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已星闭眼,心痛难忍。“我只是在想,我或许不该留那封信给你。”
“你后悔了?”岚音俏脸一白。
他把眼睛调开,昧着心意说:“已星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跟公主身份实在太过悬殊了。”
欺人太甚!岚音扬起袖子给了他一掌。他怎么能够在写了那情诗给她之后,又突然说这种话?太过分了!
“你就是不让我好受,你就是想看我心碎就对了!”岚音哭了。
“公主……”任已星有苦难言。要是时间能倒转就好了,他就不会这么迟才发现对她的感情,进而困于丞相的请求。
岚音还想说话,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我不是说过,没我吩咐不要过来打搅?”岚音哑着声音喊道。
“是这样的,公主,启祥宫捎来消息,说丞相大人已在宫里等候公主许久……”
这什么时候,她哪有空回去见丞相?“传话回去,要瑞草想办法支开丞相,我不想见她。”
“不可以这样。”任已星连忙插话:“告诉来人。说公主—会儿就回去。”
外头人开心领命离开,岚音怒问:“你是甚么身份?谁准你代我答覆?”
“是已星僭越。但公主,丞相一定是有要事,才会入宫见您。”
她审视他眼,表情严肃。“你当真不知丞相找我何事?”
任已星摇头。
“丞相定是又找了批年轻公子进来,要我在里边选一个当驸马。”
任已星暗暗抽气。没想到亲耳听见岚音将去见一大批驸马人选的心情,竟是如此疼痛,他还以为可以咬牙接受丞相建言,眼睁睁看着岚音与其他男人成亲……
他错了。他没自己想得那般伟大,他只是个会心痛的凡人,不是圣人。
她直勾勾盯着他脸问:“听了这消息,你还是觉得我该回去?”
是。他知道自己该做此答覆,可为甚么他拳头握得这么紧,牙根咬得生疼,却还是说不出那一句沉重的“是”?
理智在他脑里提醒——想想丞相说的话,大武王朝血脉,不走你能任性看待的!
“你怎么说?”岚音再逼。
极勉强,任已星才吐出这么两句:“丞相那么安排,想必有她的道理……”
够了。岚音紧紧闭眼,她从没想过他能将她伤得这么透!什么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眼泪再次滚落,这是大彻大悟的眼泪。
“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在你心底的地位,你就这么讨厌我,宁可见我跟别的男人成亲,也不愿接受我!”
“公主。”任已星忍不住伸出手去,却被岚音狠狠拍开。
“我早该醒悟的,在你再三推搪不肯唤我名字的时候,我早该明白的!”
任已星摇头,他绝对没那意思,他唤过她的,在她被蛇咬伤、昏迷不醒当时,他唤了她好多次——岚音、岚音、岚音……
但现在,就算他心疼得像有人拿刀狠刺他心窝,他也不能告诉她真相。
这样就够了,理智告诉他,就这样让她死心,让她对他绝望,才是为人臣子该尽的责任。
“你真的不留我?”岚音瞪着他冷硬的眸,这时才看透他的另一面,俊美秀逸的面容下,藏着一颗比谁都还要冷硬的心。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可以感动他?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任已星将所有情绪压抑在心门内,不敢流露一丝眷恋,他答应过丞相,要为他们大武国做出最好的选择。
“回去吧公主,丞相还在启祥宫等着见您。”连他自己也很惊讶,竟还能用如此平静语气说话,心里再苦他也得撑下去,他必须为了大局着想。
她真的绝望了。岚音手一抹眼泪倏地起身。她也有她的自尊与骄傲,既然他这么明而白地做出选择,她接受,绝不摇尾乞怜。
手伸入怀中,岚音抓出贴着她心窝安放的锦囊,狠狠丢在床铺上。
里边搁着的,是她今早虔诚放人的信笺,她以为的宝物。现在,她把它还给他。
“我回启祥宫,我不会再来找你,我会死心,尽快帮自己挑一个男人嫁了。”
丢下这几句话,岚音头也不回地奔出任已星寝房。
“公主驾到。”
响亮呼喊从宫外专进启祥宫里,一直坐在厅上等待的丞相连忙起身相迎。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起来。”岚音声兴阑珊说道。与任已星一谈,她心碎了,向来自信开朗、还有些孩子气的她,好像一下长了几岁,眼神都不一样了。“你找我有事?”
丞相小心捉摸岚音情绪。瞧公主表情,似乎受了极大挫折,看来任已星似乎真照他承诺,回绝掉公主了。
“启禀公主,微臣昨日又帮公主挑了一批人选。这一回和上次不同,可说是个个斯文清秀、才貌双全,微臣是特请公主来拨冗一看。”
头一回岚音如此配合,丞相刚说完她立刻站起。“走吧。”
丞相一愣。
“你不是要我去看人?”
“对对对。”丞相吓了一跳。先前要请公主进到育芳楼,她还得要上计谋,两人斗法一阵公主才甘愿配合。没想到这一回公主答应得这么爽快,丞相反而不习惯。
岚音心里想的是,反正没法嫁给她喜欢的男人。所以谁都好。随便了。
一旁瑞草也愣愣地看着岚音,想说是不是自己听错。方才公主不是还兴高采烈去见任大人,怎么才多久时间,情况就变了?
岚音回头见瑞草仍站着不动,一瞪,“还傻在这做甚么?备轿啊!”
