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性的宣言在她心海炸开惊涛骇浪,她咬紧牙关,试图力持镇定,但嗓音仍不争气地打颤。
“不可能,你……疯了吗?我们是表兄妹!”
“表兄妹?”一声冷笑拂过她耳畔,拉扯她心弦。“李海琳,到现在你还要跟我说谎吗?”
李海琳!
她绷紧神经,一波波颤栗窜过全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他又笑了,那笑,宛如最尖锐的利刃,刺痛她耳膜,她不敢听,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
那是冰冷的笑,嘲讽的笑,更是满蕴怒意的笑。
他生气了,从未想过这个外表总是温文尔雅的男子发起怒来会是何模样,如今,她要亲自领教了……
他蓦地拽住她臂膀,以最粗暴的姿态拖着她前行,然后将她推倒在床上,结实刚强的体魄也跟着压上来。
他压制着她,双手撑在床上,正巧抓着她散落于床铺的发,她感觉头皮隐隐被扯痛。
她该逃的,这盛怒的男人,犹如野兽盯上猎物似地盯着她,那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冷冽阴郁的脸庞,或许转瞬之间便会疯狂地扭曲,森锐的牙会疯狂地撕咬她、吞噬她,直到她血肉模糊。
她该害怕的,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野兽般的男人,她从来没有一刻如同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如此纤细,如此柔弱。
为何还不逃呢?为何求救的嘶喊会卡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呢?
为何原本急遽跳动的心韵会逐渐地缓和下来,仿佛昏迷的病人即将失去生命的迹象?
她静静地睇着他,过分沉静的眼神反而令他更加焦躁。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这次我到日本,就是为了找证据,你记得我陪你回钏路时遇到的那个老婆婆吗?她跟我说了很多。”
“她说了什么?”
“她说,五年前,你捧着双亲的骨灰坛回到钏路时,邻居们听说这个坏消息,都去安慰你,你却不肯出来见客。你让陪们你回来的某个女人告诉大家,你因为父母双亡遭受过大的打击,罹患失语症,脸上又因烫伤留下疤痕,在台湾接受了整型手术,五官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那个女人自称是心理治疗师,负责帮助你从伤痛中走出来。”他顿了顿,嘴角咧开讥诮的弧度。“我查过了,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心理治疗师,她是你花钱请回来陪你作戏的临时演员!”
她默默听着,不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躲过了邻居的追问,在那间房子隐居了几个月,我想你是乘机学习日语吧!等差不多能应付在日本的日常生活后,你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找了个靠近北海道南边的小镇定居下来,报名补习班,准备报考短期大学。你真的很聪明,就这么短短几年间,你学会了日语,还考上了短大英文系,毕业后还能在贸易公司找到英文秘书的工作——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可你做到了。”
意思是她不是一般人吗?她很高兴他对她能有如此“高”的评价。
“我找到了雨宫春雪就学时的照片与资料,她跟你的五官的确长得很不一样。”
“因为我整型过啊。”她淡淡地低语,带着一丝嘲讽意味。
“不错,人的五官是可以整型的,但已经断掉的门牙难道也能自然地长回来吗?”他冷哼。“你大概不晓得雨宫春雪念中学的时候因为玩雪摔断过门牙,后来去装了假牙补回来,我这边有当时她在牙医诊所留下的X光片,要不要和你现在的牙齿做个对照呢?”
她咬唇不语。
“还有,春雪对花生过敏,你却在来到顾家第二天,就当着阿姨的面吃下花生,阿姨提到这件事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只是没想到你跟春雪其实是不同的两个人。”他停顿,等待她的反应,但她仍是缄默,于是他决定抛下更震撼的炸弹。“不过这些都还不是决定性的证据,真正让我肯定你是李海琳的,是我两天前回台湾时,在机场接到的电话。”
她怔了怔。“你两天前就回台湾了?”
“不错。”他冷哼。“你要不要猜猜是谁打来的呢?”
