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在椅子上头喊无聊,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项络谖抬头瞥了她一眼,念了两句,又埋首回帐册,快速地批阅帐目。对于妹妹习惯性的无病呻吟,全家人早不当一回事了。
“还不是傍晚这种讨厌的光线让我提不起劲……”
她交叉十指,伸高了双臂,透过指缝,眯眼看着窗外没入树梢大半的橙黄夕阳。
她最讨厌傍晚时分既刺眼又缺乏生气的阳光了。
“逃避家务的人还真是什么古怪的理由都找得出来啊!要闲着无所事事也是你自个儿找的。”皇甫昭扔出一团废纸,不偏不倚打中项洛妍的鼻尖,“对了,小暄到哪去了?整个早上看她都有点恍惚出神的。”该不会跟前天问她话的原因相同吧?
“还不就是男人嘛!”项洛妍摸摸鼻子,伸伸懒腰,“本来还说不赴约的,结果她午饭后就不见人影了。”郎焰君真不简单,见没两三次面就能把小暄约出门。
“男人!?”项洛谖讶异地停下手边工作,“怎么……
小暄已有皇命在身,仍有人想追求她?”
“谁会有这么大胆子?”皇甫昭食指抵着眉心,脑中测览过长安望族大家的人事资料,但想遍了各家公子,却无人有此可能。
“不知道,至少我不认识。”项洛妍耸耸肩,“是个姓郎的,叫郎焰君,你们认得这号人物吗?”她对郎焰君追求小暄的动机也相当感兴趣。
两人相望一眼,摇了摇头。
“你们怎么遇上他的?”
“是前天逛街碰巧认识的……”项洛妍喝口热茶润润喉,娓娓道出那日她们如何巧遇风净漓而结识了郎焰君,以及之后在绿竹居所发生的种种。
“自称是宫中侍卫?但照你描述的穿着、手下排场,说是朝中大臣还差不多。”
“有可能是微服视察的官员或王公亲贵。”项洛谖也赞同妻子的说法。
“喜欢一边巡视一边猎艳的高官皇族?”项洛妍回想那郎焰君逗弄皇甫暄的手腕高明而不失下流,显然是个中好手。
“最重要的地方应该是他对小暄说的话,里头大有玄机。”皇甫昭很在意郎焰君最初的几句话,那话里别有涵意。
“听你这么一说……”项洛妍又想起另一个怪异之处,“小漓当时态度也很奇怪,表情也有点暧昧,既是强调小暄未来皇后的身份,却又一副巴不得小暄和郎焰君凑成双的样子。”
“自号火焰之君啊……”项洛谖轻抚着下颔,心里有点底了,看向妻子,她似乎也猜到了,“昭,你的答案是?”
“我猜是当今皇上风玄烺,你也是吧?”
“是皇上!?”项洛妍瞪大了眼。
皇甫昭解释道:“其实很容易推想的。和风净漓很熟,且表态是皇宫中人,所以一般的大户人家自然可以被剔除。范围缩小后,大概只剩下皇室中人、夏侯家、穆家等等……”提到穆家,她就想起初恋情人穆景翔,忍不住多补充道:“不过逸飞可没那么无聊。”
“你又晓得了?”听她用温柔的声音唤着穆景翔的字,项洛谖语气中不免有些酸味。事情都经过那么多年,她还是老惦记着穆景翔的好处。
“哎,别这么酸溜溜的嘛,相公……”皇甫昭柔笑着捧起项洛谖的脸,在他唇上印了一吻。“你不也听不得别人说逸飞不好?”
项洛谖舔去唇上胭脂,扬出一笑,“我不过跟你闹着玩的。逸飞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好友。”
“竟然骗我!”皇甫昭娇嗔着轻咬了他的下唇一口。
“骗来的糖好吃呀……”项洛谖嘿嘿笑了几声,低头攫获住那娇嫩的红唇,深深品尝。
“唉,现在是讨论郎焰君的身份,要亲热回你们房里再继续!”项洛妍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快点回到主题上吧!”
