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冷静,但今天发生的事真的冲击过大,什么人不好遇见,偏偏见到齐邦杰?她宁愿跟最害怕的蟑螂同处一室,也不想看到他!
脑门乱烘烘转过好多画面……八年前她多傻多愚蠢啊,死心塌地爱着他,为他喜、为他悲、为他彻夜失眠,哭到肝肠寸断,却还是被他无情地甩了。
抓起莲蓬头冲掉磁砖上的清洁泡沫,他那句话却不断在她耳畔重复──
绮玲什么事都找我商量、绮玲什么事都找我商量……
也就是说,他们这几年一定都走得很近。事实上,曹绮玲应该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吧,他干么不承认?真可笑!
她突然停下刷洗的动作,看着洗手台上的物品,东西很精简,不过就是洗面乳和洗手乳等基本盥洗用品。
打开一旁置物柜可以看到未拆封的牙刷或毛巾,但完全看不到任何一样女性用品。
没有保养品,浴缸旁除了沐浴乳,也不见女生偏爱的泡澡精油、去角质沐浴盐或身体乳液,女孩子的“盥洗配备”是很可观的,只要有女人常常在这里过夜,不留下蛛丝马迹真的很难。
除了这间浴室,另一间就是主卧室附设的卫浴,她方才已经打扫过了,里面一样简单,连沐浴乳和洗面乳都是男性专用。
不过,就算浴室里找不到,也不代表什么……
蓦地,雨棠才惊觉自己究竟在干么?!
她居然像个正牌女朋友或老婆似的,在浴室理想找出什么线索,好印证另一半有没有出轨?
天啊!太丢脸了!
她又不是齐邦杰的什么人,就算他夜夜笙歌,天天带不同的女人回家过夜或同居都不关她的事,她在找什么啊?
她羞得耳根都发烫了,更奋力以软刷刷洗洗手台。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快点把事情做完就赶快离开。”多留一分一秒,她都好怕自己会做出更怪异的事!
齐邦杰站在浴室门口,里头不时传来的冲水声和洗刷声让他的心更加紧揪。
这可恶的女人一定要这样吗?明明手都破皮出血了,却还是硬要把伤口泡在水里,她就不能让他安点心吗?
真的很想推开门命令她住手,不准她再继续清洗。但是他很清楚这女人的个性有多倔傲,倘若他那么做,只会换来更可怕的反效果。
他只能狠狠地一拳捶向坚硬的墙壁,却瞬间一怔。
他在做什么?
这个动作多像当年的他……
那一年……
高三的他们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两人都疯狂地爱着对方,面对的困难与阻碍越多,就爱得更坚定痴狂,热切无悔地付出一切!
但是爱得有多深,带给彼此的伤害就有多深。
争执出现时,骄傲的两人谁都不肯先放低姿态,硬是选择以最激烈的言词伤害对方,也狠狠伤害自己。
数不清有多少次在大吵后,任雨棠不肯再听他的解释,甩开他的手,痛哭着奔回家,无情地关上铁门。
他无法跟进公寓里,只能拿公寓的围墙出气,一拳又一拳地猛捶,手都红肿了还不肯停。整晚伫立在寒风中,呆望着五楼某个房间透出的细微光线,直至天明。
八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是那个火爆冲动的毛头小子,台大毕业后他很顺利地考取公费赴美深造,在波士顿拿到MBA硕士,旋即被全球级的跨国集团高薪延揽回台。
摄影不是他的正职,只是他多年的兴趣,更是消除工作压力的最佳秘方。
这些年来他一直把事业和兴趣兼顾得游刃有余,平衡身心,让自己永远充满活力,近期也开始学起泰式拳击。
进入职场后,他靠着出色顶尖的工作能力以及认真负责的态度,一路被主管重用,短短几年就已经跃居决策核心的高阶主管,担任执行总监,前途无量。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静睿智的,没有任何难题可以难倒他,带领公司团队负责开发新产品销路时,不管面对多么难缠又虎视眈眈的竞争者,他总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迅速厘清敌情,找到对公司最有力的商品地位及行销策略,远远拉开与对手的销售量。
连连建功更让高层对他频频赞许、青睐有加,众人也对他的运筹帷幄心服口服,夸他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还有人戏称这辈子要看到齐邦杰惊慌失措,简直比民乐透还难。
但是,根本不是那样。
齐邦杰苦涩地瞪着紧闭的浴室门扉,他真的不懂,为何素来自制能力很强的他,只要一遇到任雨棠就完全乱了方寸,仿佛被卷入风暴中?
