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坐入马车,在冯家众人顾忌的眼光中,陪着朱延熙踏上了走出开封的旅程。
他骑着高壮骏马,贴近车窗,不时与她谈话,排遣路途中的寂寥。
「这匹马儿挺眼熟的……」轻风吹过车窗帘布,琉璃倚在窗边,侧视着朱延熙高居马背上的英挺身姿。
他的坐骑不时的用鼻子对她喷气,瞥向她的马眼有几分的不友善,神态生动似有灵性,逗得朱延熙笑声不断。
「嗯,它就是陪我们落水的那一匹。」
「没死?」琉璃欢喜道:「太好了!」她高兴得探出车窗想摸一摸马头,不料马儿像是见鬼一般的急忙避开。
「我的护卫将它救回来了,只是,它可怕死你了。」
琉璃无可奈何的耸肩,「我家人就这么老实的让你带走我,没有干预或置喙什么的吗?」
没想到能那么轻易的离家,在朱延熙的保护之下,爹爹与大娘甚至无法和琉璃多说一句话,避免了许多劳心烦人的状况。
「我以为他们会逼你尽早娶我,好沾几分你的皇族光彩。」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琉璃相信,朱延熙多得是手段令她的家人乖乖臣服。
如她所料,朱延熙傲慢的笑道:「这世上,还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情愿做的事。」接着他从袖袋内取出一张纸,递给琉璃。「我让他们放你自由了。」
「这是……」琉璃取来过目,白纸黑字加上刺目的手印,传达出了一个冲击她心神的事实!「我爹他……出卖了我?」
纸条上写着,冯家愿以一万两黄金作为代价,将琉璃送给朱延熙,并有官府承认的文字印章。
琉璃看得又惊又气,羞耻得无地自容,这种卖女求荣的事情,她的家人怎么做得出来?
「我家缺钱吗?」她颤着声问朱延熙,发抖的手指几乎抓不住轻如鸿毛的纸条。
「你家不缺钱,你爹也不愿立下这么不光彩的字据,但是我有方法得到我要的东西——让他们放弃你。」朱延熙见她花容失色,伤心之情跃然于眉目间,他坚硬的心陡然一震,碎裂开像缺口似的,隐隐发疼。「对不起,琉璃,我断了你回家的路。」
「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不想回去。奶娘决定离开,回家养老,我在冯家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她水灵的眸子因意志消沉而缺少了光彩,手中的薄纸竟变得愈来愈沉重。
因为这张纸,今后冯家人再无法干涉她;也因为这张纸,令她对家人彻底的绝望;更因为这张纸,她欠下朱延熙难以偿还的人情。
琉璃感叹的闭上发涩的双眸,惆怅道:「我没有一万两黄金还你。」
「你知道,我不在乎钱。」他的手伸入车窗,揉了揉她打结的眉头。
琉璃失笑,毫不避讳的握住他的指尖,汲取那份柔软的感觉——那份嵌入内心冰冷之地,给予她温和的照顾。
「单单有钱,是不足以收买我家人的,你的厉害之处是仗势欺人?」她调侃的话不嗔不怨,反倒有几分取笑的意味。
朱延熙听来,便知她正努力的在释怀。
马队正经过山野几户人家门口,他前视的目光发现某家住户院内培植了争奇斗艳的香花。
「停。」他拉起琉璃脸边的窗帘,「等我片刻。」说完,立即策马前去,亲自敲开住户家的大门。
琉璃安分的待在马车内,充分的信任朱延熙,不到片刻,窗帘又被他拉开。
她转眼望去,尚未看到他的人,就被一大捧芳香四溢、素雅清秀的菊花夺走了视线。
「送你。」朱延熙稍微移开花束,露出迷醉人心的俊脸,「此时,就属菊花开得最好。」
琉璃胸口一拧,眼睛湿湿的,红唇如风中花瓣微微的颤抖着,慢慢的伸出手想接过花束。
朱延熙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领着她抹去菊花上的几颗露珠,然后放开她说:「把眼泪擦掉,我才给你。」
琉璃吸吸鼻子,霎时间笑靥如花。
朱延熙迷恋的抚顺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我不是随便的人,带走你,就不会负你。」
「我相信。」她垂头闻着菊花的清香,心底爱恨交织的道:「你随便起来……简直不是人。」
尽管他再好,她仍没忘记当初他是如何的欺负她。
朱延熙露出恰似无奈的笑容,讨好琉璃,博取她欢笑,竟带给他欣慰与值得的感受,整颗心为她而柔暖,没有疑惑。
他晓得,自己是真的栽进去了。
*
车马大队进了京城,直奔朱延熙的王府。
一路上,过道的百姓瞧见策马奔行的朱延熙,无不欢呼问好,欢迎他的程度彷佛倾慕的天神降临一般,恭敬又崇拜。
琉璃撩开车帘一角,外头路人的谈论声,断断续续的传到耳边——
她听见的几乎全是百姓对二王爷的称颂与感激他领军把守边关,捍卫国土安全,多年来的赫赫战功与辛劳。
琉璃听得几乎沉醉了,偷偷打量朱延熙在窗外的身影,那刚烈的气势、英俊的面容、随和的神态,迷倒路边诸多男女老少。
可是他却忽然停滞,越过人群,靠近不起眼的店铺,买了一些甜品,把食物送到车窗,叫着琉璃食用。
「你尝尝,我听下人说,城里的姑娘都爱吃这些零嘴儿。」他温柔的嗓音中溢满疼爱的神情,使得围观的路人见了都不由得惊疑和欣羡。
马车内坐着谁,居然能让百战不挠的二王爷像和煦的轻风有着一样的柔软姿态?
