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已梳洗过,也休息得差不多了,都是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只见大伙围在小桌前,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谈笑笑着,过了一会儿才进人主题。
只见纪远怀咳了两声,故作庄重地说道:“好了,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以后的去向?”
此话一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叶维道:“说的也是,纪兄,你离家这么久,没关系吗?”
纪望舒看了格格一眼,不语,只是笑。
“总要先把格格安顿好。”勉勉似乎能体会他无语的无奈,替他下了注解。
“我想过了,到嵩山去吧。”纪远怀由怀中摸出一张纸图,摊在桌上。“哪里够远,不容易受到控制,也可以探听到京城的消息,到那里去怎么样?”
“或者,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大隐隐于市也不错。”纪望舒想了想,再道:“过一阵子可以随便指定一个地方住下来,那也不错,像杭州,或者……”
却见和歆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
“谢谢纪大人的好意,不过,我想,还是去嵩山吧!”
“为什么?你舍得离开家那么远?”单勉勉好奇的问道。“就算你舍弃得了皇城,你放得下你的额娘和阿玛?”
“有得必有失,我已有了最渴望的自由,岂能再奢想不该属于我的幸福?放不下又怎样?倒是你们两个,被我牵累了太多,我太对不住你们了。”
“别这么说。”叶维笑道。“也许冥冥之中天有安排,否则我和勉勉也不会这么凑巧的一个掉到吉云堂,一个掉到纪家去了。”
“是啊!也许我们就是老天派来帮你的,那么你又何需客气,就尽管大方的利用我们吧!”勉勉拉起格格的手,热情地说。
“谢谢你们……”和歆格格有些硬咽了。“那我也祝你们早成佳偶,情长绵延。”
“啊?”勉勉怪叫一声,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谁……谁说要嫁给他?!”
“啊?你不嫁我?”叶维闻言也是一声怪叫。
“不行唷!你的名节都已经毁在我的手中了,不嫁我嫁谁?”
“什么名节啊!都什么时代了!”单勉勉下意识的回答才刚冲出口,便立时捣住自己的嘴,不对唷!现在什么时代?现在当然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时代啊!
就见叶维得意洋洋的环住双臂,一脸“你终于想到了吧”的表情。“在座各位都可以作证唷!”
和歆格格笑得十分开心,纪远怀不置可否,纪望舒则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
勉勉一张股胀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事情好像有点不可收拾,她才总共被叶维轻薄了那么几次,居然变成互许终身的不二证言,太胡扯了吧?!
她的心,已经随着时空的转换也跟着缩小了吗?她的眼界,已经局限到无法淡然处之看待一、两个吻了吗?
“勉勉,你想什么?”叶维靠近她,单勉勉吓了一跳,向后直直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就跑出了屋外。
“又怎么了?”纪远怀问。
“我去看看。”叶维头也不回的就追了出去,心底的感叹又再次复发,真奇怪,自从来了这里,他和勉勉之间的追逐战便不曾停止过,然而他却觉得很快乐……
为了一个搞不清楚自己心意的女人而快乐,叶维心底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嗯,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就算旁观者莫名其妙,身处其中的人却丝毫不觉,即使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戏码,仍旧乐此不疲。
屋内的三个人看见他们一前一后的跑了出去,纪望舒有点担心,“会不会一跑出去又开始吵架了?”
“他们不吵架才真的严重啦!”纪远怀懒懒地说。
“我去提水准备煮晚饭。”和歆见状,站起身来准备结束话题。
纪望舒忙道:“我去帮你提。”
“不用了!有我就很够啦!记住啊!我不是格格,我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煮饭,就是老百姓该做的事,虽然弄得不是顶好,不过应该也可以填填肚子罢!你们等等,我就回来!”
纪望舒还是觉得不妥。“这种粗活,还是让我去做吧!”
和歆闻言,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板起脸来。
“好吧!你既不把我当作平民百姓,那我就以格格的身分命令你,不许插手,听到没有?”
