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由于佾祯的暗中袒护,一方面也因为他们住的地方确实偏僻,所以这几个月来都没有再受到来自「阎组」的攻击。
平稳的日子让黎心颖渐渐安于现状,生命不再遭受威胁,痛失亲人的哀伤也慢慢离她远去。她开始习惯和冷月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白天闲居在家,她就做做家事、修修花木。因为有她细心的整理照顾,这栋豪宅总是一尘不染,花园里的花卉树木也整齐茂盛许多。
她似乎变成了这栋宅子的女主人似的,冷月的衣服是她清洗的,三餐也由她来打理。
冷月眼见这样的情况,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但也没拒绝她所做的一切。
一日,冷月陪着黎心颖去超市采买食材。
一回到家,黎心颖就钻到厨房,开始准备他们的晚餐。
她很喜欢做菜。因为自己一个人待在美国念了几年书,已经很习惯下厨了,还可以说是厨艺一把罩。
她在做饭的时候,冷月就坐在客厅看报纸。
忙了许久,她做了几道她的拿手菜——三色蛋、青椒羊肉、醉鸡、焗烤白菜、咕咾肉等等。虽然不多,但以两个人的分量来说,已经算是很丰盛了,何况她都是专挑她认为冷月会喜欢的料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认为冷月是一个个性很内敛的人,好恶都不会表现出来——至少让人察觉不到。
但她觉得他的喜恶还是有迹可寻的。以吃饭这件事来说,她发现只要是他喜欢的菜肴,他就会多吃一些;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已经知道他喜欢什么菜色了。
将这些菜肴摆上餐桌,她一面走出厨房,一面解下围裙。
「吃饭了。」
冷月朝她点一点头,放下报纸,随她走到饭厅。
吃饭的时候,彼此都是很安静的。
她觉得自己和冷月并没有很多话好讲,但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感觉也不会特别沉闷,反而有一种很祥宁的感觉。
她已经很习惯安静地待在他身边。虽然,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可以过多久。
他们毕竟非亲非故,彼此之间又存在着一段难以厘清的恩怨;纵使他不开口赶她走,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
那时,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黎心颖的神情不觉黯然了下来。
「怎么了?」
连她都没发现自己神情改变,冷月却察觉到她的情绪转换。
「呃?没什么呀。」
「是吗?」冷月低头继续吃的饭。「有问题就说,闷着不见得会比较好。」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一想到这些事,心情就很乱。
凝思了片刻,她慢慢地说:「我在想什么时候该走的事。」
「走?」
「嗯,我们非亲非故,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
「为什么不行?」他头也不抬地说。
「没理由。」他的回答让她困惑。
为什么他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
「妳不是一直觉得我害死妳舅舅一家?」
黎心颖闻言,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很恨他没错,毕竟是他带领那些杀手杀害她舅舅全家。但从他为了她和组织反目成仇之后,她就渐渐不再那样想了。
她想通了,虽然当初那些杀害她舅舅一家的杀手,是由冷月负责带去,但他毕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是出于自愿;何况,她舅舅从事非法行业,长年下来或许也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如今落得那样的下场,她能说什么?
当然并不是说冷月没错,可是,他虽间接杀害她的亲人,但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为了保护非亲非故的她,不惜背叛组织、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反过来想,或许还该说是她连累了他吧!
虽然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她,但她想,她是没办法恨他的……
也许,她心里早已不怪他了。
冷月吃完了饭,放下碗。
「安心住下吧。只要我活着一天,妳就不用离开这里。」他站起身来,径自离开饭厅。
什么意思呢?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望着他上楼的背影,黎心颖越来越觉得迷惑。但她只知道,在这世上,她除了冷月之外,再也别无依靠了。
如果离开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活下去?
**********************************************
一个天色阴沉的雨天,这栋位处偏僻的宅邸,突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一直都是沉默着的电铃,在第一次响起的那一刻,黎心颖正和冷月坐在书房里各自看着自己的书。
她听到电铃声,像被雷吓到一样,望着冷月呆了半晌。
冷月一时也想不到是谁,正思忖着要不要去开门。
黎心颖愣了几分钟,突然脑中浮现一个人影——
「司徒姊!一定是她来找我们了。」
因为冷月对她说过,只有司徒汧知道他们的行踪,所以她直觉就想到她。
几个月不见,她很想念从前住在司徒汧那里的生活,她好想再跟司徒姊说说话;一想到可能是她来了,她立刻起身下楼去开门。
冷月没有阻止她,但却直觉的跟在她身后。
会是司徒汧吗?他感觉不是……但又会是谁?
