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的一声,厚重的朱门被人从里推开,跨出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轻盈的步履才要往外走,却被门内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和迭声娇唤所阻止。
“少爷,少爷……”
君承祀不耐烦地转回头看向朝他奔过来的小姑娘。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小姑娘,有着红通通、粉扑扑的脸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丹红的朱唇圆润可爱。
“少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显然刚才的一番追赶消耗了她不少体力。
“丽儿,你不要一天到晚跟着我,好不好?”承祀不悦地道。
小女孩眼光黯淡下来,红润的血色自雪颊上褪去,一脸受伤的模样。
“少爷讨厌我……”她眸光氤氲一层水气,懊恼地嘟着嘴。
承祀斜掠向上的凤眼翻白,表情啼笑皆非。
丽儿就爱小题大作,每次叫她不要跟着他,他们之间就得来这套对白。
他很想耐心跟丽儿解释,可这回他实在是在屋里闷坏了,没心情跟她瞎扯。
“这跟我是不是讨厌你无关。阿熙才是我的贴身小厮,他才是那个该跟着我的人,不是你。”
“可是阿熙跟爹下山采买物品了,所以我……”
“那也不关你的事!”承祀不留情地道。“我是你的少爷,我爱上哪就上哪,不用跟你报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急得泫然欲泣,承祀暗暗呻吟,仍咬紧牙关铁下心。
开玩笑!只要他稍一心软,难得晴朗的一天就泡汤了。有丽儿跟着,他甭想松散一下被一整个冬天的寒冷和初春的连绵雨势而闷酸的骨头。
“少爷,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可是爷爷……”丽儿狡黠地歪了歪可爱的小脸。
承祀气恼地撇着唇,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摸清了他的弱点?只要端出老况那张苦瓜脸,他便会束手就擒?
不了,这次再也不了!
他不过是出去走走,老况不是那种瞎操心的人,如果他体谅不到他这点需要,那也是他活该。
“丽儿,我今天非得出去走走不可,而且绝不带任何人一起去。你大可以跟老况告状,如果他敢摆脸色给我看,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少爷!”丽儿惊得花容失色,尖嚷一声。
承祀无心理会,脚尖轻点地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丽儿气愤地在原地跺脚,眼泪汪汪地目送着少爷远去。谁教她不会轻功呢?如果她会的话,就可以追上少爷了。
奔驰在清幽的山林间,到处看得见滴翠的深深浅浅绿意,承祀像一只乍从笼牢处放出的大鹰,急张翅羽,足部轻点在晃动不休的枝桠上,乘着风滑掠过密实的林木枝叶,融入岷山秀逸的景致中。
阳光从叶缝处筛下点点光影,投射在他不断向前纵掠的身影,复落在树下的苍绿青苔上。
而在晨风与叶子之间集合的鸟雀,因为他的到来纷乱飞起。承祀长啸一声,落在覆满落叶的地面,做了个深呼吸后,辨明方向朝轰隆声不断的瀑布走去。
岷山南麓由于地形特殊,散布了无数大小不等的高山湖泊。湖面如镜子般澄澈,映照出皑皑雪峰及湛蓝天空,与葱绿的树林交相辉映,宛如人间天堂。
承祀最初便是被这样如同世外桃源的景观所吸引。
漂泊大半年,来到了岷山,那时正值秋天。灿烂的阳光下,红黄相间的花草树木倒映入湖,将水面染得五光十色,美丽非常。
山中极富水气,地势陡峭,到处看得到水流从悬崖陡壁间急速倾泄而下,水石相激,发出如千人击鼓般的隆隆巨响,穿过宁静幽谷传向四方。承祀有几次便是被飞瀑声响吸引,攀山越岭的,只为一探壮观的瀑布。
来到瀑布声响的终处,飞珠泄玉的瀑水从崖壁上长满的繁茂树木间穿流而下,形成一座小湖。湖面上方悬浮的水气,晶莹剔透的似白盐颗粒,仿佛带着羽翅般,轻巧的划出柔滑曲线扩散开来,多情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上头,幻化成数道彩虹迷惑了承祀的眼睛,宛如是可以登天的七色彩桥。
眼光直视前方,耳中灌饱如雷鸣的瀑布声音,承祀突然张开嘴,引气丹田对着瀑布方向竭尽力气地大吼大叫。仿佛可以藉着这番声嘶力竭的吼叫发泄掉这些日子来的郁闷,任瀑布声掩盖他一生的沧桑。远古痛苦的记忆,随着猛扑向他的山风穿透进他的身体里,当袍衣被吹得振振作响时,心底的寂寞仿若翻开的书页般,残忍地摊在他面前。
他以为他已经离开得够远了,却发现仍在原地打转。
为什么他们不放过他?就让他一个人飘泊,不要再管他了。
亲情像一条无形的线,绑在游子漂泊的脚踝上,无论他飞得多远多高,仍感觉到脚上的束缚。可是,除去这层束缚后,他这只漂泊的纸鸢还能再飞起来吗?