此话一出,纪家兄弟又傻眼了,作梦也没想到和歆竟还有此一着,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和歆看他们兄弟俩一副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不由得噗吭一笑,进屋里拿了一只木桶出来。“好啦!你们都乖乖坐着等开饭,我去提水了!”她脸上带着前所未见的开朗,向两人摇摇小手,踏出门去。
纪望舒不放心的看了看,又看了看,纪远怀见状便劝道:“不过是提桶水嘛!好啦!别再看了,进来喝杯茶罢!”纪望舒闻言,这才颇不放心的坐回椅凳上,面色尤有忧心。
“没想到格格的改变这么大。”
纪远怀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她。”
“其实……越是开朗,说不定她内心隐藏的伤痛就越深重,她只是不好说而已……”纪望舒整颗心都悬在那清丽人儿的身上,茶水入口,也是食之无味。
正当两人都默然无语的低头沈思时,屋外传来一阵悉悉卒卒的声音,过没多久,便见刚刚出去的和歆格格又提着桶子走了进屋。
纪远怀听见声响,又正好坐着面向门口的一边,抬起头来,看到格格,不由笑道:“提不动了?要我帮忙是吧?”
纪望舒听见弟弟的话,便回过头,原本也是以为格格提不动水而回来搬救兵,不过在看怪她略显苍白而紧绷的表情时,却马上觉得不对劲!她的身子挺得直直,双眼一直朝后使着眼色!纪望舒微微点头不动声色的伸出脚踢了踢纪远怀,眼神交会,纪远怀便已然心领神会。
“谁?!”他们各自抓紧腰间佩剑,沉声喝道:“出来!”
话声甫落,便见格格后头,冒出一张狡桧的面孔,只见他拿着一把短剑,直抵着和歆背部的后心。
“放开格格!你不要命了吗?”纪远怀拔剑,严阵以待!
“放心好了,只要你们乖乖柬手就擒,格格自然不会有半分半毫的损伤!”那人笑得奸诈。“这小屋已经被我们重重包围了,你们是逃不掉的,还是趁早弃械投降,休作困兽之斗了吧!”
“你是谁?难道不清楚我的身分吗?”和歆格格看不到后方人长得是圆是扁,只好拿出皇族身分压制他。
只见那厮笑得猖狂。“不管您是不是格格,如今都是通缉中的要犯,现在才来讲身分、论地位,不嫌太晚了么?!”和歆越听这声音,越觉得熟悉,究极脑力回突地灵光一闪。
她颤着声地道:“你……你是……和大人的近侍!”皇阿玛指婚的那天,就是他在旁边大敲边鼓的,这个可恨的声音,就是他没错!
“格格好记性,正是属下!”
“你来做什么?!”和歆斥道。“宫中没侍卫。没大臣可以调派了么?竟需用到和大人的近侍?你一定不是我皇阿玛派来的!”
那男子笑了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格格这么说,真是侮蔑了我家大人对您的一番心意,和大人自承是上不弃指婚后,早就把您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自您离家后,和大人更是焦急不已,这才派属下前来寻找格格、护送格格回宫,顺便呢……”他扫了纪氏兄弟一眼,颇为不屑的。“将这些个诱拐格格出宫的大胆狂徒……就地正法!”
“呸!谁‘正法’谁还不知道呢!口出狂言,届时你就别夹着尾巴逃得比谁都快!”纪远怀斥道,左足一蹬,飞身上前,意欲夺回格格,那男子却早有防备,抓着和歆便往后退了两步,向身后大喝:“来人啊!给我杀!”
随着“杀”字语落,霎时数十条着黑衣的人影便蜂拥而来!纪家兄弟一下便没入那黑影重重之中,刀光剑影、腥血喷扬——
紫狼坡,一片山雨欲来……
***
“你可不可。跑慢一点啊?!”叶维一把抓住勉勉。
“我又没叫你来追我。”勉勉赌气地说道。
“好好好!是我自己爱追,活该累死,好不好?”叶维将她扳转回来,双手搁在她肩上,细细研究她的表情。“到底又怎么了?”
