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珍婷走进福利社时,仍想着方才老师发下的考卷,不再没有数字;虽然距离理想
还有一大段差距,但总是个好现象,她已经很久没拿过零字以外的数字了。以往她的考
卷上除了秦珍婷三个字外,不是涂鸦、便是空白;现在除姓名之外,她已能稍为看得懂
些简易的题目,这是一大进步不是吗?
她好心情地微笑。
「知道我要请你吃午餐?」一个声音在她前方开地响起。
是他的声音,秦珍婷的心速跳了一下,她抬起头,孟天星手拿着两个饭盒及饮料,
正笑吟吟地看她。
「嗨!」见到他,她又是高兴又是局促。
「一起吃午餐好吗?」
当然好,她猛点了下头后,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迫切,尴尬地咬着唇。
「我……我去买便当。
「我买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饭盒,他为她买午餐,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让自己想得太多,以
免会错意,果然他解释。
「有位同学多买了个便当,正愁不知如何消化,刚巧瞧见你走进来,所以作了个顺
水人情。」
不是特意,她无法不升起一股失望感。
「还是要谢谢你。」
「别客气了,我们找地方坐。」
餐厅内的桌椅都已坐满,他们走出餐厅,在操场的一棵树下坐下。便当的菜色很简
单,一块炸鸡、一个卤蛋、两样炒得太烂的青菜,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下课后,我们班上和三年丙班有场球赛,来看好吗?」他边啃着鸡块边问。
「好啊!」
就算他没邀请,知道有他在的地方,说什么她也不会缺席。
「你球打得真好。」这不是奉承。
「不要再重复这些话好吗?」他苦着脸。「你说我该谦虚好呢?还是志得意满?」
他赞美的话听腻了,她却渴望地想听句都不能……不由地相当感叹。
「有人就是被宠坏了。」
他皱着鼻子。「你是说我吗?」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为什么你总喜欢地我的气?」盖天星哀声叹气地。
「和其他的人不同。」
忠言往往逆耳,朋友便是要随时提醒,不要被太多的赞美蒙蔽。她视察他:「你不
会不要我这个朋友吧?」
「不,当然不会。」他微笑。「我还得感谢你的忠谏。」
秦珍停放松地吐了口气。
「你不生气就好了。」
「星期天有空吗?」他突然问。
她疑问地点头。
「我有两张电影招待券,一起去看好吗?」
这是约会吗?她脸亮了起来。
「有白看的电影不看,绝对是脑筋烧坏了!」
「你同意了。」他高兴地说,「就这么说定了!」
她点头。「就这么说走!」
「星期天我去你家接你。」他说。
去她家?秦珍婷脑中浮起那间漂亮洋房,与自己所住破旧房子间的巨大差距,踌躇
了起来。
「还是我去你家。」
他误解她的迟疑。「怕家人见到?」
她还有家人吗?她低着头,用吃完便当的竹筷子,在地上乱画着。
「我的父母全过世了。」
「对不起。」他立即道歉。「引起你的难过。」
「不会有难过了。」是真话吗?「我已经将自己训练成刀枪不久的女战士。」
孟天星只在她脸上看了几秒,没再多问。
上课钟响起,时间过得真快,秦珍婷万分不舍地站起来。
「真谢谢你的午餐。」
「你谢得太多了。」
她扮了个鬼脸。「礼多人不怪嘛!」
「别忘了下课后来看我的球赛!」他走去教室前,又说了遍。
「忘不了。」她挥了手。
真的忘不了!整个中午,她一直企盼着下课的来临;上课时显得相当心不在焉。
「秦珍婷。」吕彦良对着不断地看着表的她喊。
「有。」她站起来。「什么事?老师。」
「你的心好像没放在课堂上。」他提醒她。「待会儿有约会吗?」
「对不起。」她收敛起往昔的桀骜不驯。「我会注意。」
「很好。
吕彦良欣慰地点头,不管她在学识上获得了多少;至少她已懂得待人处事。
「各位同学,我们来做黑板上的题目……」
秦珍婷不敢再心有旁骛,专心地听讲。吕老师是个好老师,是学校中惟一不将她视
为无药可救,还肯关心她的老师。在这学校里,她已不再是孤立的一个人,她有不鄙视
她的朋友、关怀她的老师,她有努力向上的理由。
「铃……
随着下课钟而来的是欢欣的叫声,这是最后一堂课,大家开心地走出教室,还有什
么比从枯燥的书本中挣脱出来更高兴的事?