心情再度陷入痛苦的矛盾中。
想要教自己不要妄想,不要渴求,不要再探索了,却发现自己妄想更多、渴求更多、探索更多。
是他太贪心吗?
承祀的吼叫转变为狂妄的自嘲狂笑。
他要的不多啊!
笑声稀稀落落地缓了下来。
他仅是想寻到一个归处,让漂泊的心可以歇息下来,让时间之神为他疗伤止痛,把心里的困惑一件件理个清楚。
未来对他仍像一团谜云,但终究比过去好。
承祀很清楚,如果他还想要有未来,得先把日夜纠缠着他的过去给理清。他已经厌倦了选择与周旋,追求不符合他本性却是众人期待他达成的权位目标。
如果他再待在君家,他会疯掉,所以他逃开了。
表面是为了寻找如意,其实是再也无法承受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因此藉机会逃走,否则不会在确定如意无恙后,远走西川。
他累了,不想再为别人的期待活下去。
姨娘为了私欲所掀起的腥风血雨,他有责任善后。他不能再为了想向父亲证明什么,而继续跟兄长作对;更不能为了夺取他根本不想要的君家权位,而出卖自己的良心。
那些重复循环的老把戏,无法再引起他一丝渴望。
他真正想要的是自由,无拘无束地飞翔在蓝空上,在一处山顶建立属于自己的窝;那里将有温暖的双臂张开欢迎他的归来,以绵密的柔情安抚他的孤寂,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辛勤都是有代价的。他想要这样的温暖,他的女人,真正属于他的家。
脑中不意间撞出一弯柔媚的浅笑,承祀用力甩着头,甩脱不该有的遐思。那株自年幼时即在心田埋下的爱情种子,在他的苦苦压抑下,仍然悄悄萌发,这也是他非离开洞庭的原因,他无颜再面对伊人。
握紧拳头,眨着眼里的酸热,视线因湖面的水雾而朦胧。不该有恨的,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的情意。这样也好,明明是了无益的相思,自然不愿她懂。他经得起这番失恋的打击,选择了漂泊,让不堪回首的记忆跟着他流浪。
流浪让他从养尊处优的公子爷蜕变成男子汉。
野外求生的技巧,是以往所受的接班人教育不曾接触的。刚开始他的确手忙脚乱,连火都升不起来,还好有奔雷跟着他。
奔雷是个沉默的男子,向来只做不说。他的眼神沉稳的不兴一丝情绪,清澈如湖面的黑瞳反映出他的狼狈,但他仍是默默替他升火、张罗一切。
承祀是个很聪明的人。看过别人做一次,便心领神会。自此,奔雷成了他漂泊生捱的导师,开拓了他的生命领域;以往被众人拥戴、沉迷于名位争夺的心,完全被单纯的求生本能所取代。
他们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两个男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密如手足。承祀发现他没有比那段期间更羡慕兄长君天行的好运。他有四个情同手足的伙伴陪他一起成长,而他始终是一个人。
此外,君天行还将他忠诚的部属中的两名分给他的亲兄弟。
幻电被派去保护如意,奔雷则一路伴着他到岷山。对这点,承祀心里有股酸甜苦辣混成一气的滋味,说不出来是感激、感动,还是感伤。
或许都有吧?
