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红楼是栋古老而优美的建筑物,在繁星点点的夜里,居高临下俯视淡水河的山光水色,是一大享受。
红楼附设的餐厅里,童可涵和男友詹宜学正面对面吃着浪漫的烛光晚餐。
詹宜学举起香槟酒杯,微笑地对着童可涵道:「可涵,相恋五年纪念日快乐!喜欢我今天的安排吗」
「非常喜欢。」可涵也微笑地举起酒杯。今天是她和学长相恋五年的定情耙念日,詹宜学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男人,对她很体贴,不管是她的生日或是初吻纪念日、定情纪念日、中国情人节或西洋情人节……都会挖空心思讨她欢心,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可涵关心地问着。「对了,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好象有点鼻音。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啦,只是有点小感冒。」詹宜学揉揉微红的鼻头,话锋一转,感慨地道。「好快喔,我们居然谈恋爱谈了五年了!从你大一一入学,那时已经大三的我就热烈地追求你。当兵那两年,你也很忠贞地等我回来。再加上工作这一年,你都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涵,我真是不敢想象,如果我的人生少了你会怎么样?」
童可涵脸上维持着笑容,心底却渐渐感到不安,有点担心詹宜学接下来可能说出来的话。
这一陈子,詹宜学常常试探性地向她对结婚的看法?其实相识五年了,可涵很清楚詹宜学的心思。退伍后,他一直很想快点结婚。
但她还不想。毕竟,她才二十三岁,没有把握可以扮演好一个好妻子或好媳妇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件事深深地困扰着她,令她感到很不安。
先撇开那件一直困扰她的事不谈好了,她迷惑地看着詹宜学,自己……真的要跟这个男人步入礼堂,成为一生一世的伴侣吗?
谈恋爱的滋味很甜蜜,她并非只想享受恋爱的甜美而不愿秸婚。但,她一直觉得婚姻是件很重要的事,婚姻中应该有一个很重要的基础——爱情,坚固的爱情!
自己和学长交往的这五年,算得上是爱情吗?可涵自问着,突然又觉得好笑。如果他们之间不是爱情,那是什么呢?
她知道在旁人眼底,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因为她一进大学就被温文儒雅的学长追求。詹宜学是个很忠厚老实的好男人,她相信他不但是个好情人,将来也会是个好老公。
而且,他一退伍就继承了庞大的家族企业,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黄金单身汉。换句话说,只要她一嫁给他,马上就是生活无忧无虑,一辈子都吃穿不愁的富家少奶奶了。
富家少奶奶……
出社会工作一年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婚姻中只要爱情,不需要面包,毕竟,这是最实际且不得不面对的向题。
但,面包固然重要,她却还是深深地相信着,婚姻中应该要有「爱情」这个元素,一种很强烈、很激狂,非卿不可的爱情元素啊!
她知道学长对她已经很好了,但跟他在一起的这五年来,她从不曾体验过何谓惊心动魄的感觉。
詹宜学当然吻过她,但在她的感觉中,那只是很单纯的四唇相贴,没有小说中所形容的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晕眩感」,也没有心荡神驰的感觉,完全没有!
