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用双手揉揉眼睛又胡乱的抹一抹把脸,感觉上是清醒的,不是梦境。但感觉——又有几分真实?或只是梦中的感觉?
他从床上跳下来,啊!梦中他是没有动作的,只要一动他就会醒。那么现在是清醒的?为什么屋中一切又如梦如幻?
拉开深紫色的窗帘,光线一涌而入,窗外艳阳高照,是个显得荒芜的大花园。若不是梦,这是什么地方?
推推窗,窗户纹风不动,钉死的。他皱皱眉,把视线移向房门,房门——不会紧锁吧?
走过去试试,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房门是紧锁的,一如窗户。
谁把他锁在这儿?
这儿又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来?
连串的问题在脑中浮现,却完全找不到答案。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他——他——运用了一切脑力,可是越思索越觉空白,越
想就越觉恐惧,是恐惧,豆大的汗珠已浮现额头。他怎会什么都想不起?他——得了失忆症?
想到「失忆症」二个字,他苦笑。至少他还知道失忆症,表示他并非失忆。但他——到这屋子之前他做过什么?和谁?
想不起,完全没有印象,仿佛什么都不曾做,一开始他就在这儿。
他定一定神,看见桌上有酒——他喝酒的吧?仿佛是又仿佛不是,这个时候酒或有帮助,他为自己斟一杯。
他是庄司烈,摄影家,是,他知道,很清楚的知道。他人在香港,有些朋友,璞玉、董恺令、秦佳儿——佳儿回纽约了。前一阵子他去纽约探过佳儿,还去台湾见过母亲,回来后璞玉接了一单工作去伦敦,啊,伦敦——
伦敦怎样?璞玉去工作的,是一批陶瓷乐器,是最新的创作,要花很多精神时间,可能扬名国际——但这是璞玉的事,他呢?他怎样呢?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口气喝光杯中酒,他试着敲门,敲得很响,敲了很久一点反应也没有。外面恐怕没有人,这屋子里只有他孤单的一个。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故意这么困住他的吗?为什么?真是想破脑袋也没答案。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肚子饿了,不是有人想饿死他吧?
他坐在床沿呆呆的望着窗外。梦境中不会感觉肚子饿,这一定是真实的事。左边角落有点声音,他望过去,看见一扇两尺见方的小门打开,一盘食物放在那儿,还冒着热气。心中大喜,奔过去大叫:
「有人吗?有人吗?请开门放我出去。」没有回应,他再叫:「这是什么地方?回答我。」
只有食物没有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如坠迷雾。
食物是三菜一汤,做得很精致,味道也好,倒像是什么餐馆的。
填饱肚子之后他忍不住想,可是有人跟他开玩笑?若是,这玩笑未免太大了。
黑夜降临,四周更是静得吓人。
司烈胆子不小,荒山野岭,兵荒马乱都吓不倒他,但此地——一股神秘的气氛令他极不舒服,他有窒息感。
什么人困住他呢?总不能困一辈子吧?总有人要出来见他,是不是?
他只能等。
等,是最乏味又无奈的事,何况还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环境下。屋于里除了古老的紫檀家私就只有酒,他并不嗜酒,只好呆坐在那儿一筹莫展。
为什么他记不起到此屋之前的事呢?一定有个原因的。
他苦苦思索,也许想得太用神,也许的确也是累了,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又沉沉睡去,又进入梦境。
是。又进入那熟悉又难解的梦境。
依然是那个房间,那张紫檀供桌,墙上看不清楚的男人照片,鲜花、供果、深垂的深紫色丝绒窗帘。—门,门边的紫檀雕花屏风,然后门开处,迈进来的脚,带羽毛球的白缎鞋,墨绿丝绒旗袍。手,托盘,冒热气的碗,似真似幻的榨菜肉丝汤味——就像电影般,镜头一转,他又看见那火车站,那条路,路两边的情景,路尽头的大屋。楼花铁门,花园,推开屋门是一屋子的光亮和类似掌声的喧哗,该醒了——不不,看见那道似高不见顶的木楼梯,莫名的恐惧往上涌,他不想再梦下去,他要醒来,要醒来——他已走在木楼梯上,一级又一级,终于到了顶,是一扇木门。好熟悉的感觉,仿佛门里的一切他已见过千百次,就像回家——啊!家。伸手推门,轻轻的一阵檀香味迎面而来,他又看见那紫檀的供桌,墙上看不真切的男人照片,供桌上的鲜花,水果,还有——还有供桌前背对着他跪着的人,女人,穿丝绒旗袍的纤细女人,似熟悉又似陌生。他向前一步,女人转回头——
他惊醒了,在这个时候他又惊醒了。
他本来可以看清那女人的样貌,不不不,他感觉到那女人的样貌,真的。他似乎见过,那真的似曾相识。
他怔怔的发呆,惊疑不安加上莫名的恐惧包围着他,现实和虚幻交织成一个网般令他难以动弹。
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是关键,这么久了,到底要启示他什么?
