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该感到惊讶,因为她已经把生活搞得一团糟,正如她父母所预言的。哦,如果他们现在看到她一定会大笑一场,然后满意地紧抿嘴唇。他们任性无用的女儿完全符合了他们的期望。她甚至无法停止哭泣够长的时间好让自己爬过船舷上的栏杆跳海自尽。
在外人看来,她是个拥有一切的女人。她有遗传自母系家族的美丽外表--贵族似的五官、深红色的头发、明亮的绿色眼睛。当她的外祖父母在世时,薇莉受到呵护溺爱。她的外祖父喜欢夸耀她从他身上继承了对戏剧的敏感度,和对莎士比亚的热爱,而她的外祖母喜欢宣传她从她身上继承了易怒和热情的本性。
但是,薇莉不是她父母眼中的宝贝。如果是,他们就不会把她撵出门了。她使他们感到羞耻,他们说一见到她就觉得恶心讨厌。他们用尽各种字眼骂她,不过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们说她一直都是、而且永远都会是个笨蛋。
他们是对的。她是个笨蛋,薇莉用悲泣承认这个事实。她立刻阻止自己发出声音,很快地看看两侧确定甲板上没有其它的人。现在是凌晨三点,“翡翠号”上的旅客都熟睡着,而船员显然在别处忙碌。
如果现在不做就永远没有机会了。“翡翠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三天,海水不会更深了,如果她要做,现在是完美的机会。
可是她错了,甲板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路克站在楼梯的另一侧看着她,他无法理解这个愚蠢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他听见别的声音--丝绸窸窣的声音。他回头瞥见黛茵走上楼梯。她看不见他,而他没有让她知道他在这里。他想知道她三更半夜到甲板上来干什么。
悲泣的女人再次吸引他的注意,她正努力地搬动沉重的板条箱。
薇莉哭得虚弱无力,费了好长的时间才把板条箱移到栏杆旁。她终于爬上箱子,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她的白色衬裙飘扬得像投降的旗子,恐惧和挫败感使她大声地哭起来。老天!她做不到。
她爬下箱子瘫坐在甲板上,尽情地哭着。她该怎么办?老天!她该怎么办?
“请原谅我侵犯你的隐私,可是我想帮忙。你不会有事吧?”
薇莉瞇起眼睛看向说话的人,一边激烈地摇头。
黛茵走上前踏进月光中。她握住双手,试着尽可能地表现出冷静的样子。她不想惊吓这个年轻女人,使她做出激烈的行为。
她看着女人用手背擦掉泪水。她不停地深呼吸,显然试着稳定自己的情绪,她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她眼里的哀伤令人心碎。黛茵从未见过任何人如此凄凉,除了她的姊姊美玲,她提醒自己。美玲警告黛茵,麦康叔叔可能会对她做什么的那天早上,看起来就是如此哀伤孤独。
黛茵强迫自己封锁住这个影像。“你想做什么?”
“存在或不存在。”
黛茵确定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存在或不存在,”薇莉愤怒地重复。“我在沉思这个问题。”
“你现在对我引用莎士比亚的文句?”这个女人疯了吗?
薇莉的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这会儿,她只觉得筋疲力竭。“引用莎士比亚似乎很恰当,”她低声说,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我不想存在了,可是我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请你走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黛茵反对。“告诉我如何帮助你。”
“推我一把,帮我跳海。”
“停止说这种话。”她为自己严厉的声音摇头。这个女人需要的是帮助,不是教训。“我不是故意提高声音,请接受我的道歉。我不相信你真的想跳海,”她急忙又说,“你已经决定不结束自己的生命。你叫什么名字?”