是自已要求太多了吗?可她真的好想弄清这一点,弄清何谓真爱?否则,她无法答应学长的求婚,因为那样对他不公平。
「可涵?可涵?」詹宜学连声唤她。「怎么了,你在想些什么?连甜点来了你都动也不动的。」
「啊?」可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原先的主菜已被撤下,此刻摆在桌上的,是她最喜欢的一道甜点——佛罗娜蛋糕。
这道甜点的制作相当费工夫,是以蛋白和蛋黄层层交迭,中间则夹着特制的咖啡馅以及鲜奶布丁,最后再淋上芳香浓郁的焦糖。一口咬下去,有着无法盲喻的甘美在口中散开,令人齿颊留香。
詹宜学知道她很喜欢这道甜点,所以订位时就特地交代过餐厅准备了。
望着白瓷盘上的佛罗娜蛋糕,可涵的双眼倏地睁大。原本应该是长方形的蛋糕,今天不知为何竟被改成了心形的模样?她不安地望着詹宜学。
侍者在此刻微笑地奉上一束粉橘色玫瑰给詹宜学,詹宜学接过来后,深情款款地望着可涵,并把玫瑰花递给她。「九十九朵玫瑰,代表我的心意!」
「学长?」可涵手足无措地接下玫瑰,不安感越来越大,她几乎可以猜到他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了……
果然!只见詹宜学褂着兴奋的笑容起身,就在他要单膝下跪之前,可涵急忙阻止他,面红耳赤地低喊:「等一下!学长,你……你先坐下来,我……我必须先跟你谈一谈。」
「可涵?」
「请你先坐下。」天,她的脸烫红得都可以煎蛋了!她以眼尾偷偷瞄向四周,幸好今天不是假日,所以来用餐的客人并不多。虽然有几桌的客人已经看出詹宜学打算向她求婚,不过因为离他们两人坐的位子都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的谈话不会人尽皆知。
「可涵?」
「拜托你先坐下。」她的头低得都快垂到桌子底下了。
在可涵的坚持下,原本想一鼓作气求婚的詹宜学也只好先坐回原位,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可涵深吸一口气,清楚地看到有一朵攻瑰花茎上套着一枚钻戒。果然!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轻轻地把钻戒抽出来,放到桌上。
詹宜学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涵,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接受我的求婚吗?」
他以为今天的安排已经万无一失了,在这么浪漫的夜空下,再加上鲜花、美酒、美食的助阵,应该可以顺利抱得美人归的。
「学长,请你先听我说。」虽然交往多年了,可涵还是此较习惯称呼他为学长。「我……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心意,可是……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没有把握跟着你步入婚姻,成为一个好妻子……」
詹宜学笑了,脸上紧绷的神色顿时轻松不少。「原来是这样。可涵,你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呢!其实这阵子我一直在暗示你该结婚了,但你总是以同样的理由——你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为人妻的角色来回答我。」
惬意地啜了口香槟后,詹宜学继续道:「傻可涵,你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在我眼底,温驯又可爱的你,不但是个最好的女朋友,以后也会是个好老婆的。你是不是担心婚后要与婆婆同住,会出现婆媳以及大姑、小姑的问题?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母亲你又不是没见过面,她的个性最好相处了,绝对不会发生婆媳问题的。」
唉,天底下每个男人都认为自己的父母亲是最好相处的,有时反而忽略了另一半的感受。可涵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学长,不是这样的。」可涵摇头,认为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问题在哪里?「我知道你很想结婚,但我一直不敢允诺婚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一直在思索,思索着存在你我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那……那真的是爱情吗?那会不会只是——
「你在胡说些什么?」詹宜学微怒地打断她的话。「我们之间当然是爱情!一段感情谈了五年,不是真爱是什么?」
可涵失望地看着他,在心底大声呐喊——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爱情与时间长短并没有绝对的关系!
虽然她一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抓住的到底是什么?但她相信,就算仅是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也可以迸射出真爱的火花来!
就像……就像那一夜……
突然,她的耳根又是一阵烫红。那一夜发生的事,她还没有勇气对宜学,或是对任何一个人诉说。
「可涵,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你还不够好?」
「不是的。」她郑重地摇头。「我知道学长你真的很疼我、很呵护我,在你身边,我总是感到很安心,可以很信赖地跟着你——」
信任?呵护?可涵顿住不语。她突然想到,自已在父亲的身边也有这种感觉!那么,与其说她对学长付出的是爱情,不如说……她一直把他当成兄长看侍?
怎么会这样?这项认知令可涵更加惊慌不安!她……只是把宜学当成哥哥吗?