不敢再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怕真正看清那女人的脸,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秒钟,是不是?看清了之后他担心自己会受不了。
受不了?为什么?
他站起来四下走动,桌上那瓶酒仿佛在引诱他,喝啊!这个时候该喝一点酒。他努力压抑了这念头,坐在一角的沙发。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荒谬环境。他狠狠的拍拍沙发,墙角一扇小门应声而开。
秘密的小门?!他跳起来奔过去,看见门外一道长廊,幽暗神秘。
钉死的窗户和紧锁的木门看来都困不住他,有暗门呢。只考虑几秒钟,他走出来。
长廊上虽幽暗,墙上的古老壁灯却是亮着的。他慢慢向前走,小心翼翼的踏着地上的深紫色地毯,怕惊动什么人似的。这屋子里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
长廊尽头有道小楼梯,通向上面一道雕花的木门。司烈犹豫一下,那木门强烈的吸引着他。吸一口气,他踏上楼梯。
伸手推门时,他竟控制不住的在颤抖。他有个感觉,木门后有他想知道的一切。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一些弥漫的烟雾,又是一阵似真似幻的檀香味。屋里是亮着灯的,他定定神,巨大的震动令他几乎站不住脚,他看见——是,他真正看见在梦中出现的那张檀木供桌,桌上的鲜花、供果,墙上有张男人照片。把视线向左移,是深紫色的丝绒窗帘深垂,门边有个相当大的紫檀木屏风,再向前一步,他看见墙上照片中的男人,那在梦中从来看不清楚面貌的男人。那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似真似幻的叹息,女人的声音在问:
「你——回来了?」
他大惊回头,一阵突然来到的昏眩紧紧的抓住了他,意识一下子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感觉上有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才悠悠醒转。
他看见自己仍然在那个紧锁着的房间里,他仍然躺在床上,深紫色的丝绒窗帘拉开的,窗外一片黑暗。
他不能置信的摸着自己额头,他——又发梦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梦?但是——明明一切是真的,他分明是清醒,那沙发——他跳起来奔到沙发边,用力拍着,打着,搜寻着,没有一丝破绽,没有神秘小门。
他又奔到墙角,墙上没有任何痕迹,绝对不像有门的样子,刚才——刚才——他没有从这儿出去过?
到底怎么回事呢?
司烈简直觉得痛苦了,是什么人在故意折磨他,是不是?是不是?在这虚虚幻幻、真真假假中,他就快崩溃,就快发疯。
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呢?什么人要对付他呢?就像把他迫疯了,对方有什么好处?
他又看见那瓶酒,这次,他控制不住的为自己斟了一杯,一口吞下。
他要镇定自己。
他是这样坐着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
刚才的遭遇——他觉得是遭遇,不是梦境,令他不再有睡意,他要清醒的来分辨一切,分析一切。
他用最大的意志力支持着。
天亮了,他闻到早餐的气味,那两尺见方的小门处果然放着丰富的食物。折磨他的人并不想要他的命。
他不理三七二十一的大嚼着,肚子饿是为难自己,他不傻。
他要养足精神来揭开真相。
真相?他苦笑。是有个莫名其妙的秘密围绕着他,是吧。
无所事事的被困在这儿该有三天吧?他记得已第九次进餐了。
精神越来越坏,眼皮越来越不听指挥,实在太疲倦了,凭着意志,他三天三夜坐在沙发上不肯入睡,他不想再一次进入那种似真似幻的情景中,他要保持清醒,他——实在不行了,已经是种半昏迷的状态,睡魔已经对他展开了最迷人的笑靥——
心中突然一点灵光闪动,他想到璞玉,璞玉在伦敦会不会找他?会不会发现他莫名其妙的失踪?会不会——啊!他睁开眼睛,璞玉在等他。
是是是,一连串思想回来了,璞玉在伦敦等他,他预备前往,他们约好了在机场见面,他——但是他为什么没去?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什么人,什么意外——意外?
