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这一桌的家常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对她这种完全不懂料理的人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餐桌上全是言后军爱吃的料理,她不是神,当然没那么厉害,可以猜到他的胃口,所以她特地打电话请疼爱她的婆婆曲佳嬿来帮忙。
喻福曦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作战,曲佳嬿只在一旁负责口头指导,不管洗菜、挑菜、切菜、做菜,喻福曦都亲自动手,失败了就重头再来,一遍又一遍,味道不对,仍然是重头来过,毫不马虎。
虽然过程中她白皙的双手不慎被热油烫伤好几个地方,但只要想着言后军会有多惊喜的表情,一切便不以为苦。
喻福曦将手按抚在左胸口上,感谢这颗生病的心脏仍然争气地维持跳动,更清楚的明白它是为了谁而跳动着。
她真的很高兴有机会亲手为他下厨做这顿饭,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他又惊又喜的表情了。
门铃响起,她开心地跑去开门,以为是言后军忘记带家里的钥匙,然而门一打开,外头的人却是喻磷。
“是你呀。”她的表情明显充满了失望。
“随便开门很危险。”
“我以为是后军回来了。”她失笑,忍不住揶揄道:“有你紧迫盯人,哪会有什么危险?”
“康叔找你。”喻磷没有反驳,迳自说明来意。
喻福曦扳着手指算一算日子,点点头道:“嗯,定期检查的时间到了,我会打电话给他。”
喻磷忽然抓住她的手,拉到眼前仔细瞧着,看见那白皙、细致的皮肤上多了几处红痕,他不禁眉宇微蹙。
“你受伤了?”
“我今天学做菜,笨手笨脚,不小心被油喷到的,等会儿抹点药膏就好了。”她将手收回来,笑他大惊小怪。
“我请康叔来替你包扎。”
“不用、不用。”她连忙拉住喻磷,不禁莞尔,差点以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老爸。“这又没什么,你千万别学爸爸劳师动众喔。”
闻言,喻磷向来冷峻的脸难得出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真的没事,你千万不要告诉爸爸,不然他又要飞奔回来了。”
喻福曦慎重地交代过后,才让喻磷离开,接着,她又坐回餐桌旁痴痴等待。
时间逐渐流逝,言后军仍然不见人影,满桌的菜都冷掉了,她有点着急,拨打他的手机,却转入语音信箱,更令她感到不安。
眼看墙上时钟的指针都快指向十二点,他仍然没有回来,菜全凉了,惊喜也泡汤了,难道他忘记他们的约定吗?她还特地打电话约他呢。
喻福曦吹熄烛火,心里失望又无奈。
午夜时分,玄关传来声响,她立刻精神大振,奔至客厅迎接,却看见喝到醉醺醺的言后军,他甫进门,她便闻见酒气冲天。
“小心!”她赶紧上前扶稳他摇摇晃晃的身子,担心地问:“你怎么喝这么多?”
酒精让言后军头昏脑胀,但是他没忘记今晚藉酒浇愁的原因。
想起来就觉得好呕,好像他多窝囊,分明是不愿意做的事,却硬生生被逼着点头答应,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忘了今天我要大展厨艺吗?”喻福曦小心翼翼地扶他到沙发上坐下。
“呵……你……就好了……”他含糊地开口。
透过迷蒙的视线,眼前的一切已然模糊不清,更遑论能清楚看见她的脸,但是他不会听错她的声音,是喻福曦没错,是她没错!
“你说什么?嗯?”她伸手抚摸他热烫的脸颊,动作温柔,定定看着他,眼底尽是关心。
言后军辛苦地抬起手指着她,虽然在笑,神情却很苦涩。
“酒量这么差还敢喝这么多?”她笑着叹息一声,像哄小孩似的这么说。
不料,接下来却听见他说出足以令她心痛至死的告白──
“喻福曦……”他喊着她,心碎地道:“没有你就好了!”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彻底震慑了她。
她的心脏确实病得不轻,连他一句醉话都可以让她的心口痛得如此厉害。
喻福曦僵硬地扯动唇角,忍不住问了句,“你……说什么?”
不应该想哭的,这没什么呀,又不是像往常那样作了可怕的恶梦,这样哭哭啼啼太丢脸了,可是……为什么这感觉比作恶梦还令人彷徨?甚至更想用眼泪来宣泄伤心。
“发生什么事了?”喻福曦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
言后军扯着嘴角,似笑非笑,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扔到她面前,眯眼看着她,好奇她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但视线却已经完全失焦。他头眼昏花,觉得难受,索性闭上眼,不想理会了。
他心情恶劣的答案就在信封袋里。喻福曦伸出手,颤巍巍地抽出信封袋里的几张照片,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几张照片是偷拍的,上头的女主角她见过,是翁斯琪,一脸甜蜜的笑容,和身旁的男伴极为亲昵,相依相偎,十指交扣,不难看出他们正在热恋中。
喻福曦……没有你就好了!
看见照片的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
是呀,如果没有她,他和翁斯琪根本不会分手,他们会稳定的继续交往,然后携手度过他们的下半辈子,都是因为她这个搅局者出现,才破坏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包括他的爱情……
约定好一年的短暂分手,翁斯琪却先背叛了,言后军生气难过是应该的,会怪罪她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喻福曦默默地将照片收回信封袋里,抬头看着他闭着双眼的脸庞,紧抿唇瓣,不敢哭出声音。
她不是因为觉得委屈才伤心流泪,而是看见他痛苦的折磨自己,深深为他感到不舍。
一开始,她只想到自己,完全没有考虑他面临的处境,还以为自己有本事让他开心,原来她带给他的伤害这么大!
