬼诅咒徐少文,只为出一口气;那日,她明知可能惹恼他这个王爷,却还是只身上王府说要讨承诺,借由要委身于他为妾,来达到她救孟朔堂的目的。
她的胆识、她的聪颖、她的特殊,在在让人无法不去注意,不去欣赏呀!
牢门开了,孟朔堂被牢役搀出,虚弱狼狈的模样与往日的意气风发相较,真天壤之别,牢役依着宁波王爷的交代,把孟朔堂绑起来,悬上行刑台。
“孟朔堂,张开眼睛,是本王。”
“宁波……王爷……有……何指教,吗?”孟朔堂张开眼,辨认出眼前来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会儿挨完你该受的,你就无罪了。”
“受人……之托……是……是谁?”
“一会儿你就明白。”宁波王爷故意吊他胃口,不肯正面答覆。“来啊,先给本王打上十鞭!”
“是!”牢役领令,取来鞭子,长鞭一扬,咻咻作响,一鞭鞭毫不留情地打上孟朔堂,力道真大,但他连声痛也没喊,此时虚弱的他想到的是当初孟青姐受徐家陷害、在牢里受苦,无助无措的样子。
“净荷……净荷……幸好……我当初……来得及救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孟朔堂撑着最后的意识,低声唤着他最心爱的净荷。
他的呼唤虽低,却也让宁波王爷听见了。呵,孟朔堂,你这鞭子不会白挨的,本王会给你相同的“回报”,可知你心心念念的苏净荷早已对本王承认身份了?
“孟朔堂,本王先打你十鞭,是教训你行事务必三思,弄清缘由,不可再冲动惹事。来啊,换棍,再打十杖!”
宁波王爷令下,牢役取来棍棒,再打十下,十下打完,孟朔堂口吐鲜血,浑身是伤,气息微弱,意识渐涣散,但口里依旧喃喃念着苏净荷之名。
“孟朔堂,你再仔细听来,再打你的这十棍,是本主替苏净荷打的,她一心向着你,亲上王府为你求情,她对你再无怨恨,但你当年对她的辜负跟伤害,本王实在看不下去,赏你十棍,算是替苏净荷讨个她该得的公道!”
语毕,宁波王爷脸上满是笑意。听见苏净荷之名,孟朔堂会有什么反应呢?
“净荷……净荷……王爷,你说……你知道……净荷?”孟朔堂强撑着精神,用力发问,就是为了从宁波王爷口中弄明白为何他知道苏净荷之事。
“青姐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本王了!她爱你至深,你对她亦是相同心意,你们之间的深厚情分令本王感动,所以本王就自作主张,替苏净荷修理她那位负心的未婚夫,让过去的恩恩怨怨随着这十鞭十杖烟消云散。如今徐家已败,你也受够应得的惩罚了,再来可要好好厚待青姐,知道吗?”
“多……多谢……王爷。”得知孟青姐已坦承身份,孟朔堂心头的狂喜难以言喻,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宁波王爷道谢之后,疼痛袭来,体力不济,眼前一翻黑,人便昏了过去,但苍白的脸上却挂着一丝轻浅满足的笑容。
感谢上苍,他的净荷就要回到他身边了呵!
孟府织造大宅。
苦等多日,这天,晌午时分,终于盼到儿子归来,孟家两老总算松了一口气。但瞧见儿子脸上是血,身上带伤,孟夫人心疼得不得了,眼泪从孟朔堂进屋之后就没停过。
请来大夫看过,孟夫人亲自熬粥喂食照料,两老陪在儿子身旁,寸步不离;所幸孟朔堂的体质不错,在大半夜清醒了过来。
“朔儿,你总算醒了!!你知不知道娘看见你浑身是伤回来,心里有多疼!”才一开口,泪便又忍不住要落下。
“夫人,别哭了,你哭,朔儿也会跟着难过,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养。”孟老爷出言安慰妻子,孟夫人闻言才赶忙止住了欲奔落的泪水,随后孟老爷又问儿子道:“朔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得罪宁波王爷?先前为了徐家之事,你提供许多证据和消息给他,双方不是合作得挺愉快的吗?”
