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刑部向圣上禀奏所调查的百来件冤狱案,及这些年来太子手下各部各处亲信暗中为太子所做之事后,太子便一直被软禁于东宫之中,就连在外头为太子四处奔走的禄相,也遭圣上下令单去宫职囚在天牢内待审。
随着太子的亲信一
一人头落地,朝中反太子的声浪也愈来愈大,百宫早就对太子救旱下力颇有怨言,更借着此时发作,欲将废太子的谣言进一步催为现实,要求圣上废去太子。
灵恩一点也下意外。
被迫卸下太子职务,无事一身轻,也再无人来访的灵恩,静坐在宫内御园的假山旁,低首看着脚边这一池养满珍鱼的水池。
夏日已近,朝阳将他晒十一身细汗,一径凝视着池水里相互争食的鱼儿的他,在池畔的绿柳迎风拂上他的面颊之时,他仰首看了看,突然间,他觉得这小小的园子,就是现实世界的缩影。
他就像是挤在这池水中的鱼儿,若是不够强壮敏捷,注定就无饵可食,又瘦又弱之余,若是又刚好遇到池中之鱼遍饥无饵,那就只有成为其它鱼儿的腹中飧,而池中其它的鱼儿,恰恰正像他那些要他垮的皇弟们。
凤翔处心积虑要他自干岁之位跌下来,玄玉断然回拒了他的求援,德龄畏事不肯出兵,尔岱要等父皇旨意……在他们心中,他不是皇兄,他只是他们急欲打倒奸取而代之的太子殿下。
而岸上的扶风弱柳,就像是只会随权势四处飘摆的朝臣,风儿往哪吹就往哪儿摇,哪儿得势就往哪边靠,无情亦无信。
辛苦站在太子之位上数年,没想到风云变色得这 快,一夕之间,他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狠狠摔了下来,在巨滔纷涌的这段短短的日子里,他经历了有生以来从不曾有过的难堪,不断汇聚的耻辱感,化为一腔忿火,日以继夜地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着,怎么也无法平熄。
低首看着身上这身太子服,他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背叛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拉他登上太子之位,如今却又要将他扯下的父皇。
杨国今日能有这片江山,不是因靠他底下那批皂弟们南证北讨,而是当年他与父皇父于联手扯下前朝幼帝,是他在朝中助父皇登上帝位。在建国之后,无论是指使皇弟们去铲除前朝旧臣,或是处理掉那些不从的亲王们,也都有他的份。自开国以来朝中能如此安宁无波,也全赖他游走朝中代父皇对百官下功夫,这太子之位,理所当然是他的,父皇凭什么夺走他的千岁之位?这世上,人人都可指责他的不是,唯独父皇不能。
他不能。
搁躺在掌心上的苍龙翡玉,在阳光下看来雕工紧美、通绿发亮,但若是凑上前细观,则可发现这块美玉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
绿色翡玉,微有瑕痕。玉石尚都有瑕了,人又怎有完人?
他还记得,当初父皇将这块玉交给他时,是说最能为父皇分劳担忧的皇子,除了也受了块白虎美玉的玄玉外,就属责任最重的他了,他与玄玉是父皇心中的两根支柱,一为龙,一为虎。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将这块玉、这份责任带在身上,父皇当年把这块玉交至他手心里时所说的字句,更无一日遗忘。
但忘了的人却是父皇。
回想起当年素节的下场,再对照今日的自己,灵恩不禁觉得心寒。难道真如前人所说的,身在帝王之家,就真只能共辱不能共荣?最是无情者,也皆来自帝王家?
