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染和陆清宇在傍晚抵达明泉镇,明泉镇是往来朱河镇的必经地点。他们比正常行驶速度整整快了两个时辰。
狂奔的马车在入了明泉镇之后,放慢速度,白霜染眉眼含笑,心情极好,在题内绕了好半晌,挑了家顺眼的客栈,她才停住马车。
“驾,停。”白霜染娇喝,缰绳使劲一拉,马儿乖乖停下脚步。
陆清宇一脸苍白,惊魂未定,马车狂奔的疾速让他昏头胀脑,中午下肚的东西在刚刚还没进城之前全吐光了,现在的他是头昏、人累心惊,外加满腹怒气。
“白靖,你这个骗子!驾车驾得这么猛,你明明就不怕马嘛!”陆清宇发飙。
“我没骗你,我怕马,不敢骑马是事实,骑马跟驾马车根本就是两回事,好不好?何况嫌我老牛拉车,拖延行程的人也是你,我顺了你的心意,加快脚程赶路有什么不对?”白霜染劈哩啪啦回了一串,句句有理,让陆清宇听得无言以对,只能气得咬牙切齿,记在心里。
“两位客倌,里面请,请问要打尖,还是住宿?”客栈店小二奔出来招呼,一双眼转到白霜染脸上时便愣住了。
“小二哥,打尖、住宿我们都要,你方便帮我们停车吗?”白霜染娇笑问道。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店小二看白霜染甜暖的笑容,看得眼都直了。哎唷喂呀,打他出娘胎到现在,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
“那就麻烦你了。”白霜染微笑答谢,把缰绳交给店小二后,便拿起拐杖递给陆清宇,带着他一块进客栈去。
白霜染跟陆清宇都进去好半晌了,店小二还犹傻愣在门口,直惋惜道:“这两人神韵挺相像的,应该是对小夫妻吧!啧,这么美丽的姑娘,怎么会配给个瞎子?真是暴殄天物喔!”
客栈里,掌柜瞧见白霜染,又是惊为天人,立即热心殷勤招待,使出看家本领介绍菜色。
“店家,你真热心哪!那就依照你的推荐,上这几道店里的招牌菜吧!另外再帮我冲一壶菊花茶。”白霜染为陆清宇点了几道菜,她知道他饿了,因为中午吃的全吐光了,而她不食人间烟火,只需菊花茶补充元气。
“那两位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掌柜又问。
“一间。”白霜染答,夜晚她都睡在外面,吸饮露露,要一间房给陆清宇睡便已足够。
“两间。”陆清宇答。他不想跟白霜染睡一间,今天她这么一搞,已经够他受的了!两个人还是分开睡,省得万一她又心血来潮,整他为乐。
“到底一间,还是两间?两位不是夫妻吗?”掌柜疑问道。
“我们不是。”“夫妻”这词一出,白霜染秀颜立刻涨个绯红,赶忙澄清否认。
“是啊!”陆清宇则答是,因为法术使然,夫妻一词入了他的耳,成了兄弟。
“啊,姑娘,您别寻我开心了,你跟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掌柜听得都糊涂了。
“我……”白霜染心里又羞又急,一转头瞥见陆清宇一脸坦然,她才想起了有“似是而非”法力这件事情,心思一转,有了主意。
“掌柜的,我们……两个是未婚夫妻,因为我还没过门,碍于礼法,我大哥他才会说要两间房间,这是他疼惜我,而我是想替他省钱,所以才会说要一间房的。”白霜染头凑近,在掌柜耳边说道。
“喔,了解,我想……那还是依照你‘大哥’的意思吧!”
“也好,那一切就有劳掌柜安排了。”
稍后,由店小二带领坐定,陆清宇跟白霜染坐着闲聊,没多久热菜一一上桌,食物的香气诱人食指大动,白霜染帮陆清宇盛好饭,放到他面前,他想吃什么,她就帮他夹什么。两人之间的动作和默契无间,看在外人眼里,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一对恩爱小夫妻。
“哪!你喜欢吃的鸡腿,煮得挺香的。”白霜染把鸡腿夹到陆清宇碗里,连皮都剥掉了,陆清宇吃得满足,回她一个招牌笑容,对她轻声道谢。
看着他吃得满足开怀的表情,白霜染心房胀得暖暖的。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会因陆清宇的喜而喜?因他的怒而怒呢?因他的悲而悲呢?