詹宜学又问:「那么,你为何不肯接受我的求婚?你怀疑我不会是个好老公,不能一辈子对你忠贞吗?」
「不是。」可涵再度摇头。「我相信学长的为人,我知道你一直很小心地维护我们的感情,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听到她这么说,詹宜学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愧疚与狼狈。不过,仅是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他又恢复一贯的沉稳。
没什么的!他在心底安慰自己。詹宜学,你别自乱阵脚,男人嘛,谁不是……
可涵不知对方的心底起了波涛,仍很认真地继续说着。「学长,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才能清楚地对你解释我心中的感觉……我……心底真的很乱很乱。
她低下头,把戒指推还给他。「这枚戒指请你暂时收回去好吗?我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思考我们的未来。」
「不!」詹宜学的态度很强硬。「戒指你先收着,我要你好好收藏,直到你愿意戴上婚戒的那一天为止。」
他很喜欢可涵,更想尽快把她娶进门,绝不轻言放弃!
可涵的个性温婉,是他见过最乖巧的好女孩,而她清秀甜美的外型更可以满足他大男人的虚荣心!当年在学校,他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打败众多的追求者,顺利脱颖而出,成为她的护花使者。
他知道好多男人都很羡慕他能够拥有一位如此出色且单纯乖巧的未来老婆。
因此,他绝不放弃!
「学长……」可涵挫败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难道他都不晓得她想沟通的重点到底在哪里吗?
「走吧。」詹宜学脸色不佳地拿起帐单。「我想,今晚我们不适合再继续长谈下去,我先送你回去吧,戒指你收好。」他硬把价值不菲的钻戒塞入可涵掌心。
可涵无奈地跟着站起来。唉,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此沉重呢?
回到租来的住处后,童可涵以钥匙打开大门,一进门就看到她的同居室友路雅岑正抱着大抱枕在看电视影集。
「可涵,回来啦?」雅岑回头瞥她一眼,随即惊呼。「哇,好大一束玫瑰花,真漂亮!是詹宜学送你的吧?他对你可真好!」
可涵脸上没有喜悦的表情,她把玫瑰花轻放在茶几上,无力地在沙登上坐下来,整个人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
「你怎么了?」反正今天播出的影集也不怎么好看,路雅岑干脆把电视关了,正色盯着她。「你阿娜答送你一大束这么漂亮的花,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高舆呢?」
可涵叹了口气,看着雅岑。「你赶不赶着去睡觉,有没有时间陪我谈一谈?」她觉得心头好闷好闷,好想找人长谈一番。
雅岑不但是她的同居室友,也是她大学四年的同窗好友,两人亲得像姊妹一般。
「好啊,我当然有时间,你也知道我一向晚睡。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脸色干么这么沉重啊?跟詹宜学吵架了?」
「不是吵架。」可涵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如果能大吵一架倒还好,问题是,她跟学长之间似乎连吵都吵不起来!
「今天是我跟他认识五年的纪念日,他不但送我这束花,还附上一枚戒指向我求婚。」
「求婚?哇!」路雅岑羡慕地喊着。「太棒了!你的詹宜学真的好浪漫喔,连求婚都特地挑定情纪念日耶!发生了这么幸福的好事,为什么你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呢?」
可涵双眼盯着桌面,闷闷地回答。「因为……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他?我没有办法就这样走入婚姻。」
「你?」路雅岑一听,像是看到外层空间来的异形般瞪着可涵,好半晌才有办法开口。「拜托,你在胡说什么啊?都相恋五年了,你不爱他,那你爱谁?在我们这票朋友眼底,你跟詹宜学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涵并不这么想。「爱不爱一个人,跟与他交往的时间长短没有绝对的关系吧?雅岑,你不也毅然地与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爱上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侯雍达吗?」
听可涵这么说,路雅岑语塞了。她轻敲自己的头,跟着叹气道:「对啊,我怎么这么糊涂,一心认定你跟了詹宜学这么久就该嫁给他,却忘了你心底最重要的感受。」
一想起侯雍达,路雅岑的脸上满是最幸福的笑意。「没错,其实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我跟黄志杰交往多年,但一看到雍达的瞬间,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被他狠狠地吸了过去!我的心跳从来没有那么激烈,也从来没有那么热切地想要接近一个男人。」