秦珍婷一马当先地冲出教室,她要占个最佳的位子。到达操场时,两队的人尚未抵
达,而到场观看的人倒已聚集了不少,她挤进人群,站在最前排。
「孟天星——」女生的尖叫声。
他来了。
她回过头看,在一群走过来的人群里,他如鹤立鸡群般的让人一眼即能意识到他的
存在,她很想和那些女生一样,将内心对他的喜欢呼喊出来,但她却极力压抑住。他走
过来了,孟天星眼睛扫过聚集的人群,在她身上驻留住,他眼中绽放出愉快的神采,朝
她微笑颔首后,穿过人群地走进场。
他对她真的很特别,在众多的人群中,他只瞧她一人,秦珍婷嘴角抑不住喜悦地启
开,人生真是太美好了!她想唱歌、想飞舞;她眼睛不曾须臾离开过他离瘦的身影,穿
着运动服、流着汗水的他,实在帅得不得了,而他是她的朋友。
「又得分了!」拍手声僻哩啪啦地响着。
她手掌拍得都红了,他真是棒透了,他班级在他的带领冲锋下,不断地轻松得分,
围看的人无不被他征服得如痴如醉,不时的掌声、狂叫声;身为他的朋友,秦珍婷深感
光荣地站直身体,想起星期天的约会,她简直等不及了。
她会欢迎他吗?
吕彦良手提着水果篮,在朱色的木门前迟疑再三,她会拒绝他的探望吗?他的手放
在电铃上,又觉不妥地放了下来,白白地撞倒她后,她美丽的倩影,总会不轻意地窜入
他的脑中、扰乱他的思绪;考虑了两天,他还是禁不起被想再见她的意念所驱使……但
是,来了他又感到胆怯,这是他初次对个女孩有好感。
最后,他还是鼓足了勇气控电铃,但背后却传来
「吕老师!」惊讶的声音。
他转过身——秦珍婷,他印象最深刻的学生。他在讶异中,多了几分不自在。
「你怎会在这儿?」她问。
「我找人。」
「找人?」
「是」
吕彦良简单地说,他希望她能快些走开,偏她却追根究底。
「找这里面的人吗?」她疑问之色更浓,指着前面的门问。
「对。」他赶她走。「我找朋友,你去办你的事吧!」
「我正在办啊!」
秦珍婷没有离去的意思,仍用狐疑的神色看他,他不禁有些发急。
「拜托。」他无奈地喊。「能不能请你别这么好奇,快走吧!」
她摊摊手。
「不是我好奇,而是你站在我家门口,口口声声说要找朋友;屋里除了姊姊外,就
只有我了。你既然不是找我,难不成你是找姊姊?」
这是她的住处?宋雅绮会是她姊姊?他瞠目结舌……不对,一定是这个顽皮学生与
他开玩笑!一个姓秦;一个姓宋,怎会是姊妹?
「你别寻我开心好不好?」
想见宋雅绮已让他紧张万分,她却又来增加他的不便。
「我说的是实话。」她耸了下肩。「你不是找我姊姊宋雅绮吗?」
她能说得出宋雅绮的名字,似乎不是假话;但她们的姓氏并不一样?
「为什么你们的姓氏不同?」
秦珍婷作了「这还不简单」的手势。
「我们是同母异父。」她轻描淡写。「我们的妈妈嫁了不同的爸爸,就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
「你认识我姊姊?」她相当好奇。「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不知道?」
「我撞到她……」
他话未毕,秦珍婷已恍然地「喔」了声。
「原来你就是那个冒失鬼!」
是她姊姊这么说他的?
「你姊姊还好吗?脚上的伤,痊愈了没?」
她皱眉地摇头。「姊姊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了,常会听到她痛得叫出声。」
全怪他粗心大意,吕彦良自责。
「她会怪我吗?」
「怎不会?痛的时候会将你诅咒上千万遍。」
「那……那……」他期期文艾地说。「我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你不进去——」秦珍婷灵活的眼睛一转。「是不是该把水果留下来!?」
「这是当然。」他将水果递向她。「烦请你拿给你姊姊。」
她「噗」地笑出声。
「别傻了,她会很高兴见到你。」
他已无暇细想她是否有违尊师重道之理。
「你不是说她不想见我?」
「骗你的啦,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真是的,这是对师长应有的口气吗?这当儿他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
「我还是不打扰她了。」
他打退堂鼓,有这个刁钻的小妮子在,不晓得又会有什么花招?