看他开心满足,她也跟着高兴,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嗯,一定是因为他是她负责的“任务”,多少有点关系,才会这样的,白霜染兀自有了结论。
正是晚饭时间,客栈里座无虚席,然陆清宇和白霜染之间自成一个小世界,吃饭闲谈,对于周遭投来艳羡妒嫉的目光,两人毫无所觉。
用餐快结束时,店门口进来个神色沮丧的年轻人,哭丧着一张脸,掌柜一走过去探问,未久,只见年轻人愈说愈激动,跟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刘公子,别这样啊!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现在人又多,你哭成这样,不好看啦!”掌柜劝慰道。
但年轻人不听劝,愈哭愈凄惨,口里还直唤着一名女子的名字。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白霜染也注意到了。
“同感,听他哭得如此伤心,一定是遇上难题了。白靖,扶我过去,看能不能帮得上忙?”陆清宇拄起拐杖,白霜染领着他,一同走过去探视那位年轻人。
“掌柜的,这位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哭成这样呢?”陆清宇开口问,白霜染陪在一旁不说话。
“这……刘公子,你别哭,有人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说看,或许他们可以帮助你也说不定啊!”
“请问公子贵姓?”年轻人闻言擦干泪水,哽咽问道。
“我姓陆,名清宇,这是我‘兄弟’白靖。”
“原来是陆公子和白姑娘,我叫刘逢恩,本地人氏,是个画师,靠买卖字画营生,今天下午我家娘子来字画滩上看我,结果……”刘逢恩细说事情始末。
陆清宇跟白霜染听得眉头紧蹙,一旁众人听见当地恶霸周虎的名字时,莫不倒抽口冷气,人人面露恐惧之色,当真是闻“虎”色变。
又是出恶霸垂涎良家妇女美貌便强行据走,拆散恩爱夫妻的戏码。
“我娘子已被周虎抓走,我们夫妻恩爱逾恒,我拼了命想去救我娘子回来,可我是个小百姓,根本无力跟周虎对抗啊!”刘逢恩说得伤心。
“刘公子,你莫担心。此处距离县衙有多远?”陆清宇问道。
“不远哪,就在镇西。”
“那事不宜迟,请刘兄带路,我们上县衙报官,直接上周虎家讨人。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他抵赖。”陆清宇朗声说道。
“陆公子,可是周虎在明泉镇的势力庞大,连县太爷都要让他三分哪!”刘逢恩担心地提醒陆清宇。
“县太爷怕周虎,但我身上的御赐神捕令牌可不怕!”陆清宇笑得自信,整个人正气凛然,神采奕奕,教身旁的白霜染看得有些怔然,如此认真,主持正义的陆清宇是她第一次见到。
这就是他身为天朝神捕真正的样子吧!白霜染微笑想着,这样的陆清宇让人敬又畏,令她有些陌生,可是在她心中,正直的陆清宇、拗脾气的他跟开朗的他,都一样好看,一样好相处。
“御赐神捕令?陆清宇……啊,我知道了!”掌柜突然拍案大喊:“刘公子,你遇到贵人了!难怪我觉得这名字听来耳熟。陆公子就是咱们最有名的江南七省总捕头,有他帮你,你娘子一定可以平安回到你身边的。”
“啊,多谢陆神捕,多谢、多谢!”刘逢恩闻言,终于放下担忧的心,展颜而笑,他们夫妻真的是遇到贵人了。
没有任何延误,由刘逢恩带路,白霜染陪伴,陆清宇入了县衙,领了官差,直上恶霸周虎家逮人。未料会杀出天朝神捕这个程咬金,周虎还在安抚家中两名争宠闹情绪的小妾,尚无暇“好好染指”刘逢恩的娘子,便被陆清宇杀个措手不及。
整个事件像旋风一般迅速落幕,得陆清宇之助,刘逢恩如愿救回娘子,客栈里许多与之熟识的客人乡亲们也跟着高兴。掌柜当下爽快,免了陆清宇跟白霜染的饭钱及房钱,热诚招待这位见义勇为的神捕跟他的“小娘子”。
“陆捕头,白姑娘,今天你们吃的、喝的一切都算小店请客,请随兴,不必客气。”掌柜爽朗吆喝道。
“多谢掌柜的,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陆清宇微笑允诺,白霜染帮他斟酒,与店内众人同贺。
“小娘子,你怎么不陪你‘大哥’一起喝一杯?”见白霜染不喝酒,掌柜发问道。
“喝酒会误事,我‘大哥’喝,不就是代表我们两个人嘛!”白霜染娇笑回答,四两拨千斤,从容以应。
“好、好,说得对、说得对!”众人闻言,朗声应和。
这场临时起意的“庆功宴”热闹直至夜深,才告落幕。
夜深人静,但陆清宇的心情仍旧沉浸在晚上热络的氛围里,无法平静,睡不着,干脆到庭院里来走走。
拄着拐杖缓步行走,眼前所见仍是一片黑暗,迎面而来是深秋夜晚特有的清冷霜寒,夜风中的清新舒畅了他的身,洗涤了他的心。
今夜该是个月色皎洁,寂静悠扬的夜晚吧!
