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今天的翻地速度很是满意,可爷冷厅厅抛过来的眼神,让他心中的警铃大响。
江彪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怎么忘了,桥妹子……夫人,说了咱家的种子不用育苗,直接种地里就可以了。」陆玦「一视同仁」的冷冽眼神冻得他起一地的鸡皮疙瘩 ,属下知道错了!
瞿伯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瞧我这记性……」
宝卧桥压根不知道这几个人的眼眉官司,她的感想是,这几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只饭量惊人,干活儿也不输人。
吃过饭,几个人都很识趣的歇着去了,明天的活计才是重头戏呢。
江彪拉了瞿伯一把。「老瞿,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主子爷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瞿伯抖抖掉满地的疙瘩。「我以为爷是针对我一人,没想到你也是。」
爷那久违了的怨念眼神,没想到杀伤力还是那么强……
饭吃饱了,人也散了,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天过去。
「阿玦,你先去歇着,我把厨房的活儿忙完了再替你打水洗漱。」幸好油腻腻的碗盘总有丁鹏帮忙清洗,要不然她一想到烧了菜还要收拾碗盘,天天这样她一定会罢工。
「洗漱的事我自己来就行,倒是你忙前忙后了一整天,要不这厨房的事还是请个人来帮你。」
这家伙越来越会疼人了,只是她的态度还是要摆正。「也就几个人的饭食,他们喜欢我就做,改天我要是懒怠做饭的时候,再同你说。」
请人手吗?她也想啊,只是家里多个帮手,吃喝是小事,发工钱才是大事,陆玦的私房看着挺多,金光闪闪,琳琅满目,实际上他手上能活动的银子都拿去买了林地,余下的不在身边,也就是说看不着也摸不到,她只能干瞪着他偌大的身家流口水,所以请人一事,自家的经济水平还跟不上,再说吧。
陆玦睁着眼睛看着炕上的青色帐子,一片素色,什么花样也没有,偏偏让他的脑子有点乱。
他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余光看到几上放着的新衣裳,他没想到宝卧桥会给他做衣服,那衣服的领口和袖口用的是象牙白,别处是湛蓝,淞江布料,简单素雅。
她身上穿的大多是麻布短打,给他用的衣料却是比普通白棉布价格要多出一倍的淞江布,那个傻丫头!
那个小姑娘就睡在一墙之隔外,夜还不深,这时候的她在做什么?
他闭上眼睛索性不看不想,偏偏一颗心无法控制,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宝卧桥的笑、宝卧桥的嗔,还有她在灶台前挥汗如雨的样子。
她不是柔弱攀附男人的菟丝花,她舒朗开阔、仗义韧性,对江彪和丁鹏的到来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样的女子可顶立门户、可相夫教子……
陆玦垂下眼,月光透过窗纸倾泄在炕边,他扪心自问,他渴望宝卧桥吗?他想要宝卧桥吗?他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宝卧桥吗?他愿意推翻以前对她的成见,毫无挂碍的去追求他的渴望吗?
答案毋庸置疑,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心里那团乱糟糟的毛球滚了两滚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一旦理清楚了,隔壁这堵墙就变得碍眼至极。
明儿个得找人来把这墙给敲了,两人同居一室,他要看她也方便许多。
只是要到明日才能见到她吗?
一颗无法控制的心促使他起身推了门,走进月光里。
当陆玦踩着月光走进宝卧桥屋里的时候,宝卧桥正趴在逼仄的小案几上,手里拿的不是狼毫,是一枝女子用的石黛笔,就着烛光专心的书写些什么,眼睫毛染着光晕在面颊上落下淡淡的灰影,还有在灯下微微启开的薄唇,这样的她让陆玦连惊动都不敢。
炕上已经有一小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虽然具体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但是她看起来还挺满意的。
因为写得太专心,宝卧桥完全没注意到陆玦的到来。
陆玦把炕上那叠纸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问:「这就是你写的话本子?」
宝卧桥有些惊讶,从来不曾踏进她房门一步的人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怪她太在状态里,居然没发现,她谦虚了一把,「写得不好,别看了。」
她这本书名叫《安乐馔》,写一个从皇宫膳房出宫的小宫女力争上游的故事,一路上不只遇到对她一心一意的良人,还把人称小掌柜的饭铺开遍大江南北,成为整个皇朝最赚钱、最高档次的大酒楼。
「家里的银子不够使了吗?」
「你没听过兴趣、兴趣,就是写字写好玩的。」的确,赚银子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每天忙忙碌碌,为的是能多赚一点钱,写话本也是来钱的一种法子,但身为编剧,每个剧本里都有她绞尽脑汁的青春痕迹,文字在她的生活里已经是不可磨灭的印记。
对她而言,文字除了带出她的心情还能有画面感,阅读也是一种愉快的旅行,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说走就走,行万里路看遍三山五岳,但阅读可以让你透过文字去所有你想去、心之向往的地方,毫无挂碍。
她说得很认真,眼睛亮亮的,愉悦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软糯调调,让人不由自主就会专注起精神来听她说话。
「就是你说要给浩瀚书铺的书?」
「嗯。」
「可有笔名?」他问得可认真了,问就问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无名氏。」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会大火的笔名,但陆玦不想泼她冷水。「你喜欢就写吧,不管卖量如何,你还有我。」
这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吗?金大腿居然主动开口说要给她撑腰,天要下红雨了吗?不管如何,这份心意感人。
宝卧桥笑了,笑得真心实意,态度一不小心就阿谀了些,「对了,你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是肚子饿了想吃宵夜吗?我去给你下碗温面?」
温面就是将细面放在汤里煮熟,捞出沥干后,将用猪肉和香菇卤制成的浓香卤汁浇到面上,颇为方便的一种吃食。
「我不饿,我来是想告诉你,这堵墙我明日让人来把它敲了,屋子宽阔些好走动,重新置一些家俱,你我同住一个屋里,到时候你也有个地方可以写书,我……要看着你也容易。」
他们成过亲了,是一个家,既然是一个家,就该朝朝暮暮相处在一起。
床很快就会有了,妻还没有板上钉钉……陆玦咽了咽口水,隐晦的藏好蓬勃生长的欲望。
宝卧桥歪了歪头,心里有些震惊,「看着你也容易」,这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喜欢她,喜欢到愿意和她同居一室的地步了吗?
