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好痛……”古凤玉好不容易才说出话。
她仿佛吹弹可破的粉颊红肿带紫,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可见当扈的手劲并没有稍加收敛。
“老天!”春鹃吓得愣住。
这时,冬梅也端着精致点心走进来。
“冬梅,你快去请大夫,小姐的脸受伤了。”
冬梅眼见事态严重,忙不迭放下托盘,冲到屋外。
“春鹃,叫他出去,我不要见他!”古凤玉的脸埋进春鹃的怀里。
春鹃不知所措。她是下人,怎么能赶主子?
当扈伸出手,“我先送你回房。”
“啊!不要!不要!你不要碰我!”古凤玉大声喊叫,扯动脸颊肌肉,痛到咬住下唇,慢慢渗出血丝。
看着她惊悚的模样,当扈不敢再轻举妄动,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
好不容易,大夫来了,经过诊视后,由当缘找了几名壮汉,用软垫将古凤玉送回内院。
由于古凤玉的坚持,当扈被隔离在门外。
该死!阴鸷的双眸瞪着紧闭的门板,他的听觉灵敏,可以听见内室的动静,入耳的全是她的低吟,运用异能,他清楚的看见倔强的她不肯喊痛,还要秋菊拿毛巾给她,塞进嘴里。
她雪白的额头冒着薄汗,难道婢女没瞧见?怎么还不帮她拭干?万一再染上风寒怎么办?
他恨死自己的失手,就算再怎么气愤,伤害她永远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这比伤在自己身上还痛啊!
当扈,你到底是怎么了?
由于古凤玉坚持不让当扈进屋,所以他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等候消息。
这原本是他住习惯的房间,所有的摆设也都依据他的喜好,简单、质朴,不像她的房间,在茶几上永远有看了一半的书册,柜子上总是放着她目前兴头上的战利品,例如,她最近爱上的刺绣,这里整齐干净,而且一尘不染,几乎看不见任何人气。
他才搬过去住没多久,怎么会这么快就对自己的房间产生陌生感?甚至……他觉得不安心。
“楼主。”左传伟跨过门槛,明白主子没有关上门的用意,是在意隔壁的状况。
“她的伤……大夫说什么?”
右翼堂也跟着进来,静静的看了左传伟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左传伟清了清喉咙,“小姐不愿意见我们。”
“看样子她真的很生气。”当扈苦笑,垮下嘴角。
“我们问过大夫,大夫说小姐的脸颊是皮肉伤,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要她小心一点,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就可以消淤。”右翼堂说明。
“你们认为我错了吗?”第一次,当扈对于自己的行为产生疑问。
行事果断,态度坚决,是他处事的原则,在没有既定想法的情况下,他不刚愎自用,听得进属下的谏言,然而现在却出现犹豫。
“属下不知道楼主指的是什么事情。”左传伟回应得十分得体。
“搜罗楼的事。”
“楼主认为小姐是怎样的人?”右翼堂反问。
“聪明、勇敢。”
“这年头,女人要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几乎是零,就算有,可能也是沾染了尘世俗事所产生的。我相信依楼主的敏锐,已经知道小姐的来处。”右翼堂说出自己的观察结果。
“没错,我已经知道她的背景。”
“楼主知道小姐的与众不同后却不改初衷,我们便明了楼主爱上小姐了。”
“爱?这是什么?我母亲仗恃着爱,对那个男人纠缠不清,这种毫无尊严的行为就叫爱?可笑!”当扈冷嗤一声,不以为然。
左传伟和右翼堂面面相觑,选择沉默。
“你们传我的令给春夏秋冬,告诉她们,每天要来向我报告小姐的起居状况,连她掉了根头发都不准隐匿。另外,要内院的值班人员加派人手,注意小姐的行踪,没有任何随扈时,不能让小姐离开当燕楼。”当扈戴上银面具,大步离开。
爱?
笑话!他可以给怜宠,但怜宠不代表无限上纲的放肆,更和爱不爱扯不上关系。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想要获得的结果,没有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陷入剑拔弩张的局势,只要当扈出现,古凤玉就会回避,甚至不再理会当缘的请示。
“小姐,年节将届,这次小的有按照你的吩咐,买进一些腊肉,只是买腊肉要做什么?”
“在团圆除岁那天,把腊肉混入白米煮成饭,分送给城里的穷苦人家。记住,不要让他们来当燕楼前排队,他们不是乞丐,只是日子穷苦。你吩咐底下的人,在分送饭时,记得要说是我们采买多了,分给大家一起享福,敦亲睦邻。”该死!不想插手,但古凤玉还是说出口。
一直以来,他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在新的一年即将来临时,就当她帮他积点阴德吧!
“小姐真是良善。”
赈粮这种事,沽名钓誉的大有人在,在府邸前让穷苦人家大排长龙,彰显自己为富且仁的行为,却罔顾穷苦人也是有尊严的。人都有一时难过、落魄的时候啊!