“好啦,真没耐性……”皇甫昭撇撇嘴,顺手整了整衣服,终于又开了金口,“关于郎焰君的身份,真正让我下此定论的要点在于他的自号——火焰之君。”
“没错。”项洛谖点点头,“姓郎应该是因为小漓说溜皇上名字中的烺字,才顺势谐音的。至于火焰之君嘛……和皇上同辈的皇族,名皆属火,如炜、烈、煜等等,火焰之君暗指贵为国君的风玄烺也就合情合理了。”
“原来如此,仔细推敲的话确实不难。像小暄这么冷静的人,应该也很快就……不对!”项洛妍摇着食指“她可能——”“猜不到!”三人不约而同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
好戏终于开锣啰!
“哎,人就是这样,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旦掺入了个人的情感好恶,便很难思绪清晰地作出正确判断。”项洛妍又斟满香茗,悠悠然地啜饮。
“小暄就算曾想到皇上的名字,凭她对诏命跟授课的满腹不悦,风玄烺这三个字一定马上被剔掉。”皇甫昭扬了扬白嫩柔夷,妩媚一笑。枉费妹子向来冷静自持,从没对任何男子动过心,碰上风玄烺这个风流天子恐怕是难以自拔了。
“小暄若能爱上皇上,心甘情愿出嫁,算是好事。
但她知道真相后,会不会负气逃婚?”项洛妍不由得担心。皇甫暄心性淡泊而纯真,要是晓得她相信的人有意欺瞒她,还是她讨厌的皇帝,打击一定很大。
“如果情况演变成这样,皇甫家的未来就危险了。”
项洛谖手指轻敲着桌面,客观地分析:“皇后选秀几乎网罗关中名门佳媛,长安四大家除了慕容家,尹、贺、皇甫皆有人选,朝廷想拢络世族的用心可见一斑,选上小暄当然也不是偶然。与皇甫家联姻,对朝廷绝对是有益的,既可借此掌握皇甫家的状况,也多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姻亲;若小暄抗旨,朝廷就有理由铲除目前为四大家之首,声势极盛的皇甫家。”
“哦?”项洛妍支起下巴,“听你说起来,我们家还真像是不可不去的毒瘤呢。”
“若被抄家,浪迹天涯也是不错呀!”皇甫昭手一拍。状似天真地笑问:“到时候我们举家迁移域外,如何?”
“你听过哪个人治病只治标不治本的?斩草不除根,先前的功夫根本就是白费的嘛!”项洛妍懒懒地泼她一盆冷水,“抄家兼诛九族,哪还有命去浪迹天涯。”
“开开玩笑也不行?”皇甫昭轻啐了声,注意到夫婿的沉默,“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扩充分铺和西进的计划要暂且缓缓,等小暄的事告一个段落再说。”
她沉吟片刻,轻吁了口气,“暂且搁着也好……反正目前边关的局势也不太合适。前些日子从玉门关传回情报,萨兰最近动作频繁,边地说不定会起战事……
项洛妍啜了口茶,一边把玩小几上的茶壶,一边道:“既然要暂时压低姿态,那干脆再搞垮几家分铺减减声誉好了。”
“这提议好啊!不过咱们家的铺子可不能说倒就倒,裁撤雇佣倒是可行。”皇甫昭马上从卷宗里抽出一份名单,在项洛妍面前晃了晃,“我刚才拟出来的。泾、绛、汾三州的几个老家伙,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近半年来的手脚特别不干净……难得小妍主动开了金口,就交你去处理,我会叫孟询、盂跟着,如何?”
“咳、咳……”项洛妍听了差点没被茶水给呛死,她根本是信口胡诌的!
“你这是答应了?”皇甫昭作势要召来属下交代此事。
“咳咳……我不要,别找我麻烦!”她咳嗽着嚷嚷。
“某人回来啰。”项洛谖看着窗外,帐房前的青石径上,一个着白衫绿裙的女子正往蓝芍轩的方向过去。
斗嘴中的二女立刻体战,一齐转头,同声道:“回来得正好,叫她进来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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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项洛妍指指皇甫暄手中那奇怪荷叶。
看得出来,皇甫暄的心情相当好。
“算是……礼物吧。”皇甫暄取下荷叶,放到小几上插有水莲的水盘中,用那根细竹管拨弄着漂浮的荷叶,一边调侃道:“你不是很讨厌这个充满麻烦的地方吗?”