“薇莉。”
“薇莉是个美丽的名字,”黛茵说,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她想抓住这个女人的肩膀摇醒她的理智。“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想帮助你。”
当黛茵走近她,薇莉紧贴着栏杆,看起来像只被逼到角落待宰的羔羊,她张大的眼睛充满恐惧。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
“在你说明你的处境之前,我无法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如果你知道……你会立刻转身离去。”
“我怀疑,”黛茵回答。“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薇莉把脸埋在双手里,又开始哭起来。黛茵无法忍受继续看着她如此痛苦,她快步走上前站在悲泣的女人面前,然后伸出手。
“你只需要握住我的手,薇莉,其它的事交给我。”
薇莉注视黛茵好一会儿,试着下决定。就在黛茵相信自己的友谊将遭到拒绝时,薇莉缓慢而胆怯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黛茵扶她站起来,然后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心里想着要带她远离栏杆。
迫切渴求安慰的薇莉激动地投入黛茵的怀抱,差点撞倒她,幸好黛茵很快地恢复平衡。薇莉靠着她的肩膀不可遏抑地哭泣,黛茵安慰这个比她高出一、两吋的女人显得有点笨拙。除了轻拍她,黛茵没有做其它的。薇莉显然需要痛哭一场。黛茵认为哭是治疗创伤的第一步。美玲从来不哭,黛茵认为那也许是她变成一个如此严厉的女人的原因之一。
薇莉的悲泣不久即感染了黛茵。她试着保持冷静,却无法不受如此令人心碎的痛苦影响,几分钟内,她自己的视线也被泪水模糊了。
薇莉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连贯的话,还不时地引用莎士比亚悲剧里的文句。不过当她承认她曾经信任那个男人,全心全意爱他、相信他会娶她的时候,黛茵终于了解她寻死的原因。
她怀孕了。
黛茵不由得生气。“老天!就是这样?”她大叫。“你怀孕了?我以为你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这是滔天大罪。”薇莉哀嚎。
黛茵发出一点也不像淑女的哼声。“不!”她反驳。“杀了欺骗你、利用你的那个男人才叫滔天大罪,”她说,然后叹息。“也许那也不算滔天大罪。”
“我这辈子完了。”
黛茵强迫自己控制住脾气,这可怜的女人可能已经受够责难。她试着想些正面的话鼓励她。
“过去的你是完了,而现在你将开始新生活。”
黛茵扶她到长凳坐下,疲乏的薇莉丧气地低垂着头。
躲在暗处的路克乐见危险解除,决定继续待在阴影中旁观,不干扰她们。
“你仍然爱着这个男人吗?”
“不!”她的回答非常有力。
黛茵点点头。“很好,”她说。“他不值得爱,”她又问:“你在美国有亲戚吗?”
“没有。我没有计划到哪里去。我用掉所有的钱买船票。”
“那个男人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吗?”
“是的,”她回答。“可是他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他要娶一个拥有大笔嫁?的女人。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会爱上他。”
“那个男人是条毒蛇,他利用你的纯真。”
“我也应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黛茵不禁佩服这个女人,因为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不怪其它任何人,甚至不怪诱惑她的那只猪。
“你叫什么名字?”
“黛茵。”
“黛茵?施黛茵小姐?”
“你听说过我吗?”
“哦,是的,每个人都听说过你,小姐。”
“为什么?”黛茵问。
“那件羞辱……哦,老天!我不该提这件事的。”
黛茵的肩膀垮下。全英格兰的人都知道她的羞辱吗?“对我来说,那不是羞辱,而是上帝的恩惠。”老天!这些话她在伦敦时说了至少有一百次吧?
“你仍然爱他吗?”薇莉问。
“我从未爱过他,”黛茵承认。“我嫁给他的弟弟。”黛茵点点头响应薇莉惊讶的表情。“我也不爱他,”她坦承。“不过我承认自己渐渐被他吸引。但他终究是个男人,所以很可能是个混蛋。大部分的男人都是。”
“也许你终究会爱上他。”薇莉说。
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因为他们一到波士顿就要分开了。“也许。”她大声地说,好让薇莉相信她提供了一个希望。
她们谈了将近两个小时,大部分的时间黛茵都在聆听。薇莉说出自己对未来的恐惧。
“你必须先习惯自己将成为母亲的想法,”黛茵说。“我打赌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全心全意地爱你的孩子。”
“我还没有认真想过孩子的事,我一直忙着为自己难过。”
黛茵拍拍她的手。“你为自己难过是很自然的。”
薇莉大声地打呵欠,然后为自己一点也不淑女的行为道歉。“起风了。船长说有暴风雨正在形成。”
一阵风扫过甲板,薇莉开始发抖。在薇莉提起之前,黛茵没有发觉空气中的寒意。然后她也开始发抖。
“我们最好回舱房去。”她建议。
“是的,”薇莉同意。她站起来,转向黛茵。
“谢谢你聆听我说话。你非常好心,小姐。”
黛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一点也不习惯接受赞美。祖母期望一定的行为举止,黛茵只有在使祖母失望的时候才会听见反讽的赞美。
薇莉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于是黛茵对她点点头。然后她清清喉咙,用非常像她祖母的正经语气说:“我要你明天下午两点到图书室来和我见面。这几天我注意到那段时间图书室通常都没有人,我们应该会有足够的隐私来讨论我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
黛茵为这个问题感到惊讶。“当然是关于你的未来的计划。你以为我会同情地拍拍你的背,然后走开吗?”