「多谢。」琉璃战战兢兢的接过,藏进车厢,不敢张扬,深怕一露面就会死在全城女子嫉妒的眼神下。
入口的甜品甜蜜得害她忍不住傻笑了,晶莹的眸子聚出恋慕和欣悦,为什么朱延熙会喜欢她?她又该怎么做才配得上他?
思忖间,马车已驶到王府大门前。
朱延熙打开车门,像是对待公主似的,照顾周到的领琉璃进门,向府邸内的所有人显示她的地位——在他心中极为重要和特殊。
王府占地广阔,装饰却不奢华,侍从人数没有琉璃想象的那么多。
「是否觉得我的住处比你家简单?」朱延熙一边告诉琉璃王府的格局,一边带她到寝房。「你就住这儿吧!我的寝房就在隔壁。」
琉璃环顾着周围典雅清丽的布置,很是喜欢。「我还以为你的王府会和我家一样的浮华不实。」
「我经常在外征战,很少长住在此,所以没花费心思装饰门面。你若有看不顺眼的地方,这个家全交给你打理。」他对待喜欢的女人一向大方。
琉璃迟疑的步履来到朱延熙的寝房门外,拘谨的观看附近的花草,忐忑的问:「你……真的……没有……妻妾吗?」
这个家属于她吗?
她需要和多少女人分享呢?
琉璃问得语带惧怕,望着朱延熙的眸子莹光闪闪、楚楚动人,他的柔情眷顾除了给她以外,又给过谁?
「你若找得出来,换我嫁你。」朱延熙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开心胸,别自寻烦恼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受委屈。」
一旁待命的侍婢禁不住掩嘴偷笑了,望着两人的目光有些羡慕。
琉璃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嘴唇微微上扬,假如他有别的女人,她一定待不下去,不想看他对别人好,只希望他……独宠她一个!
「王爷……」一阵匆促的脚步声逼近,王府的总管先行跑过来通报,「皇宫派人来传旨了。」
「召我进宫吗?」朱延熙思虑了片刻,交代总管,「你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照顾冯姑娘。」
琉璃承受着下人们恭敬的注目,有些不习惯,正在难为情时,又听朱延熙宠溺道:「我得先入宫面圣,你是愿意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进宫玩玩?」
琉璃急忙摇头挥手,「不,你自己去吧!慢走,不送!」
「瞧你紧张成什么样了,又不是要带你去逛地府。」朱延熙坏心眼的笑。「皇上已经私下传信问过我,到底是遇见什么样的女子,吸引我横刀夺爱,抢了常宵的新娘?他可是很有兴趣见识见识你如何的神通广大。」
「你的兴趣更广大吧?」他幸灾乐祸的嘴脸令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要找个工匠帮我装上三头六臂,再让你带我出门溜达炫耀啊?」
朱延熙颇喜欢和她斗嘴,不顾周围有人,低头在她唇上索走一吻,等她粉拳砸来之前,抢先挥别,「需要什么,尽管向总管索取,为夫的出门去了。」
「别胡说!」他们尚未成亲呢!他算哪门子的夫君?
琉璃大感羞耻的跺脚,追着他潇洒的背影打去,追到门口,他已骑上骏马,刚强的身姿岸然英伟,俘掳了她悸动的芳心。
忍住一句「早去早回」的话语,她躲回门内,眷恋的双眼浮现出磨灭不了的依赖之情,从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在意到片刻也舍不得与他分开。
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然而在他身边的她早就沉溺了,被他困在比黄河更汹涌的情潮当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