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出发前半个月,雷闾泰便带着大儿子来拜访,在商言商,不管两人之间曾有多少嫌隙,生意还是首要。
再说,其实私底下雷闾泰对他还是颇为赏识,只不过他做事实在太霸道,还屡次犯戒,他就算再怎么喜欢他的那股冲劲,还是得顾虑商会里其他商人的情绪。
两人当时谈定了多宗生意,从山西穿越河南、两湖,再到江西、福建,一路上商机无限,无货空跑,不是池青瀚的作风,说什么也得带些北方特产到南方去卖。
就这样,池青瀚挑了个吉日,在用过午膳后,就吆喝着兄弟们,领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赶路去。
嫣儿对他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吃饭时,她往他海碗里夹了块肉,让他开心不已,出发时,她也没出来送行,他心情郁闷,坐在马上还不时回首,终于让他看到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远眺。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女人,还是担心他的吧?
这下子,他又有动力了,只希望快马加鞭,完成任务,尽早回到有娇娘、孩子的家。
他的家!他真是个傻蛋,就算嫣儿心中有别人又怎样?只要他一心一意对她好,疼宠女儿,他相信她有朝一日,一定会爱上他!
池青瀚这么想着,连艰辛的旅程,此刻都突然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车队顺利地穿过河南、湖北、湖南,带着的北货也抛售了七八成,原以为这趟路可以如他所想的那么顺利,没想到,更大的危机还在前面等着他们!
他离开了多久,凌飞嫣自是清清楚楚,但却越来越担心,从小道打探来的消息,情况似乎不乐观,起初她还抱着侥幸心态,可一日挨过一日,她还是忍不住了。
她先去找账房钱先生,嘱托他帮忙照料池青瀚的生意,又亲自拜访雷闾泰,回家后,她把自己茶铺的生意交代妥当,并请娘和妹妹们照料囡囡顺便管理家务。
第二天,她带着雷闾泰派来的十几位拳师,沿着池青瀚走的路线一路追赶。
一到湖北,凌飞嫣巳察觉到局势紧张。
因为朝廷昏庸,百姓不堪苛税酷政,流寇四起,朝廷原以为不成气候,不予理会,没想到不出几个月,贼寇势如破竹,横扫南方诸省,与朝廷军队在湖南形成对峙局面。
「凌老板,朝廷已经封城,湖南我看是进不去了。」拳师头领薛宝义缓下马势,与马车并行。
马车内无人应话,良久,才传来凌飞嫣略微沙哑的嗓音。「薛当家,谢谢你和弟兄们送我到这里,剩下的路程,我自己想办法即可,各位兄弟若想回榆次城,我不会阻拦……」
「凌老板这话就太见外了!」
薛宝义是榆次城里出了名的仗义,深得雷闾泰的信任,也因为有雷爷的背书,山西商会中的商人们,大多都会请薛宝义和他的兄弟们负责押货。
「薛当家,此下路途危险,我实在不愿连累诸位。」坐在车内的凌飞嫣紧握着拳头,连日来的赶路已经让她娇弱的身子疲惫不堪,若不是凭着要找到池青瀚的意志苦挣,她早就病倒了。
「凌老板,薛宝义做人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雷爷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就得负责你的周全,何况池爷也是咱们榆次城的人,人在外地,老乡见面都要眼红,更别说明知池爷有难,兄弟们怎能见死不救!」
薛宝义的一番话,让凌飞嫣既感动又佩服。
「谢谢薛当家,你的盛情我就领了,以后若有用得着我和池爷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于是,凌飞嫣请薛宝义用重金买通城门的守卫领队,一路往兵荒马乱的南方赶去。
该死的池青瀚,你到底是跑得有多快?为什么苦追这些时日,都还赶不上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的……连阎王都不敢招惹他那个无赖,他蛮力过人,平常人十个都打不过他一个,但她就是担心,不曾停止过,其实早在他离家的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真不该让他来的,她明知南方的局势紧张,却偏偏因为赌气和抱着一丝丝的侥幸……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她和囡囡……
积压多日的后悔挂心折磨着她的心绪,身体病兆已发,她却依然咬着牙硬撑。
南方多雨,一路匕泥泞难行,大道上贼寇、官兵不断,只得钻小路,但小路时有强盗出没,若不是薛宝义和兄弟们武艺超群,恐怕她早已被弃尸荒野了吧!
