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阅分析完手中的离婚委托案件,坐在办公桌前的君喧柔抬起头,拈拈眉心,转动略显僵硬的脖子。
壁上时钟指著七点三十分,无言的告诉她,她又工作到忘记时间,她的助理下班前还提醒过她要早点回去休息,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投入工作便浑然忘我。
伸个懒腰,她正准备将桌面稍作整理就回家,桌上电话忽地响起。
「君暄柔律师事务所你好。」她沉稳专业的接应著。这世上各种刑案、纠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发生,这时若有委托案上门,不足为奇。
「我就知道你还没下班。」电话里传来讪笑的男声。
「文范?」是她的男友康文范。「我们今天有约吗?」边问她边翻找笔记本。该不会她又忘了与男友的约会,放他鸽子吧!
「没有,我有重要事想告诉你。」
「重要事?」笔记本才翻开又阖上,她敏感的嗅出他语气里不寻常的凝肃。
话筒里有片刻的沉默,过了半晌才又出现他的声音,「我们分手吧!」
险些被耳畔突落的句子炸昏,她愣住两秒,不确定的问:「你说『分手』?」
话已出口,康文范无意再隐瞒。「暄柔,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律师,也欣赏你的工作能力,但我实在没办法再忍受你老是将工作摆第一位而冷落我……」
「暂停,我有必要驳回你说我冷落你的陈述,上星期我们才一起吃过饭的,不是吗?」举证的口吻像在条列某项委托案的疑点那样正经与公式化。
他朝天翻了个她看不见的白眼,「没错,我们上星期才一起吃过饭,之后你就急著回家研究你那堆得像座小山的委托案,连个道别吻都没有。喧柔,你以为一个男人交女朋友只是为了一、两个星期才和她吃顿毫无浪漫可百的晚餐,一、两个月才能将她由做不完的工作中拉出来,然后走马看花的逛个街?」
「毫无浪漫可言?走马看花?」两道细致柳眉因这两句指控暗蹙。怎么她以前从未听他抱怨过?
「因为晚餐之后该发生的欢爱旖旎情事,你总是拒绝;难得逛个街你也老是心不在焉,心里记挂的永远是你的工作。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一年多前,与他合开电脑公司的朋友找来暄柔担任公司的法律顾问,两人因而开始交往。他无法否认她是个相当迷人的美丽女人,唯独一接案子便常把他这个情人抛之脑后,更残忍的是折磨他男人的生理需求,始终拒绝他想与她云雨温存的渴望,终埋下他移情别恋的导火线。
那句已经忍她很久了的指控,令君暄柔黛眉又是一蹙。他们交往的时间不长不短,不过一年……又两个月,他的忍她很久,是多久?
「我想你目前大概无心经营感情,所以我在慎重考虑后决定与你分手,好让你全心冲刺事业,希望你不会怪我。」
诡异!当男友毫无预警的来电要和她分手,她理当伤心难过,怎么她的心丝毫不感觉痛,犹能坐得四平八稳。难道是她累过头了?
「喂?暄柔,你还在吗?」久未得到她的回应,康文范微诧的喊道。纵使明了她是理性的职场女性,但在打这通电话前,他仍旧做了被骂负心的心理准备,但此时她的平和安静著实在他的预料之外。
「你都已经做下决定,就算我怪你也无济于事。」语气中有著认命的潇洒。倘若他要的是那种小鸟依人,又无所谓的顺应他每回独处总想求欢的开放情人,那她确实不是。
「你……没有挽回的意思?」
嗯,还真的没有哪!可见这段感情她投入的并没有自己所想的深。不过……
「你问得未免太过大男人心态了吧?擅自决定分手,你的女友不吵不闹的如你所愿,你却又希望她讨好的死赖著你不放。」
康文范顿时有种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他会那样问确实多少有几分大男人主义。
清了下喉咙,他连忙岔开话题,「很感谢你的理性与不为难,分手后我们依然是朋友。你忙完了吧?晚点到我们曾去过的那家茶楼,我介绍新女友给你认识。」
「新女友?」半路杀出的三个字,宛若空降的火种划入她原本平静的胸臆间。才跟她谈分手就冒出个新女友,这代表什么?!
「既然我们两个已决定要好聚好散了,那我也没有瞒你的必要,几个月前我认识一个女孩,跟她很合得来,自然而然就与她成为男女朋友。」
该死的,他居然劈腿!君暄柔胸中的火苗,因为这被蒙在鼓里的认知轰地燎烧开来。他自个儿偷腥在先,却敢冠冕堂皇的指责她冷落他!
「你若答应见我的新女友,就表示你真的能对我们的感情释怀。你会同意赴约吧?」他没说破这其实是他新女友的意思,她知道暄柔的存在,娇弱的她较没安全戚,想亲耳确定他们当真已经分手了。
很好,向她挑衅是吗?「放心,我绝对会准时赴约。」
*
入冬的寒风迎面扑吹,君暄柔不觉寒冷,反而感到浑身闷热,只因此时的她满肚子奔腾怒火。
真的好气!她这辈子看不惯的事很多,劈腿就是其中一项,哪里晓得自己的男友……唔,十分钟前已分手的前男友便是可恶的劈腿族。
什么受不了她老把工作摆第一位冷落他,她没尽女友该尽的义务与他温存,所以要跟她分手,拜托!有个事业有成的女友是他的骄傲好吗?而且该尽暖床义务的是妻子而非女友,他六法全书到底有没有在看?
