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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记 第七章

  郎霈从厨房里走出来,确定每个人都分到一杯饮料,量足以解渴,但不至于在暴动发生时对他的家具造成破坏,然后从凌苳手中把沙发靠枕拿回来,垫在背后坐下。

  凌苳横躺在三人座上,呆呆盯着天花板,眼底的青影已经盘踞了好几天。

  安可仰倚着一座边柜而立,姿态超然。而凌曼宇,从头到尾若非盯着女儿,便是盯着他。

  这下子,连安都回国了。郎霈开始想,或许他应该在三天前速战速决。

  但是那天凌苳的精神是如此困顿,他不认为她可以应付另一场对峙。于是,在她醒过来之前,他平静地要求曼曼离开。

  而曼曼竟然没有多说一句,起身默默走了。

  「老天,你们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凌曼宇揉了揉太阳穴,这句话其实自言自语的成分居多。

  「好问题。郎霈,我也挺想知道的。」女儿的爹凉凉说。

  「是我去惹他的,不是他来招惹我,你们不要找他麻烦。」凌苳仍然盯着天花板出神。

  「铃当,我不是个古板的人,年龄那些都还是小事,可是你们的生活历练差太多了。」安可仰试着和她说理。「你是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娇女,而郎霈早就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男人,他的生活里没有一点你了解的地方。」

  「安,你对着我来就是了,不必为难她。」郎霈淡淡说。

  现下他们两人倒像是同命鸳鸯了,安可仰啼笑皆非。「谈恋爱固然甜蜜,婚姻却是另一回事。你们两个人倒是说说,钤当今年才二十岁,有什么能耐当一个称职的企业家夫人?」

  「真感谢你对我的信心票,老爸。」凌苳讥诮地回答。

  「宝贝女儿,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的人生历程一步一步来,二十岁有二十岁的莽撞、二十五岁有二十五岁的懂事,双十年华里每个阶段你都体会到,而不是一下子蹦入三十几岁的世界里!」

  「说穿了你只是不喜欢我介入你们的交友圈而已,如果我和小孩子一样,乖乖离你的朋友们远远的,你就开心了,对吧?」她翻身坐起,眼神有着少见的疲倦。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可仰的眉心耸得老高。

  「因为这是事实!」她努力忍回喉间的硬块。「因为国中就当上父母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所以你们从来不想让我加入你们的生活,承认吧!」

  「我和安从未把你排除在生命之外,你怎么会这么想?」凌曼宇先撇开其他思绪,专心回应她的质疑。

  「你们问郎霈、问郎云、问每一个朋友啊!哪一个人从你们口中听说过我?」她红了眼眶,「我只是一个耻辱,你们根本不想在朋友面前提起我!」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这是她说的话!」安可仰拍一下额头。「你老妈和我为了给你一个平凡的童年,无所不用其极……」

  「把我隔在你们的世界之外,就是你们无所不用其极的结果?」她高声反驳。

  「因为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安可仰荒谬地喊。「曼曼,你自己说好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四岁?五岁?」

  「五岁吧。」凌曼宇也不是那么确定。

  「你五岁的时候和同学打架,我和曼曼去幼稚园接你,你气得足足半个月不跟我们说话!」安可仰盘起双臂和她对质。「你外公问你哭什么,你还口口声声数落:爸爸妈妈年纪那么小,害你在同学面前好丢脸,以后你都不要跟我们走在一起了。我和曼曼痛定思痛,才下定决心尽量离你的生活圈子远一点的,不让我们的存在干扰到你,现在你倒说是我们不理你了。」

  她一呆。

  「五岁?五岁?」嗓门越来越大。「五岁?」她猛然眺起来大吼:「拜托!我才五岁而已,我懂什么?就为了我五岁闹的一点脾气,你们两个把我藏在家里藏了十五年?」

  「你又没规定隔离政策的期限,我们怎么知道你哪时候解禁?」安可仰觉得冤气冲天。

  昏倒!她老爸老妈不敢把她带出去介绍给朋友,竟然就因为她五岁的一番孩子话?凌苳真想把她的帅老爸活活掐死。

  「我们亲子之间铁定有严重的代沟问题!」

  安可仰撇了下嘴角。「是罗!现在回头去想五岁的话,你会觉得我们不应该把你孩子气的决定当真。那三十五岁的你再回头来看二十岁的决定,是不是又要怪我们一次了?」

  「他的事不一样。」凌苳回头瞄一眼郎霈。

  「怎么个不一样法?」安可仰挑衅。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求救的眼神投向郎霈,不知怎地,他深似无底的眼神让她的背心一凉。

