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华筝在关震的坚持之下,只好让他再度前往父亲出没的地方。不过这次她的心情没有上次那么紧张,因为一切已经在她的掌握之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也早已做好准备,只是这一趟前往,恐怕是她最后一次与他相处了。
目的地愈是接近,她的心就愈是沉重,然而身旁的关震却是神情坚定,让她更是对自己的决定感到不安。
关震在华筝的陪同之下,来到前辈的面前,他在几步之远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回头低声的交代:“你在这里等我,等会儿若有任何状况,千万别出手帮我,只管顾好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面对他的温柔,华筝只是微笑点头表示允诺,虽然今日的一切在她的安排之下将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但这样的结果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关震眷恋的抚著她姣美的脸庞,浅浅微笑,直到自己不得不放开她而去面对重要的事。
他走了几十步,抬头看向高处屹立不摇的背影,轻声呼唤:“前辈。”
华晏的袍子随风摆动,浑厚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个五旬之人,“好小子,你可真有胆识,一条小命都快不保了,还是那么固执。”
关震不改恭敬的态度,上前发言,“前辈,我晓得您长年隐居于峪山之中,想要劝您山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您不觉得拥有一身绝世的医术而不行医救人,是违反天理的行为吗?”
华晏讶异的回头看向关震:想不到这小子竟然敢对他讲道理,这今他对关震产生了兴趣。
关震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记得前不久江南流行一种怪病,此疾不但席卷了江南一带的居民,甚至还带走了数不清的宝贵性命。在那段刻苦的日子里,所有人无不引颈期盼前辈能够现身一展医术,然而前辈却因为个人私欲,任凭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地。
您堂堂一名受过先帝册封为国医的大夫,难道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吗?”
华晏拧起皓眉,对这小子表面上恭敬,话语里却是充满暗讽的措辞感到相当不满。
从来没有一个外人胆敢批评他的处事,除了眼前这位有求于他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
关震没有停口的继续说道:“请原谅我的直言冒犯,因为我实在不解究竟是何种因素让您选择守在这里而不出谷,”他上前了几步,微眯起双眼,大胆地揣测道:“您的理由究竟是为情?为义?还是为了赎罪?”
华晏闻言,起先是愕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小子,你不觉得自己问太多了吗?”
关震被前辈的笑声给楞住,不知道自己说了哪些话博得前辈的欢心,只听见他雄厚的笑声不断的回荡在整个山谷,让人不知他是敌是友?“若是想要让我知难而退,那么就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我心服,不然我绝不会放弃说服您山谷的决心。”
“臭小子,我的理由是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关震抚著隐隐作疼的胸口,坚定的上前几步,“前辈若是为了前两项,关震只能怨叹自己无法理解您的伟大情怀。不过若是单单为了传言中的“赎罪”,那么关震以为十年的岁月已经足够弥补一个人曾经犯下的错误,毕竟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您实在不该埋没自己特有的医术,而生活在悔恨当中。”
华晏露出玩味的表情,来回看著女儿与他,显然这小子还不晓得丫头的身分。
“小子,你很会说话,我也很欣赏你的直言无讳,现在我终于能够了解筝儿为什么倾心于你了。”他眸中夹带深意的看了筝儿一眼,然后又对著关震说:“你的话确实兴起了我重新踏入俗世的浓厚兴趣,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帮你救回令妹的性命。”
关震错愕的接收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前辈所说的话,“是真的吗?前辈真的愿意帮忙医治云儿?”
“不过你要知道,我答应帮你绝对不是被你的诚意感动,而是因为筝儿替你说情。”
关震一脸茫然的蹙著眉,不解前辈话中的意思。
华晏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瓶子掷向他。“这瓶子里头的药丸是世间仅存的仙丹,不但可以让习武之士增强十年的功力,同时也能让疾痛缠身的患者恢复元气,具有起死回生的疗效。你可得小心翼翼的收好它,若不留心遗失了,再来求我,我也无法帮你了。”
关震接过瓶子,面对这突然的大转变,整个人完全呆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华晏挑眉的看著关震的表情,好奇的问:“怎么?获得良药,还不快快离去?”