“没事啦!”勉勉想要挣开他的籍制,却无法成功。“别拉拉扯扯的。”一想到他昨天说的话,勉勉又脸红起来,讨厌的叶维,总是叫她不知所措。
叶维却浑然不觉,索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不拉拉扯扯,那搂搂抱抱怎样?”
“你……”单勉勉气结,又因他的靠近有点虚软。
“你要干什么?”
?“没啊,没干么。”光天化日,他能做什么?
“很热耶!”勉勉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又不是八爪章鱼,干么要缠在一起?”
叶维闻言,仍旧抱着她,没半点松手的意思。
单勉勉见他不答话,有点生气了,不自觉得有点小孩子气的鼓起嘴巴。
半晌,叶维才发现她的表情,眼底漾开一抹宠爱的笑意,他放开勉勉,拉着她坐到草地上,随手拔起一根两耳草,在食指上绕了几圈,略作固定后,便成一个指环。
“你看。”
“幼稚。”勉勉瞄了一眼,然后下了个结语。
叶维却不以为意,抓起勉勉的手,也拔了一根两耳草就往她指上绕。
“哎呀!干么啦!”勉勉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叶维却紧抓着不放。“等一等,快好了。”轻轻打了个结,然后拍了拍。“大功告成!”
“好难看唷!”勉勉下意识就想去搞破坏,但叶维却不让她如愿,干脆把她的手一拉,扯到自己腰后,勉勉低叫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倾到他身前,头微微的扬起,正好是个叫人心动的弧度。
“就当是个信物吧!”叶维说,笑得自然,又有点孩子气。
“信物?”勉勉不自觉覆诵了一次,搞不太清楚他的意思。
叶维点点头。“虽然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回得去,那么这个指环就是我们真的一起相处过这段日子的信物,谁都不许拔下来,免得对方赖帐……”他一笑,又肯定的道:“就这么说定啦!”
勉勉听得一愣一愣,水灵的大眼眨巴眨巴,而后过了几秒,才像是了解话中语意般,有点大舌头的回答:“三……三八……”但心头怎会涌上没来由的狂喜?好像缘定终生的喜悦,被重视,被在乎,相互承诺,相互信守,所有的喜悦似乎都从这小小的指环开始?
叶维看着这样的勉勉,忍不住叹了声。“勉勉,你知道吗?不发脾气的你,实在可爱极了……”知道这句话一讲出来,大概会马上引来对方怒目以对,于是,就在那抹怒红还没染上勉勉的脸颊时,叶维快速的一个俯首,覆住湿润的红唇,以吻封缄。
有一种桃红色的氛围,渐渐在勉勉的眼前散开,甜甜的,一如往常叶维给她的吻,香香的,像初绽的茉莉……
缓缓合上双眼,勉勉终于肯定这份笑笑闹闹,但情意不减的恋情,双手也不自禁的,环紧叶维的背脊。
缠缠绵绵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由远处传来一声喊叫!
叶维警觉的睁开眼睛,叹道。“唉!每次都见不得人家好……”
勉勉不知所以然,有些怔忡。“怎么了?”
“我在怨恨老天爷啊!怎不给我们多恩爱一会儿。”叶维半戏谵,半警戒的站直身子,一边拉起勉勉。“好像有人往这里来。”
“谁?”勉勉也注意到了,真的有人由远方的上坡处跑下来,后方还跟着好几个人,一看就知道并非纪家兄弟。
叶维不自觉神色一紧,反手将勉勉的掌纳入自己掌中。“最前面那个人好像是……”
“和歆!”单勉勉叫了起来!“天!我们被找到了……怎么会这样?!”
“该死!”叶维低咒一声。“勉勉,快跑,越远越好!”他转头往勉勉的背上用力一推,将她推离自己。
“跑……我跑,那你呢?”单勉勉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惶惑。
“我要去救格格!”叶维坚定的道。
勉勉一听,马上也大声回答:“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叶维对她摇了摇头。“快走!”