  她转向母亲。「妈,你的说法呢?我们大家一次谈完,然后拜托你们让我自己来决定我的人生!」

  凌曼宇的心思回到那天早上。她接到郎霈莫名其妙的来电,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连夜赶回台北,却在他的枕靠间发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震惊犹不足以形容她当时的感想,她只觉得脑中一阵空白,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

  但郎霈毫不惶乱。他只是用他那双深黑的眼,望进她的心底,淡淡丢出一句:「曼曼,改天再谈!」

  这一句话绝对是失礼的,尤其她的女儿还偎在他胸膛的时刻。然而,他的眼神是如此笃定,如此诚实,像天崩地裂都不会动摇的石柱,凌苳枕在他身边,便如偎着一座安全的堡垒。

  她有如中了蛊一般,点了点头,竟然就离开了。

  郎霈在想些什么呢?她不懂。安和她联络过,告诉了她一切。郎霈的反应并不像是不顾一切要和女儿厮守的模样。

  他究竟想要什么呢?如果他不要凌苳,为何会和凌苳同床共枕?如果他要凌苳,此刻看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神为何又如此疏离难解?

  然后,她想到了藏在心中的那个秘密。她该如何让郎霈知道……

  凌曼宇迎上郎霈的眼神,电光石火陡然劈进她脑海。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天哪!她怎么会没想到呢?

  原来郎霈知道……

  她一一巡视在场的每个人,一股奇怪的感受在体内塞积。

  「咯——」一开始,吱咯声只是轻细地在她喉间滚动,她努力想压下去,却怎样也按捺不住。天,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

  「呵,呵呵——」她指着三张脸孔,荒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哪!她陡然抱着肚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妈咪,你还好吧?」凌苳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我、我的妈啊!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厉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在笑什么?」安可仰警觉地移开两步,这只母老虎终于发作了吗?

  「我、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一幕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她拭去泪水,另一波笑意马上进出来。「你们看这种场面像不像、像不像……哈哈哈哈——」

  「妈!」凌苳懊恼地大叫。

  「对不起,对不起!」她用力喘气,整个人快不能呼吸了!「我只是觉得,这一幕实在太像乡土连续剧里的场景。可怜的女儿带着被家人反对的男朋友回来,祈求母亲的同意,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扮演那个,那个『凶婆娘』的角色!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知道就好。」凌苳咕哝道。「而且,这种剧通常有个很芭乐的发展。」

  「比、比如说?」她努力调匀呼吸。

  「比如说,女儿一定会哭喊:『妈,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他走!』恶妈妈就会严厉地说:『我不准!』女儿问:『为什么?』恶妈妈回答:『你不能跟他在一起,因为,因为他是你哥哥。』」凌苳模仿得唯妙唯肖。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凌曼宇笑得更加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老天爷!我快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曼曼,你冷静一点。」郎霈蹙着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哈哈哈哈——」她抱着肚子擦去满眶泪水。「铃当,我保证我有一个更劲爆的答案!」

  「哦?」

  「你不能跟他在一起,因为,因为他是我弟弟。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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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我做了那么蠢的事,而且还是在我女儿和郎霈面前。」凌曼宇呻吟一声,不想再见人了。

  叶以心谢过端茶的佣人,将他屏下去。老公今天出差,所以郎宅书房成为两个女人的私属圣地。

  「所以,你终于告诉郎霈,他是你继母的儿子了?」她啜了口菊花茶,安详地问。

  「对。」凌曼宇坐了起来。「为何你也一副早就知道内情的样子?」

  「爸爸向我约略提过一些。」叶以心含蓄回答。「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桩旧事的?」

  「我继母亲口告诉我的。」凌曼宇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凌夫人?」

  「我出生不久父母就离婚了,父亲在我七岁那年再娶,所以我所知道的妈妈一直就是现在这一个,对生母反而没有多少印象。」

  「我知道凌夫人和你的感情很好。」叶以心轻颔首。

  「我爱她,她也爱我,起码她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是有时候我总感觉她的眼光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凌曼宇耸耸肩。「有几次我国小放学回家,正好遇到她也刚进门。我问她上哪儿去了,她只是说她去台北看一个朋友,然后要我别跟我父亲说,我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凌先生都没有发现吗?」

  「她总是挑他出门办画展的时间去台北,所以从来没被发现过。」凌曼宇的眼神是幽远的。「在我十四岁那年她突然生了怪病,看递中西医都治不好,两个月下来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撑不过来,连她自己也以为如此。有一天晚上,我父亲又去外地办个展,我放心不下,跑到她的房里陪她睡觉。我才躺下来一会儿她便崩溃了。」

  「重病之人都是比较脆弱的。」叶以心了解道。

  「她握着我的手哭说:『曼曼,这是我的报应!我做了对不起好友的事,才惹来这样的病,我命早该绝的。』」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告诉了你郎霈的存在?」叶以心走到她身旁。