小姐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带人要带心,跟着小姐,让他这老奴也受益良多,只是……
“小姐,你还要跟楼主继续闹脾气吗?”
“他是伟大尊崇的楼主,我要仰赖他的鼻息过活,能跟他闹什么脾气?”她说得云淡风清,语意里的不满,任谁都听得出来。
“小姐,楼主真的很关心你,你受伤,他也不好受。”当缘苦着一张老脸。楼主戴着银面具,原本就寒光慑人,这些日子更是变本加厉,眼神锐利如刀,让人动辄得咎。
“我受这伤是活该,再说,他的行为叫不好受吗?调派人手在内院来回巡逻,表面上是保护大家的安全,其实是把当我三岁小娃吗?”古凤玉又不是瞎眼,只要一离开房间,屁股后头就跟着一群人,分明是在监视她,把她当成犯人。
“你们这样硬碰硬,岂不是两败俱伤?”当缘叹口气。
“他要柔顺的女人,可以去找江卓云啊!”她翻了下书页。什么义薄云天?呸,乱七八糟的杂本情节也能出版成册。
“小姐,你千万别误会,也别说这种话,楼主把婚礼的一切细节全交给小的处理,红袍依小姐的尺寸丈量不说,连相关的首饰也是依小姐的喜好做准备。小姐,你千万别听府里的人乱嚼舌根。”当缘连忙澄清。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大可以禁止府里的人嚼舌根,但是完全没有,话还传得煞有其事,连鲁郡都派媒人上门来谈细节,难道这也是错误消息?”古凤玉喝了口茶,天晓得早在他打她一巴掌时,也一并把她的信心打散了。
年轻,追求爱情的大无畏精神已经消失无踪。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成长轨迹,只是怎么还来不及回眸顾盼,它就烟消云散,再也瞧不见快乐,只记得那天的痛彻心扉?
“这……”当缘脸色苍白。
怎么外院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其实放我离开,不是皆大欢喜吗?他可以娶他认为的柔美温驯姑娘,反正他都得到我了,娶不娶进门有什么差别?”
“小姐,你怎么讲这种话?”春鹃刚好进门,差点吓傻。小姐口无遮拦,这种丧节的事怎么可以告诉男人?当缘虽然是老管家,但也是男的啊!“当管事,对不起,你就当小姐累昏头,方才的话……”
“我刚才什么话都没听见,先出去了,你好好的照顾小姐。”当缘理解,向春鹃点头,并示意她开导古凤玉。唉,这简直是一团乱,原本是一桩喜事,现在却闹成一出笑话。
一等当缘离开,春鹃连忙把门关上。
“我的好小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失节这种事都说出来?”
“难道你们不知道?他之前每天早上都从我的房间出去,你们以为他孜孜不倦,来找我吟诗作对?”
“这种事可是暗着来的,谁像小姐这样大剌剌的说出来?再说,小姐的名节都毁在楼主的手上,怎么可以不嫁给楼主?”
“好女不与人共夫!”
“左先生就是怕你会这么说,所以才交代春鹃,如果小姐有这种疑虑,一定要说出实情。”
“什么实情?要娶江桌云是假的?想藉此让江家蒙羞,让世人认为江家为了攀龙附风,硬是将闺女送进当燕楼,让整件事变成笑话?”古凤玉一口气说完。
春鹃瞠目结舌,“小姐,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恨透了江家,没道理这么久不往来,一往来就认祖归宗,还任由江家人予取予求,这根本不像他的行为,只要他不肯,没人能逼他就范……朝这里想,就不难理解他的策谋是什么。只是他有为江桌云想过吗?她是最无辜的,这种事被传出去,将来谁敢上门结亲家?他岂不是毁了江桌云一辈子?”
“小姐,你怎么……”
“你或许认为我应该同仇敌忾,忠诚的站在楼主这边,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有独立的思考意识,清楚的知道孰是孰非,冤有头,债有主,如果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算计所有与江总坤有关的人,那是迁怒,那么他和江总坤又有什么差别!”
“小姐,为什么你要……”
窗边有道黑影疾速离开,不想再听下去了。
那么他和江总坤又有什么差别……
原来在她的心底,已经把江总坤和他画上等号。
她根本不知道,根本就是愚妇,她知道他的恨有多深吗?他跟着入地洞开始干起盗窃的勾当时,有好几次是死里逃生,最严重一次受伤,他躺在破庙里,巴不得自己干脆不要睁开眼,这种痛,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咬牙撑了过来,当时的他有多痛,现在就有多恨。
当扈拿起放在桌上的几张纸,用力撕毁,碎片飘落在地上,依稀可辨识他扭曲的字体写着——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他原本是想要讨她欢心,所以按照她留下的诗词一再抄写,现在只显得可笑。
他绝对不会和江总坤一样,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