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你那时候指定田蜜担纲这部片的女主角,其实是……」她闭了闭眼,凝聚勇气,然后直视他。「是因为我吧?因为我是田蜜的助理,所以你才指定要她来拍这部片。」
他瞪她,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更气她这样问。
「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他讥诮地反问。
「你可以见到我,可以有机会……报复我。」
「我报复妳?」他冷嗤,眼眸不悦地瞇起。「妳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还是我在妳眼底真是那么小气的一个男人?」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解释。「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对我,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最后两个字如雷霆万钧,几乎把他整个人震得跳起来。他怒视她。
「你不必否认。」她明白他不想承认,微微苦笑。「我不是木头人,我体会得出来。」
他冷哼。「妳确定自己真的不是木头人吗?」
她没辩解,听出他这句尖刻的嘲讽其实藏着无限痛楚,她为他心疼。
「妳──」徐松翰瞪她,见她眼眸蒙眬地漾开一抹迷烟,猜到了她正同情着自己,登时又窘又怒。「妳不要这样看我!」
他低声咆哮,星眸因怒气而炯炯逼人。「没错,我承认自己是喜欢妳,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妳!我妈妈知道,所以今天在餐桌上她才会故意跟妳说那些,妳妈妈也知道,所以那天晚上才坚持要我开车送妳回家。连妳姊都知道,以前她就曾经问过我喜不喜欢妳……只有妳,妳永远不知道!永远把我当成一个讨厌鬼,恨不得躲我躲得远远的!」
「我没有!」她急切地摇头,急切地想平抚他的怒气。「徐松翰,你听我说──」
「妳不用说了,妳说的已经够多了。」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掷落。
她几乎要被那样冻到冰点的冷漠给击败,但她看着他,下定决心今晚自己一定要解释清楚。
这是她欠他的。
「你听我说,松翰。」她低低地,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凝住他的眼波,也满是温柔。
徐松翰一震,明明还是满腔怒火,却发不出来,全让她这声温柔的呼唤给镇住了。
他懊恼地皱眉。
「你听我说。」她上前一步,迷蒙的眼凝望着他,看着,看着,忽然缓缓地泛红。「其实我……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徐松翰震慑,身子一下子僵住,脑子一团乱。
她说什么?她喜欢他?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播她说的话,愈想,愈慌,心愈不定。他不能理解她怎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妳在演戏吗?这里可不是拍片现场。」平板的、像机械人似的呆板语气。
他确实是惊呆了。她的自白,教他措手不及,他不觉想起那天她当众试镜时,在樱花树下那声心碎的吶喊。
那只是演戏,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喜欢你。」她看出他不相信,涩涩地重复,一滴透明的泪,在她睫毛上摇摇欲坠。
他怔怔地看着那滴泪。
「那天,我的室友不是来片场找我吗?」她沙哑地低语。「她说她看见一本相簿,贴满你以前的照片,你记得吗?」
他愣然点头。
「那相簿,其实不是我的,是姊姊的。」
「是佳佳的?」
「嗯。姊姊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她把所有你的相片,都收集在一本相簿里,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苦涩。「她一直很喜欢你。」
听着那抹苦涩,徐松翰隐隐之间,似是领悟了什么。他握住宝儿的肩,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这件事妳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读小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所以妳──难道──」他惊骇地看着她。
「我不能喜欢你。」她凄楚地回望他。「姊姊对我这么好,她又那么喜欢你,我怎么能跟她抢?我做不到。」
她伤感地闭了闭眼,泪珠落下。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吐露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你在樱花树下吻我的那一天,我回到家,无意间发现姊姊得了骨癌,我知道她活不久了。」
「所以呢?」
「所以隔天,我才会故意跟你说那些话。」她哽咽,道歉。「我很抱歉伤害了你。」
他愕然无语,瞪着她苍白的容颜,瞪着一颗颗在她颊畔滑过的泪水,忽地领悟了。
原来她是喜欢着他的。原来她并不讨厌他,只因为舍不得病弱的姊姊伤心,才勉强自己压抑住感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强迫自己压抑对他的感情?是从得知佳佳罹患骨癌的那天开始吗?或者,其实是更早更早以前?