她本想直接回蓝芍轩的,但经过帐房外时,被项洛谖给叫了进来。
“若不是没人陪,我就是闲着无聊也不进来。”项洛妍自文自怜地叹完气,抬头环视周遭的书架,“光看这满坑满谷的帐簿卷宗,已经让我一阵头晕目眩了。”
“文的推托做不来,武的方面又随随便便不勤练,姑丈姑妈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懒女儿。”皇甫暄淡淡地挖苦她,眼底隐泛笑意。
“练武能达到防身保健的目的就行了,专精深入不知要费多少力气呢!把人家讲成那样,真过分!”项洛妍佯怒地捶了她一下,“怎不说说你丢下我一个,跑去跟郎焰君幽会呀?”
两朵红晕俏生生地浮现她粉颊上,“不过是见个面,别曲解成幽会。”她没强硬否认,因为项洛妍一定多嘴地全披露了出来,回答不是的话,待会儿仍会被逼问。
“下次郎焰君送你回来,替我们引荐引荐吧?”皇甫昭充满兴味地挑挑眉。
“恐怕没这种机会。”皇甫暄淡淡地一句话带过,水盈的眸子里似有怅然。
一出慈恩寺门,她便和郎焰君分手了,他要她先行的理由仍是为了避嫌。为了她的名誉,这么做无疑是正确的。即使家人谅解纵容她的任性,她却不能因此任意带给他们麻烦,而他的处境也是有着无法解决的难处。
思及此,她轻轻叹了口气,脑海中重重叠叠尽是他依依不舍地凝望她的神情,浓浓的眷恋里交错着情非得已的歉疚……
在那凝眸深处,她见到了他无以倾诉的情意……
丝丝缕缕缱绻缠绵,罗织成一片情网,捕捉住她的视线同时也缠裹了她的心……
唉,她究竟是认真了呀……他为她指上的小小伤口心疼的样子,在湖上将她紧紧拥护的胸怀,那似是告白的情语,种种的温柔,都让她开始真诚去面对已被触动的心弦。
“小暄,你没忘了身上所负的诏命吧?事关皇甫家的利益,你该清楚的。”项洛谖的问话略显严肃,意在试探她的心意,当然也顺便逗逗她。
皇甫暄回过神,沉默了会才道:“我没忘……但,也没多想。”
其实,她并非完全没考虑过。在这段不算短的期间,她已为诏命的事做了许多的退让。
看来总是安然接受现实的她,其实从未勉强过自己,只是顺着感觉,从中找到最合适自己的出路,对郎焰君也是……她对他有好感,甚至心生情意,她想就这么下去,直到无法……纵然,她怀疑自己真能割舍,但,现实必将逼得她不得不割舍。
想着,心竟隐隐泛疼,让她有些黯然地低下头。
看到她这般模样,项洛谖笑着拍拍她的肩,“你怎么想就怎么做,无论结果如何,全家一定都尊重你的选择。”
“大哥!”她讶然抬头。
“大哥逗你的啦!”皇甫暄认真的样子让项洛妍笑了出来,食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呵呵,看来,你这回是来真的啰!”坦白说,她一直觉得表妹的个性很有趣,别看表面一派冷漠,好似不易亲近,其实脸皮薄又内向,只要点得破她的心事,逗逗她也不是件难事。
“你别乱说!”她羞红了脸,垂首嗔语。
“还撑什么?这里呀……”项洛妍食指刮过她白里透红微热的脸颊,“都露馅儿啦!”
皇甫昭微笑看着她,“你不是常说要顺其自然的吗?尽管接着心意做,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妹妹能顺顺利利地跟皇上培养出感情,在他心中奠定一定的地位,再好不过了,她当然要大力鼓吹啰。
一句“顺其自然”扫去皇甫暄心中的阴霾,露出了微笑。
“对了,还有件事……”项洛谖自抽屉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夜昙!?她要来了!”见了信封上的字迹,她惊喜地瞪大了美眸。
她要来了,从苗疆来看她……
皇甫暄心中有万分雀跃,恨不得能马上见到恍如另一个自己的谷夜昙,好将过去一年半来的种种心事与她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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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里,幽渺的月光是仅有的光源,但却将房内的气氛衬托得更加阴森,恍若鬼域。
窗边,一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冷冷地质问:“你明明说风玄烺没带护卫,为何却冒出一堆碍事的宫中侍卫?!”
月光映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中扬起了一阵笑声。
“他确实没带护卫,那些人是我派去保护他的。”
“你派人保护他?!”中年男子的神色愈发森冷,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样死在刺客手中太便宜他了。”
清扬的语音刚落,一名紫衣青年步出了角落,朦胧的月色笼罩在他周身,更加显出他的从容。
“是吗?”中年男子冷笑着斜脱他,眼中尽是怀疑,“你该不会是舍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改变心意不想杀他了吧?”