OK,就算这两点他很在意,但若真爱她,就该包容她为正义而战的辛劳,体谅她想等两人的感情开花结果,再将最美好的自己献给他的坚持。
结果呢?他大劈他的腿,让另一个女人霸住他女友的头衔,遂将所有的错归咎到她头上,为他的花心寻求脱罪的借口。枉费他一副老实专情的模样,想不到竟将人不可貌相的格言印证得如此彻底。
她该庆幸及早看清他的真面目和他分手,但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即使她对他的感情尚未深刻到非君莫嫁的地步,但好歹也是专心一意待他。哪像他,背著她偷吃,还讲得全是她的错,更要她大方去见她的情敌、他的新女友!
「噢,好喘。」气得连呼吸都变急促,君暄柔停下原本疾走的脚步,扶著骑楼下的梁柱喘气,心中的火焰依然熊熊窜烧著。
老实说,她也很气自己不服输的个性,她根本毋需理会前男友的邀约,怎奈她偏不想被人看扁、不想败得一塌涂地,硬是允诺赴会。但想也知道,稍晚三人相见后,无论她再表现得如何泱然大度,在康文范与他新女友的心里,恐将暗笑她是个感情失败者。但若此时再打退堂鼓,又无疑是弱者的表现……
正当她的心思没个主意的绕来荡去之际,梁柱前传来两名女子的对话——
「告诉你,那家『遂心苑』是全台北最顶级的星期五餐厅。」推崇的微哑声。
「天啊,你去过!」拔高的惊呼声。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看到没,就斜对面那栋大楼,那里的男公关各种类型都有,能满足所有女人的愿望,要不是每小时以万元起跳,本小姐我还想天天去报到呢。」
「算你有自知之明,免得破产。」
对话到此结束,君喧柔瞧见两名女子由梁柱前走出,其中一名紧拉著另一位女子,像是怕她再跑去光顾其所提的那家星期五餐厅,但后者却万般留恋的以指比向对面,不知在说什么。
下意识抬眼往对面望去,她瞥见在神秘深蓝与魔魅紫光中,招摇闪烁的三个艺术字体——遂心苑。
好个梦幻中夹带蛊惑的名字。以往开车上下班的她从未留意周遭有啥稀奇古怪的店,今天座车刚好送厂保养维修,她倒意外由路人口中得知有这么家广受好评的……牛郎店。
「遂心苑——」喃喃低念著,一道意念电光石火闪进她脑里。或许,今晚的赴会她能扳回一城。
心中余怒未消的这么想著,她一路走进神秘魔魅的遂心苑。
推开落地玻璃门,整室教人惊讶的慵懒高尚装潢映入她眼帘——华丽的吊灯,散出昏黄但清晰的灯光,一、二楼为相连的开放式设计,舒适的摆设、柔和的爵士乐,整体气氛淡雅又宁馨。若非先前听那两名女子提到这是家星期五餐厅,她会以为这是间高级私人俱乐部。
「小姐是新进贵客或VIP贵宾?」温徐的男声自她耳边飘来,是名温文有礼的年轻服务生。
「我第一次来,能先四处看看吗?」基本上她并非来消费,而是另有目的。
服务生笑笑的给她一张号码牌,「如果找到谈心的对象,可以将这张牌子交给对方,由小姐将牌子交出去时开始计时,一小时最低消费价一万元,若想清静些,苑里会另外为你安排三楼以上的包厢。」
君暄柔并不想去接号码牌,但离她赴约的时间只剩三十五分钟,她必须尽快挑个能带出场的「标的物」。
接过牌子,她将浏览店里格局装潢的视线移向或坐或倚,陪女客人轻声谈笑,形形色色的牛……呃,男公关。她不晓得康文范的新女友是否美如天仙,然而等会的会面,她决定全力反击,而「另一半」当然得要最出色、最拔尖的。
搜寻的目光忽然停在二楼角落一张半圆弧桌前,有三名正在交谈的男子,而她属意的则是中间那位,她双眸微眯,只迟疑片刻,立即朝二楼走去。
二楼角落,雷骁正悠闲享受著自己调的酒。
「拜托,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种惊人的调酒法?」坐他左边的顾培亦不敢恭维的摇头。这位大哥喝酒老是喜欢四、五种全加在一起,管他酒类搭不搭,照混不误。
「我倒比较好奇他那是什么胃,每次暍都没事,更不会醉。」右边的宋侑达半佩服半谵笑。有回他和培亦好奇的喝了杯骁调的酒,胃差点痛得抽筋。
他们三人是朋友、是事业伙伴,更是没血缘关系的兄弟,顾培亦与宋侑达均是雷骁父亲的义子,依年龄排行各为老二、老三。
雷骁举起高脚酒杯,嘴角似笑非笑,「这哪是什么调酒法,只不过懒得将各种酒逐一品尝,就省事的全和在一起罢了。至于我的胃,是再正常不过了。」
话落,他眼帘映入一抹步上转角阶梯的身影,眼角微拾,一张细致秀雅、长发盘绾的娟丽瓜子脸落入他眼底,一身简便合身的两件式菱格纹外衣,加同色系湖水绿长裤,巧妙的带出与她极为搭轧的沉稳俐落味道。
她是谁?为何朝他直直走来,此时更停在他的座位前,一副誓死如归的神情瞅著他?