她欣然接纳,欢欢喜喜地顺从内心,一辈子喜欢一个人不容易,得好好珍惜,把这份心意收起来放在心里细细品味。
陆玦放下那几张纸,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发丝浓密柔顺,丰容盛鬓,叫人爱不释手,顺便掩饰住不太安分的某个地方。
宝卧桥仰着头看他,眼前是一个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少年郎。
两双饱含情意的眼交织一起,庭中两株梅子树已经结了更多小小、绿绿的青果,微风拂过绿叶随风翩蹬,风卷进了夹棉的后帘子,飘进了满是温情的小室。
第二日,宝卧桥是叫外头叽叽喳喳的细碎声响给吵醒的,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这才想起昨夜不知道和陆玦腻歪了多久,甚至什么时候送他走的都不知道,脑子神游天外的上了床,一头栽进梦乡,就算睡着嘴角还餐着笑。
听清楚外面是谁在自报家门,她应了声,又侧耳聆听隔壁,没有任何声响,想必陆玦在她停留梦乡的时候就出门去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把头发绑成马尾,推门出去。
一溜年纪差不多相当的媳妇子,正是宝卧桥要的人数,甚至连陈平都推着独轮车站在一旁,车上装了满满当当的兰草。
一见这些女子的确是夫人认识的,把人放进来的瞿伯这才离开。
这几个妇人是向来和周氏有来往的人家,高矮不一,容貌不一,唯一的相同点都是瘦、面色蜡黄,在看到宝卧桥的时候还有些面带畏怯。
周氏有些拿捏不定的启齿,「这些带来的兰草,是我公爹去割的,也不知道夫人用不用得上?」
宝卧桥笑盈盈的,就像暗夜里点燃的烛光,带着安心与温暖的感觉,让人添加无比的好感,「有用有用,真是有心了。」
她让人搜集来的干稻草就放在屋檐下,因为一时半刻也没时间找人割兰草,没想到陈老爷子有心得很,替她割了不少兰草,兰草虽然不值钱,但心意感人,她心里有了计较。
草帘子不难编织,半干的草有韧性,更利于编织,宝卧桥手把手示范了一遍,妇人们就看明白了,将自带的稻草编织凳子往地上一搁,二话不说的干起活来。
至于支暖棚的事,她让陈平过来示范给他看,随手割了几根竹条,蹲在地上,用细铁丝捆扎好,把弯曲的两头深插进泥土中,当然要根据支好的暖棚再把油布裁好,该接头的接头,该缝边的缝边,再把油布固定在暖棚上,便大功告成了。
宝卧桥让陈平把铁丝和油布装上独轮车,载不走的让家里汉子们再带过去,那片田地的后面有一大片竹林,到时候就地取材制作竹条就是了。
趁着陈平搬油布铁丝的时候,宝卧桥进了厨房,拿了几颗昨日蒸的大白馒头往陈平的车上放。「我早上还未生火,这是昨日蒸的馒头,辛苦你这么早出门,要是不嫌弃,拿着垫垫肚子吧。」
发现陈平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宝卧桥不禁想着,哟,这是怕周氏这里没得吃吗?看起来这两口子感情挺和睦的,也是,不然哪来那么多孩子。
「嫂子在我这里我会照顾好她,不会让她空肚子干活的。」她笑得俏皮,给陈平挂了保证。
陈平客客气气的走了。
宝卧桥进厨房前听到有一个妇人在低语——「这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不甚在意,忙活了一通,用大米糯米小米熬了一大锅的皮蛋瘦肉粥,煎了萝卜丝酥饼,准备把妇人们叫进来,一人一大碗的粥,酥饼随便吃。
她在厨房连接堂屋的门旁站了片刻,平时只要闻到香味就会倾巢而出的男人,今天就算看到烟囱袅袅的烟丝都没过来,又见本来放在厢房屋檐下的种子麻袋都不见了,显然是叫陆玦招呼出门去了,所以她安心的喊那几个妇人进来吃饭。
妇人没想到来这里有钱赚还能有饭吃,迟疑了半晌没人敢先动手去取。
「大家都甭客套了,一顿饭食,不会给各位扣钱的,我只想着你们那么早出门,有的人肯定连饭也没吃上,大家不要客气,客气就是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她也不等众人回应,迳自端了粗瓷粥碗,又拿了一块酥饼,开吃了。
众人这才感受到她话里的真实性,一人一大碗的粥,两块酥饼,香喷喷的热粥,用勺子一舀,里面都是皮蛋、鸡蛋花和裹了木薯粉下去炸过的肉丝、葱花,酥饼里除了好吃到令人想把舌头也一并吞下去的萝卜丝、红萝卜碎,还包了满满肥瘦适中的肉丝。
周氏十分爱惜的吃了一块,另外一块用帕子裹了收进小荷包里。
宝卧桥看见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