“荣华富贵?”紫衣青年双眉一轩,不屑地嗤笑,“荣华富贵算什么?以我的能力,就算只是一介白丁也必能成为人上之人,岂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若是如此,你为何要与我合作?”与他合作虽已有半年,但中年男子始终怀疑他的目的,深怕他是皇帝派来提他把柄的人,只因他爵位尊荣,不但是皇帝最亲信的宠臣,血缘亦相近。
“我只想要亲手毁了朔风皇朝,摧毁夏侯奉国一心一意辅助的朝廷,让风家败亡!这就是我唯一的目的!”墨黑的眼瞳陡然间迸射出杀意,散发着强烈的怨恨,“我要夏侯奉国死不瞑目,他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与枷锁,我要百倍还给他!他越是忠于风家,我就越想将一切弄得天翻地覆!只有毁了一切,才能抹去我心中的恨!”
怒涛般的恨意袭来,中年男子的怀疑少了大半,但终究未能放心,神色中仍透着些许猜疑。
“你不信?”紫衣青年勾起一抹冷笑,挑眉脱视他,“别忘了,你是我的表叔,我的妹妹又嫁给了你的义子,加上先前我写给你的誓约书,我们早已是坐在同一艘船上的人了!”
暂时按捺下疑惑,中年男子漠然地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派人保护那个狗皇帝?”
“我说过了,不想让他死得那么便宜!”月光映照着青年俊美面容上那抹浅笑,衬着他眼中嗜血的冷芒,愈发透着邪气,“我要他在死前尝到心碎之苦,尝到被背叛的滋味!”
“只要让他知道你是背后主谋,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了。”中年男子寒凉的语气中微带试探,阴鸷的眼定定地看着他。
“这还不够!”紫衣青年握紧双拳,眼中精光大盛,“十几年的怨恨岂能一朝了尽,你又甘心三十年的忍气吞声只用一刀来解决他吗?”
“我怎么可能甘心!”想到风玄烺之父的夺妻之恨,中年男子的神色瞬间充满怨毒,咬牙道:“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记着风敬恒是怎样对我的!夺走阿鸢害死我父,还妄想用小小的侯爵之位来敷衍我!如今,他虽然死了,但是每次看到与他神似的风玄烺,我的心就像万蚁啃噬一般!更可恨的是,他还是阿鸢的儿子!”
夏侯鸢呀夏侯鸢……三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记着这个名字……为了她,他终生未娶,宁可让香火断绝;为了她,他隐忍恨意,替风敬恒出生人死,只为了偶尔能见到她,纵然朝拜之时,看到她坐在后位之上望着他,他便心如刀割……
而今,风敬恒驾崩已久,他与夏侯鸢仍不得聚首,甚至连见面都难!一切只为了那该死的皇太后之名!
如果没有朔风皇朝,如果他掌握天下大权……那么他不但能夺回夏侯鸢,也能报复风敬恒对他做的一切!
因着这个想法,一年前,他开始筹划叛变,而到了如今,更变本加厉,想要将数十年累积的怨恨都发泄出来,恨不得风家的人越痛苦越好!
恨意掩盖了他的精明冷静,心中想到的只有如何泄恨,于是,紫衣青年在此刻成为他最有力的盟友。
“说吧!你另外有什么好主意?只要能让风玄烺痛苦,只要能毁了风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这个代价不必我们来付。”紫衣青年半垂眼帘,薄薄的红唇勾起一抹诡橘的微笑,“你总不想事发之后,让你的阿鸢恨你杀了她的儿子吧?”
中年男子一愣,皱紧了眉头。
“别担心,只要你依我,自然会有人替我们背黑锅。”
“怎么做?”
“记得那迟迟未被迎入宫内的皇后吗?”
‘你是说皇甫家的次女皇甫暄?”
“正是她。”
“为何提起不相干的人?”除了毁灭风家,他对其他人、其他事都不感兴趣。
“大大有关系!因为风玄烺爱上了她,所以她将成为我们刺杀风玄烺的利器。”紫衣青年了脸上涌现残酷的得意笑容,“想想看哪,风玄烺死在心上人的手中,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呀!”