不自觉地脑海里又浮现今晚刘逢恩夫妻劫后重逢时对彼此的关心话语,鹤鳔情深,滥于言表,令人感动而心羡。
刘逢恩夫妻的深情撼动了他,却也让他触景伤情。
成音妹子……
算算时间过得真快,她跟元绍真成亲也一年多了。他心知肚明,不必亲上紫霞山探望,光凭桃林遇劫那夜,元绍真拼了性命,不顾一切想挽救成音妹子的那份心,就可知道元绍真是如何深爱成音妹子,经历过命运的考验,他们两人一定可以幸福恩爱过一辈子。
月牙……团圆,思及此,陆清宇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只有他自始至终都是孤单一人,漂泊闯荡江湖的日子里,只有孤单陪伴他,那番独自吞饮寂寞的苦涩,实在苦啊!这次失明更教他识得自己真正的心意,他真的好想好想安定下来,他想要有一个懂他、解他、爱他的知心人。
他还盼着这人要能够忍受他的拗脾气,当他牛脾气犯起来时,不会跟他吵架,反而懂得寻他开心,让怒气在轻声笑语里化作无形。
白靖就管得住他!心思流转,脑袋里突然蹦出白靖的名字,教陆清宇心一惊,他在想些什么啊,白靖可是个男人,他的救命恩人哪!
可是相处这些天,每一分每一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两人在一起的自在快乐,是他二十余年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的愉快回忆。
如果可能,等他眼睛复明,他想央求白靖就当他的好友,他愿倾尽所有,以报白靖对他的救命之恩,两人相伴,斗嘴一辈子想来也是件不错的事呵!
一边沉思,一边闲散走着,感觉上好像穿过了回廊,呼息间传来花香,陆清宇笑了起来,是他熟悉的菊花香。
“原来是走到花园来了,菊香淡雅,清晰可闻,想来这里定栽了不少菊。”
失明之后,他的听觉和嗅觉变得十分敏锐,尤以闻到熟悉的气息,令他开怀,飘散在空中的菊香稍稍平抚了他心中的孤寂与感伤。
菊香,菊都容阳城,他想起他宅里那株“霜华”,值此深秋时节,有露露滋润,霜华该是盛放,开得更加清艳吧!
再往前走,陆清宇眉头微蹙,他闻到了另一股的香气,可以分辨得出同样是菊香,这股香味更为清淡,不同于一般的菊花香,在清冷的夜风里显得格外孤冷自傲,这香……与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正巧相仿呵!
“怎么突然会有这股特殊的菊香?”陆清宇边走边嗅寻找着,接着他又听见一阵阵清浅的呼吸声。
“有人?”陆清宇出声询问道。而那位正在静坐,吸取深夜霜露的“有人”闻声转头时,清澈的黑眸里写满了惊讶,还有……惊喜!
“怎么可能?”望见陆清宇足踏月色而来,白霜染心里的雀跃不禁化作言语,脱口而出。
“深夜霜寒,清冷寂静,姑娘竟有这番好兴致,在外赏菊望月?”听得一阵清柔悦耳的女子嗓音,陆清宇含笑问道。
真是奇怪,他竟觉得这阵嗓音似乎似曾相识?此念一出,陆清宇摇了摇头,真怪自己胡想。
陆清宇这一说,白霜染听得心惊,连忙捣住唇,不敢再发出声音,为何陆清宇听见的是她原本的女子嗓音?难道她的法术又……
衣袖一扬,白霜染施展天眼确认。这一瞧,果然……陆清宇周身被她扭曲的结界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无奈只得再催动法咒,加重法力,再度扭曲结界。
“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人都给你吓走了。”白霜染机伶,脑筋一动,瞬间已想好要如何自圆其说。“白靖,是你?人被我吓走了?难道……是刚刚那位姑娘吗?”再度听闻的已是他所熟悉白靖的声音。
这么晚了,白靖怎么会跟一名姑娘在一起,陆清宇满心疑惑。
“对,是一名童莲芳华的姑娘。她呀,仰慕你这位神捕今晚英勇的表现,芳心暗许,在花园里徘徊许久,刚好遇到我出来,便拉着我问,打探消息了。”
“姑娘,仰慕我?”陆清宇一听,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他现在对“仰慕”二字极度敏感,栖云山那只女树精的事,至今他仍是“印象深刻”。
“看你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幸好那位姑娘因为害羞先走了,要不然看到你这张比牛还难看的脸,一定会心碎的。”白霜染从来都不知道她自己口才如此之好,居然这么会胡扯!