看著手中得来不易的仙丹,关震心中的雀跃自然是难以掩饰,只是心中不安的情绪让他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剑眉微拧,抬头感激的望向前辈,“虽然我不明白前辈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巨大,不过关震仍是感谢前辈对云见伸出援手,今日恩情,我关震发誓来日一定回报。”
他说完后,立刻转身准备离去,在经过华筝身旁时,不忘高兴的对她说:“筝,你瞧,我终于拿到前辈特制的仙丹,云儿有救了。”
华筝神情黯淡的看著关震手中的瓶子,她知道自己应该扬起一抹笑容表示恭贺,无奈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心事重重的别开脸去。
关震没注意到华争的表情,立刻向她伸出手去,“走吧,咱们快快下山,或许可以在天黑之前离开山谷。”
她看著他伸来的大手,心中有股冲动想要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不过当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父亲的存在后,全身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只能不为所动的伫立原地,就连表情也没有。
关震这才注意到她的异状,不由得蹙起眉来,“筝?”他见华筝不发一语,索性伸手碰触她的臂膀,强迫她抬头看著自己,“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华筝才想开口,身后的父亲快一步抢了她的话。
“筝儿,过来。”
华筝望了眼关震,淡淡的垂不眼睑,像个木头娃娃一样,转向爹的方向缓慢的走去。
关震愕然的看著这一幕,直觉的伸手拉住她的小手,不解的询问:“等等,你要去哪儿?”
华晏雄厚的声音具威严的命令著,“放开她,她不会同你一块下山的。”
关震因为前辈的话而纳闷不已,然而今日的一切似乎都存在著诡异,让他完全迷糊,却又不知该从何寻求答案。
他看著前辈不怀好意的眼柙,又低头凝挸默然不语的华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筝,回答我!”
华晏冷笑了几声,昂首挑贸的誽:“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华筝是我的女儿,也就是我口中的筝儿,而你今日可以得到仙丹安然下山,全是她答应永远留在谷里不再涉世,才说服我将此药大方赠送给一个外人。如今你已顺利得到仙丹,劝你还是快快赶路吧,不会有人同你一块下山的。”
关震闻言,当场傻住了,想不到...她就是前辈的女儿,也就是江湖上盛传的女华佗。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是……”他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能错愕的呆站著。
细细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其实她的身分已经在行动中表露出来,就连她舞的那一套“玉手芙蓉”,也不只引来他一度的猜测,可惜他没有深入探究她与白眉神医的关联,现下想想,难怪她会对峪出的一切如此了解,甚至连破解迷阵都易如反掌,原来其中果真有蹊跷。
他用著错综复雓的眼神看向华筝,捉住她皓腕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些。“为什么要瞒我?”
华筝不敢看他质问的眼神,选择逃避的别开目光,“何必多问?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问再多也都没有意义了。”
关震难过的蹙眉摇头,想不到他今日的顺利,完全是因为她的牺牲,这教他如何能放她一个人留在谷里,独自离开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一个与你无关的云儿而牺牲自己,值得吗?”他难过地问。
华筝深深吸了口气,不想因为他的怜惜而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你快下山去吧,我属于这里,理当留在这里。”
“不,你不属于这里。”关震清楚华筝的个性,若是她甘愿留在谷里,当初就不可能隐藏她身分浪迹江湖,甚至还让前辈以留住地做为交换仙丹的条件。“走,同我一块离开峪山。”他索性强拉住华筝的手,极力将她带离此地。
华筝连忙阻止他的动作,并且指责他的感情用事,“快放手,难道你忘了这么多年来的辛苦是为了什么吗?“关震被她这么一问,急得浮躁起来,“我当然没忘,只是”
华晏眯起双眸,抚著长须刁难道:“小子,你若真心想要筝兄回你一块离开,很简单,就拿你手中的仙丹来换取她的自由,如何?”
“这……”
华筝看著他为难的表情,心里感到相当欣慰,他的两难是因为在乎自己,所以无法泱择。“回去吧,云儿正在等著你的仙丹,你又何必在此儿女情长呢?”她微笑的安慰著。
关震看著左手的药瓶、右手的皓腕,两者在他心中占著同样重要的分量,一时之间要他选择,实在是种折磨。
“可是你”
华筝伸手按著他的唇瓣,露出凄然的笑容,对他摇了摇头,“回去吧!”