“你真的要帮助我?”
“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老天!她又开始哭了。黛茵不想再经历一回合。“请停止哭泣,”她恳求。“你会把自己累坏了,我的祖母总是说我太自负了,自以为能够改变其它人的生活。她恐怕是对的。我保证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薇莉。可是我坚持要帮助你。”
“谢谢你,黛茵。”薇莉停顿片刻。“你总是知道怎么做最好吗?”
黛茵的双肩下垂。“我似乎相信我知道怎么做对其他每个人是最好的,却从来不知道怎么做对我自己才是最好的。”
黛茵声音里的狼狈令薇莉微笑。“也许我会知道什么对你是最好的。”
黛茵也微笑起来。“也许你会知道。”
楼梯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黛茵示意薇莉先走。薇莉在楼梯底层停下脚步,转身仰起头注视黛茵。“我们会成为朋友吗?”
黛茵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相信我们已经是朋友。”
黛茵非常清楚自己许下的承诺代表的是责任,但她一点也不畏惧。她会照顾薇莉直到她能够照顾自己。还有薇莉的孩子,她沉默地加上。在黛茵的观念中,孩子,所有的孩子,都应该受到每个成年人的珍爱和保护。因此,她会尽一切力量以确保薇莉和她的孩子的安全。
※※※
她的高尚意图将随着她死亡。船要沉了,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相信几分钟后船上所有的人都将沉睡海底。她想跪下来祈求上帝原谅,她相信如果她真的为自己的自负和专横忏悔,她也许能够溜进天堂。可是暴风吹得船乱转,跪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的事。她缩在角落,双肩紧贴着舱壁。如果现在不是半夜,也许情况就不会如此可怕。黛茵讨厌黑暗,但是不敢重新点亮油灯,担心她会意外地让船舱烧起来。于是她坐在黑暗中紧紧地闭着双眼抱着枕头,听着行李箱东碰西撞的声音。她用祈祷对抗惊慌和恐惧,等待着一切结束。
她姊姊的孩子们怎么办?还有薇莉……哦,老天!还有那么多事情她想做,像这样死亡是不公平。她忍不住哭起来。她不想孤单地死去,她想要同伴。
她要她的祖母。
房门砰地一声开启,黛茵吓了一大跳。罗先生站在门口。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因为走道的光线照亮他。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见到任何人。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贴着身体的衬衫长裤刻划出他的肌肉线条。他看起来像个古代的伟大战士,黛茵发觉自己因为他的存在而平静下来。他是如此威风凛凛,而他充满自信及优雅的一举一动,不仅俘掳了她也安抚了她。
“台起狂风。”他用轻松的语气说,踏进舱房内。“我全身都湿了。”他甩甩头,水珠飞散。
他对黛茵微笑。他看得出来她吓坏了,不过他不认为她的恐惧是因他半夜进入舱房而起。不,她的眼泪不是他惹出来的,是暴风雨引起她的惊恐。
他不能责怪她的反应。事实上,他的感觉和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差不多。他经历过暴风雨,但是没有一次如此剧烈。他们有沉船的危险。
不过,他不打算和黛茵分享他的看法。他最不需要的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因此他强迫自己表现得从容不迫。他甚至还吹着口哨。
“你比较喜欢坐在黑暗中?”
她花了整整一分钟才能发出声音。“不,”她低语。“可是我担心点亮油灯会使舱房烧起来。”
路克转身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罗先生?”
惊恐使她的声音颤抖,她似乎无法冷静下来。她不想要他知道她有多恐惧,他会认为她是个胆小鬼。这真的是很可笑,死到临头还担心他对她的看法。可是尽管愚蠢,她仍然试着隐藏自己的恐惧。
“我只是去拿甬道上的油灯。”他大声地说。
他才说完话又已经回到舱房内。她看着他关上房门,然后走到舱房的另一侧把油灯固定在墙上的金属钩子上。船突然大幅度地倾斜。黛茵紧贴着舱壁,试着保持平衡,但仍然被拋到另一侧。路克则文风不动。他的平衡感令人印象深刻。还有他的态度。他似乎一点也不忧虑他们危险的处境。
她忍不住问道:“我们遇到台风了,先生。我相信我们的船随时会沉。你不担心吗?”