君天行永远是他又羡又妒又爱又恨又敬又怨的对象。
因为他,让他无法获得父亲的爱,只能远远站在一旁仰望父亲,不管他如何努力,天行始终夹在他和父亲之间,让他无法靠近。
然而,承祀清楚明白这不是兄长的错,父亲也不是因为他的关系,而疏远他这个次子。
上一代的恩怨,复杂得令承祀不堪回想。难产生下他的母亲,不曾得过父亲的怜爱,她那样撒手西归也算是种解脱吧。
承祀不知道是谁的幸运多一点,是故逝的母亲,还是天行悒郁而终的亡母兰姨,抑或是如今伴着父亲白头到老的仙姨。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让任何人再主宰他的命运。
如果他继续留在君家,有可能会走上父亲的老路子。
就算他赢了大哥又如何?当上君家的主人他就会快乐吗?他可能像父亲一样,得委屈心爱的女子为妾,被迫另娶门当户对的正妻。被冷落的正妻就像他母亲一样伤心而死,幸运的话,或许再娶的正室会较合他意,就像仙姨……
心房紧缩了一下,承祀再度甩头。
他不想再造出另一个像他这么不快乐的儿子,让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循环下去。
很少有人能像如意这么幸运,选择的妻子符合了众人的期望,同时也是他深深眷恋的女人。
往岷山走的一路上,他听说了许多如意和四川第一美女唐滟的爱情传说,尽管其中不乏荒诞离谱的情节,却是十分的引人怦然心动。至少唐滟不顾己身的危险,前去搭救如意的这段是真有其事,鲜少说话的奔雷向他证实了这一点。
承祀遂放心地继续朝西走。来到岷山后,很快被幽静的山林,和当地淳朴的藏人生活所吸引,决定暂时留了下来。
他开始为自己搭一栋树屋,虽然简单,却是他用双手独力搭建而成的,奔雷并没有帮他。
事实上,他似乎消失了几天,承祀当时不以为意。他猜想他大概下山补给日常用品,或是传讯回洞庭给他大哥。
去年秋天,他度过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日子。
整日爬山涉水,打猎捉鱼,像个沉溺在新奇游戏的孩子般乐此不疲。
深厚的功力让他一时之间没意识到寒冬将临,直到某个夜晚被寒气冻醒,他才开始考虑是否该下山过冬,或在附近找个温暖的屋子住下。
但承祀发现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隔天早上被温热的食物香气所唤醒,才张开眼睛,便听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老沉嗓音在树下喊着:“少爷,少爷……”
承祀眨眨眼,确认了自己不是作梦,才拥着狐皮裘起身,掀开树屋上档风的一层竹帘,往下探看。
赫!那人不正是他记忆中的老况吗?
老况是祖父派在他身边服侍的老仆人,如果他曾感受到一丝父爱的关怀,那便是得自老况。他对他而言,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尽管他只是个仆人,承祀对他的敬爱始终是又浓又深,只要老况开口,他鲜少拒绝。
“老况,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抿紧唇,心里矛盾得要死,仿佛窥见老况的来意。谁会那么聪明的看出老况对他的影响力?是天行还是如意?但绝对不可能是父亲的!
“少爷,老况给你送早膳来。”老况张着只有少数残牙的嘴憨厚地笑着。
承祀一方面不忍拒绝老人家,一方面肚子也咕噜直叫,遂跳到地面和老况相会。
老况见到他后忍不住老泪纵横。承祀离开家时,并没有跟他辞行,这段日子他天天担心承祀的安危,不知偷偷流了几回泪。
还好,承祀少爷虽然瘦削了些,气色却更甚从前。他安慰地想。
承祀笨拙地抱了一下矮他一个头的老人家,脸颊上染了腼腆的红晕,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
老况破涕为笑。
“少爷先去洗把脸吧……哎呀!”他突然懊恼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替少爷端洗脸水了。”
“不碍事。”承祀笑了笑。
树屋的附近有道山沟,他每天都是用冰冽干净的山泉洗脸。
等他再回到老况身边,发现他已在地面铺好一条毯子,上面有一碗小米粥,数碟小菜,还有一笼包子。蒸腾的食物香气刺激着他的食欲,惹得他食指大动。
他不客气地吃将起来。已有一段日子没吃到这么丰盛、精致的早膳了。
填饱肚子后,各种思绪纷至杳来,他质疑地望向身旁的老人家。
“老况,谁带你来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奔雷。可是两人虽然没有每天碰面,他却感觉到奔雷就在他附近。他不可能分身有术地回洞庭接老况来;毕竟来回洞庭最快也要个十数日,奔雷不可能做到。
“是如意少爷派人送我们来的。”老况边收拾东西边回道。
如意!