关震看著她,剑眉紧锁,最后重重的闭起双眼,握著她皓腕的力道加紧了些,痛苦的抉择让他额际沁出冷汗。
“该死!”他最后只能硬生生的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的手腕由掌心滑落。
华筝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坠入了地狱之中,虽然她心中期盼他将仙丹还给爹,带著她远走高飞,不过现实的选择教她看清了一切。
关震突然冲上前紧紧抱著表情呆然的华筝,喘息不已的神情宛如经过一番生死的挣扎,他抬头以炽热的目光凝睇著她。
“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语毕,他立刻低下头深深吻住她微张的檀口。
辗转缠绵的狂吻透露出他对华筝的强烈情意,无奈残酷的现实逼个他不得不迅速结速这个吻,暂时离开华筝的身边。
关震强迫自己狠下心肠转身离开,带著任谁都无法改变的决心他必定要重返此地带走华筝。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华筝仍是沉醉在他突如其来的狂吻中,感觉唇上的温度还是热的,鼻间还有他的味道,当泪水滑落眼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心……也是热的。
兮兮兮石洞中,华晏看著正在打坐运气的筝儿,眉心频频紧蹙,看得出她虽然表面沉静,内心却是紊乱不堪,这样无法静下心来习武,只怕会伤到内脏。
他索性点了她的穴道,阻止她继续运气,同时藉此缓和她体内血液的流速,好让她不至于因为心神不宁而伤了自己。
华筝在父亲的帮助下,感觉胸口瞬间舒畅许多,就像是在窒热的密室中,突然得到新鲜空气,全身细胞获得了解放。
她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将自己调适到轻松的状态,尔后仍是闭目静坐,让肌肉慢慢恢复松弛。
华晏轻轻抚弄著长发,叹了口气,“筝儿,你不够专心。”
华筝紧闭双眼回答:“别勉强我,我已经答应留在谷底了。”
“这并不是我们当初所谈好的条件内容。”
“我努力在做了。”
华晏摇摇头,不满意她的答案,“你的心定不下来,努力只是在伤害自己。”
“我说过,就算我留在这里,心永远不在,自然定不下来。”
看著筝儿不为所动的容颜,华晏感觉女儿离自己愈来愈远了,她已经不单单是心不在此,就连父女亲情也早已遗忘了。“你的心当然不在,因为你已经将它献给那小子了,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一副躯壳罢了。”
华筝表面上沉默以对,心中却因父亲这段话而凄然不已。
华晏面对筝儿的默认,既是忧愁也是欣喜。忧的是从小最爱对他撒娇的女儿已经不存在:喜的是女儿在感情上终于有了寄托。然而这两种感受在他心里产生冲突,让他实在不知该拿什么态度看待筝儿的冷淡。
“你既然爱上那小子,为什么又甘愿留在谷里?”
“你永远不会了解这其中的含意。”
“是你不肯说,怎能断言我不能了解?”
“若是你能够了解,当年就不会在娘极需要这颗救命仙丹时,仍是不顾夫妻情义将它献给先帝。”
“你每次都一定要跟我谈论过去的事情吗?”
华筝蓦地睁开美丽的双瞳看向父亲,“这不是过去的事,而是我心中永远无法理解的疑惑,即使事过十年之久,我仍是无法了解爹当年的选择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官位头衔会比同甘共苦的妻子还重要吗?”
华晏被女儿指责得哑口无言,“筝儿……”
“算了,”华筝淡然的站起身子,执起一旁的芙蓉剑,冷冷的看向父亲,“十年前你都无法回答我的疑问,十年后我也不盼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我只希望爹爹别再过问我的事了。”她黯然的转身离去,不想再与父亲谈论这个永远的伤痛。
华晏抬手想要挽留女儿的步伐,却碍于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而迟疑,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女儿拂袖离去。他心中所承受的痛,就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被压制住一样,让他感到窒息且难受。
缓缓放下布满皱纹的手,他绝望的逸了声长叹,皓眉之间流露出哀愁之意。
“你有与你母亲一样的仁慈,也和你母亲一样缺乏理性的思考。”他幽幽地说著。
抬头仰望凋零的树木,感受迎面吹拂的秋风,华晏感伤的沉浸在这今人怀念的季节。
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娘子温婉的笑颜在眼前浮动著,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娘子悦耳的笑声宛如近在耳边,今他无法自己的扬起笑颜。
多么美好的回忆啊!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面对空渴遢的周遭,他知道自己又陷入了幻想之中,而这种现象似乎日趋严重了。
看著陪伴自己数年依旧不变的环境,眼下改变的只有他自己,日益苍老且郁郁寡欢,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筝儿啊筝儿,虽然你已是双十年华,不过看待男女之间的感情却还是那么的青涩,教我如何能放手任你陷入红尘?”华晏仰头悲伤的长叹,“无奈你无法了解爹的所作所为:而这世间又有谁能了解我言不由衷的苦处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