“叶维……”单勉勉不明白。“和歆是我的朋友。”
“她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在救她的时候还要分神来照顾你……”
勉勉一震,面色苍白如纸,知道此时不该成为他的羁绊,交会了一个眼神,叶维笑了笑,仿佛要她安心,他读得出勉勉心中真正想说的。
我懂,我走——
不管到了最后,是短暂的生离,还是永恒的死别。
她思绪翻腾,无法再想以后;她转身拔腿就跑的那一刹那,她竟然发现自己哭了……
***
叶维见到勉勉往后跑开之后,便想也不想的往前直直冲到和歆格格面前,和歆见到他来,原本仓皇的神色非但没有遇到救星的庆幸,反商更加慌乱!
“天啊!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叫你走,为什么还来?!”
叶维耸耸肩膀。“没办法嘛!美女有难,岂能见死不救?”
“你该救的是勉勉,不是我;他们不敢伤害我的……”和歆气结,环顾四周。“勉勉呢?”
“我让她先逃了。”叶维淡淡的语气,几乎听不出有多么刻骨的心痛。
“你……你也快走吧!”和歆拉着他就跑。“这里本来就不属于你们!别再膛浑水了,快走吧!”
“别说假话了!纪兄和远怀呢?!”
“他们被困住了!我是刚刚才逃出来的!”和歆格格一生之中哪曾如此剧烈的奔跑过,方才那一大段路已使她气喘吁吁,现下是跑得更慢了!
就在此时,后方的黑衣刺客已然发足猛追,顷刻之间便将两人团团包围。而为首的一个,正是方才挟持格格的人!
“逃不掉了吧?!”他嘿嘿笑道,一步步渐渐逼近。“这个……在笼子里的鸟儿,只要飞出了笼子,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儿去的,您说是不是啊,格格?”和歆咬紧下唇,不发一语。
“少在那边指桑骂槐,死猪头!要打就打,讲那么多废话干么!”叶维碎了声,那男子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
“敢助格格私逃?好大的胆子!先把他拿下再说!”不再废话,他一挥手,几个手下便要涌上,就在此时,那男子后方突然伸出一把刀子,紧紧勒住他的咽喉!叶维及和歆见情势有变,先是一楞,后当看清来人是谁,竟震惊不已!
“勉勉!你回来干什么?”叶维粗声吼道。
单勉勉对他吐了吐舌头,颇为无辜的表情。
“我不喜欢不战而逃,弃友不顾啊!不然不就枉费了和歆恭维我们的那些话,作的那首诗吗?”
她跑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身上正好放着一把防身用的短刀,又心系着叶维和格格的安危,马上便当机立断的回了头。
“傻瓜!那也不是叫你这么做啊!”和歆又是感动,又是生气。“你们这两个人!”他们怎么这么轻率?怎么放掉了可以逃开的机会,而甘愿回来与她共患难?上苍明鉴,她真的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受伤啊!
“那有什么办法?你以后讲话只好小心点了!”勉勉笑了笑,随即更把刀贴近了那男子脖上,威胁道:“放开他们两个!不然你们头头就当场血溅五步!”
血溅五步?她从哪儿学来这么血腥的形容词啊!叶维有些错愕,不过这招还真的管用,那群人一听见勉勉的恫吓,竟然都乖乖的各自散开来,叶维当下便拉着和歆站到勉勉身旁,轻道:“快走!”
勉勉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忙拉扯着那男子往后退,三人于是便挟持着那男子向后拼命的走,然那群刺客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甩也甩不掉,走了一段路,和欧便着急起来。“怎么办?没有用啊!”
“该死!早知道就学几招轻功!”叶维低声咒骂着,但也只能拖得一刻是一刻,就在此时,众人的左后方,突地疾奔而来两道快速的身影,勉勉第一个瞧到,也许是直觉,她忘情地叫了出来!“是他们!”
那群刺客一吓,纷纷回头,只见纪望舒和纪远怀两人奔了过来,便毫不迟疑的冲上前去应战。
叶维心想久战并非良策,于是向身后四周扫视了一圈,忽地发现后方竟是一处悬崖,他灵机一动,向勉勉使了使眼色,勉勉回头,见他比划几下便已然会意,两人便拉着那男子一起退到了悬崖边上,叶维拉开嗓门——
“别打了!再打,我就把你家主子摔成肉酱——到时他没命,看你们项上人头还保不保得住!”