瑞草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噢,是。”她与丞相互看了一眼,这才匆匆跑向厅外。
须臾,岚音所乘软轿被抬进育芳楼,早一步抵达的丞相喊道:“行礼。”
“臣民叩见公主殿下。”三十名衣着端整的男子整齐划一地伏在地上。
岚音被瑞草搀出软轿,她眼一扫,淡声说:“平身。”
三十名男子再度整齐站起。
“公主。”丞相做了一个请看的动作。
岚音搭着瑞草手心,佣懒地穿过男子阵群,表情索然。也不知她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突然,她停下脚步,站在一名穿着水蓝锦袍的男子面前,问道:“叫什么名字?”
丞相与一旁的瑞草瞪大眼,察觉这人好眼熟,好像谁呢……两人脑袋同时浮现任已星的脸!对了,长得就像任已星,只是皮肤黑了些。但眼睛鼻子嘴巴个子,跟任已星仿佛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男子眼望着下方回话:“回公主殿下,臣民姓万名廉。”
“万廉。”岚音点头,转头再看其他人选,说道:“万廉留下,其他人可以下去休息了。”她看着丞相吩咐。
丞相大喜过望,忙挥手要女官们把其他人带开。二十多人一离开,厅里一下变得空旷。
岚音居高临下坐在主位俯视着万廉,命令道:“你过来。”
万廉听令,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头走到她面前。
岚音一瞟万廉全身,目光最后停在他腰间折扇上,没预警,她手一伸抓来。
万廉的过去自折扇上传进岚音心底,就这么一会儿,她已将他人品探得一清二楚。想不到他俩是同病相怜,心里明明有着意中人,却还是得强打着精神,进宫来见她这个不喜欢的人。
只因父母之命难为。
万廉欲言又止,几番张口,却又畏惧岚音身份,硬将话逼了下去。虽然他外表与任已星极像,但单就个性。他万万比不上任已星的沉稳、耿直。
如此一想,她又思念起了任已星。不知他现在做甚么?知道她真照他意思挑好人,他应该高兴了吧?
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一小小声音在她心头提醒——你当真没看见他见你掉泪,那心痛怜惜的反应?
岚音表情一愕。当时她在气头上,好像略看了很多事,此刻再回想,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依她对任已星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怎么可能才写了情诗给她。过不久又变了心意?还有,他若真的后悔了,为甚么不派人来把信取回?
岚音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有人跟他说了甚么,逼得他不得不改变心意?
该不会是母皇说了甚么?岚音想起瑞草说过母皇跟任已星曾私下谈过,不过她摇摇头,时问不对。任已星是见了母皇后才写信给她,所以一定是他受杖责,到她去见他这段时问出了差池。
她得找人问问。岚音眼一瞟立在身旁的瑞草。
“公主?”瑞草凑过来问。
“我要你去打听一件事。”岚音要瑞草附耳过来,事情不难,只是要她去问昨晚到今早之问,有没有人到任已星楼里拜访。瑞草点点头,可走了两步又马上转回来。
“等等,公主,您不是已经决定要招这位公子……”瑞草一瞟万廉。“当驸马爷?”
岚音一瞪。“你哪只耳朵听我这么说过了?”
“所以,您还是比较中意任大人?”
岚音瞟瑞草一眼,点点头。“不过有件事让我很闷。”她把自己刚在任已星房里受的气描述一遍,瑞草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会?我看任大人看顾公主您的表情,明明就是很在乎、很喜欢,怎么才多久时间,任大人就变了?”
就连瑞草也觉得奇怪,那她的揣测应该是对的,一定是谁在他面前说了甚么!
“所以我要你去查查,问到了马上回来告诉我。”
“哪……”瑞草指指万廉,用眼神问岚音打算怎么办?
“我有个主意。”岚音在瑞草耳边说完后,后者笑着跑出育芳楼。一直被晾在一旁的万廉不断偷看着岚音,不意对上她眼,万廉吓了一跳。
“你放心。我无意招你做我夫婿。”岚音开门见山。“但有个忙。我需要你帮我。”
万廉头一点。“公主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力完成。”
“倒也不用这么尽力。”岚音起身冲着万廉笑。“我只是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假扮成我未来驸马,五天、最长不超过半个月,我就让你带一大把银子回乡,去娶你心爱的女人。”
万廉一脸惊讶。公主怎么会知道他有心上人?这消息明明只有家里几个人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在家乡,是斗蝈蝈儿的高手,这回进京,你也偷带了几只进来?”
太厉害了!万廉只能说佩服得五体投地。早先听人说他们大武皇帝还有公主,皆是天赋异禀,原来传言是真的,公主真的具有神通!
“回公主殿下,小的确实带了几只……”
“去拿来看看。”岚音说道:“想我也好久没玩斗蝈蝈儿了!”
“公主玩过?”万廉讶道。
“当然!”岚音一脸得意。“想当初前御医锦娘大人还在。我跟她斗蛐蛐儿。哪一次不是我赢。对了!”她望向重回厅上的瑞草。“我记得先前花先生不是帮我做了几个蝈蝈儿笼子,可有收好?”
岚音口里的“花先生”,就是任已星他爹花继扬。花继扬在宫中并无官位,只是陪着妻子锦娘一块住到宫中,好相互有个照应,所以只叫他“先生”。花继扬手艺很好,跟妻子同样疼岚音的他,生前费心刻了不少精致的蝈蝈儿笼子送岚音。
“当然好好收着。”瑞草答道:“小的回去拿来?”
“不急。我们一道回去。”然后她看着万廉问:“你的答覆?”
“当然,小的义不容辞。”
“很好。”岚音满意点头。“我们就这么约定。你放心,本公主言出必行。绝对不会亏待你。”
“小的明白,小的能帮上公主一点忙。是小的荣幸。”
“好啦。”岚音将手上折扇往万廉怀里一塞。“去取你蛔蝈儿来吧,我带你到我启祥宫玩儿去。”
万廉不敢怠慢,赶忙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