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人在房里沉思,一个人在客厅忏悔。
窗外的光线由明至暗,夜幕低垂,街灯乍现光明。
房里的她仍没半点动静,奎狩之第一次有种坐困愁城的无奈感受。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呢?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想另一个更大的谎言了。
轻叹一口气,他起身将客厅里的灯打开。灯光乍现的瞬间,刺眼的光芒令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突然注意到摆放在玄关鞋柜上的提袋,那只她紧紧抓在手上却说里头没什么的袋子。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上前将袋子打开,只见一个便当盒赫然入目,他怀疑的将它拿出来,盖子打开。
原来这就是她突然跑去找他的原因,她为他亲手做了便当……
心情在愉快、得意、懊悔、忧郁中辗转翻腾,他知道她这阵子都将时间花费在钻研厨艺上头,而这个便当包含的又何只是她这阵子的心血结晶,还包含了她对他的真情挚意,可是他却对她撒了一堆谎。
看着手上装满了她的心意与情意的便当,他从袋子里拿出筷子,走回客厅沙发上坐下,一口一口的将便当里所有饭菜吃进肚里。
虽然饭菜是冷的,他的心却是热的;虽然饭菜因闷置过久味道有点怪异,但他吃进嘴里、吞进肚里却是甜的。
她的心意与情意他已确实收到,现在他所要做的,便是将他的心意与情意回传给她。撇开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及与岳父、岳母一起串联起来欺骗她的谎言,他对她的真心真意日月可鉴。
他爱她、在意她的程度,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因她笑而笑、因她悲而悲,因她愁眉不展而感到胸口郁抑。
爱这种东西,原来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吗?
真是不可思议!
向她坦白一切吧,如果她真的爱他的话,就一定会原谅他的。如果因此让她对他的爱产生质疑的话,那也没关系,他们俩未来的日子还长,即使要他花一辈子的时间对她死缠烂打,让她相信他的爱,他也在所不惜。
将一切都恢复到最原始的面貌吧,没有谎言与欺骗,只有真心与真情。
只要坦诚以对,他们定能幸福一辈子。
突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奎狩之重拾满怀信心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积极主动出击,而不再消极的等待判刑。
只是他才一站起身,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痉挛般的绞痛,让他浑身发软。
怎么会这样?
疑问才浮上心头,第二波绞痛再度袭来,他不由得蹙起眉头,冲向厕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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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外的宁静让于寒皱紧了眉头,怀疑他到底在外头搞什么鬼?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或者是紧张她的决定吗?还是他其实是在外头做些什么特别的,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消气,请求她的原谅?
于寒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很生气,只是觉得有些茫然、有些不确定,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郁闷和恼火而已。
他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白痴、笨蛋!
她真的很讨厌被人耍着玩,即使对方并不是存心的也一样。
可对象是奎狩之,实在令她想气也气不起来,排除他对她的欺骗不说,他对她的宠爱与疼惜,几乎已快要到达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即使不喜欢蕾丝和粉红色,但是因为她喜欢,整间屋子被她布置成芭比娃娃的家,他也毫无怨言,甚至还亲手陪她一起布置。
即使肚子已经饿到咕噜叫,为了等待她所谓的及格作品,在饿了整整三个小时之后,结果却是以便利商店的微波便当果腹,他也没有一句怨言。
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设法替她找到、买到、做到;不管她的心情如何闷闷不乐,他都会想尽办法让她再度笑逐颜开。
他对她的宠爱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的,也因此让她不知不觉间对他回以同样的真心,可是──
砰!
外头突然传来像是有人重重躺进沙发里的声音,而且还隐约传来了呻吟声。
他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呀?该不会是不小心踢到什么跌倒了吧!
算了,反正跌倒也不会死人,不要理他。
她这么想着,但房门外的呻吟声却一阵又一阵的传进房里,让她的眉头深锁。
他到底在干什么啦?
不绝于耳的呻吟声让于寒再也忍不住的下了床,转身走到房门前,又犹豫了一秒,才伸手将房门打开。
一走出房门,就看见一脸惨白、额头冒汗的奎狩之,双眼紧闭的躺在沙发上轻吟着,她惊吓的快步跑到他身边。
「老公?」她伸手轻轻碰他,脸上充满了担忧与害怕。
听见她的声音,奎狩之虚弱的睁开双眼。
「你怎么了?」
「肚子痛。」他声音虚弱的回答。
「肚子痛?」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于寒意料之外,让她呆愣了下。
见她终于愿意走出房间,奎狩之即使身体万分不适,仍不想错过向她解释的机会。
「小寒,我……有话要跟妳说。」他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身来,虚弱的朝她开口,但是话才说完,一阵剧烈的腹绞痛却又让他痛得跌回沙发,冷汗从他纠结的脸庞上滑了下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于寒一脸慌乱的看着他。
「我有话要跟妳说……」
「你必须到医院去。」她迅速的摇头,眼眶因担心与害怕而红了起来。「你可以站起来吗?你必须帮我,我一个人没办法搬得动你。」
「小寒,我有话……」
「拜托你什么都别说!」她慌乱的打断他的话,吃力的将他从沙发上扶起来,见他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忍不住掉下泪来。
「为什么会这样?你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却瞒着我,没有告诉我?」她泪如雨下,对他现在的模样是既心疼又生气。
他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事,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老婆,到底知不知道她讨厌被人瞒骗,更讨厌在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下受到惊吓的感觉。
他一天之内究竟要气她、吓她几次才甘心呀?