据被他安排在宫外负责传讯的甘培露派人来报,盘古营虽遭圣上派人严加看管,但盘古营上下,以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为首,自始至终都效忠于太子,从无二志。
为营救太子出东宫,霍天行在暗地里派兵在京畿布防,日后将联合东宫六骑先下东宫再夺皇宫,如今,就待他一声令下。
当初征兵壮大盘古营时,他没想过会将盘古营用在这事上头,那时他的想法就只是为日后对付其它各营而己,没想到现下盘古营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符,而他更想不到的是,盘古营首先要对付的,竟会是父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必须赶在被冻结兵权之前采取行动,他必须赶在父皇真从了朝臣所谏,废了太子之前守护住这个位置,他必须……为自己找条生路。
因此即便这将会是逼宫,这会是兵变,与其什么都不做而落得一无所有,后半辈子可能就得在囚牢或是软禁中渡过,他情愿放开一切就为自己赌一把,不为其它,就只因他要为自己争口气,将那些快从他手中被夺走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逼他走上这条路的。
当阳光映人灵恩的眼底之时,他蓦然握紧了手中玉,站起身子使劲将它扔出去,飞过小池的美玉在晴空下划出一道绿色的光影,而后撞击在池畔的假山之上,碎了一地。
包括父皇在内,他们每个人,都是这场战役中的刽子手。
以师祭为由请求离京前往洛阳的阎相,在得圣上俯允之后,当日便携着许多门人与朝中与他走得近的大臣们,驱车连夜离京,连绵的车伍,速度一致地在夜色中急驰。
「相爷您还好吧?」已经很习惯舟车劳顿的尹汗青,在车里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面色如土的阎翟光一阵后,边问边替他取来水壶。
很不能适应这等长途奔波的阎翟光,拾起一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有些透不过气地掀开车帘:心绪沉重地瞧着外头挂在墨色天际上的无数繁星。
「恩师百岁祭辰……」阎翟光愈想愈烦恼,「咱们以这个借口离京,成吗?」
尹汗青愉快地挑着眉,「怎会不成?」他可是在伤透了脑筋后才找到这么一条法子,也奸险阎相那个已升天的恩师世居洛阳,不然他还真找不到法子让阎相离京前往洛阳。
「但朝中-」这种借口有谁看不穿?
「圣上早在朝上言明,任何人等皆不许插手刑部调查太子之案,下官认为圣上这话并非是说给百官听的,而是针对相爷及国舅,因圣上不希望此案在水落石出之前,再受外人之扰以失真相,』尹汗青才不在乎朝中人怎么想,他只在乎圣上怎么看,「这不,相爷这一开口要定,圣上不也无二话?』
「但那是在太子末行动之前。」
一脸心事重重的阎翟光深深叹了口气,「听说盘古营已经暗中行动了,想必圣上在知情后定会心急的很。」向来圣上就是很依赖他的,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时,身边却没他在,也不知圣上能下能应付得来。
被车下突如其来一个颠簸震得有些坐下稳,尹汗青勉强坐正之后,再把他还不知的现况说得更清楚点。
一实际上,太子早巳在京畿四周布下重兵,捆信再过下久,太子就将举兵。」他们之所以要赶着离京,就是为了太子。
听了此话后,阎翟光猛然抬起头。
「那圣上……」