他不可能自己无缘无故的跑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几乎绝望的环境中,佳儿、璞玉和阿尊报了警。
司烈已失踪一星期。
他们把一切经过,把中间的努力,把各人心中的怀疑一股脑儿的告诉了警方,事情拖了这么久,他们真的担心意外。
「要找到董恺令女士并不难,元朗警署可以帮你们。」负责接待他们的人很友善。「而且一间古老别墅,你们为什么不去田土厅查查看,一定有记录的。」
田土厅?怎么他们完全想不到?阿尊立刻赶着前去,约好在元朗警署再见。
佳儿和璞玉尽最后努力再去恺令家。
「夫人没回来。」看屋的工人很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平日董恺令元朗别墅会不会打电话回来?」佳儿问。
「很少。夫人会吩咐司机做事,回来拿东西或什么。」
「司机呢?」
「送夫人去元朗后就放假回乡下了。」工人说:「下星期才回来。」
「董恺令还有没有亲戚在九龙?」
「夫人——有什么意外吗?」工人惊怕。
「我想不会。她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不过——」工人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们是朋友。」
「是。夫人以前避静最多去三五天,这次——」工人摇摇头。「十天都没消息。」
「她没有事,放心。」佳儿说:「她也许在等司机放完大假回来接她。」
「我有司机阿强家的电话。」工人忽然说。
「啊——太好了。」璞玉拿着电话的手却抖起来。司机必然知道元朗别墅的地址。然司机阿强的太太说丈夫末返。
「明天晚上回来。」
明天晚上。那么即使今天依然找不到恺令的话,明天晚上也必然有望了。
「但是找到董恺令就一定找到司烈?」阿尊说:「司烈一定在她那儿?」
各人面面相觑。这只是他们的推想,恺令是唯一可疑的人。
「而且。」阿尊笑起来。「董恺令留下司烈一星期做什么?我想了很久,我们是否一厢情愿的把董悄令当成反派。」
「希望没有反派。」璞玉急切的。「田土厅查的结果如何?」
「董恺令夫家在元朗的物业很多,有的已经转手,有的还在,我把地址都抄来了。」
「那么还等什么?」
三个人又开着车在元朗找寻。比起前几天是现在有了目的地。他们按着地址一家家找,一户户问,到黄昏都没有消息,屋子里住的人甚至不知道谁是董恺令。
家族太大太散就是这样子。
「怎么办?」璞玉茫然问。
「回九龙吧。」佳儿望着四合的暮色若有所思。「我们该从头再想想,是否走错了路。」
「为什么这样想?」璞玉问。
「会不会与董恺令完全无关?」她说。
「会吗?」璞玉呆怔半晌。「会吗?」
「也许,」阿尊也疲倦的摸摸脸。「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
「我不明白——」璞玉喃喃的,这一星期的奔波,她明显消瘦憔悴。
「我想见一个人,」佳儿突然叫。「阿尊,你可以安排的,是吗?冷若水教授。」
「为什么?有关吗?」
「不知道,只是灵感,」佳儿皱眉。「是灵感,董恺令——该和他有关,我的意思是他们是一辈,一个年代的人。」
「好,现在就去。」阿尊把车开得飞快。
虽然冒昧,冷若水教授还是接见他们,就在冷家特别大的书房中。
「这地方——」佳儿四下张望。「这儿像美国房子,传统的美国式的。」
「冷教授在美国长大。」阿尊说。
冷若水看见他们进来,从他宽大古老的皮沙发中站起来,他微笑的伸出右手握握阿尊的,又转向佳儿,立刻,他呆住了
对着佳儿美得十分性格的脸他呆住了,眼中是不能相信的光芒,他望着她,望得十分放肆,十分不礼貌。
「冷教授。」阿尊轻咳一声。
「啊——啊——」冷若水吸一口气,重重的握了佳儿一下。「你是——」
「秦佳儿。」佳儿微微不悦,这教授怎么回事?对任何漂亮女人皆如此?
