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变得更好,也非变得更糟,只是变冷了、变淡了,两人待对方都相当彬彬有礼,不像夫妻,倒像临时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旅客。
她对他,即便有着怨气,也不再流露了,他能够漠然,她便比他更漠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牵挂?
他们像下棋的对手,分据棋盘两方,却是莫测高深地按兵不动,宁可攻城掠地毫无进展,也绝不厮杀交锋。
他是王,她便是后,比气势她绝不会输给他,也不能输……
一念及此,夏雪幽幽叹息。她坐在早餐席上,面对一桌丰盛的餐点,对面的位子却是空空如也。
他又不吃早餐了,是不在家呢?还是迟睡晚起?
她发现自己并不想深究,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早餐,她执起咖啡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香醇的咖啡。
不加糖,也不加奶,她就这么品啜着黑咖啡的苦涩。
搁在餐桌上的iPhone匆地唱响清脆的铃声,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微笑接电话。
“庭翰,什么事?”
“今天下午要出海,我来提醒你别忘了。”耳畔传来清爽的男性嗓音,元气饱满,听了也令人跟着精神一振。
江庭翰,目前担任公司的业务经理,他父亲是公司老臣,从草创时期便一直跟在夏雪父亲身边,两家的孩子因此熟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从小便钻研于船舶游艇的夏雪没几个朋友,江庭翰是她唯一的知己,在精神上,她或多或少倚赖着他。
“……记得要带泳装。”江庭翰意有所指地叮咛。
“干么啊?难不成你要我用美色去诱惑那个阿拉伯王子吗?”
“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虽然说你也没什么身材可以秀就是了……”
“江、庭、翰!”
“呵,总之别忘了,王子可是我们公司的宝贵客户,以后还得靠他拉生意呢,怎么哄他开心,就交给我们聪慧美丽的执行长喽!”
抢在她表示气恼前,江庭翰很机灵地快速挂电话,末了还不忘画龙点睛地捧上一句。
夏雪好笑地摇头,满腔郁闷都因这通电话烟消云散,她拈起一片烤得半焦的吐司,轻快地涂抹果酱。
“你好像心情不错?”森冽的嗓音落下。
她怔住,扬起眸,迎向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她的丈夫,严永玄。
他身穿居家休闲服,墨发霉乱,就算刚睡醒,仍是帅得一塌糊涂,比例修长的身材完全能令任何女人一眼着迷。
但夏雪不是任何女人,她决心无视他,自顾自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吐司。
他沉静地盯着她,半晌,闲闲走过来,伸手挑起她下颔。
“你……干么?”她微微一惊。
他用凌厉的目光钳制她。“你在外面有别的男人吗?”
她抽凛气息。“什么?”
“你最好记住,你已经结婚了,‘严夫人’。”他讽刺地强调。
他这是什么意思?质疑她红杏出墙吗?她冷冷瞪他。“他是江庭翰,我们公司的业务经理,也是我从小认识的朋友,我们之间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他微歪唇,也不知信不信她的解释,拇指轻轻揉过她唇角。“最好不是,你应该明白,你们公司接下来还需要我分期投入好几笔资金,如果你违约,我有权随时终止这个婚姻。”
“我不会违约!”她暗暗掐握拳头,心海翻滚成潮。“别这么莫名其妙,永玄,否则我会怀疑你在吃醋。”
“我吃醋?”他的眼神有瞬间空白,极短暂的瞬间,短暂到她坚信自己看错了。“我不会吃醋,夏雪。”
她想也是,他并非吃醋,只是宣示自己对她的所有权,这男人太高傲也太自私了,只准他自己风流倜傥,绝不允许妻子给他戴绿帽。
“你放开我。”她拍开他的手。
他没生气,意味深长地凝视她数秒,然后转身离开餐厅。
“少爷!”严府的女管家正好要进来,关心地问:“你吃过早餐了吗?”
“我不吃了,芳姨。”
“那怎么行?早上不吃点东西一整天都会没体力的。”
“我有约,马上就要出门了。”
夏雪听着两人对话,不知怎地,又开始感到些微的焦躁。都怪他!不吃早餐干么来餐厅晃?故意来破坏她的胃口吗?
她轻哼,狠狠又咬了一口吐司。
“夫人。”女管家走进来,见她神情有些不悦,小心翼翼地问:“你跟少爷吵架了吗?”
她跟他吵架?怎么可能?他们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有困难,又怎能痛痛快快地唇枪舌剑?