承祀在心里呻吟。
奔雷铁定是将他留在岷山的事告知天行,然后天行再告诉如意,于是如意自作主张地要老况跟来。
这小子!
他已不再是昔日茶来伸手、饭来张嘴,需要人服侍的君家少爷了,如意干嘛要老况不远千里地赶来服侍他?
老况都已六十好几了,就算再硬朗健康,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
“老况,你不该来的。”
“少爷,你别怪如意少爷,是我一听说你一个人在岷山没人服侍,才求如意少爷派人送我来的。”只要溜一眼承祀的表情,老况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况,你干嘛有福不享呢?家里有儿孙服侍,跑到这种地方跟我受苦。”
“既然少爷都说是受苦了,老况能不来吗?”老况愁苦着脸道。“从少爷离家后,我这把老骨头整日惦念着,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好不容易从如意少爷那里知道你的讯息,还不眼巴巴地赶来吗?”
“老况……”承祀一脸无奈,拿他没办法。就算现在他提刀来赶老况,老况也绝不会走。
老况收拾好餐盒,慢吞吞地直起腰。承祀看了不忍,一把接过餐盒,搀扶住老况。
“老况,你住哪里?”
“那边林子再进去。”
承祀的浓眉再度紧蹙,那不就是他一个月前听见乒乒乓乓声响的来源吗?
他曾经好奇地跑去一看,发现有人在林子里盖房子,当时还很讶异呢,没想到……
仿佛闻到一股阴谋的气味,令承祀不舒服起来。
可是老况佝偻的身影,让他无法狠下心不理会。矛盾的心情,终究在老况蹒跚的身影牵系下,呈现一面倒的结果。
承祀几个大步便赶上老况,扶着他往林间的一条小径走去。
大概走了约有千步距离,一座光鲜亮丽的宅院呈现在他眼前。
气派的朱漆门不推自开,里头跑出一双少男少女。
承祀僵在当场。
老况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全家一起来的。那双少年男女便是老况的孙子况熙和孙女况丽。
“少爷……”两人都显得很激动,天真可爱的况丽甚至兴奋得伸手拉住他。
“少爷,进来吧。”
承祀拢紧眉,恼火地瞪进老况清朗的眼里。
他们这是做什么?
造一间华屋把他囚笼起来吗?
“不了,老况。我要走了。”他冷硬地道。
老况突然抓紧他的手,一双老眼霎时被一股沉郁的悲伤笼罩。他哽咽道:“少爷嫌老况老了、朽了、不中用了吗?可老况还有儿子、孙子可以服侍少爷啊。”
“老况,你别这样。”承祀语气无奈。“你还是带他们回去吧,我不需人服侍。”
“不,老况要跟着少爷,不管少爷说什么。”他亦十分固执。
“老况,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不反对,但别想要我跟你一块留下来。”
“少爷不喜欢这里没关系,反正少爷走到哪,老况便跟到哪服侍。”老况破涕为笑,一脸喜孜孜。
瞪住老况刻划着皱纹的眼睛,干瘪的身躯,承祀无法想像老况跟他窝在树屋的情景,尤其又将届临寒冬,风烛残年的老况怎么捱得过?
正当他的良心饱受煎熬时,一阵冷风袭来,在老况单薄的身躯打漩,他看到老况机伶伶地打颤起来。
况丽立刻拥住祖父,娇嗔埋怨着,“爷爷,清早要您多穿件衣服,您说什么都不肯。这里可不是洞庭,您也不再是年轻小伙子了,万一着了凉,咱们还得背您到县城找大夫呢!”
这番话像利刃般插进承祀猝不及防的胸口。
从小承老况照料的画面在脑海里卷掠而来,他心头一阵激动。
他知道老况倔起来时有多固执,如果他一意孤行,只有累着老况。罢了,反正就快过冬了,他原本也打算另找地方避寒的,住在这里无妨,等到春暖花开,再来打算吧。
于是承祀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冬天。
好不容易冬天的最后一场雪落尽,连绵的春雨却困住他,而为风湿疼得全身无力的老况,也绊住了他想离开的脚步。他实在放心不下老况的病躯,可又不耐烦困坐愁城,这才趁着天气晴朗,出来透气。
奔雷可好了!