这句话果然有效,那些黑衣人闻言,本来都有要住手的意思,但此时却给了纪家兄弟大好良机,两人身手没半刻停歇,一转眼间又掠倒四、五人,那些刺客无法收手,只好又打了起来!
只见那男子突地笑了起来。“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走了吗?”他道。“就算今天你们顺利逃走了,明天还是会有人来,后天也还是会有人来,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辈子吗?!”眼神瞟向和歆格格,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别妄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多少人想当金丝雀都没那个福分!只有愚笨的人才会不懂得满足现况……”
“死猪头!你讲完了没有?”勉勉不耐烦地斥道。
“讲完了……”那男子突然阴恻恻的一笑。“金丝雀也该回笼子里去了!”
“什么?”就在勉勉和叶维还来不及将他话的意思搞清楚时,那男子忽然举起手来,抓住勉勉的手腕使劲一握!勉勉措手不及,一声痛叫!
“啊!”随之而来的便是短刀掉落地面的声响,叶维倩急,正要过去拉住勉勉的时候,却冷不防那男子伸出手来往他们两个身上用力一推!
和歆眼见,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勉勉!叶维!”她冲到崖边,心力交瘁的嘶声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人,重物般的往下直直掉落,才不过一瞬之间,层层山间云朵使搞去了他们的身影,窍极目力,再也看不到任何物事,沓沓峻壑,雾影苍岚。
一切都太迟了……
***
西元二000年盛夏
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妇挺着便便大腹,手拿着一束鲜艳的花朵,慢慢地步行在医院长廊里。
树影渡进长廊,蝉鸣轻唱。好个明亮又幽宁的午后。
少妇走到一间病房前,轻轻扭开门锁。“勉勉,我来啦!”她唇角含着微笑,走近病床旁边。
床上的女子赫然是单勉勉,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一旁监控的心电图安稳的起伏属于她的生命迹象,但却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
“今天感觉如何?单妈妈昨天跟我说,你听她说话有反应耶!”无视于床上人的一动也不动,她将花摆进玻璃花瓶,整了整后,向着勉勉道:“你看,很漂亮吧?”
有点吃力的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她抚着肚子,然后执起勉勉的手放在自个儿肚上。“来,让你摸摸你干女儿。”腹中微微的骚动,希望能传到勉勉掌中,房中静溢无音,除了心电图规律的节拍。
半晌,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不多时,一个英俊男子走了进来,椅上的人闻得声飨,回首相对,交换了一个微笑。
“夏生。”诸东云低唤了声,放轻脚步走到妻子身边。“累吗?”
蓝夏生摇摇头。“我才刚来,累什么?”表情流露出一抹担忧。“这是第几天了?好怕她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别胡思乱想。”诸东云拍了抢她的肩膀。
“我刚刚去过她那个男同事的病房
“唷?”夏生应了声。“他……他是叫……叶……”
“叶维。”诸东云替她接下去。
“对……他怎么了?”
“昨天晚上,他的心电图突然跳动得很剧烈,医师说,其他方面都没有异常,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或许这是醒来的征兆。”
“他会醒来,那真是太好了。”夏生道。“勉勉却……”再说也是多余,叹了口气,看向勉勉,诸东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妻子,正想说些什么时,忽觉夏生一颤——
“东……东云”’
“怎么了?”指东云不明究理。
夏生突然站起身来,激动的拉着丈夫。“你看:她的手动了!她……”
褚东云细瞧,单勉勉的手指和眼皮果然微微动了动。
“我去请医生。”褚东云马上行动。
夏生靠近床边,拉起勉勉的手,唤道:“勉勉,醒醒啊,你睡了好久了,快点醒来啊!”