尹汗青摊着两掌,「除了咱们的人外,朝中百官与圣上恐怕都将会被困在京中。」还好他动作快,要是再慢一点,只怕他会坏了玄玉的一盘棋。
阎翟光颓然地一手抚着额,「老夫早该料到,太子被逼急了,就只有走上兵变一途……」
尹汗青拱手朝他一揖,「相爷,现下咱们救不了谁与谁,能保住一命,就算不错了。」
「说的是……」与他相识至今,阎翟光从不曾如此庆幸身旁有他的存在,「歹亏你深谋远虑,能想到赶在大乱之前提醒老夫得避一避。」
「相爷谢错人了。」摇着双手的尹汗青可不敢居功。
他一愕,「这不是你的主意?」
「是齐王交待下官务必要让相爷平安离开长安的。」九江那边的人,向来都专挑难题来找他麻烦,考验他的能力,他不过是照着玄玉给的指示办事而巳。
「难得他能想到这点…」倍感欣慰的阎翟光点点头,很高兴自己看人没看走眼。
尹汗青懒懒-笑,「齐王想到的可多了呢。」
心情沉重的闾翟光却一点也笑下出来。
「相爷?」
他-手拧着眉心,「圣上有难老夫却离君侧,日后,老夫该如何向圣上交待?」虽然说他现在是脱厂身,但总会有回到京中的一闩,到时等着他的,恐怕就是圣上的降罪。
尹汗青相当乐观,「相爷不须担心,这点王爷已盘算好了,待到九江之后,相爷可亲自问王爷。」
「九江?」他有些不懂,「咱们不是要到洛阳暂栖一阵吗?」对圣上说的借口是洛阳,这一路上走的方向也是往洛阳,怎么……
「洛阳这地,相爷待不得,唯有到九江才能保相爷万全。因此咱们表面上是往洛阳,待到洛阳后,咱们还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到了洛阳后,他还得想办法瞒天过海,弄个假阎相待在洛阳才成。
「怎么,洛阳不妥吗?」阎翟光的心当下被他的一席话揪得紧紧的,「你不是说洛阳自始自终都不是太子的,实际上它一直都是齐王的?」
「这是两回事。」没说更多的尹汗青,在车马止顿时掀帘看向车外,「相爷,咱们到了。」
夜半开启洛阳城城门迎客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在所有车马皆已入城后,立即下令关上城门,待阎相所乘之车停妥之时,率官员前迎的他赶紧上前接驾。
还未下车,在车门一开见到外头的景况后,阎翟光愕然地张大了眼,看着眼前这座人了夜,不但下熄灯却反而灯火辉煌,人人携着行李家当,忙碌地在大街上走动的洛阳城。
就着街上的灯火看了好一阵后,他自百姓的神色及手中所携之物中总算有些明白。
「这是……」阎翟光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汗青,康太守要弃洛阳?」
「长安若掀战,势必危及洛阳,因此非撤不可。」尹汗青边说边将他给扶下车,「为免京中起疑,眼下康大人犹不会做得太明显,只会先行将洛阳大半官员及部份百姓撤至九江,咱们明日也会同他们一道走。」
「其余百姓呢?」两脚站上洛阳街道的他,不解地看着有些百姓似根本无意要走,只是帮忙着其它人打点。
「届时全河南府的百姓将随康大人一同撤至九江。」
「康太守不同老夫一块走?」花了那么大的工夫才保住康定宴,玄玉怎么可能把康定宴留在这危地?
「他不能,也不肯。」尹汗青朝前方扬着下颔示意,「太守来了」。
「参见相爷……」一路自城门那端跑来的康定宴,在喘过气后,恭谨地朝这个救命恩人行礼。
「我都听汗青说了。』他一脸的肃穆,「康大人真不与老夫一块前去九江?。」
康定宴拱手以覆,「下官身负王爷所托,必须在洛阳留至最后一刻,百姓不走,下宫不能走。」
没料到他会说这话的阎翟光,怔怔地瞧着他那张看似疲惫的脸庞。