夏雪冷笑。“你们那位高贵的大少爷,我可得罪不起。”
女管家闻言,愣住。
夏雪也立即感到后悔。她在说什么?不是已经决定了不让那个男人影响自己的情绪了吗?
她深吸口气,扬唇浅笑。“对不起,芳姨,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年过半百的管家也回她一笑,见她光吃吐司,微蹙眉。“早餐不合你的口味吗?夫人,还是我吩咐厨房另外准备?”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夏雪微笑阻止。其实是她自己胃口不太好。她静静地注视芳姨,奇怪这个家的佣人怎么受得了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主人?“芳姨,请你坐下来好吗?我有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芳姨问道,依然很拘谨地侍立在一旁,“是关于家计的事吗?找已经把过去几年的帐都准备好了,就等夫人核对。”
“不是那个,你坐下吧。”她再度示意。
芳姨这才很勉强似地拉开椅子坐下。“夫人有什么事吩咐?”
“我是想问,你之前不是说你在这个家工作几十年了,对吧?”
“是,差不多快三十年了吧,我爸爸以前也曾是严府的管家。”
“这么说,你对这个家的一起都很清楚咯?”
“夫人。”约莫猜出她想问什么,芳姨很窘迫地连忙起身。“我已经说过了,身为下人,是不能对主人的事多嘴的,少爷也会不高兴。”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一样会很不高兴啊!”夏雪笑道。
芳姨愣住,不确定她这番话是否算是威胁。
“你放心,我不会问很私密的事的。”夏雪安抚她。“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人……你们少爷从小便是那样吗?”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芳姨很谨慎。
看来她是决定闪避问题到底了。夏雪叹息,或许她不该期待从这个资深老管家口中探出什么关键情报。
“不然这样吧,你就干脆一点告诉我,你们家少爷哭过笑过吗?他该不会从一出生就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吧?”
“他……”芳姨犹豫,眸光明灭不定,半晌,才呐呐低语。“很小的时候,少爷其实挺爱哭的。”
“他爱哭?”上帝,这太令她惊奇了。夏雪瞠圆眼。
“不过从那件事发生后,他就再也不哭了。”芳姨喃喃地补上一句。
“哪件事?”她好奇地追问。
芳姨没有回答。
来自中东的穆罕默德王子是个爽快又大方的客户。
去年他在迈阿密国际游艇展上,一眼便相中了夏雪的作品,那便是严永玄赢来的那艘游艇,公司员工将下水典礼拍成影片,在展场上播放,吸引了王子的注意。
他指定要夏雪设计游艇,而且要比影片里那艘更大、更美、更奢华、功能也更炫,不论花多少钱他都买单,绝不讨价还价。
从设计到制造,公司花了将近一年时间,就在今天,王子的游艇正式出海。
性喜炫耀的王子将这艘游艇命名为“Muhammad”,回教史上那位鼎鼎有名的先知,也就是说,跟他自己同名。
全白的游艇泊在港边,犹如天鹅一般,高贵而优雅,甲板上衣香鬓影,人潮川流不息,都是王子请来的贵宾。
看来他在台湾人脉也很广啊,夏雪暗暗咋舌。
“Snow,你来了,欢迎欢迎!”穆罕默德王子一见到她,喜不自胜地伸手拉她。“这艘游艇真的太棒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殿下喜欢就好。”她微笑行礼,摆出淑女的姿态。
王子笑了。“Snow,你头发留长了也变得更有女人味了,上次见你好像不足这样的,看你戴鸭舌帽穿牛仔裤监工,我差点误会你是男生呢!”
“正如殿下所见,我可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货真价实的淑女。”她俏皮地揭扇羽睫。
王子个性爽朗,带着几分幼稚,在他面前,夏雪也学会淘气。
“台湾女孩都像你这么讨人喜欢吗?像我好朋友Stone的老婆,还有那位令我一见钟情的美丽姑娘,唉,可惜她不肯答应我的求婚,要不我肯定带她回去当我的第四任王妃了……”王子一面碎碎念着没人听得懂的话,一面从头到脚把夏雪巡视一遍。“Josh跟我说你今天准备了泳装,我倒想看看你穿起比基尼来有多像淑女。”
死江庭翰居然在王子面前乱讲话!夏雪眯眯眼,决定待会儿找这个青梅竹马算帐,她朝王子盈盈一笑。
“殿下的朋友是不是都到了,我们可以开始下水典礼了吗?”
“还没呢,有个家伙说要介绍美女给我,到现在还没出现……”王子左顾右盼,蓦地眼睛一亮。“啊,来了!”
