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们座位的客人,眼神惊骇,是说明他的衣着有多夸张,又不是在上电视,也不是歌星在穿打歌服,他一定要这么醒目就对了。
蒋恩美头痛,右手半掩额头,忍耐被注目的尴尬。相较之下,黑羊毛衣,蓝牛仔裤的蒋恩美朴素多了。
庄凯文是六星级饭店的专业管家,专门照顾来台湾的大官贵客影视红星等。过去跟负责明洋公关部的蒋恩美合作几次,帮她搞定好几位难搞的外国客户。
以前忙于工作,两人交情只限公事上往来,蒋恩美约他见面时,还担心他不来,没想到他很热情,立刻乔时间赴约。虽然他的装扮让蒋恩美尴尬,但……听见蒋恩美被降职去当管家,庄凯文义愤填膺的激动口吻,让她觉得很窝心。
「就是啊…叫我去当管家,根本在浪费我的专长。虽然『明洋』出状况,但商业杂志、报纸报导,媒体们都说我处理得很好。要不是我们工厂库存大增,公司资金又有缺口,『明洋』也不会这么惨……」
「叫蒋恩美当管家?这是侮辱人嘛。」庄凯文摔纸巾,气呼呼。「还有没有天理啊?」
「呃,你不要太激动,我没事,已经不气了。」没想到庄凯文这么挺她?感动啊!
「妳当然没事,我才有事,羞辱人嘛,把我们管家当什么?大公司整人的管道吗?搞清楚。」
「欸?」
「如果随随便便谁都可以做管家,那我们这些很认真,还到英国接受正式管家训练拿证书的人算什么?SeanDaVoren要是听到了,一定会爆血管,叫我们情何以堪?」
SeanDavoren是英国饭店首席大管家,是庄凯文的超级偶像。蒋恩美错愕着,原来凯文是嫌她当管家是侮辱他们一干正牌管家,果然行行出状元,职业无高低。蒋恩美心虚,面红耳赤,在大公司办公久了,骨子里不知不觉傲慢起来。
没错,她应该要尊敬管家,因为她连炒蛋都不会。食衣住行,是做人最基本需求,管家都能搞定,这比穿得美美的、开记者会上媒体讲漂亮话的公关经理,更伟大。
「你说得对,这样的安排是侮辱你们管家。」蒋恩美苦笑。
「恩美姊姊啊,那妳找我干么啊?该不会想认我当师父吧?」
很聪明嘛,哈哈哈,蒋恩美笑咪咪。「如果大师不嫌弃的话,我很需要您的指导。」她跟广仁宇呛声过,决心当个让他惊艳没她会死的优质管家,在和刘家耀结婚前,趁这管家职务,行照顾他之实。既然不能相爱,至少要留给广仁宇一段美好记忆,然后将之前教他心痛的记忆delete。
嘴巴真甜喔!庄凯文嘿嘿笑。「妳是真希望我指导呢?还是说说而已?」
「我很急着学好管家的事,真心的。」
「为什么?因为妳要让广仁宇吓死?让他惭愧?证明妳蒋恩美多厉害吗?恩美姊姊,我们管家这个职位是让人拿来赌气的吗?您觉得管家这职业有卑贱到给人利用的地步吗?除非妳很热爱这份工作,否则为了避免我忽然心情低落,躁郁症发作,我们最好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有躁郁症?我怎么都不知道?」
「妳这个公关经理几时在意过我们这种小人物呢?我们可高攀不起呢!」
「你嘴巴真贱。」
「习惯就好,现在我觉得跟妳比较有话聊了。」
「不然我以前是怎样?」
「很冷很酷很屌很机车很无情。」
「我其实是外冷内热的。」
「我是外热内冷,我要拒绝妳的要求。」
「拜托啦?」
「我不想。」
「我不知道我以前难相处,那时我天天压力都很大,也许曾经对你摆过臭脸,但是,凯文,我一向非常肯定你的专业,所以也只有你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我很快地就进入状况,拜托你。」
「哼!」庄凯文双手抱胸,拽兮兮地说:「我很忙,妳知道吗?而且,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帮妳?我们好像没那么好朋友喔。」这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求时才知晓」,友情啊,是要平日一直累积,不能临要用才提领别人的感情。
蒋恩美叹息,很头痛。
庄凯文跌兮兮地瞄着她。
「怎样?觉得我很机车吧?刚刚妳看我的表情也是很机车。觉得我奇装异服吧?干么一直右手掩着额?觉得跟我喝咖啡很尴尬?我告诉妳,上班时我庄凯文是专业管家,say yes yes yes!下班后我要做我自己,想no就no no no,you know?」
「那个……我们慢慢讲,你不要激动。」
「激动?这才是我的真面目!我就是愤世嫉俗,因为这个世界都歧视我们Gay!」庄凯文讲到颤抖。「我告诉妳,我不会迁就任何人的,我爱穿我要穿的,说我真心想说的,I Don’t caer what you are feeling。」
「喔。」蒋恩美点点头。「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庄凯文喽?」
「YES!」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有趣的人。」蒋恩美笑了。「Well,那是因为妳从不留意别人。」
「好吧…都怪我以前太疏忽你了,凯文……」蒋恩美勾勾手指头,要他靠过来,附在他耳边说:「Victor最近失恋了,要我把你的E-mail给他吗?」
Victor是庄凯文招待过的华裔商人,跟庄凯文都是同志圈的。当时Victor粗犷的外貌害庄凯文神魂颠倒好一阵子,可恨当时Victor是和情人一起来台湾出差。