“是净荷,爹、娘,孩儿找到净荷了。”
“净荷?她如今尚在人世?”听见苏净荷之名,孟家两老黄不大为震惊。
“对,她就是莲苑孟青姐……唉,同处苏州四年,她却不愿同我相认,我知道她曾是怨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徐家在莲苑设宴,邀我过去商谈,恐怕这辈子我永远也没机会再见到净荷,这段日子……”
嗓音虽弱却十分清晰,对着双亲,孟朔堂娓娓将这段日子所有的事情说出。
“净荷既然亲上宁波王府为你求情,就表示她已经原谅你了,这真是太好了!朔儿,我看这么着吧!你好好养伤,爹赶紧去一趟江北,通知苏家,告知他们净荷尚在人世。净荷大难不死,两家情谊恢复有望,爹一定尽力求得亲家的谅解,好让你们这对经历重重波折的小儿女早日聚首。”孟老爷明快下了决定。
“是啊,朔儿,你爹这个提议好,就这么办吧!老爷,你上江北办事,我留在府里筹备朔儿跟净荷的婚事,两全其美呵!”孟夫人说得眉飞色舞。
“不,爹、娘,江北这趟路于情于理都该由孩儿去,我已向净荷承诺要取来瑶光琴,同时我也要亲口求得岳父母跟大哥的原谅,我才有资格迎娶净荷。”不管身上的伤,这是他答应孟青姐的,也是他该做的,就算只剩一口气拖着,他也要亲自上江北求得苏家的谅解。
“朔儿,可是你的身体……”两老担忧道。
“无妨,我撑得住,过两天伤好些,我即刻启程,有冯定陪我同行,请爹娘不必担心。”
见儿子心意已决,两老也不再劝阻,决定依了他的心意。当年因他的一念之差,害得净荷毁了名声,又差点送命,如今前尘过往恩怨尽卸,那么这趟江北行他是该亲自去的。
“好,爹娘答应你,但你一路上定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多谢爹、娘。对了,请爹娘帮孩儿捎个信息到莲苑去,告诉青姐说我人已无罪获释,平安返家,待处理完要务,就上莲苑找她。不要告诉她我受伤的事,我不想她挂心。”他不想她看见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好,你怎么说,爹娘都依你。好了,夜深了,你多睡会儿,好好歇息,爹娘也回房去,不吵你了。”安看好儿子,孟家二老才安心离去。
两日之后,伤口初愈合,精神体力已恢复六七成,孟朔堂不多耽搁,收拾行囊,在冯定的护送之下,搭快船前往江北。
莲逢朝雾竞盛开,瑶光相迎故人来……
净荷,等我,待我取回瑶光琴,就是你我缘聚之时了。
翌日,莲苑,映荷水榭。
青姐,我已平安返回孟府,勿忧;你的相援,我不言谢,只惦着你的心意,我对“净荷”许上余生,必定倾尽所有以为回报。
莲逢朝雾竞盛开,瑶光相迎故人来。
取回瑶光之日,就是朔哥和莲儿再聚首之时,等我。
朔
一方信笺嵌着数行字语,飞扬的字迹洒落,深浓的情感隐隐约约,在字里行间流动着。孟青姐轻抚着纸上已干的文字,一遍一遍,来回地读着,末了,眼光停驻在那个“朔”字之上,唇畔不自觉漾起笑花,眉和眼情意俱染。
仔细回想,前尘过往,爱恨怨仇,在时间河里流动,当云淡风轻之后再回首,随着时光流逝,那一切的怨与恨似乎都已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俱已沉淀在岁月河底,留下的只有那分自始至终对彼此从不习改变的深情真爱。
每读一次,心房益发温暖,只是信上的字迹看得出下笔时的力道时轻时重,孟青姐有些纳闷,怀疑是不是孟朔堂受伤了?差人去孟府织造探问,得到的消息是孟朔堂已离家,前往江北办事去了。孟青姐一听,这才安了心。
江北,江北,她的家乡,离家四年,终也快到她归乡的日子了。
朔哥,净荷在莲苑等你,取回瑶光琴,我定履行承诺,与你携手,共度余生。
怀拥信笺,孟青姐遥对窗外含笑盛放的莲荷轻声许下誓言。
十日后,江北,京师,苏家绣坊大门外。
今日已是孟朔堂抵达京师的第三日。