黎心颖冒着小雨冲过庭院去开大门。
大门一打开,她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是一张和她极为相似的脸,她好象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妳是?!」
对方看到黎心颖,也是大吃一惊。
冷月随后走到,他的眼神在接触到来者的那一刻,瞬间转为冰冷——
一种不自觉的冷意。
「白雨苹?」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原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她……
一个早已走出他生命的女子。
白雨苹抬头越过黎心颖,直望着冷月,眼神有些激动。
「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就知道有朝一日,你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
「有什么事吗?」冷月的情感显然没有对方那样的激动,他只是淡淡的、平静的。
他的反应让白雨苹有些失落。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她勉强笑道。
黎心颖转头看看冷月,见他点头,她才侧身让对方进来。
白雨苹走进庭院,向四周一望。
「离开了几年,这里好象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变得好整齐,也多了很多花,是你整理的吗?」
那些花自然都是黎心颖种的,她闲来无事就会拜托冷月带她去花市买些球根种苗,天天弄这些花花草草。
听白雨苹这样问,她也没有回答。只是走在她身后,猜想着白雨苹的身分,和她与冷月的关系。
为什么她和她长得这么相像呢?她记得爸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应该没有其它姊妹才是。
听她和冷月说话的语气,似乎曾经关系匪浅……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进大厅之后,走在最后面的黎心颖随手关上门。
「妳先上去。」冷月对她说道,显然他和那名女子的谈话内容,是她不能干涉的。
黎心颖点点头,又好奇地看了白雨苹一眼,才带着满怀的疑惑转身上楼。
「那位女孩是什么人?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白雨苹一边说,一边在客厅沙发坐下来。「如果不是确定我没有其它手足,我还真会以为那是我妹妹,跟我长得真像。」
冷月在她的对角方向坐下,不着痕迹地带出一种疏离感。
「妳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径自问,没有理会她的困惑。
「还是这么冷漠?」白雨苹露出一脸莫可奈何的苦笑,摇摇头。「这么多年了,依旧不能原谅我吗?」
「没有所谓原谅不原谅,妳不用想太多。」
「是吗?但以前你不是这样对我。」
「人是会变的。好了,妳有什么事?」过去的是非对错,他不想再谈。
白雨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迟疑了一下,欲语又止。
冷月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对面,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她。
这时他才稍微看清楚她的模样。
人是会变的,真的。她也变了,而且变得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论是当初的她,还是眼前的她。
从前一头微鬈的长发,现在已削得短短的,柔顺地覆盖着她小巧的头颅。细致柔美的容貌仍如从前,只是眼里的神情早已变了样——
褪去了当年的稚气和柔弱,如今充满她眼里的,是一种属于贵妇的世故和成熟。
静静地望着她,冷月冷眼低垂,无意间想起另一张五官相似、但神情完全不同的脸孔。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然而,为什么现在却感觉这样的陌生?彷佛他不曾爱过她。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白雨苹他丝毫没有感觉,反而想起了黎心颖……
正当冷月沉思的时候,白雨苹已经想好该如何开口说明来意了。
「我很抱歉;实不相瞒,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大概是心里存有一些歉疚吧,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她竭力想保持正常的情绪,但微微颤抖的语音,还是泄漏了她内心的不安。
冷月没有开口,一贯淡漠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我先生在几个月前已经过世了。」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他没有听说。
自从她嫁入豪门之后,他就不曾再留意任何有关她的事。
听她这么一说,他这才注意到她过分素净的衣着打扮——
一身墨黑色的连身套装,脸孔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脂粉。
「他不知在商场上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怎么样,几个月前在街上被暗杀了,现在凶手还找不到。」
「然后呢?」冷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妳想拜托我什么?」
「我不敢求你替我先生报仇,我只希望你能保护我儿子的安全!」
「妳儿子?」
「是的,我先生过世之后,对方寄了一封恐吓书,扬言连我们的儿子也不放过,我先生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儿子!」
冷月沉默了片刻,说道:「以你们的财力,何不请保镳来保护他的安全?这种事,不需要找我。」
「保镳是请了,可是我不相信他们。」白雨苹很快地说。「我不放心将儿子让他们保护,我担心会有闪失。」
冷月不置可否,没有答言。
「你知道,我……」迟疑了一会儿,她真诚地说道:「我只相信你。」
虽然她后来因为家人的逼迫,不得不离开冷月嫁入豪门,但在她内心深处,最信任的男人还是冷月。
她相信这世上只有他能够保护她唯一的儿子。
她只相信他?冷月绿眸微闭,心里只觉得好笑。
「没必要那么相信我,我并不能确保妳儿子的安全。」
「不管你怎么说,我信任你!」她定定地看着冷月。
「那又如何?」冷月抬眼和她相视,「我不见得会帮妳。」
他和白雨苹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又怎么会帮她?
白雨苹也明白,从前是她背叛了冷月,现在又有什么脸回来求他相助呢?可是为了她的儿子,她可以不顾尊严,只希望可以求得冷月的庇护。
「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帮忙,但我是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求求你!只有你可以救我儿子。」
白雨苹态度恳切,冷月却是冷眼看着她。
「妳,太高估我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不打算再和她多说。
「妳自己离开吧,不送了。」
看着冷月转身踏上楼梯,白雨苹心里既急又乱。
「冷月!就算我跪下来求你,你也不理我吗?」
听她这么说,冷月不觉回过头来。
只见白雨苹真的双膝着地、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妳……」冷月心里感到非常讶异——
从前那样高傲的白雨苹,居然跪下来求他?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但……请你念在过去的情分,帮我好吗?你要我怎样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求你保护我儿子!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那比让我死了还痛苦!」白雨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冷月望着她,绿眸闪过一丝淡淡的复杂情绪。
「起来吧。」半晌之后,他慢慢地说。
「你答应我了吗?」白雨苹睁着一双带泪的美眸直望着他。
「把他带过来。他在这栋宅邸之外的安危,我不保证。」
「你答应了?谢谢你、谢谢你!」
不理会频频道谢、内心充满感激的白雨苹,冷月径自上楼。
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要求呢?明明已经不想再和她有所来往……
大概是不想看见他曾经爱过的人,在他眼前变得那般落魄不堪吧!