「我是璞玉。」璞玉更快伸出手,她想缓和一下气氛。
冷若水再看佳儿一眼,终于转开视线。
「我有什么能帮到各位吗?」他说。
「司烈失踪了,庄司烈。」阿尊说。
「哦——和我有什么关系?」冷若水愕然。
「事情很特别,很神秘,」璞玉努力解释。「司烈一直追寻上一代的一些事中,还有他的梦,我们担心因此出意外。」
「怎么可能?出什么意外?」冷若水摇头。
「尊夫人车祸意外死亡,司烈——」佳儿说不下去。「不知道是否与司烈的失踪有关。」
「你们在说什么?阿爱的意外在三十年前,」冷若水叫起来。「有什么关系?」
「她叫阿爱?」佳儿问得特别。
「是——」冷若水又怔怔的望住佳儿。「我是指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三十年前的事不可能和庄司烈拉上关系,你们是否走火入魔?」
「我们说不出所以然,也没有证据,」璞玉歉然。「有的是感觉,有的是猜测,请你别见怪,我们真的担心司烈。」
「他能出什么意外?有人要对他不利?」
「当年尊夫人的意外,会不会有人不喜欢司烈追查?」佳儿突然说。
冷若水的视线又停在佳儿脸上好久。好久,仿佛入了神,然后又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不——秦小姐是香港人?」他的话题突然转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我在美国生长。为什么?」
「你有没有——啊,当然不会,」冷若水再摇摇头,笑了。「很抱歉,我想另一件事太入神,请等一等,我给你看张照片。」
冷若水像个小孩子般奔到书柜边,拿起个相架又奔回来。
「你看。」
佳儿看到相中的女人,她真的呆住了。那是个像她母亲或姐姐的女人,不不,该说和她十分相像但打扮古老的女人。
「谁?」
「阿爱。」冷若水深深吸一口气。
璞玉和阿尊也争着看,看完之后都睁大眼睛张大嘴,怎么可能?
「她是阿爱,」冷若水苦笑。「就是我初见秦小姐大吃一惊的原因。」
佳儿偷偷浮现一种如梦似的神情,又有着一丝莫名的不安,事情怎么这样巧合?这其问——有关连吗?
「不过阿爱左脸上有块半个巴掌大的胎记,浅紫色的!」冷若水又说,「这是阿爱当年最遗憾的事。」
璞玉心中巨震,她望着佳儿,挂儿的脸变得比纸还白、
「我们——走,」佳儿颤声说:「立刻走,璞玉,我——我——」
璞玉无言的扶着佳儿,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僵硬要互相支持着才能走出去。
神秘和恐惧包围着她们,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不,甚至越出了她们的知识范围。
「怎么了?」阿尊追上来。
佳儿和璞玉已冲出冷家大门,像后面有最可怕的人在追赶似的。
「你们怎么回事?」阿尊上车。「冷教授说错了什么话?」
璞玉望着佳儿,佳儿望着璞玉。
「这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璞玉喃喃说。
「他骗我们,他想吓我们。」佳儿也说。
「你们——」
「不要问,请带我们到有酒的地方,」佳儿一把抓阿尊。「立刻。」
阿尊发动汽车,把她们带回家,一人给她们一杯酒。
「到底——是什么事?」他问。
佳儿一口吞下杯中酒,迅速冲进浴室,一分钟后她出来,站在阿尊面前。
她什么话也不说,阿尊却看得呆了。
「这——不可能,怎么回事——不不,我真的不明白,怎么可能呢——」他用力摔摔头。「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洗清了脸上的化妆品,露出左边脸颊上半个巴掌大的浅紫胎记。
没有人能告诉他,回答他这问题,包括佳儿自己。
为什么三十年前意外死亡的阿爱不但有佳儿相同的样貌,还有那块胎记。没有人能回答。
「不不不,」阿尊跳起来。「我们从头来过,科学一点,不要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迷惑了。那是——不可能的。」
璞玉默然望着他,佳儿默然望着他。
想象中不可能的,却事实摆在面前。
「不不不,」阿尊骇然指着佳儿。「不可能,你是秦佳儿。你不是三十年前的阿爱——不不,这是不可能的。」