她不说话,已经平缓的心跳渐渐地又加速起来。
“是你亲生妈妈打来的。”他无情地宣告。“之前我去水果摊找她时,曾经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她,我告诉她,如果想起什么新的事情,随时告诉我……所以她就从上海打电话给我,她说她想起一些事情,要是我有兴趣的话,她可以跟我说,只要给她适当的报酬。”
“她跟你要钱?”
“她说她需要钱投资做小生意。”
“你给了她多少?”
“不多,就一百万,能够买到你真实身分的情报,这笔钱很值得。”
一百万。
就为了一百万,那女人又再度背叛了她。
又一次,血淋淋地在她背后砍了一刀!
为何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芳心沉落无底的深渊,胸口空荡荡的,没有心,没有感情的依归,她想哭,泪海已干涸。
为了那个女人,她已经哭过很多很多次了,十七岁那年,她就对自己发誓,再也不为那个没人性的女人哭了。
“我真的很佩服你,李海琳,为了得到不属于你的荣华富贵,你连自己亲生妈妈都可以不认。”
他懂什么?他什么也不懂。
“她不是我妈妈。”她沙哑地呢喃。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她倏地扬眸,墨瞳凝雾,苍茫而哀伤的水烟,很像是她发誓不轻易流下的眼泪。“我没有那种妈妈,从十七岁那年,我就跟她断绝关系了,她不是我妈,我没有……妈妈。”
杜唯震慑。明明他该是恨着、厌恶着这个心机用尽的女人啊!但为何在听她说着这番话时,他的心,竟隐隐痛着?
胸臆忽地涌起一股冲动,他迫切地想看清她的脸,忍不住切亮床头台灯。
昏黄的灯光掩映下,只见她平躺在床上,像个任由摆布的布娃娃,没有感情,苍白的容颜毫无血色,有的,只是瞳眸隐微闪烁的泪。
那真的是……眼泪吗?杜唯胸口拧紧。
就算是又如何?他不会同情一个满口谎言的女人。他深吸口气。“所以你现在承认,你是李海琳了。”
是的,她是海琳,不是春雪,不是春天那场纯洁的雪。
“根据你妈说的,你今年才刚要满二十三岁,比春雪还小四岁,年纪轻轻的,竟然能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李海琳,你不简单。”
没什么简不简单的,这跟年纪无关,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总会激发出超乎寻常的求生本能。
“春雪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缄默,半晌,方幽幽扬嗓。“她死了。那场车祸,死的不只是她父母,她也同样在那辆车上。”
他皱眉,目光清锐。“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换到春雪的身分的?春雪那年的确是离家出走,她爸爸妈妈也的确是从日本来台湾找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认识他们一家人吗?那场车祸跟你有关吗?该不会是你……”
“我没有!”她倏地打断他。
他眯了眯眼。“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怎会不晓得?
她自嘲地抿唇。“你怀疑是我策划那场车祸的,你怀疑是我为了盗用春雪的身分,故意害死他们。”
“不是吗?”他问得好残酷。
她的心流血。“那场车祸是意外,我不是……杀人凶手。”
“你以为我还会笨到相信你?”
“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那场车祸真的是意外。”
“好,就算是意外好了,那你为什么要盗用春雪的身分?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不知道,他正用这一连串的质问撕裂她的心,逼迫她回到那个她永远不想回去的过去。
她不回去,绝对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她用力咬牙,而他由她倔强的眼神看出了她的坚决抵抗。
大掌掐住她下巴,粗鲁地抬起她苍白的脸蛋。“你不肯说,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查到真相。”
“你想……怎样?”她哑声问。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你跟我结婚。”他似笑非笑。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我可以透过你,得到我想要的。”他弯身倾近她,手指狎玩着她玲珑的耳朵。“董事长喜欢你,他总有一天会把顾家所有的一切留给你,而我要你跟我签约,到时候将那些财产都转给我。”
“你想要顾家的钱?”