仿佛这样的呼唤有用,勉勉皱起眉头,像个赖床的小女孩。
夏生见状,赶紧再接再厉。“勉勉,我是夏生,还有你的干女儿,她也快要出世了,你再不赶快醒来,就赶不及看到她出生了……”
勉勉这回动了动唇,好像想说些什么。
“什么……水?水吗?”夏生激动得一塌糊涂,赶紧用棉花棒沾了些水润了润她的唇瓣。“这样可以吗?你要是还渴,就醒来自己喝啊!别这么懒啊!”不自觉喉咙已经哽咽,夏生边说,边轻轻的拍她脸蛋。
勉勉在梦中感到一阵拍打,还有女人的哭声,那哭声让她烦得无法好好休息,还有……那些外来的声音……似乎说到叶维……叶维怎么了?她必须去看看!
就是这样的念头,让她突然的睁开眼,怔然的双眼第一个映入瞳眸中的竟是夏生炫然欲泣的面容!
勉勉虚弱的扯开一抹僵笑。“褚……褚东云……他欺负你了?”
夏生闻言一呆,不可置信的望着勉勉。“你……你醒了?”
“还有假吗?”勉勉仍旧不改玩笑的本性,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吃力的想把双手抬高到自己眼前。
“怎么了?你想做什么?”
勉勉不语,无声的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手指。
叶维怎么对她说的?
来作个信物吧!
虽然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回去,那么这个指环就是我们真的一起相处过这段日子的信物,谁都不许拔下来,免得对方赖帐……
言犹在耳,她也还记得,但回到了现今,那些事情不过是一场梦。
“我……我怎么会到医院来的?”她突然问道。
夏生一愣。“你真的不记得了?你和你的同事两个发生车祸,然后就都陷入重度昏迷,医生本来还说,你们两个很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勉勉听着听着,到了后来只看见夏生嘴巴在动,却听不进任何声音。植物人……难道她是灵魂出窍,然后和叶维的灵魂一起出走,掉到清朝去了吗?不……这太玄了……也有可能这些完完全全都是她自己作的一场梦啊!
那么——
想着想着,勉勉忽然颤抖起来.那么那些动人的情话,说不定是假的?那些生死相许,也是假的?叶维为她挡刀,更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她不可救药的爱情却是真的!
“勉勉……”夏生注意到她没在听自己说话,以为她又病发,于是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却在她刚碰到的那一刹那,勉勉滑下一滴泪来。
“勉勉,你……”究竟怎么回事?单勉勉竟然会哭?!夏生正想看清楚时,她却扯开一抹牵强的笑。
“夏生……”
“唔?”
“叶维住哪一号病房?”勉勉问道。
“七八九啊!怎么了?”
“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想吃什么?还是要喝水?”夏生忙道,却见勉勉摇了摇头。
“带我去看叶维。”
“看叶维?”夏生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你才刚醒……”
“我没关系。”勉勉打断她。“带我去!拜托你。”
“勉勉……”夏生语气软了,她不曾看过这样脆弱的勉勉。
“带我去……”勉勉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带我去…”
“你别激动,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夏生忙制止她再说下去。“你等等,我去和医生讲一声。”她站起身来,急急走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叮咛一句。“等等唷!一下子就好。”
勉勉见到夏生一走出病房门,便吃力的撑着双手坐起来,用力扯掉身上的点滴管。
她不能等。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怎能等?
使劲捞过病床旁的轮椅,她费尽千辛万苦坐了上去,然后溜出病房。
长廊上没有半个人。
勉勉推着轮椅,心底默默念着——七八九……七八九……七八九……
一直到七八九号病房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
该说些什么?该如何面对他?他会醒来吗?如果对他来说,车祸这段日子不过是一片虚无的空白,那么她又情何以堪?一切从头开始吗?
伸出颤抖个不停的手,她咬着牙推开病房门,推着轮椅进到病房内——叶维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叶维……”单勉勉将轮椅推到了他的床边,从没想到见到他会使自己那么激动……
心电图突然出现一个大大的起伏。
“叶维,你怎么还没醒?”勉勉握起他的手贴到自己的面颊,强颜欢笑。
“你怎么还没醒?”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掌中,不自觉的饮泣。“为什么还不醒?”