路克耸耸肩,假装漠不关心。他慢慢地脱掉衬衫,然后坐在行李箱上脱鞋子。“只是刮大风,黛茵,现在还不是台风季节。”
她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忧虑。“你一点也不担心吗,罗先生?你经历过像这样的暴风雨?”
“经历过很多次。”他说谎。
“哦。”她安心地吁口气,甚至露出笑容。
她觉得好多了。但他却破坏了她几乎恢复的镇定--他脱掉长裤。
她紧紧地闭起眼睛。“罗先生,你在想什么?”
她几乎是大叫地提出疑问,而他已经失去耐心。“你可以停止叫我罗先生吗?”
她被他的火爆吓一跳。“如果你希望。”她回答。她仍然闭着眼睛,只听见他低声地咕哝些什么,八成是在诅咒。
路克脱掉身上其余的衣物,走到他的行李箱前拿出干净的长裤。他平常都光着身体睡觉,可是因为他一直睡在甲板上,当然得穿上衣服;他知道今晚也得穿着长裤,全都因为这个年轻女人表现得如此拘谨而神经质。
等她知道他打算和她分睡一张床的时候,她恐怕会心脏衰竭。
不过,他并不想碰她。和他的新娘有亲密关系只会使他们的财务安排变得复杂。他最不需要的是一个妻子,而他知道如果他碰她,他会觉得有责任和她维持婚姻关系。那他倒不如被吊死算了。
他的脑子充满和婚姻有关的恐怖思绪,因此没有注意到船又倾斜了。行李箱撞到他的右脚,他咕哝地诅咒,甩掉郁郁的思绪,穿上长裤。
黛茵看着他,他的体格令她着迷。她确定他不知道她在看他,因此她一点也不为自己所看见的脸红。
罗路克光滑得像只美洲豹。他的大脚和肩膀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收缩起伏,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他的腰窄而结实,他的肩膀宽得不可思议。老天!他真是男性完美形象的最佳典范。
她发现自己希望他会转身。路克没有让她的希望实现。他扣好长裤走到床边。船突然又倾斜起来,看得入迷的黛茵忘了抓紧自己,被拋得飞起来。他及时抓住她。
她的反应令他惊讶,她大笑起来。他向上帝祈祷她不是被惊吓得歇斯底里。
“什么事这么好笑?”
她耸耸肩。他的皮肤摸起来非常温暖。船又摇摆起来,这正是她等待的借口。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你要回到甲板上吗?你只会再次湿透。”
“我不回甲板上。”
她没有放开他,她不打算让他走。独自面对死亡的威胁太可怕了,路克已经成为她的避风港。
“你不能睡在地板上,”她脱口而出。“那些行李箱会撞得你发狂。”
“你有什么建议?”
“你必须和我睡在一起。”
他差点放掉她。她仰起头看着他。该死!她拥有一双他见过最美的眼睛和最美的嘴。男人看着这么一双蓝色眼睛和性感的嘴唇很容易忘了自己是谁。
“我会睡在被子下,你可以睡在被子上,”她急忙又说。他的表情令她困惑,她不想要他以为她厚颜无耻,只是实际罢了。“这是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非常文明。”
他把她丢在床上。黛茵急忙拉好睡衣,躺到被子下去,闭起眼睛。路克累得无力思索黛茵为什么不再表现出怕他的样子。他当然要利用他这短暂的好运,他会在她改变主意之前上床。他走过去转暗灯芯,然后走回床边。
她试着待在自己这一边,可是船的摇动使这件事极度困难。路克才刚平躺下来就发现她黏着他的左侧。她连声道歉,急忙往墙边靠。
她不停地回来,只要船一摇动她就撞击他。他怀疑这样下去不到天亮她就已经全身瘀紫。这就像和一条鱼睡在一起。路克的耐性很快地被磨光,他翻身侧躺,用手臂扣住她的腰,用脚固定住她的双脚。
她没有反对。事实上,她很感激他发挥了锚的作用。一切都会顺利。黛茵大声地打呵欠,奇怪,现在她一点也不怕了。来自她丈夫的身体的温暖安抚着她,几分钟后她已经完全放松。
“罗先生?”他没有回答她。“路克?”
“什么事?”
