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晖端了一脸盆药汤进房,让汤圆泡脚,正准备替她按揉右小腿时,汤圆心疼地阻拦。
「你也累了一天了,我看今天就算了吧?」
「不行!」邢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可不能功亏一篑。」
他坚持坐在脚踏边,替她按着脚,汤圆低头看他,目光禁不住有些朦胧。
即便是在她最天马行空的梦里,她也从不敢妄想有一天那犹如神人一般的大少爷会在她面前弯下身来,替她端洗脚水,甚至日复一日不间断地替她按揉小腿。
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是怎么能对她做到这样的?
她又何德何能,当得起他这般怜惜?
汤圆心口震颤着,心湖荡开了圈圈涟漪,邢晖替她按完了脚,拿来一块软布巾轻柔地替她擦干,手里捧着她如羊脂白玉细腻的足弓,一时有些出神。
「你干么呀?」感觉到他的眼神异常火热,她蓦地羞红了脸,身子往后一缩,欲抽回自己的脚,他却紧握着不放,在那莹白的脚背上亲了一口。
她更羞了,忙不迭地爬上床榻,躲到纱帘后,邢晖笑了,将脸盆搁到一旁,也爬上床。
「害羞了啊?」他逗弄着她。
她娇嗔地横他一眼。「不正经!」
「在床上,还要什么正经?」他不以为意。
「你不是读书人吗?」
「读书人又怎样?你没听过『食色性也』这句话吗?这就是说,连圣贤之人也好美色。」
他低声笑道,缠上来由背后搂抱着她,与她耳鬓厮磨,她红透了脸,却是身上发软,没力气将他推开,只能由着他从她的耳朵一路吻到她后颈,再吮住她娇软的唇,恣意纠缠着。
只是当两人都吻得气喘吁吁,想再进一步,却是不能了,汤圆的小日子来了,邢晖不愿伤了她,不得不强自压抑下腹汹涌的欲望。
他重重地叹口气,流露出一股欲求不满的懊恼,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为了安慰他,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贴着他敞开衣襟的胸膛躺了片刻。
「对了,一整天都没见温世子,他去哪儿了?」
邢晖正平复着激情,闻言突然一凛,脸色沉下。「别管他。」
「怎么了?」她扬眸看他冷淡的神情,关切地问:「该不会你们兄弟又吵架了?」
「谁跟他是兄弟!」他撇撇嘴。
「钧儿说他房里东西都还在,那他应该还会回来吧?」
「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他不爽了,抓起她一只绵软柔荑,作势拍打。「除了你夫君,不许你给其他男人多余的关心。」
「钧儿也不行吗?」她眨了眨湿润清澄的双眼。「他可是你义子,也是我干儿子。」
「哼。」他从鼻子哼了一口气。
她顿时弯了眉眼。「哎呀,我的大少爷,是不是吃醋了啊?」
「怎么还叫我大少爷?我是你夫君!」他不悦地强调。
可你这般赌气的模样,就是个傲娇可爱的大少爷啊!
「你是我的夫君,也是大少爷。」是她的依靠,也是她最疼爱的。
她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凝睇他的双眸璀亮如星,闪烁着调皮的光芒。
邢晖又爱又恼。「敢拿本大爷取笑?胆子肥了啊你。」他故意呵她胳肢窝,呵得她痒得受不了,笑得更欢了。
两人笑闹片刻,终于都累了,重新躺下来,汤圆侧过身来偎靠着邢晖,拉着他的手扳他手指玩,与他说起闲话来。
她告诉他早上自己去作坊那边瞧过了,也和丁大叔商量了,再多招几个工人,又说今日选了几个下人,两个丫鬟负责在屋内服侍,一个婆子帮忙洗衣服,一个大婶负责庭院洒扫,一个大叔看门,等家里买了骤车以后,出门时也能让他当车夫……汤圆钜细靡遗地叨念着,邢晖听着,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她说这些家常琐事,以前从未想过成亲以后的生活会是这样的,但如今过着,竟是分外有滋有味。
听汤圆感慨着她买下了那一家三口流民的卖身契,才花了不到十两的银子,邢晖摇摇头,捏了捏她翘挺的鼻子。
「你啊,还是太心软了,那中年夫妇和他们的老娘从前都没有过服侍人的经验,也不晓得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可我看大叔大婶都有一把子力气,也挺老实憨厚的,那位老大娘不仅能帮着洗衣服,听说煮饭的手艺也不错。」
「一个乡下婆子,能有多好的手艺?」邢晖不以为然。「我瞧也就能揉个面团,能把米饭煮熟。」
「知道你嘴挑!」她嗔笑道。「放心吧,以后还是由我来掌厨,就让老大娘帮着切肉洗菜、打打下手而已。」
「总之你别累着自己就好。」要买下人其实是他的主意,这宅院毕竟不小,怕她忙不过来。
「我知道。」汤圆温顺地点头,想了想,又幽幽叹息。「也不知我二弟妹他们以后还会不会继续留在这村子里?」
「你若是不想见到他们,我有办法。」
「不用了!」汤圆连忙摇头。「我不是要赶他们离开的意思,我是希望他们以后能好好过日子……我不想再有悲剧发生了,若是我那两个年幼的侄儿也像我从前那样,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不得不被卖掉呢?这世上不幸的孩子太多了,能少一个是一个。」
汤圆怅然感叹,邢晖默默听着,黯然有所思。
他的汤圆没读过多少书,却是心怀慈悲,反观他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状元郎,又做了什么?