  凌曼宇点头。「等我听完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她常常一脸哀伤地看着我,为什么常跑到台北去不敢让我父亲知道,其实她是去偷看郎霈。」

  「这些事都是发生在她嫁给伯父之前,伯父会很在意吗?」叶以心不解道。

  「你不知道我父亲的为人!他这个人以礼义廉耻为准绳,以忠孝节义为标竿,活得比古代人还辛苦。生平离过一次婚已经是他的奇耻大辱了,即使他可以接受续弦曾经有一段过去,夺人丈夫和未婚生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伯母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一个小女孩,难道不担心消息走漏?」

  「她以为自己活不久了,传出去也无所谓。不过经过那晚的告解,她的病反而渐渐好转。」凌曼宇瞪着过度刺眼的阳光。「即使年幼如我,也知道兹事体大,不能随便说出去。最后她的心结吐了出来,病的人却变成我。」

  「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原来她爱的人从来不是我!我只是个代替品而已,当她注视着我,她真正在看的人是她无缘的儿子。」

  「这不是真的。一个女人亲手带大一个小孩,不会对她没有亲情。」她和清姨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才十四岁,正处在人生最混乱的青春期。我自私、愤世嫉俗、怨天尤人;过度钻牛角尖的结果,只想做一些激烈叛逆的事来伤害那些大人。」凌曼宇扮个鬼脸。「不然你以为安可仰那个大色魔怎么可能碰得了我一根汗毛?」

  「啊。」又一块拼图凑回原位。

  「直到生了铃当之后我才能体会,强迫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分离是多残忍的事。那两年让我长大很多。」或许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接着,你开始对郎霈产生好奇?」

  「嗯。」凌曼宇承认。「继母那两年为我急白了头发,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义务回报她。我想知道郎霈是个什么样的男孩,是个乖乖牌或是调皮虫?是个聪明学生或混混头子?所以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收集有关郎家两个儿子的点点滴滴。后来我考上台北的大学,某一天下午没课,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不对劲,突然招了一辆计程车,就杀到郎霈的校门外等他。

  「那天放学的高中生如此之多,我能认出他的机率微乎其微。当时我告诉自己:倘若今天没能见到他,一切就是天意,从此我不会再和郎家人做接触。」

  「但是你们就是撞上了。」叶以心叹息。

  「对!就是这么巧!在我离开的那一刻,他正好走出大门口,我们两个人简直是正面相迎。」凌曼宇顿了一顿,涩涩说:「如果当初我早一点离开,或许后来就不会发生这许多事。」

  因为她,郎家主母急症而逝,郎云和他父亲发生冲突,郎家几乎可以说是家破人亡。为此,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好像不应该抱怨。」叶以心无奈而笑。毕竟就是因为这串意外,她才会认识郎云的。

  「老天!现在想想,我好像是郎家两兄弟的灾星。」凌曼宇悲惨地低语。

  「算了,现在去追究那些旧事也没用了!」

  「郎云记起了他和郎伯伯争吵的那一段吗?」

  「他并未特别向我提过,所以我先假定没有。」叶以心说。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不能鼓励凌苳去爱郎霈了吧?」凌曼宇疲累地支着额头。「他们两个人碰在一起,激起的不只是我们凌家的波浪,极有可能连郎家都要再吵一次。」

  「老实说,我并不认为一切会按照当年的剧码重演,毕竟这些年都过去了,所有恩怨与时俱淡,不过府上那里我却不敢说。」她叹了口气,轻拍曼曼的肩膀。

  「我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从郎云意外失去三年的记忆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再让余波扩展下去。」凌曼宇回身直视她。「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自私?我竟然为了大局,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

  「是不是牺牲现在还很难说。郎霈的心深似海,没有哪个人真正猜得准他的想法。」叶以心思忖道。

  「他最近几年越变越像蚌壳!高中时候的他多可爱呀!鲜嫩又可口,典型的美少年一尾,连我都忍不住想染指。」凌曼宇不禁埋怨。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叶以心望着窗外的白云深思。「你说,郎霈听到你宣布他是你弟弟,脸上连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对,他整个人和我们像隔着一层冰,你看得见他的人,却摸不透他的心。」

  除了捍卫凌苳不受指责之外,每当话题扯回他身上,他总是一贯的沉默,一丝半缕的想法也不露。

  「难道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一点也不意外?」叶以心回头问她。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凌曼宇的眉心纠成了结。「郎云是从我这里听到的,当时郎霈人在日本,而郎云又几乎是立刻和伯父吵翻了,离家出走,兄弟俩没有机会碰头,所以不可能是郎云告诉他的,而伯父更不会主动去提这桩旧事!」

  「那么,是谁告诉郎霈的呢?」

  他又知道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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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听不听不听!」