最可笑的是……他根本不想由风暴中挣脱!
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六岁,他在她面前都一样失控。
她在他眼中永远是一道最想征服,却又无法解开的谜。
她盈盈的眼波中总是蕴藏着最大的吸引力,令他像飞蛾扑火般陷下去,她的身上还是有着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很像百合,却比百合更沁人心脾……
最重要的是——她骨子里的倔强还是让他又气又心疼,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想满洒地走开却怎么也办不到。
唉,没有人相信少年得志,在业界呼风唤雨的他竟会有这么挫败的时刻,不管他的身分是高三生,还是大企业的高阶主管,面对任雨棠,他始终是那么手足无措!
全部刷洗好之后,雨棠把所有工具全收入大背包里来到客厅;齐邦杰一派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有一壶香味四溢的咖啡以及两个咖啡杯。
雨棠平静地道:“全部清洗好了,要不要检查一下?告诉我下次要加强清洁哪些地方?”
这句问话是公司规定的,遇到雇主时直接请教必须加强的地方,这样才不会流失客户。
齐邦杰置若罔闻,指著咖啡。
“你最喜欢的蓝山咖啡豆,喝一杯再走吧。”
“谢谢,不用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齐邦杰起身拉开落地窗帘和气密窗。“台风今晚登陆,我回来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越下越大,你看看外面的状况。”
气密窗一被他拉开,便听到哗啦啦的骤雨声,雨势宛如千军万马般来势汹汹,豆大的雨珠纷纷溅跃到阳台的地砖上。
“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你放心,我很明白你并不想跟我有工作之外的接触,但天气如此恶劣,让我送一程没那么委屈吧?”
雨棠回视着他,眼底有抹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家并不远,告辞。”
说完,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匆匆拉开大门搭电梯下楼。
电梯门关上后,雨棠整个人仿佛瘫软似地靠着冰冷的墙面,心脏怦怦怦地跳得好快。
好累……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她仿佛刚打了一场大战,整个人筋疲力尽。
为什么?
老天爷为何让她跟齐邦杰重逢?
怔望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伸手整理仪容,颊边的发丝都乱了,额头还有一些汗水。
在他眼底,她看起来一定很落魄吧?
手瞬间一顿,雨棠暗骂自己──
任雨棠,你够了!干么还在乎他的看法?他只是陌生人。
对,陌生人!
来到一楼大厅后,雨棠被眼前那声势骇人的暴雨震摄住。
天啊,不愧是台风,这场雨也下得太恐怖了,风势挟著大雨无情肆虐,安全岛上的小树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机车骑士看起来都被风吹得有些摇晃,险象环生。
前方那栋大楼高高悬挂的广告布条更是被风刮得惨不忍睹,已经有一半掉下来了,如果风势继续增强,只怕整个大布条会塌下来砸到车辆或行人。
看来,气象局这回预测得还真准呢,台风果然在傍晚登陆。
她可惨了,要怎么回家啊?
穿雨衣骑车回家吗?
看着那好像随时会掉下来的广告布条及快被折断的小树,雨棠打个冷颤。
这种天气还是别逞强骑车了,万一摔伤了或出事,不但没办法上班,甚至波及到姊姊的代班,得不偿失。
所以她只能先把机车继续停在大楼的来宾停车格里面,明天或后天再看状况取回。
那现在要搭公车吗?
很遗憾,这里跟她家之间就是没有任何公车路线行经,所以她才会骑车。
唉,不能骑车,也没公车,那……难道要叫出租车?
不要,那多浪费钱啊,而且下雨天特别容易塞车,她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钞票一张张飞出去了。
那怎么办啊?