「为了王爷,相爷不可在洛阳久留。」康定宴恳切地望着他,「明日下官会安排 爷前往九江,届时还得请相爷再委屈一阵。」
总算见识到玄玉收服人心的厉害,怔仲得不能言语的阎翟光,从没想过,玄玉竟可以将以独善其身出名的洛阳太守改造到这种程度?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为了玄玉,康定宴居然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假若,太子也能与玄玉一般,或许今日太子不但能安居东宫,更可令全朝上下一心为主,而不王于得落到个不得不兴兵自保的下场……
想起当年,那时建羽尚未登基,在朝中的玄玉行事低调得彷佛不存在般,而他每至冉相府上,所见的也都是建羽与灵恩,很少见到玄玉,只有几回,他曾与正在练剑的玄玉单独打过照面。
现下回想起来,他不懂,为何那时的他,双眼只看得见建羽与灵恩,却看不见玄玉?为何他从没仔细地看过那个总是沉默不语,静静待在其位之上不与父兄争锋的玄玉?一直以来,他总认为无论是龙是凤,不管是何人皆逃不过自己的这双眼。是敌人的,他定能及早发现并将之除去,若是个可造之材,经他提携定可收为己用,可他却忽略了玄玉,他没注意到当年那个在府中默然练剑、将自己隐身于庙堂上的冉家次子。
他竞没看见,光芒远此灵恩还要灿烂的玄玉……
在康定宴打完招呼,忙着命人将车队开至太守府时,阎翟光边定向车门边问向一旁。
「汗青,你可知齐王究竟想得到什么?」
尹汗青一怔,随后笑开来,「知道。」
「天子之位?」当年的玄玉,已不再是现今的玄玉,他下知道促使着玄玉一改不争不求的前态,转变成以齐王之姿欲击败众兄弟的野心者,究竟是何原冈。
大抵了解玄玉心思的尹汗青,朝他缓缓摇首。
「不,是天下。」
隐约听出这两者差别的阎翟光,侧首看着尹汗青写满信任的脸庞。
「他想要的是一座锦绣河山。」尹汗青仰首眺向即将天明的天际,「一座,能够长治久安的百年江山。」
帐外人声此起彼落,全面戒备准备出击的盘古营,营中火炬彻夜不熄,除往来巡逻卫队外,三步一岗、十步一哨,近日来营中兵士几乎都未曾就寝,不分日夜,营中上下大多都忙于公务或是在大帐外检备兵器。
在忙碌之余,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眼下的他们都只是想藉『忙碌』这借口,来打发此时隐藏于胸口底下那份紧张的心情,营中人人都在等,等圣上颁下圣谕废太子,或是等太子先发制人。
漫长的等待太磨人,也令人心惊难安,可他们都知道,在等待之后,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他们都只有一种面对的方武。
在帐内坐在书案前几度执笔欲书,却总是反复搁下笔的霍天行,此时双耳并没有听见帐外的种种,相反的,他觉得这夜恐怕会是皇城内最后宁静的一夜,往后,可能这似水的夜色再也不能如此平静。
无论太子被废与否,如今朝中局势已然明显,为夺回人权及千岁之座,太子断不会坐以待毙,现下,就只欠缺打破僵局的战鼓一击,一旦圣上或太子作出决定,战事号角必然吹起,可这场战事并非和往常一般是抵御外敌,或是为国扩大疆土,这是杨国开国以来头一宗内战。
他知道,营中每个人都怀疑该不该站在太子这一方,该不该违背圣意为太子冒这涛天大险,自他表明立场,决定支持太子之时,他手下之将,多少人曾对他的决定投以怀疑的目光?又有多少人因想背叛太子遭他下令军法处置?但为了太子,局势再险、再难,他部不能乱,亦不能不断,倘若就连他也在这时不对太子伸以援手,那还会有何人愿意站在太子身后保太子一命?
