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荒谬的是,在他面临如此困难的抉择关头,还有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在一旁冷嘲热讽。
他瞪向赵英才。“你可以离开了吗?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没空“招待”你。”
“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就走!”
“信宇,这人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你回答啊!初雨究竟是你的谁?”
“信宇,你听爸说,只要你肯跟娇娇道歉……”
烦死了!为何要这样逼迫他威胁他呢?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呢?他累了,真的好累了,从三年前他的人生似乎就走上了一条不该走的岔路……不对,或许他从出生就开始迷路了。
思及此,傅信宇阴沉地切开嘴角,犹如死神的微笑令人不禁胆寒,就像是他对自己判了死刑。
他直视方怀义,一字一句,冰冷地撂话。“我会辞职,也会把公司的股份都还给董事长,我不会从这婚姻里带走一分钱、一张股票,请尽管放心。”
“信宇!你……”方怀义不敢置信地瞪他,脸色惨白。
“如果董事长没别的吩咐,我还有个会要开,我会在会议上跟大家宣布辞职的事,下班以前把辞呈写好交给你。”话落,他迳自转身走出办公室。
“太红了!做得好,傅信宇,这才像个男子汉!”赵英才追上来拍他的肩,顺手楼住,一副好麻吉的神态。
他烦躁地沈了下肩,躲开那缠人的手。“我是不是个男子汉,不用你来评断,赵先生,我没空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请你离开。”
他的耐心有限,这家伙再不识相点,别怪他出拳扁人。
但赵英才显然不是个识相的男人。“你不想听初雨发生了什么事吗?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问你那种问题?”
“我没兴趣。”
“真的没兴趣?”
够了!傅信宇决定自己再也无法冷静,厉声咆哮。“你到底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初雨生病时,想依赖的人是你,不是我?她三更半夜都能跑到你家,以前还跟你同居过,不是吗?”
“你说同居?”赵英才先是一愣,半晌,恍然大悟。“喔,你是说三年前啊,没错,三年前我的确在公司门前捡到了初雨,也收留她在我家住了一阵子。”
“三年前?”听见关键字眼,傅信宇神智一凛。
“我是看她可怜,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才好心把我家其中一间房间租给她,后来我才晓得她是失恋了,为了不让你找到她,才会索性躲在我家。”
是这样吗?傅信宇瞠视赵英才,所以他们不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同居关系,纯粹只是房东和……房客?
“你该不会误会我跟她有什么,所以才别扭地猛吃醋吧?”赵英才仿佛看透了他。
他霎时感到狼狈。“我没……吃醋,我说过了,我跟初雨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对挽回一段过去的感情没兴趣。”
“过去的感情?初雨对你的意义只是这样吗?她是过去式,不是现在式跟未来式?”赵英才语气恼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你现在不回头看她,你很可能就永远、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你想这样吗?”
“赵先生,我不晓得你存什么心……”
“她可能会死!”尖锐的嘶吼如落雷,毫不留情地劈砍傅信宇胸口。
他震慑,瞬间无法呼吸。“你说……什么?”
“她得了癌症,就算开刀,也只有百分之二十成功的机会。”沙哑的言语在他耳畔敲响丧钟。
他悚然呆立,心口剧痛,隐隐地流血。
如果我还有更多时间,我今天可能就会先走,不打扰你,但不行,我时间不多。
一个月也好,一星期也好,就算只能有一天,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这样,她才又再度现身于他的生活。
不是为了烦他、捉弄他、嘲笑他,更不是幼稚地想破坏他的婚姻,不,她只是很单纯地想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能够亲眼看他过得幸福。
是因为放不下他,才来找他。
因为她依然牵挂着他,眷恋着他,她还……爱着他。
她是爱他的,对吧?
傅信宇恍惚地寻思,心乱如麻,他很想保持镇定,就像平常一样,即便是大学毕业那年他初次面对一个对公司很重要的外国客户,他也表现出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平静如恒。
但现在,坐在开车的赵英才身旁,他却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双手不停地发抖,他得用力拽进裤管才能勉强抑制。
初雨,初雨,他想见到她,必须立刻见到她!为此,他抛下会议,抛下公司,抛下所有的一切,只想赶到她身边。
为何瞒着他?为何不告诉他?如果他早知道她得了那样重的病,他不会那般苛刻地对她,在无意间一次次伤她的心。
他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他伤了她,不该伤害她的,这世上他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她,但他总是令她心碎……
“赵英才,你开快点!”他忍不住催促。
“知道了,没看到我已经尽量在飙车了吗?再快下去交警就会追上来开单了!”