「嘁!又下雨了!」池青瀚雷吼一声,惊吓到跨下的马匹,马儿打了声响鼻,四蹄惊惶地乱踏,「吁——稳下,稳下!」
他手掌施力,勒紧缀绳,将袖子卷至上臂,青筋暴突,马儿在他的强大拉力下乖顺投降,依着主子的意志掉转马头。
「池爷,最后一辆马车陷在泥沟里,走不动了!」阿虎策马来到他身旁,大雨淋透了他的衣服,视线也是一片模糊。
「他娘的!」池青瀚低咒一声,抽掉斗笠,大手一挥吩咐道:「你带着前头的马车先赶路,这里天黑雨大,不能久留。」
「爷,你呢?」忠心的阿虎非常担心自己的主子。
「我力气大、动作快,把马车推上来后就会赶上你们。」池青瀚头也不回,双腿一夹,策马狂奔,直往队伍的最后面赶去。
阿虎没办法,只得听令到队伍前头,「兄弟们,我们加快脚程,赶在天黑前到镇上的客栈里落脚。」
「是!」兄弟们齐声大吼响应着,纷纷加快速度。
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顶着倾盆大雨,使力挥着马鞭,两四骏马埋头嘶叫着,铁蹄吃力地猛蹬着地,想要拉出陷在泥沟中的马车。
眼看马车差一点就可以被拉上来,谁晓得车轮压到大石,又退了回去。
池青瀚见状不发一语,皱紧浓眉,随即跳下马背,跑到马车后面。
「老梁,我数三声,你尽管挥马鞭,我在后面推,听到了吗?」他把手探到水里摸索,阻在车轮下的石头挖不出来,看来只能靠蛮力了!
「爷,这可不成,万一车子后退的力量你顶不住,会压伤你的!」这一车货物重得跟座小山似的,货倒如山倒,万一压死了人……老梁打了个冷颤,紧张道:「不成不成,还是让小的来吧!」
「少啰唆!你力气有我大吗?」老梁的心思他晓得,但老梁家有老小,是唯一的支柱,可不能出事,再说,这点重量,他还不放在眼里。
「哈哈!」他突然爽朗大笑,就着豪雨,大声说道:「我池青瀚从小到大,什么难关没过过?这点小事难不倒我,老梁,甭废话了,省点力气,把车赶上来才是正事!」
老梁被他的一身豪气感染,大声应道:「好!就听池爷的!」
「准备,」池青瀚有力的双腿踩着稳稳的弓箭步,强壮的臂膀使力抵着车屁股,一双巨掌抬着车后的横梁。「老梁,开始数了。」
「好!」老梁紧张地高举马鞭。
「一、二、三,使力拉呀!」他大吼着,大雨狂落,他眼前一片雾茫茫,因为太过用力,他全身的肌肉突起,又硬又痛,整车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他身上。
「快快快,加把劲啊!」老梁吼得声音几乎嘶哑,再这样下去,池爷会撑不住的,他像疯了似的不停抽动马鞭。
岂料,马车竟突然往后退去,老梁惊喊:「不要啊,不要啊!」
无奈马车实在太重了,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两匹骏马竖起了前蹄,凄厉嘶鸣,老梁担心池爷,冒着生命危险跳车找主子。
雨实在太大了,老梁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拚命狂喊:「池爷、池爷!」他在心中不断祈求老天爷,一定要保佑池爷平安无事!
「轰!」一声巨响,天际划过一道霹雳,就着那道光,老梁彷佛看到了奇迹!