「你喜欢我姊姊对不对?」她慧黠地说,「看你站在外面,一副想进去又不敢的土
模样。」
对这种鬼灵精的学生,他不知道该赞赏,还是摇头好?
「你有什么好建言?」他以守为攻。
「喜欢就追啊!」她翻白眼。「这种事还要问。」
「你会帮我吗?」他想用话套住她。
「那得视情况而定。」秦珍婷促狭地说,「你打成绩时会手下留情吗?」。
「不会,成绩是要靠实力。」
「老师就是老师。」她嗤鼻。「满脑子古板。」
「不是古板,是是非分明。」
她挥了挥手。
「罢了,我不作其它的要求,免得听你的长篇大道理。」她用钥匙打开门。「进去
看我姊姊吧!」
他还在脚踌躇前,秦珍婷已推着他进入门内。
「你要不是老师,我早就说你不像男人,拖泥带水的。」
吕彦良哭笑不得,这还不等于说了。
她对着屋内喊:「妹姊,看谁来了?」
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宋雅绮,忘了腿上的伤,猛地坐了起来,立即痛得她脸色发
白,但她已无心观看腿伤,是他来了吗?他是除了她与珍婷外,惟一来访过的人,她摸
了摸头发,由于脚不便,她几乎忽于外表的装扮;她此刻的模样,一定令人不敢恭维!
虽心急、却苦于无法行动,已过了几天了,脚仍是一稍用力即疼痛万分,使她无法不将
那个二愣子再骂上三遍。
「姊。」秦珍婷走了进来。吕老师来看你了。」
吕老师?宋雅绮一时会意不过来,在见到跟在她身后的人后,脸上掩不住失望,当
然不可能是「他」。
「是你啊!」她声音不带劲儿。
她没有欢迎的神情,吕彦良有些不安地搓着手。
「我来看你的脚伤,好些了没?」
「是忘不了佳人吧!」秦珍婷在旁挪揄地说,「你对我姊姊印象深刻对不?」
被言中心事,他脸上微泛红,唉,这个学生,真拿她没办法!
「珍婷,不可无礼!」她轻斥。「别理她,她就是爱开玩笑。」
「姊,你放心。」秦珍婷吐了下舌头。「吕老师恐怕比你还了解我。」
「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秦珍婷夸张地叹气。「我数学的生杀大权,全在吕老师的手里,你
说我们认不认识?」
她一想即通。
「吕老师是你的数学老师?」
秦珍婷两根手指一弹,发出「答」地一声。「答对了。」
这么凑巧?
「既然如此,你还敢没礼貌?」
「老师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跟学生计较。」秦珍婷笑嘻嘻地。「你说是吗?吕老
师。」
他能说什么?只好投给她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秦珍婷怕自己再胡闹下去,真会把吕老师给搞火。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她走了几步后,不忘回过头朝他挤眉弄眼:「老师,我
这个学生还不赖吧?不会不知趣地当灯泡。」
「你去哪里?」宋雅绮问,「才刚回来又跑。」
「去图书馆。这样说你们会不会安心点?」
话落,一溜烟地走出去。
宋雅绮摇头。「我这个妹妹,可能要劳老师多费些心。」
「她近来进步很多,上课也专心多了。」
吕彦良偷瞄眼地一览着她美丽的脸,也许是少出门,也或许是失血的关系,她脸色
较几日前苍白了些;不过,这并未减她的美,反而多添了几许楚楚之色。
「她真的有进步?」宋雅绮关心地问,「父母都过世了,我又上班没时间留意她,
真怕她没人管教、学坏了。」
「不要担心地,她是个聪慧的女孩。正值这种年纪的孩子难免会有些叛逆行为;庆
幸的是,最近她已经能上轨道、认真多了。」
这不是安慰的话,秦珍婷近来的改变,的确让人惊异。
吕彦良环视了下没有什么家具、装饰的屋内,不禁涌上一股关怀;失去父母的她们,
过得还好吗……
墙上的巨幅油画,吸引住他的视线,画中的女孩,无疑是她,男人呢?他觉得颇为
眼熟,似乎曾在何处见过,却一时记不起来。这幅画,想表示什么?