「正确些说该是二十八年前。」佳儿轻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璞玉叫。「那有什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找出司烈,我不能任他有危险而不理。」
「你怎么知道他有危险?」佳儿问。
「我——感觉到。」她呆怔一下。
「是不是我们这些人上辈子都有关系?这辈子又碰在一起?」佳儿又说。
「不不,不许再说这些话,玄得不可思议,」阿尊像是忍无可忍。「怎么可能呢?」
「但是我和阿爱——」
「巧合,」阿尊用力摆一摆手。「绝对是巧合,我们不能再在这方面打听,理智些,冷静些,否则我们理不出头绪。」
三个人都静下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虽不说话,心中还是乱成一团。
电话铃在这时响起。
璞玉跳起来,扑过去抓住电话。
「我是董恺令,你找我?」
恺令?!这么突然又这么全不费工夫。
「你——你——你——」璞玉激动得泪水都浮到眼眶。
「你们在找我,是吗?工人说的。」恺令仍是一贯的典雅温文,一贯的平静淡漠。
「是是——司烈呢?他在你那儿吗?」
「司烈?他不是到伦敦去了?怎么会在我这儿?」恺令惊讶的反问。
「不不,他没去伦敦,我们等不到他,他失踪了。」璞玉的眼泪滴下来。
恺令是她最后一个希望,但司烈不在。
「失踪?怎么可能!」恺令的声音提高八度。「凭什么这样说?」
「他的行李、摄影器材全在家里,人却不见,也没有出境的记录。」
电话里一阵沉默,恺令说:
「我刚从元朗回家,或者你们来我家?大家商量一下。」
一秒钟也没耽误,他们三人又跳上车直奔恺令家。
恺令眉头深锁,仍不失其雍容之态。她的视线掠过璞玉,掠过阿尊,掠过佳儿——掠了几秒钟,惊异在眼中一闪而过。
「佳儿也回来了。」她只这么说。「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我在元朗十天,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一直在找你,但联络不到。」璞玉说。很自然的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恺令叹一口气。「那天司烈进元朗跟我午餐,他赶得很急,匆匆忙忙走了,说是晚上的飞机。」
「他根本没去机场。」璞玉说。
「怎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恺令喃喃自语。「他一直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与责任心无关,他一定遭到意外。」璞玉越来越不安。「我们已报警了。」
「报警有用吗?他们开始行动了吗?」恺令很不以为然。
「全无头绪,不报警总不能死等。」佳儿定定的望着悄令。
「司烈另有女友吗?」恺令突然问。
他们呆惊一下,女友?
「我知道大多数他的朋友,但大家都没见过他。」璞玉说;「我们一直以为他在你那儿。」
恺令脸上展开好惊讶意外的夸张表情。
「我那儿?你们为什么那样想?」
「不——因为他总爱找你,」佳儿抢着说:「你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那又怎样?」恺令站起来。
「不不,请别误会,」阿尊打圆场。「我们只是在研究一些可能性。」
恺令慢慢又坐下来,似乎在思索。
「他这么一走了之,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去那儿啊。」她似自语。
「什么是一走了之?」璞玉追问。
「我是指这么莫名其妙失踪,」恺令摇头。「在香港,他的确没有另外去处。」
「最后离开你家时,他说过什么吗?」
「只说去伦敦见璞玉。」恺令把视线转向佳儿。「佳儿,你令我想起一个故人。」
「冷教授夫人?」佳儿反应很快。
「是。虽然是很多年前往事,我记得很清楚,你们极相像。」
「你们是朋友?」阿尊问。
「自然不是。」恺令苦笑。「我只是见过她,你们也知道。」
「冷教授是我的朋友。」阿尊说。