蒋恩美到底也是在公关部混过的,知道何时要商量,何时该亮底牌。
听到Victor,庄凯文脸色乍亮。
「我们立刻开始,乖徒儿。」庄凯文拿他心爱的法国PRAT契斯特紫红色笔记本,抽出钢笔。「这个广仁宇平日爱吃什么?喜欢做哪些事?兴趣嗜好是什么?工作内容大致怎么样?有老婆、女朋友、还是情妇,或同志情人?」
「呃……干么问这些?」
「天啊天啊天啊天天天?」庄凯文又来了,夸张地嚷了好几句天,一双控诉眼神彷佛她犯了杀人罪。
「妳以为管家那么好当吗?连案主的喜好都不瞭,是要怎么管理他的家?妹妹,妳用心点,好不好?」
「我很用心啊……」她被骂得莫名其妙。
庄凯文又说:「妳问这种问题,可见妳对管家这工作一点概念都没有,妳大概以为只要会扫扫地洗洗衣服就算管家了吧?」
这也伤害到他的自尊吗?天啊天啊喔天啊……蒋恩美也想学他那样夸张尖叫,可惜那不是她的tone。这只庄凯文还真以他的职业为荣啊…
「你先别气,你问我的那些,给我点时间,我会仔细回答你的。」
「算了,既然妳对案主认识有限,走吧。」
「去哪?」
「去他家。」
「干什么?」
「笨蛋,一个人的家,就代表他的个性。只要去过他的家,我就知道他的肉体到骨子甚至灵魂深处的喜好跟厌恶,懂吗?这就是Professional!」
庄凯文一进到广仁宇的家,立刻做出一连串判断。蒋恩美这管家界大菜鸟,拿着笔记跟在后头猛记重点。庄凯文嗅了嗅客厅空气。「这男人用的是Dior的HigherEnergy淡香水。这款男用香水强调勇于挑战,充满冲劲的个性魅力,融合了麝香檀香杜松的木质香——我闻得出来,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前世是狗?」
「因为这是Professional!」庄凯文吼,真受不了欸,又问:「恩美,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呃?我不知道,好像租的吧。」
「去搞清楚。」
「买的或租的很重要吗?」
庄凯文眼角抽搐,似乎正按捺脾气。「如果是买的,我们就要更仔细维护他的家,因为案主会很重视他的房子。如果是租的,我们就要替案主注意缴房租的日期,还有房子哪里有故障也要拍照记录,随时通报房东,尽量请房东来处理,要替案主省钱。妳说这不重要?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喔……」现在,蒋恩美真的相信他有躁郁症,很容易激动喔。
「如果妳更细心一点,是租的,当我们发现房价开始涨跌,都可以提醒案主,何时可以考虑买房子,何时可以考虑叫房东调整房租,像现在经济不景气到极点,可以考虑跟房东讲价,这牵涉到太多太多可能,妳觉得不重要?一个好的管家就是要贴心细心耐心爱心报恩心,妳懂不懂?!」
蒋恩美数了数,不得了,一口气讲了五颗心,但——她有问题,举手发问。
「前面四个心我懂,最后一样报恩心我就不瞭了。」管家干么还要有报恩心?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啊……」又来了,庄凯文又鬼吼鬼叫了,蒋恩美忍不住翻白眼。「妳看看妳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钥匙啊。」
「是啊!妳的案主让妳拥有他家的钥匙,让妳可以自由进入他的私人领域,这样信任妳,妳不觉得很荣耀吗?妳不应该对这份信任有报恩心吗?还有……妳看看屋顶四周……」
「怎?」她看了看。
「怎?怎?怎?蒋恩美,我现在很严肃地警告妳。」
「嘎?」
「请把妳在公关工作上的专业拿出来!妳做公关经理时多用心,怎么当管家这么粗心?妳看看这房子天花板没有架摄影机,代表他信任妳,有些屋主为了保险起见,避免纠纷,是会架摄影机的呢!还有,通常案主是不会这样爽快把钥匙跟车子就这么丢给管家用,这代表这个案主非常非常信任妳,很肯定他的管家是正直的人,妳不觉得应该对这些肯定怀有报恩心吗?这个案主更酷的是……」
庄凯文走去打开每个房间。「房间都没锁,也没看见保险柜,喔天啊买尬!」
看见庄凯文指着卧房书桌,蒋恩美小跑步过去,问道:「怎么了?」
「一大迭千元大钞啊,他就这样放着?破天荒啦,我庄凯文没见过这么大气的案主哪。算这个广仁宇有种!」
*
「现在想想……好像是喔。」广仁宇确实很信任她。
庄凯文又问:「这位广仁宇先生要妳去买东西时,钱是怎么给妳的?妳怎么请款?」
「他要我用这个买——」恩美拿出广仁宇给的皮夹。
「什么?喔喔喔喔喔喔喔买尬!」他看蒋恩美拿出信用卡跟大钱包,抢来瞧。「美国运通卡?」打开钱包抓出一把千元钞。「这里有三万吧?」「他说可以刷卡也可以付现,用完再跟他说……」
「事后用发票请款吗?拿收据报帐吗?」
「这个……」对喔,当公关经理时,有公司的核帐制度。但是当广仁宇的私人管家,他只叫她花钱,没告诉她怎么销帐,她只要有把东西买回来就行了……
蒋恩美报告师父:「他没要我报帐,反正钱没了再告诉他。」
庄凯文双腿一软,脸挂在床沿,身子软坐在地,他深深叹息。
「怎么了?」蒋恩美问。
「不公平……想我庄凯文是管家界天王,从没遇过这么好的老板,可以信任到卡随便我刷钱随便我用,还不用报帐。他信任妳,他不防妳,这男人叫妳当管家,不是为了要羞辱妳。」
「他知道我不会A他的钱。」
「不,他把妳当自己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