老况一家来了之后,奔雷就返回洞庭。难为他守候了他半年,两人原是敌对的状态,若不是天行的命令,奔雷大概不会想理他吧。
这个想法令承祀不乐意了起来。老实说,他宁愿跟在他身边的人是奔雷,也比老况那一家子好。
至少奔雷不会让他有拘束感,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老况一家人却像无形的绳索绑住了他的脚。
尤其是丽儿,成天跟着他,快把他烦死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他约略捉摸到况丽的心思,可他只把她视为晚辈。那是当然的,她老爸况民几乎算得上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尽管况民足足大了他七岁。
反正,他对十三岁的小况丽兴不起一丝男女之情。事实上,他目前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
骗谁啊?
承祀的心房刺痛了一下。
脑子里盘踞的婉约身影提醒他,他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而是这份感情不被世俗所接受,不伦得连对自己承认都觉得羞愧。
突如其来的一阵烦躁,令承祀想跳进湖水里冷静自己。他拨开挡路的半人高杂草,走向离瀑布较远的湖畔。蹲下身伸手进湖水,一刹那的冰寒澈骨的感觉让他全身一震。
冰的好!
他掬起水往脸上泼,冰冷的水温似乎安抚了心头的烦躁。
深深呼吸着早春的湿冷空气,承祀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起来,直到此刻才觉得肚子有点饿。看向半掩在云雾中,快到中天的一轮金阳,已是近午时分了。
湖里的游鱼众多,不乏肥嫩的令人想大快朵颐的鱼种。承祀决定为自己捉几尾活鱼,当作是午膳。
他脱下身上的锦袍和鞋袜,走下湖水,冷冽的寒气自脚底往上冒,他连忙运功遍行全身,不一会儿便气血畅通,身体暖和起来。
承祀像个顽童般和湖里的鱼儿捉迷藏,倒楣被他捉到的,就只有成为今天的午餐了。
一条条的鲜鱼被他扔到岸上,算算有五条,够他吃的了。于是他放弃捉鱼,悠然地游起泳来,直到腹中的饿虫再抗议,他才上岸准备了枯树枝,找了几块大石头,将湖边一块区域的杂草拔干净,开始升火烤鱼。
他将鱼剖腹清洗干净,串上竹签,放在烤架上,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只除了空气中有股很刺鼻的腥膻味。
突然间,地面上出现的朦胧黑影激起了他的危险意识,一阵寒意自还滴着水的发梢电传到脚尖,他直觉地弹跳起身,眼角余光捕捉到黑影正面的瞬间,但觉得背脊发凉,心跳急促加快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面对着张牙朝他咆哮,利爪在阳光反射下泛出冷厉光芒、有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巨熊,他只能不断地往后退,连弯身拔出脚踝上系的匕首都觉得有心无力。
白熊朝承祀步步相逼,不时发出狂吼,张开的狺狺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令他头皮发麻。
它到底想干嘛?
如果只是要鱼,湖里还有很多啊,要不然地上的也可以给它。
承祀这时真羡慕所谓的会兽语的奇人,如果他也懂兽语的话,就晓得这只熊到底在吠个什么,该不会是想吃他吧?
这是承祀头一次和熊面面相觑,他一点也不敢小看这只熊的本事,尤其又是在他空手时……正这么想之际,熊大概觉得玩够了,突然朝他冲撞过来,他连忙扭身避开。可这熊虽然体形庞大,身手却十分灵活,一把利爪像带着倒勾的铁掌猛袭向他,他只得狼狈躲开,而趁势挥打在熊身的几掌,像打到铁板似的,震得他手掌酸痛,白熊却一点事都没有。
强撑约一拄香时间,承祀一个踉跄,气喘吁吁地跌入水中,那只熊仍不放过他。眼看他就要英年早逝地死在这只莫名其妙攻来的白熊手中,一枝翎箭咻地破空而来,强猛的劲力直贯进白熊巨大的头颅,白熊凄厉地低吼,庞大的身躯往他这里压下来,他赶忙一个翻身,往更深的湖里游去。
等他余悸犹存的从水面中浮出,在水花四散的迷茫视线中,捕捉到屹立在湖畔石头上一身猎装、恍若天神的俊美少年。
背对着阳光的颀长身影,看起来十分神气,一只大弓随意挂在手上,背后则有一袋翎箭。
英气飒爽的漂亮眉眼揶揄地瞅向他,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只有无邪少年才会有的淘气笑容。
承祀心里暗暗讶异,深山之中竟有这等高手,这个少年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