是夜,邢晖作梦了,他梦见自己状元及第那年,祖父在书房召见他,交给他一枚传家的墨玉扳指。
「这墨玉扳指,向来是传给邢氏宗子的,你可知道祖父为何不将这扳指传给你父亲,而是传给了你?」
「孙儿不知,请祖父示下。」
「你父亲虽然学问渊博,但性格软弱,又太过固执不知变通,不是个做官的料,他这辈子怕就是止步于小九卿了,将来延续我邢氏一门荣光的,只能是你。」祖父说着,亲手为他戴上扳指,谆谆告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你既有才华与能力,就该为我大齐百姓谋安居乐业,为朝廷国家谋盛世太平。」
「孙儿遵命,必不负祖父嘱托。」
「有你这句话,祖父就安心了,待我百年之后,也能含笑九泉了。」
「祖父……」
邢晖蓦地在梦中哽咽起来。「孙儿辜负了您……我实在是累了……」
「你累了,就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吗?就能违背你亲口对祖父许下的诺言吗?我邢氏一门,怎么会出了你这般没用的不肖子孙!」
「祖父,是我对不起您……」
「滚开!你不配这么喊我,你太令我痛心,太令我失望了……」
老人家气得脸色铁青,陡然呕出一口血来,淋漓的鲜血喷了邢晖一头一脸,满满的腥味,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如何能睁开眼?如何还能有勇气再看对自己痛心疾首的老人家一眼?
他不配。
「是我辜负了您,孙儿万死难以赎罪……」
邢晖低声梦呓着,满身冷汗涔涔,汤圆被他惊醒,见状骇然,又是慌乱,又是心疼。
「夫君,你醒醒!」她用寝衣的袖子替男人擦着汗,试图唤醒他,他却依然深陷梦魔里,在梦里痛楚地挣扎着。
见他脸上毫无血色,汤圆心中揪痛,用力抱紧他。「夫君,你醒醒,只是恶梦,你莫怕,汤圆在你身边陪着你,莫怕……」
她柔声安慰着,终于唤醒了他,他迷茫地睁开了眼,见她明眸含泪,还有些困惑。
「怎么了?你作恶梦了?」他坐起身,伸手替她擦干眼角泪珠。「莫怕,有我陪着,嗯?」他哑声安慰着她,彷佛浑然不觉陷在梦魔里的人其实是自己。
汤圆眼眸刺痛,越发心疼难抑,脸颊紧贴着他被汗水湿透的胸膛,细语呢喃。「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汤圆不确定邢晖为何作了恶梦,但见他梦里喃喃地喊了祖父,她想,他约莫是思念过世的亲人了。她相信美食能抚慰人心,至少能让颓丧的精神稍稍振作起来,因此隔天早早便起床,进灶间里忙碌。
两个新买的仆妇正在侍弄后院那块新开的菜圃,见她要下厨,连忙跟进来打下手,汤圆取了一大块鸡胸肉切成细丝,再剁成泥,裹了清透的蛋白液,下了油热锅后,在温油里吊鸡片,浇入淀粉汤勾荧,最后撒上点青豆、葱丝等等,做为点缀。
如此做出的芙蓉鸡片色泽如玉,软滑嫩香,拌在熬得浓稠的粥里,令人垂涎三尺。
除了这道芙蓉鸡片粥,汤圆还包了蟹黄包子,又蒸了满满一笼以韭菜、虾仁、蛋皮做为内馅的三鲜蒸饺,这蟹黄与虾仁都是温霖弄来的,也不知他是向城里哪个高官显贵敲的竹杠,竟能在这时节弄到新鲜的海货。
再炒了几道菜,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朝食便摆上桌了,汤圆留了一大锅芙蓉鸡片粥和两样菜,吩咐那两仆妇再把酱缸里的腌菜切些出来,跟其他下人一起去吃饭。
两仆妇见下人们的吃食也带着荤,不禁喜形于色,暗道这主家宽厚,也对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喜孜孜地告退。
汤圆喊了赵灵钧与可儿来吃饭,邢晖也慢条斯理地来了,除了因为没睡好,眼下略微浮着些黑影,气色显得还不错。
「吃饭吧,今天有你爱吃的芙蓉鸡片粥。」汤圆笑道,替邢晖舀了一碗。
「干娘,我也要。」可儿软软地说道。