“别再跟我提那位姑娘的事了,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别节外生枝,多惹事端。”察觉出白霜染有意想为他牵红线,陆清宇心里就觉一阵别扭不爽快。
“好啦!好啦!不提就不提。”不提正好,省得她还得花脑筋想词瞎瓣。
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而后陆清宇轻拄拐杖摸索,想走到白霜染身边坐下,仿佛心有灵犀,白霜染主动施了法,领他过来,陆清宇欣喜,给了白霜染一个感谢的微笑。
心在瞬间又失了序,他的笑对她的影响力愈来愈大,而她也愈来愈苦恼,她真想不透到底为什么啊!
“这么悠闲的气氛,这么清静的夜晚,多好,我们聊聊吧!”
“好啊!”白霜染小手拍拍心窝,暗中施法,抚平胸口怦然的跳动。
“我想听你说话。”他笑着,凭着声音与菊香,失神的黑瞳准确无误地对着白霜染的方向。
“我?”白霜染看了看他,稍微平息的心又失去控制。
他想听她说话,那她就来说他好了。
“我觉得今晚的你很不一样!我没见过你平日当捕头的样子,不过我想该是跟今晚有些不同的……”白霜染说到一半停住了话,她不晓得她的猜想对不对?
“一样都是当捕头,抓坏人,有什么不对?”他笑问道。
“我想平日那个陆捕头正直英勇,铲奸除恶,是因为天生嫉恶如仇的个性及职务的责任感使然;但是今晚的陆捕头行侠仗义,相救一对恩爱夫妻,凭的是一分感动……”白霜染说完,见陆清宇神色为之一震,她明白她猜中了他的心思。
妻子被掳走时,刘逢恩的焦急悬念,陆清宇的神情感同身受;刘家娘子获救,小夫妻俩劫后重逢的关心深情,他深深感动之余,却不自主地浮现落寞,这一切白霜染至看在眼底。
“呵,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能轻易读出我的心思,不像我跟成音认识许多年,却始终不够了解。”提到柳成音,陆清宇的声音又低了。
“别这样嘛!天涯何处无芳草,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你应该忘了成音,再寻一个新的未来,我很乐意帮助你的。”
白霜染嘴上是这么说,她很愿意帮他找个老婆,但心里却觉得酸酸涩涩的,闷闷的,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真想帮助我?”陆清宇发现他心头的别扭越为扩大。
“呃……对……对啊!你想要什么样条件的姑娘,跟我说嘛!我可以帮你多留意啊!”白霜染怎么觉得她笑得好勉强,好难看?
白霜染的热心让他很不舒坦,很不高兴,好像他是她的负担,她急着想摆脱他这个包袱似的。
于是他的心里浮现了这样的想法,嘴里跟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那我要的姑娘条件是……她要像成音一样活泼漂亮,烧得一手好菜,体贴善良,还有要像你一样,懂我、让我、包容我,能够忍受我的牛脾气!只要她跟我在一起,能像我跟你相处时一样快乐,那就是我想要厮守一生的妻子人选了。”
“像成音那还有道理,可像我……”白霜染不敢置信。
“对,像你,要不是你是个男人,我更是挺喜欢你的。”陆清宇半开玩笑,半是赌气说道。他就是故意开出这样的条件拖延,希望能打消白霜染想早早将他“托付”给另一名女子的主意。
“陆……陆清宇,你你别胡,胡说,随便寻我开心……”白霜染因为惊吓过度,变得语无伦次。
“我像是那种会说假话的人吗?”陆清宇加油添醋,回话强调。
喜欢?陆清宇说喜欢她!
清明不染俗尘的心湖泛起了波纹,点点圈圈的涟漪逐渐扩大,隐隐约约有个清楚的感觉浮现。她,白霜染,下凡替陆清宇找老婆的菊花仙,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上她负责的“任务”了?
因为这个发现,白霜染瞠目结舌,愣在当场许久,许久……
清静悠然的夜,两颗纯净的心,透过缘分注定,在彼此尚未察觉间,已悄然深结。
今夜,对白霜染来说,是个无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