其实再简单不过了,男人与女人深清地凝望,可想而知他们是对恋人,这个想法使
他心无由来地生出股酸味,怎会有酸味?难道真如珍婷所说的喜欢她?有这么快速的感
情?吕彦良看向她,发现她也正看着墙上的画,脸上流露出奇怪的神色,眉宇间没有欢
愉,反倒酸楚多上几分,她与男人间有波折!?
「画得很好。」他开口。
「胡乱画的。」她淡淡地说,「登不了大堂。」
听她的口气,画是出自于她之手,他十分惊异。
「是你画的?」
她点了个几乎没动的头,不愿谈地将话题转开。
「谢谢你来看我。」
「全是我不好。」吕彦良责怪自己。「害你的脚受伤。」
「现在追究责任,是不是太晚了些。」她淡然一笑。
「就当它是个教训,好让我们以后别再心不在焉。」
「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这是我的问题。」她倒很豁达。「我已经请了假,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工作,若失
去了也无所谓。」
「你的医药费我会负责。」
「我不会和你抢账单……」她这才发现他仍站着。
「坐啊,老师。」
他很想多待会儿,但墙上仿若真人立在那儿的一幅巨画,让他有压迫感,她已有属
意的男人,多逗留只会使自己显得可笑。
「不了,我该走了。」
她没有留他。
吕彦良心底的失望很大,他想怎样?希望她能挽留地吗?
「改天再来探望你。」
「你忙的话,请别客气。」
点明不想见他,吕彦良不由地感到丧气。
她指着桌上的水果篮。「还有,别再带这种东西。」
「只是点小心意。」
「心领了。」宋雅绮淡淡地说,「你不必觉得过急不去。」
「再见。」
吕彦良垂着头走出去,她冷淡的态度,让他颇不是滋味。
「果然没料错,没有超过十分钟。」
秦珍婷顽皮的声音,双手插放在裤袋里,嘴中嚼着口香糖,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你一直站在外面?」
「我在跟自己打赌。」素珍婷吹了一个泡泡。「赌你绝对在里面待不了十分钟,果
然,只有七分二十五秒,未免太逊了些吧!」
「你怎老是对师长出言不逊?」他沉下脸。「当心你的操行成绩!」
她一点也不惧怕。
「是不是姊姊给你脸色看,所以你也给我脸色瞧?」
「小孩子!不可以没大没小!」
「我不小了。」秦珍婷站直身子。「而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只不过顶了个老师的
头衔,便可以倚老卖老?」
她真是个麻烦人物;从第一堂课时,他即有此感觉,现在更是领教她的难缠。
「为什么你和你姊姊完全不同?」一个温婉可人,一个却刁钻难驯。
「这很容易懂的,我们血液中的分子,并非完全一样,更何况——」她又吹了个泡
泡。「更何况你喜欢姊姊,不免对她会偏颇了些。」
什么话,吕彦良想驳斥,但似乎与事实又不尽然全不对。
「好好念书,别东想西想的,太多的幻想对你没好处。」
「是我幻想吗?」她脸现出嘲弄之色。「还是你们自认为大人的不敢承认?」
她那张嘴太锋利了,吕老良几乎招架不住,谁有避开一途。
「你姊姊行动不便,好好照顾她,我回去了。」
秦珍婷摇了摇头。「老师,不是我爱说你,你实在够……」
她没说下去,他也知道绝非好话,还是忍不住地问:「够什么?」
「是你想知道的哦,别说我不懂得尊师重道。」她眼中闪着淘气。「够没男人气
概。」
他叹口气。
「你又懂得什么叫男子气概了?」
「至少不是你这种想追又不敢追的驴样子。」
她讲话可一点也不留情面。
「你姊姊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忽察觉自己说溜嘴地住口。
秦珍婷递给他一个不打自招的好笑眼神。
「可能你的情报有误,据我所知,我姊仍芳心寂寞。」
「但是……那幅油画的男人是谁?为什么我觉得好像似曾相识。」
「要是你有看新闻的话,应该不会陌生……」
「王豪伟。」他猛地记起。
「正是他。」
王豪伟是她的男友?吕彦良相当意外。
「他是你姊姊的男朋友?」
「是姊夫。」
他的心往下坠,宋雅绮结婚了,秦珍婷似乎看出他神清灰黯。
「不要紧张,姊姊还是黄花闺女。」
「你不是说主豪伟是你的姊夫。」
「谁规定姊姊只能有一个?」她抢白。
可是那幅画,那对深情凝望的男女,他若是她的姊夫,关系岂不……复杂?吕彦良
呆呆地想。
还在痴心妄想吗?