他不能弃太子于不顾。
太子有恩于他,这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事实,因此这些年下来,无论太子待他如何,就算过往种种都仍历历在目,可在太子派人出宫向他转达感激之意时,他便知道,为了太子的这句话,他愿为太子将所有过往全都放下,奋力为太子一搏、为太子尽忠。
只是太子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太子亲手培植的这名堂堂一品大将军,肩上苦乐多少、辛酸多少,为守住此份荣耀下的骄傲,他又在暗地里牺牲了什么,太子永远不会知道。
自古以来,战场上虽有胜败,却从没有赢家,不管胜者是哪一方,他们都必定在获得之时亦失去了什么,一如他。他既成全下身为冠军大将军的骄傲,他就得牺牲那些藏在心底不能说出口的。
他得放弃玄玉那双信任他的眼眸,和那双曾在他最危难之时对他伸出的手,他必须把梦想拋诸脑后。
他便是不知感恩图报,也知尽忠。
因此太子背德与否,太子兵变是否大逆不道,那部早巳掩在他心中『忠义』这二字之后,他不能看。
在烛火即将烧尽前,心头百感交煎的霍天行,重新执起案山上之笔,沾上浓墨后,振笔写下此生最后的自由。
枕戈待旦的女娲营,在凤翔以元帅之姿亲临女娲营后,士气更显高昂,眼看着军员数已超过当年灭南之时的女娲营,营中精兵在闵禄与辛渡的手下训练有成,凤翔在感到快慰之余,更觉得此次出击,女娲营胜券定是在握。
巡营方毕,凤翔才返抵行辕,就见十万火急人营要见他的文翰林等在行辕内。
「王爷。」自王府赶来的文翰林,一手指向桌案,
「今早御使派来圣上加急,圣上已赐动兵铜鱼,命王爷速率女娲营进京护驾。」
终于等到了。
看着桌案上的兵符,自江南与江北分别发生天灾起,无-日下盼望着这天早日来临的凤翔,志得意满地回首笑问。
「这是谁的功劳?」就不知是国舅还是母后有这本事能够煽动父皇。
「皇后。」主张废太子的皇后,向圣上进言,为免太子反扑,或是京中生乱,圣上应当调来大兵为圣上镇威。
「总算拿到借口可以出兵了。」来到案前低首看着闪烁着铜泽的兵符,凤翔彷佛已经能够看见日后辉煌的愿景。
「恭喜王爷。」
「长安乱起来了吗?」没被冲昏头的凤翔,在收好兵符后,将注意力转移至关心的正事上。
「尚未,但相信宫中已乱。」文翰林淡淡道出他的看法,「圣上既已暗中下令调动兵马,那代表圣上巳察觉太子有反心,因此才会赶在太子行动之前采取此对策自保。」
「圣上还下令何人调兵?」父皇既要自保,在有了太子的先例之后,他想父皇应不会放心只派一名皇子去救驾。
「晋王。」为免女娲营不敌盘古营,圣上会找来没有受灾的晋王也是理所当然。
凤翔半挑着眉,「齐王没有吗?」以往父皇派任皇子办差时的首选,非玄玉莫属,可这回……
「圣上深知九江受灾情事,因此并无此谕。」
凤翔狡狡一笑,「我谅玄玉现下也没那个本事来掺和。」
并不这么认为的文翰林,并没有出声应和,看着凤翔充满光采的脸庞,他默然地将心中的不安压回原处。
「怎么了?」凤翔多心地瞧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庞。
「下官想问,两位将军可有把握击退冠军大将军?」不动声色的文翰林,若无其事地侧身看向两位女娲营肩负重任的主将。
凤翔这也才想起,若要攻向长安,他们女娲营还得先击退霍天行这号难缠的大敌。
站在行辕内的闵禄与辛渡,在凤翔侧过脸庞,将打量的目光投射至他们身上时,他俩不禁屏住了气息。
凤翔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二人,可还记得灭南之战中的耻辱?」
分别在余丹波及轩辕营上吃过闷亏的两人,想起那几笔他们从军以来最大的败绩,皆不约而同地将忿懑清楚地写在脸上。
「霍天行再厉害,也仅有一人。」凤翔踱至他俩的面前,「这一回在少了碍事的人后,我要你们证明给我看,本王当年并没有看定眼选错人?」没有余丹波,放眼国内,还有何人能与他二人争锋?双拳难敌四手,他不信霍天行能有二头六臂对付他俩。
「末将等定不负王爷所托。」
他扬掌一挥,「不管你们用何手段,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长安!」
「是!」
行辕中唯二个能够置身事外的文翰林,却在这时拱着两手向凤翔进言。
「王爷,下官自请留在巴陵。」