看她突然哭了起来,奎狩之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慌了。
「小寒……妳怎么了,为什么哭呢?别哭、别哭……」他一边手足无措的安慰着她,一边抵挡愈来愈不舒服的感觉。
该死的腹痛,他以前即使被枪射中、被刀刺到也没这么痛苦难受。这到底是该死的怎么一回事,明明前一秒才好好的在吃便当,下一秒却……
便当!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为什么哭?都是你害的你还问我!」她忍不住气愤的伸手搥他,怎知他竟禁不起轻轻一搥,瞬间跌卧沙发上。「老公!」她惊慌的大叫,泪水再度扑簌簌的掉落下来。「你到底是怎么了?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
「嘘,我没事,只是吃坏肚子而已。」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奎狩之强颜欢笑的安抚着她。
不管他是吃坏肚子,还是生病了,她只知道他必须马上就医才行。
于寒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得立刻送他到医院,因为他不仅脸色苍白、冷汗直冒,连身体都像在忍受着极端的痛苦般,整个人都蜷曲了起来。
「老公,来,撑着点,我送你到医院去。」将他的手臂拉到她肩膀上勾住,再用另一手圈抱住他,于寒使劲的将他从沙发上撑起来,一步一步的扶着他出门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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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医院急诊室打了点滴、吃了药又休息一阵子之后,奎狩之原本苍白的脸终于慢慢的恢复了一点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虽然仍有点虚弱,但是比起之前在家里的可怕模样已经好太多了。
于寒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悬吊在半空中的心也因此放了下来。
听见她的吐息,原本闭眼暂歇的奎狩之缓缓睁开双眼。
「对不起。」他哑声道歉。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了?肚子还会痛吗?」见他睁开眼,于寒立刻关心的追问。她还以为他睡着了。
「好多了。」奎狩之轻点了下头,脸上表情疲惫中带着歉意,「对不起,吓到妳,让妳担心了。」
于寒摇了摇头。
「你今天到底吃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得到急性肠胃炎呢?」这个问题她怎么想都想不透。
「妳替我做了便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
「便当?」于寒呆愣了下,接着瞠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便当?难不成你是因为吃了那个便当,所以才会得到急性肠胃炎而上吐下泻?」她大受打击,压根就没想过是她害他变成这样的!
「不是妳的错,是我自己明知道便当里的食物已经变了质,还把它拿来吃的。」看见她眼底的自责,他迅速解释。
「为什么?」于寒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明知道它已经坏了,你还把它吃掉?」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愈来愈不了解他。
千言万语,只有一个理由。
「因为那是妳特地为我做的便当。」
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让于寒鼻头发酸,瞬间红了眼眶。
「你怎么能这样?」她哭声问道,泪珠从眼眶中掉了下来。
「小寒?」一见她掉泪,奎狩之紧张的立刻从病床上坐起来,想也不想就将她拥进怀里,「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骗妳的,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我和一般公务人员不同的工作,所以才会选择说谎。我不想看见妳失望的表情,不想让妳因失望而离开我。」
「你真的很过分,太过分了。」她一边抽噎,一边挣扎着。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道歉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怎么可以在欺骗我、伤害我对你的信任之后,在我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左右我的心情和决定,你怎么可以?」她啜泣的搥打着他。
「对不起。」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用力的打他。
而他除了抱紧她、任她发泄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以为你吃了我做的便当,我就会原谅你吗?你以为你吃了坏掉的便当生了病,我就会心软吗?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不会再和你计较你欺骗我的事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奸诈、这么过分的用这种方法试探我,你怎么可以?!」
「我爱妳。」他深情的低诉。
「你可恶!」她搥他。
「我爱妳。」
「你混蛋!」她更加用力的搥他。
「我爱妳。」
「你……你真的是很过分,很可恨、很讨厌、很自以为是、很──」
「很爱妳。」他截断她,温柔的凝视着她。「虽然我从没想过要用苦肉计来让妳心软,甚至让妳因此而原谅我对妳的欺骗,但是如果苦肉计真的有效的话,别说急性肠胃炎了,即使要我出门被车撞得头破血流,我也在所不惜。」他的表情认真而坚决,眼神温柔而深情。
她蓦然浑身一僵,抬起被泪水洗涤得晶亮的双眼,严厉的警告他,「如果你真敢做出那种傻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的,你听到了没有?」
一股暖流从奎狩之的心底流过,温暖他原本不安的心。她还是在乎他、关心他、爱他的,太好了!