泪流到叶维掌中,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
周遭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散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抚上勉勉的头。
“你在哭什么?”一句略显沙哑的男声,轻渺渺的从勉勉头上传出。
勉勉闻言微楞,迅速抬起头来。
却见叶维歪着头睇她。“难得看到你哭呢!”
勉勉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心思百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对那些事情有记忆吗?对和歆,对纪家兄弟……对她?
叶维见她不说话,转头望了望窗外。“天气真好……”回过头来,他轻轻的对勉勉说了一句话。
“能不能请你用两耳草,帮我做个指环?”
勉勉闻言怔然。
蝉鸣忽然在耳际漫声浪潮似地涌来,像要印证她心中的骚动。
渐渐渐渐的狂喜,肆意地、无边地,在心底漫荡开来。
有些不可置信的晕眩,让她忘了该说些什么。只有叶维的声音。
“幸好你来了。”叶维说。“不然我真会崩溃,一想到还要重新追你一次……”
他笑得安心,举起还插着针管的手轻抚勉勉面颊。“勉勉……是你吗?”是那个跟我一起坠入混乱的时空缝隙的你吗?
勉勉像能了解他的心意,拼命的点着头,正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只尽成呜咽,就在此时,他们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勉勉!你在哪儿?!”那是夏生的语调。
叶维闻声,先是皱起眉,然后细看了勉勉有些憔悴的面容,轻声道:“你偷跑来的?”
勉勉不语,知道两人独处的时光已告结束,叶维笑了一笑,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傻丫头。”他的微笑带着宠溺和心疼,率直面对自己情感的勉勉,永远是自己的最爱。
蝉鸣声忽然大了起来,盛夏中的今日,天气依旧晴朗。
***
出院之后,叶维和勉勉为了得知和歆格格与纪家兄弟后事,曾到图书馆及任何查询得到清朝年间历史资料的书店寻找有关资料,但除了正史以外的记载,几乎是不曾有有关“和歆”二字的出现,勉勉除了泄气外,更恨恨地将历来重男轻女的观念咬牙切齿的骂了一番,叶维只得陪笑,他也着急,但就是找不到嘛!
这天两人约会,例行公事自然又是查资料,附近的图书馆早已将爱吵架的他们列为拒绝往来户,勉勉只好从旧书店下手,正翻了没几页,就跟叶维抬起杠来。
“我说‘ゥア’小姐,能不能先去吃顿饭啊?”
勉勉由书架上拿下一本“乾隆轶事”正打算翻阅,听见叶维的话便转头白了他一眼。“你国小没毕业啊,破音字也不会念!”
“等你老公饿死你就形‘单’影只了,这样说哪里不对。”叶维抚着肚子,颇委屈地道。
“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和歆他们,整天只会吃吃吃,饭桶一个!”勉勉丝毫不客气。
“关心!我很关心!但是找了这么久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却快饿扁了。”叶维道。“勉勉,他们已经是历史了,是定局了,其实,我还真不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为什么?”
“万一是不好的……”“结局”两字未出口,叶维忽被勉勉用拿书的那手一掌拍上胸口,他唉叫一声,接着便听见“啪”他声响,低头一瞟,原来是方才还被她拿在手上的书。
只见勉勉气愤不已。“呸呸呸呸呸!乌鸦嘴!你不想找就算了,不用找这么多借口,以后我自己查就是了。”她说完便怒气冲冲的拔脚跑出书店,叶维见状,心中一个“惨”字浮了上来,顾不得地上的书还没捡,便跟着追了上去。
“勉勉,我没说我不找啊……”
唤人的声音还未远去,一阵轻风吹进书店里,掉落在地上的那本“乾隆轶事”轻轻地啪啪啪掀开了几页,微微的颤动着,只见被翻开那一页之中,有几行小字——
“……享妃己两女和孝、和歆皆许婚乾隆权臣,长女婚后与驸马感情甚笃,次女却于婚前因病暴卒,正史以此为录,坊间却另有流传,和歆公主抗旨出宫,经各方搜寻却未有结果,尔后公主嫁与纪姓人家为媳,并远离天子脚下,此后余生均与皇室无涉,然此亦非经官方证实,只能引以为野史看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