想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天,他竟会成为京师的名人。看围在身后一双双好奇窥视的眼神,一阵阵猜测刺探的讨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的是事实,种种推论听来委实令人啼笑皆非。
为求见苏净荷的双亲,他名义上的岳父母,他跪在苏家绣坊外已足足三天。这一路上亏得冯定细心照料,外伤已痊愈八九分,挨棍的内伤也渐渐复原当中,当初受伤未愈就坚持赶路,身于未及调养,有些虚弱,但他有自信挺得住,直到苏家二老愿意见他。
原先净荷的大哥是站在他这边的,可这次后是凑巧,苏家大少外出洽商去了,只剩二老在;二老对于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说什么也不愿再见他,连听见他的名字都不想。孟朔堂无奈,只好默默跪着,直到苏家二老相信他的诚心为止。
苏家绣坊本就是京师响亮的老字号,大白天的,大门口来了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不说不笑,一跪就是三天,难免引人侧目。久而久之,因好奇心驱使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消多久,便成了人们口中的蜚短流长和茶余饭后的话题,像流星追月似的在京师大街小巷之中流窜。
孟朔堂固执,坚持非得等到苏家二老愿意见他,他才肯起身,进入苏家。冯定挂念主子的身体,用了点小方法打听出苏净荷大哥洽商的行程;冯定半是强迫,半是拜托地征求了主子的同意之后,便向孟朔堂告辞,迅速离开京师,前往目的地寻找苏家大少爷,为主子求援去。
双腿俱已酸麻,体力也消耗殆尽,孟朔堂疲累不已,全靠一颗挚爱苏净荷的心在强撑着,一心只盼着能早日见到苏家二老的他,根本不察身后不远处藏有一双满盛恨意的目光,早已观察监视他许久。
接近晌午,早市陆续有小贩做完生意,推起推车回家去。
“喂,让让!让一让,借个路喔!”有人朗声高喊借过。
围观的百姓们看热闹归看热闹,还是很识相地纷纷让出路。俗读说好狗不挡路了,更何况他们可都是善良朴实的老百姓呵!
车来,人闪;车过,人聚,这短短瞬间成了绝佳机会,在暗处窥伺的那双眼光不错放此良机,口中朗喝,持刀奔出,刺向孟朔堂后背……
在京师像过街老鼠一般躲藏多日,三餐不继,惊惶度日,抄家之恨,父亲含恨而终之仇,姐姐被贬为庶人,终生囚于冷宫之怨,终于让他找到机会可以一雪家恨了!持刀奔向孟朔堂的徐少文脸上露出的笑容诡异得令人心颤。
“孟朔堂,毁我徐家,你该死,纳命来!”
事发突然,在场所有人一时怔然,只见一道冷冽的白光落下,一阵撼人心魂的叫声凄厉逸出,鲜红剌目的血汨汨渗出,怵目惊心……
背上挨刺一刀,孟朔堂吃痛,加上长跪多时,脚下虚软,竟起不了身,一个踉跄,整个人跌趴在地上。
徐少文见状,立即要再补上一刀,这次孟朔堂有警觉,咬牙忍痛翻身,双手挡住欲落下的刀子,困兽似的和已被仇恨焚烧掉理智的徐少文搏斗。
鲜红的血,缠斗的两人,咒骂、嘶喊,终于让在场围观发怔的百姓回神。
“真是混账,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杀人!大伙上!快抓住凶手,救人!”
大街上瞬间乱成一团,几名见义勇为的百姓和年轻状汉主动伸援,飞扑上前,几人共同合作,七手八脚便将徐少文擒住。
临身逼命的危机卸除,绷紧的精神瞬间如满弓的箭疾射而出,意志崩溃,体力尽失,疼痛袭来,孟朔堂终于支持不住而昏厥。
失去意识之前,口中喃语的仍是他心心念念的苏净荷……
同一时间,江南莲苑的孟青姐在斟热茶时,莫名一个闪神,竟教热茶给烫了手,心中瞬间扬起一股说不上来的不祥之感,眼皮跟着跳个不停,种种皆是不祥之兆,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