马车硬生生被抬起了半指高,那庞大壮硕的身影,不是池爷会是谁!老梁跌跌撞撞地跑到车尾,拼尽了力气顶着车身。
「呵!」两人同时大吼一声,终于,马车脱困了。
池青瀚累得四肢大张,瘫躺在地上,但旋即惊呼道:「不好!」他咬着牙,忍着全身酸痛爬起来,「很多人过来了。」
「莫不是……」老梁也跟着爬起来,心想可能是来接应的弟兄。
「马蹄声杂乱,来者不善!」池青瀚双手拉住缰绳,跳上马车,「老梁,你骑我的马,不要回头,直往前跑。」
紧要关头,老梁也不同主子争辩,听从吩咐跳上马,向前狂奔。
「咻咻咻!」一枝枝冷箭穿过雨幕,凌厉地射来,钉进马车的木壁上,他忍着肩上的伤痛,尽可能灵巧地控制着马车。
他的右肩因为刚才推马车时太过用力,早已血肉模糊,此时还要驾驭双马,实在颇为吃力。
「咻!」一枝羽箭从他耳边擦过。
「格老子的,跑什么跑?本来只想要你这车货,谁知你不识好歹,兄弟们,让我看看你们的本领!」
强盗头子吆喝着,众喽啰兴奋地纷纷亮出家伙。
绳套、缨枪、绊马索、流星锤……全是威力惊人的家伙。
「呵!给我停下!」
亮晃晃的九环大刀,突地迎面劈来,池青瀚一个闪身,没想到躲过大刀,左后方倏地射来一枝羽箭,直接射穿他的肩胛,突来的剧痛让他身子一顿。
「池爷!」担忧主子的老梁,刚好转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喊出声。
「池青瀚!」一道熟悉的女声焦急哭喊,「不要啊!」
是嫣儿的声音!不可能!肯定是自己胡涂了。
他猛甩头,想让意识清醒一些,但硕大的雨滴直往他脸上砸,他眨了眨眼,还是什么都没看清楚。
突然,所有声音——~雨声、马蹄声、强盗的叫嚣声,全都摒弃在他的世界之外,他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气声,连伤口的疼痛都变得麻木。
「池青瀚,是我,嫣儿,我在这里!」
那声音——难道真的是嫣儿?
他的心猛地一揪,缓缓地抬起手,用手背抹去眼上的水雾,迷蒙间看见一抹鲜红。
是嫣儿!他的嫣儿!知觉在瞬间全部回笼,外界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
「啊!」池青瀚仰天大吼,猛地将箭拔出来,不顾狂涌的鲜血,他虎身一伏,轻松躲过再次猛挥而来的大刀,大手扣住敌人的手腕。
只听「喀」的一声,对方腕骨应声断裂。
「哇啊!」在凄厉的哀号声中,他抢下大刀,随即跳下车,往马屁股用力一拍,让两匹马儿拉着货车向前猛跑,他自己则朝着凌飞嫣的方向狂奔而去。
马蹄纷乱,刀光剑影,他仿若冷酷的战神,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不知道断了多少只马腿,砍了多少颗人头,身体的痛也已到达极限,此时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支撑着他——他要找到嫣儿!
「池青瀚!」凌飞嫣跪坐在马车头,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离她不到十步远的他。
薛宝义死守在马车旁,见一个强盗砍一个,下手毫不留情。
「你、你受伤了!」她颤抖着红唇,早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池青瀚吃力地对付眼前的敌人,视线却紧跟着她,「嫣儿不要怕,我就来救你。」
「不、不要!」她再也坐不住了,蹒跚地爬下马车,朝池青瀚奔去。
池青瀚和薛宝义同时大喊出声。
「嫣儿!」
「凌老板!」
池青瀚一刀劈开挡在身前的强盗,几个跨步抢到凌飞嫣的身前,替她挡下一箭。
「啊!」凌飞嫣惊叫出声,抱住他庞大的身子,感觉到他在她怀中震了一下,随即他便闭上了双眼。
她蓦地睁大双眸,眼中失去光彩,任由他像座小山一般倒向她。
不该是这样的,天啊!结果不该是这样的!
「不!」凌飞嫣失控地放声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