她在这家里住了几个月,一直备受关爱,渐渐地不像刚来时那样胆怯卑微了,从前连饭都不敢多吃一点,如今却是敢对汤圆撒娇提要求了。
汤圆喜欢她这样,孩子还是爽朗活泼点好,不该那么早就让世俗的苦难磨去了天真。
汤圆替可儿盛了一碗,正欲也替赵灵钧盛粥时,邢晖瞪了赵灵钧一眼,少年机灵得很,立刻起身。
「干娘,我自己盛就好。」
汤圆点点头。「那好吧,你自己来。」
汤圆的手艺出众,一家人自是吃得心满意足,只是吃到一半,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接着有人旋风似地卷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昨日才买进来负责看门的张叔。
张叔涨红着脸,搓着双手,慌忙地解释,「老爷,夫人,这人硬要闯进来,小的怎么也拦不住。」
「爷也是住这里的,凭什么拦我!」温霖折扇一甩,明明一脸气呼呼的,却还要做出翩翩摇扇的贵公子姿态。
汤圆不禁莞尔,对张叔柔声道:「张叔莫慌,这位温公子是我们家的客人,没事,你先下去吧。」
「是。」张叔这才松口气,临走前,还好奇地多看了温霖一眼。
待张叔退下后,温霖望向邢晖,见他只是自顾自地吃着三鲜蒸饺,不免有气。
「邢九思,你竟然还能吃得下东西!」
邢晖眉眼不动,继续吃自己的。
温霖越发懊恼,「你可知晓我去云县县衙,屈衡那老匹夫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又看到了什么吗?」
赵灵钧闻言一凛,默默停下筷子,也跟着往邢晖望去,后者却仍是一派淡定自若。
温霖气急,又追问了一句,「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邢晖总算有了反应,放下筷子,拿巾帕抹了抹嘴。「不想。」
「邢九思!」温霖气得咬牙切齿。
两个大男人剑拔弩张的,眼看着又要斗起来,汤圆忙出声缓颊。
「世子爷,你一早就匆匆回来,怕是还没用过饭吧?先坐下来,我去替你拿碗筷。」
「不用了!」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汤圆一愣,只见他们彼此瞪对方一眼,又是同时扬嗓。
「他吃不下。」
「我吃不下。」
挺有默契的嘛。汤圆暗暗赞叹,只是两个男人似乎都不觉得这样的默契有什么可喜的,温霖更是愤慨地嚷嚷。
「邢九思,算你狠!」他手腕一搏,刷地收起折扇,转头见赵灵钧低头默默坐着,越发意难平,从齿缝间迸出嗓音。「你别吃了,跟我来!」
赵灵钧无奈,几乎是被温霖拽着离去,可儿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邢晖则是冷着脸,霍然起身。
「我去书房。」
汤圆目送邢晖离去,那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如竹,但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肩头好似微微沉着,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落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思及两个男人方才微妙的互动,汤圆再也忍不住担忧,叮哗可儿几句,拿托盘端了一碟蟹黄包子和一盖碗粥,便往温霖住的厢房走去,刚来到房外,还未来得及敲门,就听见房内传来一声激越的大喊——
「殿下!」
她愕然震住,双手一颤,差点拿不稳托盘,盘上的碟碗发出碰撞声,惊动了房内的人。
「是谁在外头!」
门扉咿呀推开,赵灵钧俊秀的脸紧绷着,眼神满是戒备。
汤圆心头苦涩,轻声扬嗓,「是我。」
她定定地望着赵灵钧,后者见门外的人是她,神情掠过一丝惊讶与狼狈,脸色顿时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