「听到了。」他不由自主的微笑,伸手温柔的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他的眼神深情,动作轻柔,每一个呼吸吐纳彷佛都在告诉她他爱她。于寒的心软了,气也消了。
「你的点滴快滴完了,我去叫护士来。」她柔声对他说。
奎狩之点点头,松手让她离开。
不一会儿,她带了个护士走回来。
「医生说你可以回家休息。我到柜台去帮你缴费和领药,你等我一下。」交代完,她拿起皮包再度转身离开。
护士迅速替他拔掉针头,再交代些注意事项后,便转身走开。
奎狩之穿上鞋子,坐在病床上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于寒回来,正打算起身去找她时,她留下来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她娘家打来的。
这么巧?他正好也有事想和岳父、岳母说。
他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走出急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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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寒缴完费、拿好药,再回到急诊室时,奎狩之已不在原位上。
他到哪儿去了?她在急诊室里转了一圈,仍找不到他的人影后,决定将搜寻范围扩大到急诊室外头去。
结果,她一走出急诊室就看到他了。
他正站在急诊室外的墙边,背对着她在讲电话。
她直接走向他。
「爸,我想告诉小寒事实真相。」
她闻言猛然停下脚步,心里打了个突。看着他的背影,她怀疑的猜测何谓事实真相?
「对,我知道她会很生气,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与其让她自己发现,不如我们先认罪,这样也许还能够乞求到一丝原谅。」没注意到她的出现,他继续说着电话。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她刚刚有听见他叫爸,所以电话那头的人是爸爸?他和爸爸两人隐瞒了她什么事?于寒愈听愈觉得可疑。
「让妈妈跟小寒说?」
妈妈竟然也有份?她不禁睁大双眼。
「我不想麻烦妈妈,更何况这件事我觉得应该由我亲口对她说会比较好。」
爸妈和他……他们到底瞒了她什么事?
难不成他并不是单纯的急性肠胃炎,而是有其他病因导致?胃癌?肠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如果他真的生了什么重病,急诊室里的医生应该不会和她一样毫无察觉吧?而且最重要的是,除了今天之外,她并不觉得他有哪一点像病人的。于寒,妳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怎么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的语气有些苦恼。
于寒眉头紧蹙的看着他。难道除了工作的事之外,他还欺瞒了她别的事?而且这件事连爸妈也参与其中?他们到底是……
「编些谎言,不要老实的把一切一五一十的全告诉她?爸,我就是不想再欺骗小寒,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你叫我编谎,那还不是一样在欺骗她吗?」
谎言?他果然还有事情瞒着她!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生气才对,没想到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向上扬了起来。他说不想再欺骗她……算他有良心啦!
「我知道,如果直接告诉小寒我就是那个她死都不肯嫁的小狩,她在一时冲动之下嫁给我,也全都是被我们三个人所设计的,她极有可能会气疯掉,甚至于有可能一辈子不原谅我……」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于寒双眼圆瞠,脑袋被这难以置信的一切震得一片紊乱。
他说什么?
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小狩?他说他是小狩!那个死而复活的……大土豆?!
这是真的吗?
他还说她之所以会嫁给他,全是被他们三个人所设计的?
三个人?他指的是他、爸爸和妈妈三个人吗?
他们……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爸,我当然会担心,也会害怕,可是……」奎狩之猛然住口。
担心于寒会跑出来找他,他转身瞄一眼急诊室出入口的方向,没想到她却早已经站在他身后,还以一脸惊骇、震愕的表情瞪着他。
「小寒……」他突然觉得浑身无力,握着手机的手缓慢垂了下来。
「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表情茫然的盯着他,声音清冷而空洞。
她果然全听见了。
「我们先回家再说好吗?」他小心翼翼的走向她柔声乞求,试着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的甩开。
「我问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于寒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他再次问道。
「小寒,我们回家再说好吗?」他眼中逐渐浮现焦急与慌乱。
「什么叫做『我就是那个她死都不肯嫁的小狩』?」
「小寒……」
「什么叫做『她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嫁给我,也全都是被我们三个人所设计的』?」
「我……」
「你到底瞒骗了我多少事?到底要把我当呆子耍多久你才满意?你告诉我!」她厉声逼问,感觉已经分不出来是生气、失望、伤心,还是绝望。
原来过去两个多月来,她一直都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他的、她的,还有爸妈的。
原来她始终都没有摆脱棋子的命运,往东往西全都不由自己。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怎么可以?
看着一脸疲惫、苍白、不知所措,隐约中还透露着些许无奈的他,她的怒火就像火山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瞬间从心底喷射出来。
「我恨你!」她将手上的药包、皮包一古脑全部丢向他。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做,奎狩之的脸被丢了个正着,又见她拔下手上的戒指,用力丢向他──
「我恨你!」
银光一闪,额头一痛,他脑袋一片空白的转头看向打中他额头而弹落到地上的那枚戒指。那是他们俩的结婚戒指,她把它摘下来丢给他是什么意思?他们完了,她要和他离婚吗?
戒指孤零零的躺在黑漆漆的地板上,在灯光的折射下璀璨依旧。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它,走上前弯腰将它拾起,再次看向她时,她却早已不见踪影。
「小寒?」
她人呢?他慌乱的转身寻找,人来人住的街道上,车辆穿梭的马路上竟都不见她的踪影。
「小寒──」他站在街头,放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