「你不随大军进京?」已习惯有他这名能手在身边做事的凤翔,眼中有些遗憾。
文翰林耸着肩,「沙场之事,非下官所长。』他的战事已经打完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也不在他所能之内。
「也好。」凤翔想了想,很快地点头同意,「你就在巴陵等着。」
「等什么?」听出话中有话的文翰林,留神地问。
「等着看本王实现天意。」带着兴奋的心情,凤翔扬起战袍走出行辕外,外头,迎接着他的,是一如烈日般璀灿的未来。
自起了头之后,-切部在他的掌握之中,平顺地照着计画进行,照这样下去,要达成心愿应该不会是问题。
想要得到什么,就主动去获得它,他向来就是这么坚信着的,因此为了实现他的心愿,他可以在太原委屈自己,也能忍受巴陵这块封地,因为他认为眼下的这些挫折,都不过只是他日后成功的垫脚基石,他可以忍。
但他不能等,他不似尔岱,这 多年来苦苦守在益州等着,压下野心什 都不去抢不去争,认份地接受太子的打压、父皇的忽略,总以为父皇终会看见自己的光芒,天真的尔岱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等久了就会是你的,不去抢、不去争夺,那么所等到的除了不会是心之所图外,将还会有一辈子的遗憾。
有能者该为就当为,即便是得要冒点风险,他可不愿在江山为他人所拥,而他只能站在殿上高呼万岁之时,才来懊悔当时为何没有尽力去得去拥有。
而他更相信,除了他是有能者外,今日天下会有此局面,这同时也是神的旨意。
这不,全国的天灾,不就正代表着就连上天也站在他这方助他吗?他这条池中之龙,命里注定是要一跃登上弯苍穹!
然而心中所思与他不同的文翰林,在他出了行辕后,再也难以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令他觉得总有哪个地方下妥的隐忧。
据潜伏在九江的密探来报,先前那些遭齐王的人捆去的女娲营士兵,非但没在齐王面前供出劫银的主使人是谁,更没成了齐王兴师的人证,齐王杀了他们。
但齐王杀他们并非为灭口。
是私怨吧?
任他再如何揣想齐王的心态,他就定直觉的认为齐王此举,意不在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纯粹是在泄忿,只是,单是杀了那些受命者,就足以消减齐王心中之忿吗?齐王为何不找宣王讨个公道?
以他对齐王的了解,向来齐王就是站在理字上说话的人,若是无凭无据,就算是吃了闷亏齐王也不会开口,可只要有理,齐王定不会视若无睹。可这一回齐王非但没兴师,也没对外张扬此事,这太可疑了,可疑到他不禁要怀疑,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九江,其实早巳是风起云涌,只定他们并没有察觉。
思及至此,一阵莫名的寒意袭上文翰林的心头,更是加深了他的忐忑。
随步踱至帐门边,帐外正率着辛渡与闵禄定向营中,准备点兵出发的凤翔,背影意气飞扬,一如即将展翅的凤凰,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凤翔身上那一袭红色的战袍,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就如凤翔所说,这是天意?
奇怪的是,他明明就从来不信天的,但在听到凤翔的这句话时,他却突然希望真有天意的存在,想看看到底是人随命运走,或是由人来创造命运,或许是因为这次的赌局太大了,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想法,即使他相当看好凤翔。
人的一生里,总要有一回尽情的豪赌,无论后果。
自加入凤翔的阵营以来,他从妩后悔过,借着凤翔,他自没没无闻的文官里脱颖而出,爬上了他一直想得到的地位,出入国舅府邸、在朝上遍交百官,并站在庙堂上与各武的对手交于,他得到了长年来他所渴望的一切,而日后他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则得交由凤翔出战之后来决定。
在尽了人事之后,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
只是上天究竟站在哪一方?