他愿意同情她,勉强和她过这一年的婚姻生活,但是她却没有诚实地告诉他,其实和他结婚是另有目的。
三年前,她开始出现不寻常的心绞痛,发作的次数随着时间不断增加,到医院诊断时,被初判为二尖瓣膜脱垂症,但是情况逐渐不乐观,她甚至常昏倒,最严重的一次晕倒住院后,主治医师发出病危通知,她的心脏功能已经受到极大的损害,必须换心。
以她父亲的能耐和广大的人脉,安排她做心脏移植并非难事,偏偏她的血型特殊,想找到适合的移植心脏非常困难,机会微乎其微,她早已命在旦夕。
她的生命如此受威胁,父亲为她流泪痛哭,憎恨自己无能,是呼风唤雨的黑道大哥又如何?竟然救不了最宝贝的女儿……
喻福曦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含情脉脉地望着已经睡着的言后军,心痛的同时却也感到幸福,心里好矛盾。
其实她并不怕死,但是一想到自己离开后,疼爱她的父亲会多么伤心寂寞,不知是否能独自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她就寝食难安。
她真不肖,居然让父亲必须面对这样残酷的事,为了弥补父亲,她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希望她的孩子能代替她,好好陪伴她父亲安度晚年。
“后军……”喻福曦轻声唤他,缓缓靠在他的胸膛上,倾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爱你。”
她希望能和心爱的男人生下孩子,所以她违背良心,不择手段争取这一年的婚姻生活,私心希望能拥有他的孩子,还能在生命的最终享受到梦寐以求的婚姻生活。
可是,看见他因为女友的背叛而如此痛苦,她发现自己原来做错了,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的痛苦上,难道她真能获得快乐?不,一旦他不快乐,她又怎么可能快乐呢?
喻福曦抬头吻他,像和他一起喝了那些酒,脑子开始有些晕眩,因为眼泪的洗涤,她的视线也模糊了。
她在心中不断跟言后军道歉,因为,她只想着如何弥补父亲的伤痛,却没想到要如何补偿对他造成的伤害。
“真的很对不起……”
温热的水流过言后军精壮结实的身体,顺着肌肉的线条滚落。
喻磷眼神极冷,面无表情地动手冲洗这副烂醉如泥的身躯,忍不住蹙眉,不是嫌弃躺在浴缸里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而是他背后隐隐约约传来的低泣声扯痛了他的心。
喻福曦伫立在喻磷身后,手臂环抱着微微颤抖的身子。她不该哭的,却还是忍不住伤心。
言后军醉了,而且醉得厉害,刚才吐了一身,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满心慌乱的她只好向喻磷求助。
当喻磷一边沉默地替言后军清洗身体时,还可以听见言后军伤心的梦呓。
“没有你……就好了……”
字字如针,扎进喻福曦脆弱的心脏,痛得她掉泪,但是她不怪他,真的不能怪他,是她咎由自取,她没有资格说痛,因为更无辜的人是他。
她爱他就好……当初她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呢?他不爱她,这样的婚姻合约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怎么会觉得他的人生被扰乱后,还能恢复往常呢?她好自私!
喻磷替言后军洗好澡,换上睡衣,让他安稳地躺在床上后,忽然回头定定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喻福曦,难得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要我揍醒他吗?”
喻福曦摇头,伸手擦拭眼泪,露出一抹苦笑道:“他没有错,该挨揍的人是我才对,是我造成他的痛苦……”
她语气中透露出的不舍,让喻磷又恢复以往的沉默,悄悄握紧拳头,无法给她任何安慰。他只是为喻家卖命的一分子,没有其他资格,更不能逾矩,喻福曦的眼泪,不是他能亲手为她拭去的。
“这件事不要让我爸爸知道,他只是喝醉了,等他醒来后就没事了。”应该会没事吧?虽然这样说像是自我安慰,但她也只能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喻磷点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待喻磷离开后,喻福曦坐上床沿,无声地啜泣,久久不能自已。
黑夜中,屋外一道暗影在惨淡的月光下一掠而过,无声无息,犹如鬼魅。
这诡谲的状况教伤心的喻福曦未能察觉,更失去防备,种下了危险的种子……
言后军从宿醉中苏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
勉强坐起身后,他先是闭了闭眼,又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衣,整个人从头到脚干净舒爽,像洗过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莫名其妙又深感吃惊,所以宿醉所带来的不适消失了许多。
“睡得好吗?”
听见喻福曦的声音,言后军猛然抬头,看见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那一头蓬松的鬈发在早晨的阳光下像会跳舞似的更显生命力,她脸色苍白,但是动人的微笑仍然存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刚睡醒的样子,让他忽然觉得好糗。
“你……怎么会在这里?”接着他发现,自己似乎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果然,喻福曦听了之后,忍不住抬起手捂嘴而笑。
“你喝醉了,我在这里照顾你呀。”她指了指脑袋,问:“你都不记得啦?”
老实说,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在还有意识时买单,搭出租车回家,然后就没印象了。
喻福曦单手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着说:“你回来后吐了满身,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清洗干净呢,呵,喝醉的人还真幸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言后军惊诧地看着她,又审视自己一身干净的睡衣,不敢置信地问:“你帮我洗澡?”
看他一副像遭受天大打击的模样,喻福曦笑得更开心,甚至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被他瞪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敛住笑意。
“我只是吓吓你啦,是喻磷来帮你洗澡的,我才没那么大的力气可以搬动你呢。”她实话实说,只是隐瞒了自己是默默流着眼泪看着喻磷替他清洗。
“你让他……帮我洗澡?”想到是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替他洗澡,言后军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还嫌弃呀?谁教你要喝得不省人事?不喜欢,以后就别学人家喝酒浇愁,免得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场。”她笑他,像个没事的人似的,任谁也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我已经做好早餐了,你梳洗好后就下来吃吧。”
说完,喻福曦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