他听起来粗声粗气的,她假装没有注意到。“你困吗?我们两个都没有晕船不是很奇怪吗?”
“睡觉,黛茵。”
一分钟后她又开口说话。路克还以为她会合作呢!“我很累,”她低语。“可是一点也不困。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没有回答。
“也许,如果你跟我说话,我就会困了。”
“为什么我跟你说话会让你想睡觉?”
“你可能很乏味。”
他咧嘴笑。“很好,我说话让你睡觉。你想听什么特别的主题吗?”
“告诉我关于救赎镇的事。”
他很惊讶她记得小镇的名字。他无法想象她为什么会有兴趣听任何关于那个荒凉之地的事。
“我已经告诉你所有关于救赎镇的事,你会讨厌它。你何不想想你将在波士顿参加的宴会,那应该会让你想睡觉。”
她最不想想的就是宴会,她讨厌正式的场合,想到她永远不必再出席矫揉造作的聚会,黛茵不由得微笑。她知道路克相信她想成为波士顿社交圈的一份子,而她看不出有解释的必要。她知道大部分的年轻小姐都喜欢那些无聊的事。不过,她不像大部分的人。也许她真的几乎和她的安德舅公一样独特,如祖母所说的。
“你不讨厌救赎镇吧?”
“我正开始讨厌它,”他打着呵欠回答。“它已经开始变得拥挤。我会很乐于离开。”
“离开?你的弟弟们不是在那里吗?”
“牧场离小镇有一天的路程。”
“那又如何?”
他大声叹息,她真的会唠叨到得到答案为止,路克挫败地咬紧牙。她戳戳他的肩膀。“你真的计划拋弃你的弟弟们?”
“乔登和道格已经拥有足够的牛马,他们不再需要我。我会帮助格西安顿下来,然后我会离开。他们会过得很好。”
她认为他的态度非常冷淡,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她不想和他失和。况且,她要的是答案,不是争吵。
“你会去哪里?”她问。
“打猎。”
“猎什么?”她问。
“一个人。”
她以为他会说他想猎金或猎银,虽然淘金热已经结束,她曾经看过有关新矿脉的报导。可是猎人?
“你发现他之后呢?”
路克沉默片刻,他不打算告诉她他会杀了那个混蛋。“我会完成他开始的事。”
“他是个坏人?”
“是的。”
她沉思几分钟。他们之间的差异太清楚了;她正在逃离邪恶,路克将要面对它。他是个勇敢的人或者是让报仇主宰了他的生活?
她决定查明。“他……”
他打断她的话。“等我完成,我会回到山里。”
罗先生显然想结束讨论,她决定让他如愿。她是个有耐心的女人,她可以等待。
“祖母告诉我你在肯塔基出生。可是你为北方打?你相信战争吗?”
“我相信在美国的每一个人都有自由的权利。”
“是的,没有人有权力拥有另一个人。你说你会回到山里,是为了完全的自由吗?”
“是的。”
“你不会寂寞吗?”
“不会。”
“你是个非常反社会的人。”
他忍不住微笑。她听起来彷佛为他感到难过。“你不必可怜我,黛茵。我不想要一个家。”
太迟了,她差点脱口而出,他有一个家,她不在乎他想不想要。孩子们必须摆在第一位,她们年幼得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么你会背弃……每一个人?”我,她沉默地加上。你会背弃我。老天!如果她需要他怎么办?她和双胞胎及薇莉和她的孩子要怎么过下去?
黛茵这突然而来的惊慌非常短暂,她几乎立刻冷静下来。她会做得很好。她并没有计划依赖罗路克,这种紧张不安真是太荒谬了。她是个独立的女人。
黛茵原本计划带双胞胎外甥女到西部的某个小城市去,可是现在她重新评估自己的决定。美国的每个城市都可以经由电报或火车进入,她们住在城市很容易被找到。
她轻声叹息,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曾经有过强烈得不可理喻的恐惧吗?”她没有等他回答又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的父亲带了一只猎鹰回家,我害怕得连院子都不敢靠近。最后甚至只能躲在我的房间里。”
路克好奇起来。“你想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我的麦康叔叔告诉我猎鹰喜欢蓝色眼睛。你注意过猎鹰的爪子有多锐利吗?”
“你的叔叔有残酷的幽默感。”
“我怕我的叔叔就像怕猎鹰一样,”她坦承。“但是,我怕他是有理由的。在城市里找个人很容易,是不是?”