顾培亦与宋侑达亦发现这名似乎针对雷骁而来的美女。
骁认得她?两人迅速交换著疑惑的眼神,再看向他们身旁的酷哥,等著他开口的同时,眼前的美女却先做出令两人倒抽口冷气的举动——她将手心里印有616字样的号码牌举至雷骁面前。
老天,美人把骁当遂心苑的牛郎?!
「小姐,你弄——」错字尚在宋侑达嘴里未吐出,却教当事人打断。
「小姐想找我谈心?」未接过号码牌,雷骁状似无事的把玩高脚杯,双眸从原本看著正微微发颤的白皙小手,望向隔著一桌之遥的姣美容颜。当这家店老板这么久,今晚还是他头一遭被上门的顾客点名要求「坐枱」。
云淡风轻的语气,只有他身旁两位哥儿们明了他平静表象下的不满,而他方才插话的举动已暗示两人别贸然插嘴,是以两人虽想提醒美人找错抚慰她寂寞芳心的对象,也仅能将嘴巴拉链拉上。
红唇微掀,但不知是教康文范劈腿的事气得喉头发干,或等会要说的事让她感到不自在,君喧柔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手心一握,收回号码牌,她想也没想的抽走在她眼前晃动的高脚杯,仰首就将那杯像红、像橙又像紫的液体往嘴里灌。
此举让顾培亦和宋侑达看得下巴险些脱落。美人居然敢暍骁的恐怖调酒!他们要不要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该死的,你会喝醉。」也因她的突来之举愣了下的雷骁,连忙站起身夺回她手里的杯子,可惜慢了一步,遗剩七分满的酒已让她喝个精光。
「不会,我的酒量不错。」入喉的酒味道很奇怪,但总算让她找回声音,连带让她的紧张稍退,一鼓作气将号码牌挪至他桌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我不是来找你谈心,而是想请你答应当我三个月的情夫。」
「情夫?!」两声愕然惊呼由下巴快掉了的那两人齐声发出。这名可人儿莫非教骁恐怖的调酒损伤脑神经了?竟然要手指头一勾就有成打女人自动巴上的骁当她的情夫?
被点名的大哥不会变脸吼得屋顶塌下来吧!
接话的仍是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美女,「别说我醉了,我连你左边眉毛在挑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确实是找你当我的情夫,期限三个月,价码……三十万够吧?我等会还要赴约,没太多时间给你考虑,如果你同意,我们马上立契约。」
连串的话落,君暄柔如释重负的吁口气,发觉她的紧张有一半来自对面这个挺拔俊朗的男人。
他真是好看得过份,十足的男人味。方才在楼下瞥见他,她即明白他正是自己今晚要带出场的那个拔尖男人,但他的轩昂出色随著她鼓起勇气的逐步靠近,更加逼人,如刀雕凿刻的深刻五官,看似潇洒又含藏霸气的气质,尤其那双深如子夜的邃眸仿佛具有看穿人心的能力,令她得在心里暗做无数次深呼吸后才能坚决的走向他,向他递出号码牌。
「你说立契约?」雷骁很讶异被人误当牛郎更被要求当情夫的自己,居然没大发雷霆轰人,还能如此平稳反问。然而眼前女子迎望他的翦水秋瞳布满坦然,捕捉不到其他女子一见到他便会展露的渴望爱慕,她的出现突兀中平添费解的兴味,他倒要看她想搞什么名堂。
不过到目前为止尚未听见她喊肚子疼,她的胃真承受得住他调和的混酒?
「对,签订一份情夫契约。」
不顾顾培亦与宋侑达吃惊的高嚷,也未注意雷骁微眯起锐眼,君暄柔拉过一旁的旋转椅在他对面坐下,取出公事包里的纸笔、印章、印泥,继而低头迳自书写。
「请问你贵姓大名?」低垂的小脑袋忽地抬起询问。
「雷骁,骁勇的骁。」坐回座位的他,深黑眸底隐藏著一抹犀利,一眨不眨的凝视她再次低头书写。依她脸上的专业神情和架式,以及随身携带的物品……「你是律师?」
「嗯。」微点头,她仍专注于契约的订立。
听见她的回答,一路傻眼的顾培亦与宋侑达,总算有了几许敏感警觉。律师找上骁当情夫?这是纯粹的巧合,或者她知道骁的另一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