“你确定风玄烺爱上了皇甫暄?”纵然心中已为他所说的情况而血液沸腾,巴不得早点实现,但中年男子仍有所怀疑,“事情著如你所说的一般,为何他迟迟不迎接皇甫暄人宫?”
“为了保护她。”紫衣青年双眉一挑,含讽斜脱他,“以风玄烺的精明,你以为他会察觉不出有人图谋不轨吗?又怎会笨到把心爱的人置于险境。”
中年男子虽不喜他轻蔑的态度,但不得不同意他的话。
但听他续道:“关于此事,他虽然意图瞒过众人,奈何情难自己;近日来,他数度与皇甫暄幽会,终于暴露了此事。”
“纵然如此,你要怎样让皇甫暄为我所用?”
“我已经请到武林三大神医之一的绝命医邪来执行摄魂术,只要中了摄魂术,她便会成为我们的傀儡。”
紫衣青年扬起得意的微笑,眼光调向窗外昏黄的月色,“朔风皇朝现在就像这微弱的月光,在西沉之前,做着无用的挣扎!”
“不错!很快的,朔风皇朝将成为历史陈迹,由我所取代!”想到得意处,中年男子放声大笑。
冷眼观看他的得意,紫衣青年神色淡然地打断他,“在那之前……表叔,你似乎也该向我保证你的诚意,交出你的誓约书。”
“没问题!”
中年男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随即取过一旁的纸笔书写誓约书。
交换誓约,以为牵制……
“别忘了先前的约定,仅写自己的誓词,不提对方名字,一如我所写的。免得我怀疑你的诚意,误会你想趁机反咬我一口。”幽渺的声音缓缓响起,冷冷地提醒他。
他颔首保证他的诚意,随即低头继续未完的誓约书。
紫衣青年露出了诡谲的笑容,墨黑的眼眸隐约闪过一丝血红……那是野兽盯住猎物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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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菊园月渐西沉,人犹不寐……
夜已深,草地上镶缀点点露珠,在迷朦月色下闪动着晶莹的光芒,恍若洒落了一地珍珠。
微风拂过,几许寒意随风漫开在寂静的夜里,却吹不进风玄烺心里。
每次重访旧时居所,漫步在菊园的小径上,他的心情便会格外平静,仿佛世间喧嚣都被隔绝在墙外。
此刻,他伫立在菊园中心,侧耳倾听夏夜的声音,更觉得白日的思绪都得到了沉淀,所有的疲累也化为无形。
多年来,菊国始终是宫里唯一的净土,也是他心中永难遗忘的美好……
他记得,一到霜月寒天,满园菊花便会绽放,黄菊、白菊、红菊、绿菊……似织锦般在园中延展,美景犹胜春色;然后,清香随风溢出墙外,令整座东宫都漾着淡淡菊香……
他缓缓闭上眼,一阵微风拂过,他仿佛闻到了菊花香,又好象见到伊人一身素雅,立在重重菊花间,手拈白菊,垂首轻嗅花香……
殿下……
她总会在他注视时抬起头,含笑呼唤他……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当她抬起头,她的脸孔却像笼罩了一层轻纱般,有些模糊……他瞧不清是怎样的容颜,再思索,却与另一张娇颜重叠……
他猛地睁眼,一切幻象归于无形,只余无边的寂静。
纵然仅仅是一瞬,却教他心惊,为那突然出现的娇颜,也为那模糊的容颜——他的亡妻。
过往温存依旧铭记心中,三年誓约至今不忘,但,未及三年,她的容颜竟悄悄地变得模糊,余下的,仅有荡漾在风里的温柔,抚慰他白日的烦愁。或许,这些最后也会被取代,在不知不觉中……
他知道自己有些动心,为了皇甫暄……
身后传来细微的足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必回头,风玄烺已知晓来者是谁,因为除了夏侯应天,没有人敢不经通传就闯入菊园打扰他的静思;但,令人疑惑的是,这样的深夜,宫门已闭,夏侯应天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问话间,他转身面向来人。
“今晚由臣值夜。”
“难得你会亲自值夜。”
风玄烺微微一笑,朝前方的凉亭走去,夏侯应天尾随在后。
“寅时过半了,皇上怎么还没睡?虽然明日……
不,该说是今天了。虽然今天不必早朝,似乎也不宜太晚歇息。”
“朕不累。”
步上凉亭,风玄烺摆手示意夏侯应天落坐,自己也拣了最靠近花丛的椅子坐下,伸手轻抚绿叶。
见状,夏侯应天眉头微皱,淡淡地问:“快三年了,还是忘不了她吗?”
