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迷惑地蹙眉,接过王导递过来的杂志,也等不及找个安静的地方,直接站着就看起来。这一看,大为惊骇。
杂志内页,一张田蜜哭得梨花带雨的照片醒目地以跨页的方式刊登。
宝儿强抑住不安的心跳,迅速浏览过文章,内容是田蜜的控诉,说自己之所以会辞演这部电影,是因为松井对她性骚扰未遂,言谈中也暗示新任女主角是因为替大老板暖床才得到演出的机会。
「她怎么……她怎么能这样造谣?」宝儿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瞪向王导。
后者只是摇摇头。「娱乐圈就是这样,没人在意真相是什么,愈膻色腥愈好,唉。」王导叹气。「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怕到时会影响这部片的票房。」
「那该怎么办?」
「这不是妳的问题,松井先生应该会想办法解决吧?」王导安慰她。「反正妳尽好演员本分,把戏演好就好了,也别想太多。」
教她怎能不想太多呢?田蜜败坏的,不只是她的名誉,连徐松翰也被拖下水了啊!
宝儿气恼。
为了平复激动的情绪,她随手乱翻杂志,意外看到另一则令她震惊的消息──
汤尼周遭人告密以毒品控制女星,检警调查后证据确凿,将他收押。
那家伙被关入牢里了?
宝儿瞪着杂志上汤尼周惊慌又憔悴的倦容,禁不住一阵快意。
这烂人总算得到报应了!
她冷笑,仔细读报导内容,愈读却愈是怀疑。
那个告密的人究竟是谁呢?汤尼周在香港娱乐圈呼风唤雨,是谁有办法搜集到这些证据,令他身败名裂?
难道是──他?!
宝儿睁大眼,一时愕然。
*
「……是吗?确定他会被判刑……做得很好,辛苦你们了!」
挂断电话后,徐松翰深深靠进椅背,吐一口长气。
他点燃一根烟,若有所思地吞吐着。
宝儿若是知道了汤尼周遭到羁押的消息,应该会很高兴吧?胆敢意图侵犯她的色狼,终于得到了报应。
他握起话筒,有股冲动想立刻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这件事,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回话筒。
这件事,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他用不着急于告诉她。他不喜欢这种邀功似的感觉。
总之,能替她出一口怨气就好。
徐松翰微微地笑,翻开皮夹,抽出夹在内层里的一张相片。
照片上,是她当年在学校校庆演话剧时,他偷偷拍下的照片。
站在舞台上、对着月亮深情独白的茱丽叶,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真情的演出有多么震撼他。
他更忘不了,之后她吻上那个饰演罗密欧的学弟时,他有多么嫉妒,嫉妒到后来竟克制不住,非要以自己的吻抹去那个学弟在她唇上留下的痕迹。
那是第一次,他无法在她面前掩饰自己对她的迷恋。他一直藏得很好,那天终于破了功。
他失眠了一整夜,终于决定在离开台湾前对她告白,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她冰冷至极的拒绝。
他的自尊受伤了,心也碎成片片,对她的满腔爱意也在那之后转成强烈的恨。
他恨她,绝望地离开台湾,发誓要断绝与故乡的一切联系,秦佳佳寄给他的每一封信,全让他给丢入衣柜深处,看也不看。
他也拒绝接电话,不论是姊姊或妹妹打来的,一律不接。
没想到他的自尊让他错失了跟佳佳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徐松翰涩涩地想,忆起那天在坟前,宝儿伤感地为姊姊抱不平。
「妳一定觉得我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他低声自嘲,手指慢慢抚摸过相片。「现在想想,我的确太过小气了,其实也不过是被一个女孩子拒绝,何必搞得好像世界末日呢?真可笑!」
太可笑了。
他摇头,连自己都看不过自己的无聊。
再见到她,他才发现自己根本铁不下心恨她,他还是挂念她,还是忍不住要插手管她的事。
唉,结果这十年来,只是徒然想不开而已。
徐松翰叹息,在烟灰缸上捻熄烟,正打算收起照片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进来。」
推开门的,是一双犹豫的手,跟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绑马尾,打扮得很俏皮又很率性的女人慢慢走进来。
认清女人的脸,他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收照片了,直觉便从座椅上跳起来,大腿撞上桌缘,一阵闷痛。
他咬牙,强忍住痛,更强迫自己以平静的嗓音问:「宝儿,妳怎么来了?」
「剧组放假,所以我来东京……」宝儿看着他,闪烁的眼神似乎有些挣扎。「观光。」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两个平淡的字。
太平淡了,平淡到几乎显得刻意。
徐松翰胸口一紧,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绝不是来观光的,她是特地来找他的。
为什么?