果然,人生中最美的也只有回忆……
见冷月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白雨苹连忙爬起来,赶回家收拾她和儿子的行李。
********************************************
「为什么你还要帮助那个女人呢?」
隔天司徒汧真的来看冷月和黎心颖;从冷月口中听到白雨苹来求助之事,她显得有些不悦。
黎心颖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谈话,有些似懂非懂。
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晓得几天后,那天来拜访的那个妇人会和她儿子一起搬来这里住。
「她跪下来求我。妳说我能拒绝吗?」冷月不以为意地说。
「如果是我就不理她。」司徒汧冷哼道。
「相识一场,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那个女人背叛了你。」司徒汧冷冷地说。
「事情过了就算了。」过去的事,他无意计较太多。
「冷月!」她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就是一个不值得理的女人。
「妳们坐坐,我先回房间。」冷月不想多说,起身上楼。
司徒汧虽然还想发点牢骚,却也只能看着他的身影干瞪眼。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低声嘀咕道。
司徒汧的个性和冷月有些相似,都是属于内敛深沉型;但不同的是,司徒汧爱恨分明,恩怨也记得很清楚。
冷月和白雨苹之间的事情虽然与她无关,但白雨苹给她的印象和感觉很差,她就怎么样都看不顺眼。
她不知道为什么冷月还肯帮白雨苹、更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女人还有脸回来求冷月。
真是越想越有气!
「司徒姊,为什么妳这么生气?」黎心颖看司徒汧脸上有些怒气,不禁好奇地问道。
虽然突然有另一个女子搬进来跟他们一起住,她难免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也还没有生气的必要吧?
何况那个女子是搬来跟她和冷月生活,又不是搬去和司徒姊住在一起。
「妳知道白雨苹是谁吗?」司徒汧转过头来和黎心颖说话。
「我知道,是那个长得和我很像的女子。」
那天那个女子走了之后,她问过冷月,冷月告诉她那个妇人的名字,并且说她要搬进来的事。
司徒汧点点头。「妳见过她。但妳知不知道她和冷月之间的事情?」
「冷月没说。」她虽然很好奇,但是也不敢问;而冷月大概也不会讲。
「那我告诉妳。」
司徒汧把从前冷月和白雨苹在一起,以及后来她背叛冷月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黎心颖。
黎心颖起先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听到后来不觉愣住了。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和她素不相识的冷月,当初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救她;现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她突然懂了——
原来是因为她长得像冷月以前的情人!
原来就只是这个原因……
那么冷月还爱她吗?那个曾经对不起他的白雨苹?
应该是吧……她想。黎心颖默默的低着头。
「妳听了不觉得生气吗?那样的人,现在还敢回来找冷月帮忙,亏她有脸!」
在司徒汧一生中,可以让她心怀怨恨的人少之又少;白雨苹很荣幸,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那个白雨苹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嫁入豪门呢?也许她并不爱她先生啊!」
如果是她,就绝对不会那么做。有没有钱并不是那么重要。
「听她说,是家人逼她嫁。白雨苹的父母相当势利,当然不肯让白雨苹跟着冷月。」
「这么说起来,那位白小姐也很无奈啰。」
「少来!」司徒汧冷哼一声。「我问妳,要是今天换成是妳,妳会怎么抉择?」
「我选冷月。」黎心颖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这就对了。如果白雨苹是真心爱冷月,又怎么会嫁给别人呢?一段不真诚的爱情,怎样的借口都可以成为理由!」
所以她瞧不起白两苹。
明明是自己贪图富贵、对冷月的爱情不够坚定,还把自己的父母搬出来当挡箭牌,她这样的女人也真是够了!
黎心颖倒没有司徒汧那样气愤,她只是觉得,是白雨苹错过了自己的幸福。她不相信白雨苹后来嫁的丈夫会比冷月好。
不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的事情,还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黎心颖想着想着,居然有些不安。
她在怕什么?
「如果妳有任何问题,可以找我。冷月今后多了那一对母子负累要保护,也许顾不到妳了;要是妳愿意,可以来跟我一起住。」
司徒汧这番话,更是让黎心颖心中一惊。
冷月会因为白雨苹的关系,就不像从前那样对她了吗?
一时分不清楚心里的感觉,黎心颖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谢谢妳,我看看情况再说。」
「随妳。」司徒汧也不勉强。「我该走了,妳自己小心。」
「我会的。」
送司徒汧离开之后,黎心颖回到客厅。
想起刚才司徒汧所说的话,她心里突然又浮现异样的感觉——
一种空洞、一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