“是的,”他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想告诉他实情。也许她太多虑了,麦康叔叔一收到他母亲的钱,就不会想到她或双胞胎。他没有理由千里迢迢地追踪她。
可是她知道他会。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她说。
“你还有其它什么不合理的恐惧?”
“我习惯每晚锁上房门,因为害怕有人会在我睡觉的时候闯进来。”
“你认为谁会趁你睡觉的时候闯入你的房间?某个人或是任何人?”
“只是某个人。”她在他继续问下去之前改变话题。“当你回到山里,如果你的弟弟们需要你怎么办?”
“他们会知道去哪里找我。只需要花一、两个月的时间。”
“如果有紧急的事,我相信他们会发现这个消息令人感到安慰。”
这个小女人是有脾气的。她试着隐藏,却做得不好。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她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肤。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为他的弟弟们抱不平,她表现得彷佛他真的遗弃了他的家人。她只是不了解。当他的弟弟们向他求助时,他和他们达成协议,而他已经做了承诺的一切。该死!他已经做得太多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被骄宠、保护了一辈子。路克不打算试着让她了解他的感受,她对他的看法不重要。
路克立刻知道这是个谎言。为了某种原因,她对他的看法是重要的。他无法想象为什么,而且知道这种感觉一点道理也没有。他累了,就是这个原因。疲乏使他无法思考。暴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如果通知旅客弃船逃生的警铃响起,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担心也没有用。如果船沉了,他会抓住黛茵游向最近的海岸或者尝试到死为止。
对于黛茵的靠近他也无能为力。她如此的柔软芳香,像诱人的玫瑰。他真正想做的事是把脸埋在她的颈弯,闻着她的香味入睡。
他又说谎了。他想做的是对她做爱,把自己埋在……
“你的弟弟们知道你要遗弃他们吗?”
他很感激这个干扰,他的思绪快要使他陷入麻烦。他不在乎她的问题是无礼的,她只是不了解。乔登、道格和格西对他来说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独自一个人惯了的他对于亲人的感觉是很模糊的。
“你听起来不太高兴。”他打着呵欠说。
“我是有点不悦,”她回答。“我知道你的弟弟们的问题不关我的事,可是--”
他没有让她说完。“不错,他们不关你的事。睡觉吧!”
在他看来,黛茵的愤怒倒是有正面价值,因为这么一来她就没有心思忧虑他们的情况了。他不想要她想到他们可能会溺死。天晓得他一人忧虑就够了。他开始怀疑这艘船还能挣扎多久。
“黛茵,你会游泳吗?”
“会。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你会吗?”
“会。”
一分钟后她明白了他问题之后的动机。“我怀疑我会在睡眠中溺死。”
“我们不会溺死。”
“是的,”她同意。“我们不会溺死。”
接下来的几分钟在沉默中过去,路克以为她终于睡着了。他无法阻止自己移靠近她一点点,他的头垂靠在她的颈弯里。他闭起眼睛试着封锁住自己淫荡的思绪,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该死!她是个美丽诱人的女人,对她产生欲望是正常健康的反应。在黑暗中,每个女人都一样,他告诉自己,黛茵并不特别。
这真是超级大谎言,黛茵没有一点是平凡的。路克咬紧牙根强迫自己翻身远离她。他用背部挡住她避免她晃动,闭起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突然转过身去。也许是暴风雨使他紧张不安,而他的骄傲不让他承认。男人真是令人困惑的动物。她不认为大部分男人思考事情的方法是非常复杂的,至少罗路克似乎并不太复杂。他似乎……非常坦诚。她也许不同意他的某些意见,但是她必须佩服他,因为他对自己的意向非常坦白。
路克似乎不是那种有心机的人,这是他最吸引她的特点。而且他想成为山里的男人。她不能责怪他的目标。如果她是个了无责任的男人,她也会拋开一切到山里去。真的非常可惜。男人应该能够追逐梦想,女人也是。但是,路克将无法独自生活在山里,至少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能……直到双胞胎长大能够照顾她们自己为止。
她要到救赎镇去,她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这个遗世独立的小镇是她和双胞胎完美的藏身处。如果薇莉想跟她来,黛茵会欢迎她。
她的计划只有一点问题。承认这一点令人难堪,不过既然现在是半夜而她很可能在天亮前沉入海底,就承认自己的弱点也无妨。
她需要罗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