“顾家的钱,我倒没那么想要,但唯有长春集团,我不想让给任何人。我要你用雨宫春雪的身分,帮我拿到长春集团的股份。”
“……”
“简单地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共犯的关系,共同谋夺顾家的财产,而为了替这个关系加道保险,我们必须结婚。结了婚,你就是我老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是这样吗?她无言地睇着面前的男人,他微敛着眸,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绪。
照理说,他该是憎厌着她的,男人能够跟自己憎厌的女人合作吗?
“你不怕我对你做出什么事吗?”她涩涩地问。“如果我会为了取代别人的身分,制造一场车祸,我也很可能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杀你灭口。”
他望向她,她也直视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角力,谁都无法折服对方。
他忽然笑了,笑声凛冽,笑意不及眼眸。“人要做坏事,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如果我真的被你灭口了,那就算我失策。何况你以为自己就很安全吗?你不是也怀疑过上次我带你去巡工地,那片玻璃为什么会掉下来?”
她震住,心韵跳漏一拍。“可你说那不是你……”
“对,我说不是我,但你就这样相信吗?”他冷睨她,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懂了,他这是警告她别对他要些无谓的手段,他多得是办法对付她。
“你决定怎么做?李海琳,是想飞上枝头做假凤凰呢,还是宁可我当众揭破你的真实身分,让你连顾家的一毛钱都拿不到?”他语带威胁。
她没有回答。
而他伸手拉起她,让她坐在床上,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顶璀璨晶莹的镶钻发箍,为她戴上,不容她推拒。
“这是我送给你的,顾家的冒牌公主。”他用手指替她梳顺微乱的秀发,慢条斯理的举动有股难以形容的邪佞与放肆。“关于我刚才的提议,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他允许她下楼参加晚宴。
一场虚假的加冕典礼,顾长春当着众人的面,正式宣布她从此以后冠上顾家的姓,成为顾家名副其实的公主。
顾春雪,这是她的新名字。
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公主,她是李海琳,一个满口谎言的魔女。
她是海琳。
满厅的绅士名媛,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看破了她的真面目。
只有杜唯看出现在这个脸上挂着甜美微笑的她,不是真正的她,只有他知道她根本不配戴上顾家公主的皇冠。
但偏偏这顶皇冠,等于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他逼迫她成为共犯,共同谋夺顾家的财产。
多讽刺啊!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荒谬得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发什么呆呢?”一道含笑的声嗓调侃她。“跟我跳舞,有这么不情愿吗?”
她缓缓扬眸,望向眼前丰种俊朗的男人,他是高信宽,正是顾长春为她指定的未来夫婿。
两人随着悠扬的华尔滋舞曲翩然起舞,她能感觉到其他宾客都视他们为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别对我这么冷淡啊!你不说话、不理我,我好难过呢。”高信宽俯首,有意无意地贴着她耳畔低语。
同样的举动,杜唯是令她心慌意乱,他却丝毫无法搅动她的情绪。
她漠然迎视他,心如止水。
“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简直就像个冰山美人呢?”
“没有。”她干脆地回话。
他笑了,耸耸肩,状若无奈。“我认输了,春雪,你啊,真是人如其名,冷得跟雪一样。”
她默然不语。
“不过啊,就算你再怎么不情愿,既然两家长辈都希望我们结婚,我们总也得在他们面前作作戏,你说对吗?”
“所以我现在不是跟你在跳舞吗?”
“唉,如果你能表现得更热情一点就好了。”他半真半假地感叹,目光梭巡,像在寻找着什么人。“奇怪,人到哪里去了?”
“你说谁?”她漫不经心地问。
他知道她是随口问问,也没认真回答的意思,只是笑笑,然后,他眼眸忽地一亮。“是傅庭欢?”
傅庭欢?谁?
海琳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只见自助餐桌的天鹅冰雕旁,有一对男女正絮絮低语,偎得很近的身影看来极为相衬。
那男人,正是杜唯,女人长得并不特别漂亮,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熟女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