他忍不住要抱一线希望,期盼她是因为想念他,所以来看他,但不过转瞬,他立刻斥责自己无谓的念头。
「妳是……」他蹙眉,思索着有什么理由会让她来找他,忽地,他灵光一现。「我知道了,妳是不是听说田蜜对记者胡说八道的事了?」
她愣了愣,片刻,点头。「我是听说了。」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徐松翰苦笑,说不清在胸口漫开的那股酸涩是什么。「妳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田蜜敢在记者面前那样胡说八道,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
她一震,抬眸看他冷淡的神情。「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回答,打开办公室角落的小冰箱,取出两罐饮料,将其中一罐递给她。「哪,可乐,妳最爱喝的。」
「喔。」她迟疑地接过。「谢谢。」
他微笑,看着她拉开拉环,自己也开罐喝了一大口才说道:「田蜜放话说妳跟我之间有暧昧,其实她才是借着跟人上床争取演出机会的女人,我收集了不少相关证据。」
她僵住啜饮的动作。「你打算公布那些?」
「不可以吗?」
「你不必……那么残忍。」她看着他,幽幽地说:「如果你公布了,她以后就再也不能演戏了。」
他讶异地扬眉。「妳同情她?」
「我──」宝儿咬住唇。
田蜜那样公开诋毁她名誉,她居然还为人家求情?
这傻女孩!徐松翰摇头,本来想念她几句,但见她颦着眉,一副很不忍的模样,心一软。
「好吧,只要她肯答应召开记者会澄清她所造的谣,我可以放她一马。」
她闻言,眼睛一亮。「你真的愿意放过她?」
他点头。
她看着他,不知想些什么,清亮的眼逐渐变得迷蒙。
他教她看得不自在,别过头。
她是怎么了?不必用这种好像很感动的眼神看他吧?是他误解了还是怎样?
徐松翰心神不定地喝可乐。
「那件事也是你做的吗?」她忽然问。
「什么事?」
「汤尼周的事。」她语音沙哑。「是不是你让人去收集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
他一怔,不禁回头望她。
「原来妳已经知道了。」他喃喃地说,见她的眼神依然那么蒙眬,急忙又收回视线,咳两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早该有心理准备,夜路走多了一定会见到鬼。」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他跟你……又没利害冲突。」
是没有,但谁教那不知死活的男人胆敢欺负她。
徐松翰冷峭地牵唇。「我只是看不惯他的作法。」他轻描淡写。
她却没让那样的轻淡给骗过去,直截了当地问:「是为了我吗?」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呼吸一停。
「为了替我出气,所以你才这样整他,对吗?」
「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很不悦地横她一眼。「我干么为妳浪费这种时间?」
「你也知道这是浪费时间?」宝儿浅浅地笑。
「妳笑什么?」他气恼地瞪她。
她没说话,看着他脸颊悄悄浮着淡红,既狼狈又窘迫的神情,她的心,难以自禁地揪扯着。
这男人啊,为什么总是对她口是心非?
明明是担心她英文补考不过才整理的笔记,却装成是故意要为难她;明明是希望她能鼓起勇气争取演出的机会,却用那么凶恶的口气讥讽她胆小;明明是为了她去教训汤尼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为什么要这样口是心非呢?为什么要用藏得这样深的温柔呵护她呢?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她不值得啊!
宝儿轻叹一声,忽地再也克制不住满腔如潮水泛滥的温情,奔过去,一把拥住他。
他僵住,全身肌肉紧绷,连声音也奇怪地绷着。「秦宝儿,妳这是做什么?」
「谢谢你,徐松翰。」她激动得哽咽。「谢谢!」
「妳不必道谢,我说了,我不是因为妳──」
「你当然是为了我!」她抗议地低嚷。「我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我,我知道的,只是──」
不可以喜欢他喔。
姊姊清柔的嗓音蓦地在耳畔飘过,宝儿惊骇,不觉松开了抱住徐松翰的手,退后一步。
她在做什么?她怎么可以跟他如此亲密?姊姊会怎么想?
「抱歉,你别误会,我只是……」她吶吶地想解释,却说不清楚,只能无助地望着他,脸色发白。
她突然的退却似乎惹恼了他,瞇起眼。「妳放心吧,我不会多想。」语声尖锐。
她又伤了他吗?
她黯然,想对他道歉,却又明白她的道歉只会惹得他更生气。
唉,她到底该怎么做呢?她今天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宝儿好懊恼,很想快点找出一些话来说,缓和僵凝的气氛,却怎么也想不出该说什么。
视线尴尬地四处飘,无意间,宝儿发现办公桌上躺着一张相片。认清相片上的人后,她脸颊乍红,心扑通扑通地跳。
是她的照片!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保留着她少女时期的照片,或许,还时时拿出来怀念……
她颤然闭眼,脑海像走马灯,一幕幕播映着过去──他俩天天斗嘴,超级不对盘,她总以为他最爱欺负她,但每回遇到困难的时候,却也总是得他相救……
泪意,悄悄地在喉咙间翻涌,她咬紧牙,用尽全身力气强忍住。
察觉到她神情怪异,徐松翰先是不解,视线随之一调,发现她目光焦点所在,顿时倒抽口气,狼狈不堪,忙走过去,用自己高大的身子挡住办公桌。
有半晌时间,他只是僵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
她同样无法动弹,痴痴地望着他挺直的背影。
说些什么吧。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至少,她欠他一个解释,至少该告诉他,当年在樱花树下,她究竟为何要拒绝他……
「徐松翰,我──」
她喃喃地开口,还没机会将话说完,他忽然回过身,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俊容,打断她──
「我妈已经回日本了,妳要去看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