难道要冒险骑车回去……
正在犹豫时,手机响了,她一接听便传来姊姊的声音。
“雨棠,这个台风好可怕,风强雨骤的,你不能骑车回来,太危险了。刚刚我们公寓前来了台救护车,我打电话问管理员,才知道原来是机车骑士因路面上有凹洞,不慎摔伤了。天雨路滑又视线不佳,你千万不要骑车回来啊,坐出租车吧。”
“这……”雨棠盯着威力更增的雨势。
看来,骑车真的不是好主意啊……
“雨棠,你一定要听我的。”任秋梅口气严肃。
“我知道你想省钱,但这节骨眼还是叫车吧,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就别让姊姊担心了,答应我,好不好?”
“我知道了,姊,我会搭出租车回家。”
“那就好,我等你,要注意安全喔。”
雨棠收线后直接以手机叫车,但电话却一直忙线中,她只好又回到大楼内,对管理员道:“不好意思,麻烦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好。”两个管理员忙得焦头烂额。“不过你要等一下,楼上有几个住户也请我们叫车,但一下雨出租车生意就特别好,叫车专线一直响都没人接听,不管哪一家车队都一样,伤脑筋……”
雨棠想想也是,下雨天超级难叫车的,既然前面还有几组客人在等候,她耗在这里继续等不知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干脆自己去路边拦车好了。也许运气好可以遇到刚让客人下车的小黄。
她向管理员道:“没关系,那我自己想办法好了,就不用帮我叫车了,谢谢。”
她再度走出大楼,撑起雨伞后步履维艰地走在已经略有积水的人行道上,深怕自己会滑倒。
停在光亮处想拦小黄,却没有半辆停下来。只好继续走,希望前面更热闹的路口可以顺利拦到车。
走着走着,冷不防旁边一辆机车呼啸而过,溅起大量水花喷在她身上。
“啊——”
雨棠惨叫,无可奈何地瞪着远去的机车。
今天真是背啊!不但遇到最不想看到的人,手受了伤,这会儿还被溅得一身湿……也许她该找时间去行天宫拜拜,祈求厄运退散!
暴雨如注,她虽然撑著伞,身子却有一大半早被淋湿了,这下更是湿得彻底,狂风刮来竟让她冷得有些发抖,必须紧紧抓住伞,伞才不会被风吹走。
唉,还能说什么?
今天真是倒楣彻底!
懊恼之际,突然有辆车在她旁边停下,齐邦杰冲出车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上车,我送你回去。”
“你……”雨棠呆呆地看着他。“不用了。”
他怎么会追来?
“快上车。”他语气坚决,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雨夜视线不佳,车子不能暂停过久,你再耽搁下去有可能会害我们被后方来车追撞。”
他当然有打暂停灯,不过雨夜里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害人害己。
说完,他便强势地拉她上车,自己也迅速坐回驾驶座上,继续往前开。
“等一下。”他一上车雨棠便喊著。“我要下车,我想自己回去。”
她铁定是被淋昏头了,干么那么乖的任他抓上车啊?
看他直视前方毫无反应,她更是气愤。“齐邦杰,你没听到吗?放我下来!”
齐邦杰握住方向盘,不疾不徐地道:“今晚可是风雨交加的台风夜,能早点回家就早一点,你真的这么迫不及待想被外面的招牌砸昏?”
这野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雨棠气得直翻白眼。
齐邦杰提醒她。“后座放了一条干净的浴巾和外套,你身上都湿了,先把自己弄干吧。”
她离开没多久,眼看风雨不减的他决定还是要亲自送她回家才放心。
他特地拿了条新的大浴巾和自己的外套,猜测如果她没有交通工具,有可能在管理室等出租车。
问过管理员后果然证实她原本想叫车又作罢,还说她刚走不久,他便开了车追过来。幸好雨棠被风雨困住,无法走远,他才追得上。
雨棠还想拒绝。“不用——”
话都还没说完,便打了好几个大喷嚏。“哈啾、哈啾、哈啾~~”
唉,还是别逞强乖乖听话吧,不然搞不好待会儿流鼻涕了那可糗大了!
于是她拿起浴巾轻按著头发和衣服,无法不感激他的细心,温暖也从指尖慢慢传递到全身,心窝暖烘烘的,却又觉得酸楚──
是因为身边的人吗?
这个当年让她爱得掏心掏肺,却又恨之入骨的男人!
她真的不懂,既然都分手了,老天爷为何还要安排她与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