这个傻女人!她怎会这样傻?
徐松翰胸口紧拧,一把将宝儿拥进怀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秦宝儿,妳是白痴吗?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妳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妳?我真的恨妳!」
「我知道。」
「妳以为妳拒绝我,我就会转而喜欢妳姊吗?」
「你应该喜欢她的,她才是值得你喜欢的好女孩。」
「妳这笨蛋!」他气得推开她,熊熊火光在眼里烧。「妳以为我不晓得佳佳对我有好感吗?我早就知道了!」
她脸色苍白。「那为什么……」
「因为爱情是没有理由的!虽然知道佳佳喜欢我,可是我对她,就是没法产生跟妳一样的感觉,我的视线不会一直傻傻地追着她,也不会在看见她跟别的男生接吻时,嫉妒得想当场扁人。」
他看着她,语气渐渐地和缓下来,星眸染上一抹自嘲的忧郁。「如果我找得到理由,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爱上妳?」
她含泪望他。
「妳还记得吗?」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地幽幽提起往事。「有一天妳在我家见到了我爸,那时候我还很恨他,很气我妈为什么还想嫁给他。」
「嗯,我记得啊。」
「其实从小,我就对自己的身世很自卑,一直到了国中,都还有同学当着我的面嘲笑我是私生子,那时候我真的很怨。」他嘴角涩涩一扯。「要不是妳提醒我,我可能到现在都还不肯原谅我爸。」
「我提醒你?」
「妳忘了吗?妳那时候听到我的身世,反应很淡,好像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知道我恨我爸,妳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问我一句,希不希望我妈过得快乐。」说到这儿,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不知道为什么,妳总是可以那么轻易就碰触到我的内心,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一股脑儿就闯进来,我简直没法子招架妳。」
宝儿怔住。
听他这样提起往事,这样形容对她的感受,她更深刻地体会出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也更难过自己无法回应他。
「对不起。」她怅然低语,心,好痛。
「不要说对不起。」他摇头,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颊。「感情的事不必说对不起。」
「你真的不怪我吗?」他的温柔拧碎她的心。「我对你说了那么多刻薄的话,伤害了你。」
「现在不怪了,我知道妳有妳的苦衷。」他柔声安慰她。
她默默垂泪。
他凝视她,手指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为什么这件事妳忍了那么久不说,今天却要告诉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明白什么?」
她说不出来,傻傻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良久,嘴角忽地微微一扯。「妳是不是怕我难过?妳心疼我,舍不得我痛苦,对吗?」
沙哑的问话震撼了宝儿,她愕然,睁大眼。
看着她那样的表情,他自嘲地一扯嘴角。「我该不会又自作多情了吧?」
「不是的!」她直觉反驳。
「那是怎样?」他问。
她怔住,答不出来。
他也跟着沈默,垂下眼,像思索着什么,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宝儿,如果妳坚持的话,我们一辈子当朋友也是可以的。」
「朋友?」她茫然。「你不是说了不跟我当朋友?」
「我认输了。」他淡淡地说,深邃的眸里浮漾着一种无奈的苦涩。「其实从再见到妳以后,我就发现自己早就已经不恨妳了,我并不想跟妳一辈子作对,妳懂吗?」
「所以……要当朋友?」
「嗯。」
就这样吗?他放弃了吗?他不再强求她回应自己的爱,只想跟她做朋友?
宝儿愣愣地望着徐松翰。照说,她该因为他这样地放下感到喜悦的,她一直期盼着能跟他做朋友,不是吗?既可以与他和平相处,又不必面对他的一腔情意。
这样很好,不是吗?
但她一点也不高兴,她只觉得惆怅,胸口紧紧揪着,疼得受不了。
时间是不等人的,爱情是会错过的。
她想起好友含泪对她说过的话──
她,果然错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