他没有把握。
听闻凤翔已动兵,建羽皇帝立即下旨废太子,时隔不过半日,由霍天行所率的盘古营,亦在太子令下迅速包围三大宫六大殿,并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占领京畿内外,包括长安城在内,杨阂京畿腹地遭太子彻底封锁占据。
温暖的南风中,有着夏日的气息。
灵恩的衣袖在风中款款翻飞,众目之中,他伸手扶正了顶上的太子冠后,在盘古营众将军的陪同下,堂皇正大地举步迈出软禁他的东宫。
「参见殿下。」率盘古营众将军迎接灵恩出宫的霍天行,在他来到面前时忙不迭地跪下。
「将军请起。』示意他起身后,急着想知道现况的灵恩等不及地问:「长安如今如何?」
「回殿下,盘古营已占领京畿。」
「父皇与文武百官呢?」擒贼还得先擒王,有了这两者,或许能够牵制凤翔不少。
「皆已在殿下手中。」甘冒大不讳,也宁作罪臣的霍天行,早在行动之时便按他的吩咐打点妥当。
「阎相与国舅等党羽,将军是否已作出处置?」不想再让这班人口后又再作乱的灵恩,对他们十分挂意,也可说是记恨。
霍天行脸上闪过一丝愧色,「除阎相等人外,其余皆已依殿下吩咐下狱。」
「阎相呢?」灵恩下悦地扳着脸,「他在何处?」对他来说最充满危险性的阎翟光,竟会成了漏网之鱼?
「据闻,盘古营包围京畿前,闾相就已经前往洛阳。」
灵恩冷冷低笑,「不愧是阎相……」除了在庙堂之上兴风作浪外,他倒是挺懂得一退以保万年身。
「殿下可要派人至洛阳捉回阎相?」他试着想将功折罪。
灵恩将手一摆,「不用了,等咱们的人到,那只老狐狸早巳躲至九江。」不需揣想也可明白,阎翟光出奔洛阳定幌子,实则为暗渡九江。
在提及九江后,霎时无言的霍天行,尽力不在灵恩的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百宫对这事有何反应?」没注意到他的灵恩,依旧将心神集中在朝事上叨叨絮絮地问。
「皆不愿表态。」想起那些眼看局势不能一时分清,就不敢捡边往任何一方站的朝臣,霍天行就一阵没好气。
「哼。」他也从不指望那些唯利是瞻的百宫,能在这节骨眼生出些志气或是忠诚。
「殿下,在盘古营行动前,圣上已对宣王与晋王颁布圣谕人京护驾。」
只知凤翔行动却不知尔岱也在圣谕下跟进的灵恩,听了后猛然止步,有些理不清此刻心中隐隐作疼的感觉,究竞是从何而来。
看来,他们父子都同样提防着彼此。但究竟是为什么,好好的一对父子,为何不能像一般百姓家的父子一般?原本他们父子俩就是一路携手并进,一路相互扶持走至今日的,为什么却变得彼此不得不在对方把刀架上彼此的脖子前先下于为强?