宋雅绮怔忡地望着油画出神,是该取下它的时候了,让它醒目地矗立在那儿,不啻
使她不断忆起那段苦涩的恋情……一等她腿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将它取下!只是,拿
开它,即能忘了他?即能将他从心中剔除?她手于不觉中,抓紧椅子的扶手。几年了?
他仍鲜明地驻留在她的心底,守着电视机前,透过萤幕观看他的任何一个镜头里,是促
使她无味的日子有点活力的动源。
明知苦守着这份感情,只会伤得更深,何以她还执迷?不能清醒地想着他……
门铃声响起——
是珍婷?还是那个二愣子再度上门?世界真是小,宋雅绮摇头,他竟会是珍婷的老
师!她拿起拐杖、拄着脚,忍痛地走出去开门。都这么多天了,腿伤却一点进展也没。
门外昂然的身躯,使她忘了腿上的伤痛,手在不知不觉中地松开,手杖掉了下去后,
脚顿失了支撑,一阵剧痛,令她痛叫失声。
「你的脚怎么了?」
王豪伟适时地扶住她;他手心的温热,由她的手臂直扩至心脏,令她心跳加速,快
得让她忍不住喘息。
「很痛吗?」
他错读她的表情,关心之下,干脆抱起她;她倒抽了口气,喘得更是厉害。
「忍耐会儿,我抱你进去。」
宋雅绮闭上眼睛,必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有多久没接触过这个胸膛?有多久没领受
到他的关怀?
「我带你去看医生。」她溢出眼睫的泪水,使他焦虑。
「怎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不想哭的,都这么大的人,还如此情绪化。宋雅绮吸了吸鼻子,多渴望能就这么
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永远地……但她残存的理智,敲着心中的警铃……他是姊夫——
一个可笑的名词。
她动着身体,想从他的怀中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忙将她放在椅上。
「你的脚怎么回事!」
「被摩托车撞到。」
「怎这么不小心?」他皱眉地说,「你怎照顾自己的?」
他可知原因——是为了赶着看他播报新闻。不!和新闻无关,是为了想看他。
她不会说明真相。「我当然会照顾自己,这些年我一个人不是过得好好的。」
「你可以再小心些。」
「有些事情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即使有心呵护。」她闷声说,「要失去的,终究还
是失去。」
他听出她似另有所指,眉头皱得更紧。
「过些天你会明白。」
明白什么?何以他会弃她挥盈姿?她早已很明白了不是吗?
「伤口深不深,看过医生了没?」他看着她包裹着厚厚纱布的腿。「我认识个外科
医生,医术很行,我带你去看。」
她拒绝他的好意。
「不必费事,已经快好了。」
「事实好像不是如此。」他指出。「方才你连站的力气都没。」
「真的已经好了。」
「让我看看。」他要确定。
「不用麻烦……」
王豪伟已动手拆除腿上的纱布,他动作虽轻柔,她仍感到痛地缩了下脚,当他拿开
最后一圈纱布后,触目惊心的伤口呈现在眼前时,两人同时惊喊。
「天啊!」
难怪她会觉得那么痛,想是洗澡时,水沾到了伤处;伤口已在化脓,又红又肿的。
「还说你会照顾自己。」他心疼极了。「你没看医生吗?」
「看了。」
宋雅绮被腿上的模样,弄得心烦不已;再这样下去,她如何上班?没上班,日常生
活的开销怎么办?