“世上没有什么是忘不了的。正因为怕遗忘,所以才到这里提醒自己要记住。”
风玄烺站起身,双手负在背后,转身仰望斜挂天际,已然缺口的月。
他的记忆就像天上的月,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残缺……从最鲜明的满月缺成下弦月,然后越来越细,终将成了虚无的朔月……遗忘了所有,只记得曾经存在过……然后,另一个记忆将会取代她,一如月亮由朔月再渐渐地回成满月。
“孝惠皇后已经死了,如果忘了她便罢了,何必要提醒自己记得?”夏侯应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风玄烺回头淡淡一笑,“那是过往最美的一段回忆,朕不想忘,何况,泠儿值得我……”
“你用三年来哀悼她已经足够了!”夏侯应天霍地站起,冲动地打断他,“特意虚悬正妻之位,登基后不立后;不得已立了皇甫暄,又百般拖延,为的不就是她吗?
如今,她要求的三年之约已经要到了,你何不干脆忘了?”
面对他失礼的态度,风玄烺只是平静地指出他的误会,“三年之约并不是她要求的,而是联自愿的。”轻叹一声,又道:“朕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不管以前或现在,你始终不喜欢泠儿。”
“臣岂敢对孝惠皇后有意见。”夏侯应天轻哼一声,别过头。不论是活着或死去,她都夺去了风玄烺太多的注意力,他怎么可能喜欢水泠!
“夏侯——”风玄烺皱着眉,有些不悦。
即使知晓风玄烺不高兴,夏侯应天依旧倔强地偏着头,一脸的不驯。
见状,风玄烺无奈地叹日气,转移话题。
“昨天朕要你把皇甫暄牵扯进谋叛的事情里,你做得如何?如果还没进行,那就直接停手。”
“为什么?”夏侯应天疑惑地挑眉,不明白风玄烺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没为什么,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但是臣已经安排好了。”
闻言,风玄恨沉吟片刻,才道:“若是如此,你设法阻止事情发生。联想过了,皇甫家虽然势大,但朕自忖可以控制。”
“仅是如此,皇上会如此轻易放过皇甫家?”夏侯应天挑了挑眉,有些挑衅地问:“恐怕与皇甫暄有关吧?”
风玄烺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回答:“确实如此。
朕今日遇刺,她的表现不错,不惧不惊,视若平常,单这一点,她便够资格当朕的皇后,何况除了胆识之外,她的性情恬淡,以她为后,后宫不致有太多争端。而正因为朕已经确定她足堪为后,就不必对皇甫家动太多手脚,因为皇甫家必须成为未来太子的有力后盾。”诸多借口,只为隐藏真正的理由。
“是吗?不是因为皇上喜欢皇甫暄?”纵然他看他平静地分析利害,全为大局着想,但夏侯应天却察觉风玄烺在提到皇甫暄时,眼中隐约闪过的一丝温柔。
“朕欣赏她。”心虽意动,风玄烺却不愿也不能明白表示,不只为了对亡妻的三年之约,也为了他所担负的责任,不容他展现弱点——动情,便有了弱点。
即便他回答时神态自若,夏侯应天却不相信这番说辞,紧拧着眉,沉下了脸。
原先使计逼风玄烺立后,虽说是因为被太后和母亲烦得受不了,但有一半的原因却是希望风玄烺能因此忘记死去的水泠,别再守着虚悬正妻之位三年的约定;谁知风玄烺表面没说什么,却以教导宫规礼仪为由,硬是将婚期拖延了一年多,而三年之约到下个月便满了……未料,在将满三年的时候,皇甫喧却可能成为另一个水泠,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不愿多谈他的感情,风玄烺刻意问:“夏侯,你证据收集齐全了吗?”
知晓他有心逃避,夏侯应天不再多言,半垂眼帘,淡淡地回答:“没有。”
“证据如果收集充分,你就直接收尾,不用再牵扯其他事情了。”略一停顿,风玄烺又特别叮嘱:“记得阻止对皇甫暄动手的事。”
“臣遵旨。”夏侯应天双手掩人衣袖中,握紧了袖袋中的信,暗自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