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们部是过河的卒子,既已越河而战,就不能生悔,而眼前的情势,也逼得他们父子俩都不能另觅退路。
逼迫自己恢复冷硬的灵恩,很快地便甩去不该在心中生出的那些,深吸了口气后转首再问。
「女娲营现今在何处?」与其去探究他们父子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还不如好好烦恼一下那些个欲趁机加害于他的皂弟们。
「回殿下,已越江。」巴陵对岸本就无太于领地更无守军,女娲营要踏上江北本来就是轻而易举。
「宣王?」盘算了女娲营抵京还需花上一段时日后,他扬扬指再问另一个也急欲将他拖下太子之位的人。
「圣谕尚未抵益州。估计圣谕一抵,晋王应会即刻出兵。」
灵恩一手抚着下颔,「齐王与信王呢?」
「无动静,但想必日后应也会赶来救驾。」
众矢之的,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早知定有此日的灵恩无奈地扯着唇角,觉得全杨国的刀口似乎都已对着他来了,一张张急着对付他的面孔,此刻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张张,部曾在他羽翼下茁壮的脸庞。
当年的他,若知会有今日,不知他是否还会对那班皇弟手下留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觉所谓的兄弟之情,在他们冉家人身上似早就已经遗失在岁月之中下复踪迹,就从父皇登基的那一日起。
想着想着,灵恩不禁侧首看向霍天行,看着这个为了他必须拋 弃手中已有的荣华富贵,与杨国其它军旅全都对上的大将军。在霍天行的身上,或许他找不到血浓于水,亦寻不着半分兄弟情,可他却在霍天行身上,找到了一个皇弟们永远也不会给他的东西。
忠义。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是如何待霍天行,他有些不忍与懊悔。
「殿下?」见他一径怔看着自己,霍天行微弯着身子轻问。
灵恩喃喃地问:「与天下为敌的滋味如何?」如今还愿站在他身旁支持着他的人,或许就仅仅只剩霍天行一人了。
他坦然直言,「为殿下,纵与天下为敌,末将亦无惧无悔!」
「好。」深受感动的灵恩一掌重拍在他的肩头上,「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当身旁的将军上前在霍天行的耳边低语一阵后,霍天行换上了正色的脸庞肃穆地问。
「殿下,圣上那边已准备好了,殿下可要面圣?」
自被软禁后,无-日下想面圣的灵恩,等待这个能够亲自与父皇面对面的机会已经很久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有一句话,非得当面问问父皇不可。
「进宫!」握紧了拳心后,灵恩率先大步定向一旁候着的车辇。
手中之兵反应不及盘古营迅速,遭太子重兵软禁在宫内的建羽,这半日来,一直被囚待在寝宫之内,静待手操兵变的灵恩前来见他。
静谧的黄昏中,大批的脚步声出现在寝宫外头,坐在案内的建羽微撇过头,看着跨步定进殿内的灵恩,整个人被夕阳的余照映染得一身红艳不可逼视。
「都下去。」一人殿内,灵恩即朝身后弹指。
「遵旨?」
站在殿门边瞧了奸半晌,灵恩才徐徐踱至建羽面前,一如往常,不忘太子之姿的灵恩庄重地在御案之前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不为自己的现况感到忧虑,只等着兴师问罪的建羽,出口的问话,在空旷的殿中成了种沉重的回响。
「兴兵之前,太子可三思过了?」
「废太子之前,父皇可也考虑清楚了?」跪在他面前的灵恩迅即抬首反问。
建羽冷瞇着眼,「太子不该无德。」
「父皇可又光明?」他的双手若是沾灰,那么当年与他一同改朝换代的父皇,手中所沾的则是更多的鲜血,父皇难道还不知,他们不过是彼此的影子,你你我我,虽不是同一张面孔,可在骨子里却无半点不同。
不想与他在口舌上作争论的建羽,在再也压抑不下胸口的怒气之时,忿而想撇过头去,可灵恩面容上的神情,却紧捉菩他的双眼不放。
「为什么?」灵恩瞬也不瞬地瞧着建羽的脸庞,逼自己将藏在心中最沉痛的控诉问出口。
听着灵恩低哑的音调,从没想过灵恩会用这种似遭遗弃的目光看他,建羽在讶愕之余,一手忍不住掩着胸口。
灵恩不甘的再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建羽瞠大了眼,试图想开口回答灵恩,但在把话说出口前,他却仿佛在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眸里,再次看见当年那个不顾一切想助他称帝、那个最是贴心的灵恩。
他们父子,曾经是那么的相依互敬,无彼此不能有今日……
「是你弃我在先。」自地上站起后,灵恩冷着声,一字字地道。
「太子……」低首看着灵恩指控的眼眸,心中猛然为他觉得酸涩的建羽,忙不迭地想站起身。
然而定看着他的灵恩,眼中却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要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