「有换药吗?」他追问。
「换过一次。
「你伤到现在,有几天了?」
「大概十天吧?」
他问一句,她答一句。
「十天!」他叫了起来。「十天中你只换过一次药?」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叫那么大声。
「医生说,只要情况良好,很快便可以好起来。」
「哪是几天前说的?」
她想了下。「一个星期前。」
「一个星期!」王豪伟指着拆下来又脏又臭的纱布。
「这个东西在你的脚上,已经有七天了?」
宋雅绮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问有什么问题!」他无法不发急。「要是我不将它拆下来,你会让它继续在
你的腿上发烂吗?」
她又点了下头。
「我不晓得伤口会恶化。」
「真不知道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他又是疼惜、又是叹气。「真该有人来照料
你。」
那不正是他曾经许下的承诺,而他记得了多少?她酸苦地想。
「我会自己处理。」
「还逞强!我怀疑你这个样子是否还能自己走出大门?由我带你去吧!」
王豪伟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她应该生气的,可是她却没有丝毫不快之感;再次取黑
看他的胸膛,她有种历尽沧桑的鸟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巢般的安全感。
他抱着她走到自用的蓝色车子旁,腾出只手打开车门,小心地抱她坐进后座。宋雅
绮看着司机旁的座位,多希望能坐上那个位于。
那是属于盈姿的——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说。
是的,他是盈姿的丈夫,他属于盈姿的事实绝不会改变。
「我尽量开慢些。」他体贴地说:「留意你的脚,别被车子的震动弄痛了。」
再怎么痛也比不上痛……她咬着下唇,为什么她还弄不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无
法看开,还一径地将自己困死在死巷中?
他们没有交谈,除了在一个黄灯转换红灯时,他突然紧急煞车,而她的脚撞上车座,
弓睐阵阵剧痛,他慌忙回头查看,道歉外,没再出声过。
「是这里了。」
车子停在一间颇大的外科医院前,她打开车门想走下去。
「别乱动!」他制止:「又弄痛了伤口。」
他走下车地抬起她。
「我可以自己走。」她抗议。
这儿不比家中,人来人往的不少人,他不怕被认出吗?
「别说话。」他简短地说。
「你会上报的。」她以为他没想到,点醒他。
他双手仍紧紧抱着她地走进医院,候诊室里坐满了人,所有人的眼睛全往他们看了
过来。
「那是王豪伟。」
立即有人认出,他没有不安或忸怩的神色,抱着她稳稳地走向里面。
「你没挂号。」她说。
「我们来个破例如何?」
王豪伟抱着她直接走进看诊室,医师正在检查一位妇人的伤处,见到他时,愉快地
笑。
「你进来从来不敲门的吗!」
「下次我会记得。」他将她放在看诊台上。「请看一下她的伤口。」
医师将妇人交给护土,走过来看她。
「撞到?」
她点头。「嗯。」
「多久了?」医师问。
「十天左右。」
医师仔细检查她的伤。
「已经化脓,可能得敷上一段时间的药,我会用最好的药,尽可能不让你的腿留下
疤。」
「谢谢。」她还真担心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消毒时会很痛。」医师问。「需要打麻醉剂吗?」
「不必……」
「你替她打一针。」王豪伟插嘴,「你何必逞强,平白多受些疼痛。」
她想说她没逞强,又觉得在此与他争辩不太好,因而没出声。不过,当她看着医师
用钳子夹开伤处上药时,不由得庆幸方才没违抗他的话。
「行了,两天后来换药。」
护土为她包上纱布。
「留下疮的话——」王豪伟威胁。「惟你是问!」
「只要按时敷药,别再弄开伤口…」医师好脾气地说。「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要动。」
见她要走下来,他阻止。总不能再劳顿地。
王豪伟抱起她,仿佛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他走至门口,回过头问:
「什么时候一起喝一杯?」
「随时恭候。」医师玩笑地说:「但得先说好,账得由你付。」
「行。」他学着对方的语气。「今天的贴就扯平了。」
「行」
医师大笑,他们间得感情似乎很好。
他们一走出看诊室的门,即听到谈论的声音。
「我说的没错吧!是王豪伟。」
「不知道他手上抱的女人是谁?」
「大概是他太太……」
宋雅绮无法从容地面对指指点点的眼光;他却能若无其事,连眼皮都求多眨一下地
走出医院。
「你不怕被谈论?」坐上车后,她问。
「怕什么?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日子岂不过得太无生趣了?」
「身为公众人物,总难免会有些顾忌。」她却为他忧心。「你不担心会成为话题人
物?」
「随他们去吧!」
「可是——」她还想说。
「如果你能不再谈这个话,气氛会愉快些,除非你害怕也上报。」
这一点她倒没多想,她只想到他,至于自己她并未操心,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没有人会有兴趣注意她。
「我不担心自己。」
「那就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他沉稳地说,「后天我接你去换药。」
他是真的关心她,她心中的喜悦一闪即灭——别傻了,若真在乎她,当初绝不会弃
她而去,他对她的关怀,只是种补偿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