抱着卡通大抱枕换了个姿势,雅岑又道:「虽然跟志杰提出分手时我很自责、很痛苦,但我很庆幸自已当初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心。我宁可承受众人不谅解的眼光,也要跟志杰提出分手,为的就是要避免日后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当时可涵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亲眼目睹她是如何地自责、挣扎与痛苦,并时常陪着她流泪到天明。
一开始,黄志杰也不能接受分手的事实,但她不断地跟他沟通,再加上他也算是个理智的男人。所以,在无数次彻底地沟通后,他们两人终于能冷静地分手。
最令她高兴的是,分手后,黄志杰虽然一时无法把她当普通朋友看待,但,他至少不恨她!过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偶而会联络,她知道他也交了一个女友,事情总算圆满地落幕了。
可涵问:「雅岑,你能不能告诉我,雍达究竟是哪一点深深地吸引你,让你义无反顾地跟志杰分开呢?」
路雅岑娇羞地笑道:「这……这该怎么说嘛……我知道在外人的眼底,雍达许多条件都没有志杰来得优秀,甚至在事业表现上也没有志杰来得亮眼。但,我就是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
望着放在茶几上那帧自己跟侯雍达的合照,雅岑的笑容更加扩大。「你知道吗?虽然我跟雍达已经交往一阵子了,但每天下班时,只要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我就会觉得好兴奋!那种感觉,就好象一个十七岁的小女生第一次跟男孩子约会!看到他,我更是会打从心底笑出来!我就是喜欢他,就是爱他!」
可涵沉默了,她可以完全理解雅岑的感觉。那个人……虽然和他只有一个夜晚的缘分,但,当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彷佛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她只看得到他,眼底只有他、只有他!
她苦笑着。事情都过了快一年啊,她为何就是无法将那个男人忘掉?甚至……每天夜里临睡前,她都会回想着那一夜的种种画面,他手上的温度似乎还留在她的身上、刻在她的心版上……
路雅岑好奇地看着她。「可涵,你之所以拒绝詹宜学的求婚,只是因为不知道自已是否有爱他爱到想结婚的地步吗?」
「不只是这个问题……」可涵轻咬下唇,过了半晌后才下定决心般地开口道:「我……其实我心底一直有另外一个男人。」
「什么?!」这一回,路雅岑吓得差点跳起来。「Oh!My God!我没听错吧?你心底有……有另外一个男人?可涵,今天不是愚人节,你可别吓我!我可以接受你质疑自已跟詹宜学之间的情感究竟是不是爱情,但……你心底怎么可能有其它的男人?」
原本坐在她对面的雅岑,挪动身子挨到可涵身边来,紧抓住她的手。「快说啊!既然事情已经起了头,你就必须把话说清楚!老天啊!我真的会被你给吓得睡不着觉。」
可涵闭上双眼,咬咬牙,决定对好友全盘托出。「你还记不记得刚毕业那一年的冬天,我们都才进入社会工作不久,你因为老家有点事,所以跟公司请假回南部几天。」
「呃?」雅岑一愣,仔细地回想。「喔,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啊,怎么?」
「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可涵的声音很低,脸上也慢慢浮起红晕,回想着那一夜的种种。「其实那时候宜学也快退伍了,可是,他……他还是出现了!」
唇畔浮起飘忽的笑容,可涵继续道:「我还记得那一夜寒流来袭,台北好冷好冷。下班前,以前班上的同学曹丹丹打电话给我,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她说要开一个生日派对,叫我过去玩。」
曹丹丹?路雅岑轻皱秀眉。她可是有名的花心女,风评不太好耶!这件事怎么会跟她有关?
「原本我是不打算参加的,可是你也知道,丹丹游说别人的功力是一流的。虽然在校期间,她给人的评价好象不太好,但我倒觉得她是一个很坦率的女孩。而且当晚又是她的生日,如果我一味地推拒,好象说不过去。所以,最后我还是答应了。」突地,一个疑问闪入可涵脑中。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还会再去参加那场派对吗?
会!她知道自己还是会去!
因为,她在那里遇到了他,一个改变她整个人生的男人!
虽然这一年的苦苦思念煎熬着她,但她还是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更不后悔当晚的所作所为。
「然后呢?你快说下去啊!」路雅岑听得好紧张,忍不住推了一把陷入沉思的可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