夏雪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容顿时凝结。
原来王子等待的朋友正是她的丈夫,严永玄,而他身边还挽着个容貌清艳的混血美女。
他竟然公然带着情妇出席社交活动,而且还是他们公司出品的游艇的下水典礼——这可恨的男人!他是存心给她难看吗?
热闹的典礼过后,王子的游艇展开处女航,船身乘风破浪,巡弋过蔚蓝大海。
半小时后,船只在外海停留,宾客们纷纷换上泳装,有人下海游泳,有人端着香槟闲聊,有人躺在甲板的休闲椅上做日光浴。
至于游艇的主人,穆罕默德王子身边则是围着各色美女,他左拥右抱,彷佛古罗马的君王,与美人们打情骂俏,不亦乐乎。
其中也包括严永玄介绍给他的混血美女,Lily。
那个男人竟可以将自己的情妇如此满不在乎地推给朋友,他究竟在想什么?
夏雪无法理解,她本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看来似乎不是,至少他并未将那些跟他玩玩的女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哇喔——没想到我们执行长真的换上泳装了!”见她躲在甲板一角,江庭翰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戏谑地打量她。“不错嘛,虽然某个部位小了点,但双腿还挺窈窕匀称的。”
“看什么看?”夏雪瞪他,一面伸手收拢罩在泳装外的白色长衬衫。
“干么这么见外啊?”江庭翰不客气地取笑她。“怕人家拿你跟王子身边那群丰满的美女比较吗?”
“你够了喔!”夏雪抢过一杯香槟,啜饮一口。“你怎么还有空来烦我?不是吵着要王子把那些美人也介绍几个给你吗?”
“你也知道我徒有色心,没什么色胆,得喝点酒再上。”江庭翰很善于自我解嘲。
夏雪闻言,不禁轻声娇笑,扬手绾拢被风吹乱的秀发,顺便赏好友白眼。她本是无心,但落入有心人眼里,这样的举动却显得过分妩媚,有娇嗔之嫌。
江庭翰怔望她数秒,才定定神,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严永玄不是也来了吗?人呢?”
夏雪从他生疏的口气听出他对自己丈夫的不满。当初她决定嫁入严家时,庭翰一直持保留态度,她明白他是为了公司的前途,才勉强表示祝福。
要不,照他鲁莽的脾气,说不定会奔到礼堂来个当众抢婚。
“管他在哪里呢,反正我们又不是一起来的。”她倔强地应答,继续喝香槟。
江庭翰深思地注视她。“你们这样还像是一对夫妻吗?”
“你明知道我们的情况。”她自嘲地苦笑。
他皱皱眉,正欲发话,远处传来一阵兴奋的莺声燕语。
“……好啊,来比赛!谁赢了谁就得到赌注!”
怎么回事?夏雪与江庭翰好奇地互看一眼,两人相偕往声音的来处走去,一群男女正围绕着王子与严永玄,个个兴高采烈。
“Snow,你来得正好!”王子对夏雪招手。“你老公说要跟我打赌。”
“赌什么?”她讶异地望向丈夫,他漠然站着,单手插在裤袋里,她发现很多女人都不自觉地将迷恋的眼神往他身上飘。
“赌一幅画。”王子笑着解释。“我收藏了一幅Rembrandt (十七世纪荷兰名画家)的画,Eagle一直要我卖给他,可我就是不想卖,除非他比赛能赢我。”
“你们要比什么?”
“水上摩托车,而且还要跟美女共骑,看谁最先绕一圈回来。Snow,你就跟你老公Eagle一组吧,至于我嘛,嗯,Lily美人,你愿意陪我共赴天涯吗?”
富可敌国的王子开口邀约,有几个女人能够拒绝?Lily巧笑倩兮,颔首同意。
夏雪却迟疑着。虽说王子的提议很合情理,她和永玄是夫妻,合作搭档很正常,但那也只是“表面”而已,事实上他们根本貌合神离。
她不确定他想跟自己同组比赛。
她咬了咬唇,在丈夫挑剔自己以前,抢先挑剔他。“你会骑水上摩托车吗?”
他眸光异样一闪。“那跟骑重型机车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没什么不同。”她耸耸肩,“只不过一个在陆上,一个在水里。”
“我从十七岁那年就开始骑重机,你不必担心我的技术。”
她才不是担心他的技术,她是……
夏雪嗔恼地望他,连自己也捉摸不清自己复杂的心思。
“那就这么决定了!”王子乐得宣布。
“等等。”夏雪灵光一现。“你们还没说,如果永玄输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