「啊——」恺令又意外。「世界真小,谁都认识谁似的。」
「会不会冥冥中有种力量,让该认识的人都遇在一起?」璞玉问。
「这叫什么?中国人爱说的缘?」恺令笑。「佳儿,若非你年轻,我真以为你会是阿爱的什么人,这么像。」
「失散的女儿?」佳儿也笑。
「冷若水和阿爱没有女儿。」恺令说。
「你对他们的情形很清楚。」阿尊说。
「啊——当时的情形迫得我清楚,」恺令仿佛很为难。「我——为自保。」
「冷教授夫人后来意外死亡。」
「她死后才正式见到她。」恺令说。
「以前你见到我时从未说我像冷夫人。」佳儿似乎想探索什么。
「我是见到你脸上的胎记才联想到的。」悄令笑。「以前你脸上化妆遮去了,是不?」
「你认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璞玉问。她没有心情谈佳儿脸上的胎记。
「除了再等一阵,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恺令摇头。「或者——该通知台湾司烈的母亲?」
「该吗?」璞玉呆怔一下。「为什么?」
「他们是母子,不是吗?」悄令说:「我只是这样提议。」
「好。我通知。」璞玉点头。「顶多我跑一趟台湾,明天一早就去。」
「或者等你回来时司烈就自动出现了。」恺令说得很轻松。
「董女士,请问你元朗的别墅到底在哪里?我们几乎找遍了元朗。」阿尊忽然说。
恺令说了一个地址。
「我们去过那条街,但没有看到古老大屋,一间旧些也没有。」璞玉反应迅速。
「我的别墅是西式的,才建好五年。」恺令笑。「什么古老大屋?」
阿尊、恺令、佳儿相对愕然。为什么一提到别墅就自然想到古老大屋呢?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的错。
第二天清晨璞玉运气极好的在机场临时补到一张机票,跳上第一班往台北的飞机,她去见司烈那隐居的母亲。临走时她说:「希望我还记得那曲折的山路,能找到那地方。若能赶上最后一班机回来,我会在机场给你们电话。」
佳儿独自在家等着。她心绪极端不宁,一直用电话和上班的阿尊保持联络。
「璞玉能带回什么消息吗?或者司烈的母亲肯一起回来?」她不安的问。
「司烈不可能永远不出现,就算有意外也必有消息。」阿尊说。
「会有意外?」
「事情到现在我也不敢再说什么。」阿尊犹豫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等璞玉回来吧。」
璞玉的电话是在晚上八点钟打来的。
「我在桃园机场,半小时之后上飞机,你们来接我。」她匆忙说:「见面谈。」
「有消息吗?」佳儿叫。
她已收线。
那一个多小时时间真难捱,佳儿和阿尊宁愿站在人头涌涌的候机室里也不肯再守在家里。他们急于见璞玉。
璞玉大概是那班机第一个冲出闸的人。她沉着脸紧闭着嘴,仿佛受了愚弄似的在生气。一见到阿尊,立刻说:「去找董恺令。」
「果然与她有关?」阿尊叫。「司烈母亲说了些什么?」
璞玉的神情好古怪,似怀疑又似不能置信,很矛盾古怪。
「司烈母亲和董恺令是旧相识,不但如此,还因为她而弄到目前的境地。」她说。
「说清楚些,我不明白。」佳儿说。
「她俩为一个男人而反目,司烈母亲个性刚烈,爱恨分明,弄成——目前的样子。」
「哪一个男人?目前什么样子?」
「司烈的父亲。」璞玉皱眉,似乎不想多谈这题目。「伯母目前——不愿见人,她说,若司烈有什么事,必与董恺令有关。」
「怎么会这样?司烈难道不知道董恺令与他父母之间的事?」阿尊说。
「司烈不知道,很早他就被送去外国读书,他一直住校,他并不知道董恺令。」
「但是董恺令必然知道司烈。」佳儿说。
璞玉吸一口气,重重的点点头。
「她自然知道。」她说。
三人面面相觑。若是这样——他们想到事情可能比他们猜测的更严重。
「去董恺令家没用,她必不承认。」佳儿说。
「去她元朗别墅。」阿尊把车来个大转弯。「趁她还没有防备前。」
「别忘了是她提议我去台湾。」璞玉若有所思。「她是故意让司烈母亲知道的。」
「那——又怎样?」佳儿骇然。
「是个陷阱。」阿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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