赵英才话里噙着嘲谑,但他置若罔闻,紧绷着脸,狠狠咬牙。
终于,车子抵达目的地,赵英才领他进社区大楼,搭电梯来到最高层,开了门。
他顾不得礼貌,飞也似地冲进屋里。“初雨,初雨!”
他连唤几声,得不到任何回应,赵英才也觉得奇怪,里里外外找了一遍。
“奇怪,人到哪里去了?”他拨手机,等了一会儿。“怎么连手机都没开?”
“她没开机?”傅信宇惊骇,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号,果然直接转进语音信箱,他听着那冰冷的留言声,胸口也跟着冻结。他焦躁地转向赵英才。“你不是说她在你家休息吗?不是说你出门时她还在睡吗?为什么她现在会不见了?”
“我也不晓得啊!”赵英才喊冤。“你等等,我打她家电话……”
结论是,她不在家,也没进公司,没人知道她的行踪。
她不见了!
两个男人同时领悟这点,骇然凝立原地。
“会不会是……她知道我去找你,怕我把真相告诉你,所以干脆躲起来了?”赵英才迟疑地猜测,脸色发白。
傅信宇脸色比他更白,他不再犹豫,转身便如火箭般地冲出去。
“喂!你去哪儿?”赵英才在后头追问。
他不理会,迳自奔出大楼,跳上计程车,来到夏初雨住处,他狂按门铃,猛敲门,闹得邻居都跑出来好奇地张望。
她不在家,真的不在。
果真如赵英才所料,她又躲起来了吗?就如同三年前,她留下一封分手信,飘然远走。
傅信宇颓然步出老旧的公寓,迎向他的,正是一帘濛濛烟雨。
怎么跟三年前一样下起雨来了?
莫非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吗?因为他太粗心、太傲慢,所以罚他再经历一次三年前的痛苦。
他抬头,仰望忽然变色的天空,雨滴如陨石自天际降下,击痛他的脸、他的眉眼,他承受着那痛,不由得回忆从前。
那天,同样下着雨,夏天最后的一场雨--
信宇,我走了。
离开,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是因为太爱你,爱已满溢,满得沉沉地压在我胸口,常常只是看着你,我便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那种感觉,你能想像吗?当我想到你迟早会离我而去,跟你们公司董事长的千金结婚,我的心就好痛好痛,痛到我以为它可能不会再跳动了。
我很怕。
爱一个人是这样吗?爱到几乎不能呼吸,不能心跳,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你娶另一个女人,我是不是会当场死去?
我不想死。
与其被动地等待那天来临,不如由我主动来斩断这段无望的爱情。
对不起,我太爱你。
对不起,我还是不够爱你。
所以,我们分手吧。
别来找我,因为若是我再次见到你,我很可能会纠缠你一生一世,誓不罢休。我不想变成那种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就让我们平和地分手吧!让我们彼此在记忆里都只记得对方的美好。
祝你幸福。
P.S.我发现你藏在衣柜里的戒指了,我们约定好分手的那天,你会送我戒指当作分手礼物,所以我自作主张把它带走了,希望你别介意。
她就那样离开了,留下他发了狂地四处找她,在雨后那美丽又哀伤的暮色里,流下男儿泪。
自从九岁那年母亲抛弃他后,他不曾像那样哭过,那么无助,那么孩子气。他好怕好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更怕再见到她时,只是在结痂的心口上再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就像他母亲一样,每回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为了要钱,等有了另一个男人,又会不声不响地离开。
他知道,她比他的母亲更温柔、更体贴、更懂得他,但女人……他搞不懂女人,为何她们可以在口口声声说着爱的时候,转身无情地抛下他?
为什么?
“所以,你又躲起来了吗?又丢下我了吗?初雨,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这样折磨我?”
傅信宇沉痛地呢喃,独自在濛濛雨雾里徘徊,这城市很大,他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何处是他安身之地。
他只想去有她的地方,只想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确定她活着,确定自己活着。他不能失去她,经过三年,他重要绝望地领悟这一点,他傅信宇失去夏初雨,就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不能没有你,你在哪里?”
他问着雨,问着天,问着不在面前的女人,问着令他揪心爱恋的她。
忽地,他灵光乍现,想起三年前自己曾在某处执着地守候了七天七夜--
这次,她会不会回去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