  「你已经关在房里一整天了,总该出来吃个饭。」郎霈轻叩了几下门。

  凌苳真恨透了他无波无澜的声音。这层「轻」与「淡」像一层金丝织就的网子,任她如何撕拉扯咬也穿不透。

  她猛然翻开被子冲下床,一把拉开房门。

  「你要赶我走了是不是?」

  郎霈瞄过她红肿的眼和散乱的发丝,闷头哭了半天的结果只让她更狼狈不堪,也更让人——怜惜。

  「现在,我只想要你出来吃点东西。」他静静地说。

  她拂掉另一串涌出的珠泪,哽咽地说:「如果你也要我走,你说好了,我会离开的。」

  郎霈不再回答,只是牵着她走向用餐区。一碗热腾腾的面等着她。

  望着他的温柔体恤,另一阵泪又迸了出来。

  「你是外婆的儿子又如何?你和我又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有你的一句话,要我对抗全世界都没有问题,你说话啊!」她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郎霈亲抚她的发,沉默着。

  「郎霈,你为什么都不说?为什么永远甘愿屈服?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重要的事值得你争取吗?」她用力捶他的胸口。

  「铃当,我的身世不是我能决定的,但它确实伤到了许多人。」他的每一个字犹如低音鼓,声声地荡进她的脑海里。

  「那又如何?那又不是我们的责任!」她抬起头来,愤怒地拭去泪水。「只因为你父亲一时出轨,就要我们来承受这个后果,还必须为了大局而分开,为什么?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不见得一定会揭开那些秘密!」

  「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你母亲无意间揭过一次,那个伤痕到此刻还在。她是在保护你,不让你重蹈她当时的覆辙。」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认定了我需要保护?我不需要人保护!」她满心的气郁怒结。

  郎霈换个角度,委婉地劝她:「你能想像你外婆看着你和我,手牵手回家过节的景象吗?」

  「那又如何?让她去跟外公吵个你死我活好了!我不要当伟大的圣人,我只要爱我自己想爱的男人!妈咪和你还不是有所来往,为什么我就不行?」

  「因为你父母只是我的朋友,然而,你要的不只这些。」郎霈深深地望着她。

  「废话!」

  终究,还是要明明白白地讲!他一直按捺着,希望她能回头,她总是不肯。

  郎霈硬下心肠。

  「铃当,我不爱你。」

  「不要说!」凌苳的心怦地一沉,眼前只看得他飘晃的残影。

  「我对你的感情与爱无关,你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让我想多疼你一点,如此而已。」锐利的刀再射出一刀。

  「住口!住口!」

  「我由你外婆所出,而你却是曼曼的女儿,在辈分上,你得唤我一声『舅舅』,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不是不是!你是郎霈,我是凌苳,我们两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关联的。」她伏在他胸前哭得近乎虚脱。

  「你的外婆知道,我的父亲知道,我死去的母亲知道,郎云也知道,曼曼、安可仰、你、我,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顿了一顿,丢出最重的一记。「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值得我争取保护的人——他们是我的家人,不是你!」

  「郎霈!」她推开他,踉踉地倒退了几步。

  「我对你的感情确实不够!原谅我无法为了你,重揭所有人的旧伤口。」他狠下心,一刀斩断她所有的牵挂。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凌苳神飞魄也散,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处依靠。郎霈站得离她最近,心灵却离她最远……

  她眼中的空茫让人心碎。郎霈牙关一紧,忍住去扶她的冲动。

  她曾是一个如此明亮清朗的女孩,他却让她的世界开始出现悲与愁。这正是因为爱之苦胜于爱之甜。

  母亲的悲,父亲的怒,亲子之间的反目,都像一记又一记以血泪挥出的刀痕,即使时间过去,伤感淡逝,其中的惊心动魄仍让他无法忘怀,于是他立心不涉情场,又如何能给她她期盼的温存甜语?

  回去吧!小铃当,回你的母亲家人身边去,莫再向我靠拢了……

  「郎霈,你真的不会爱上我,是吗?」她凄然问。

  沉默是他仅余的回应。

  「你知道吗?现在我终于能体会碧雅的感觉了。」

  他的心突然警觉。「凌苳,你不要做傻事。」

  「你们总觉得我年轻,什么都不懂,感情只是生命里的调味料,再过两年,我就会爱上一个男人,然后一切统统忘记了。」她露出惨澹的笑。

  「铃当,听着……」他想走向她。

  她却退开来,不再让他靠近。

  「你们就是无法了解,我不是机器人,没有办法重新格式化我的记忆。」她的笑容凄艳得让人屏息。「郎霈,你明白吗?二十岁的爱情,和八十岁的爱情,都是爱情。」

  郎霈心头重重一震。

  「铃当……」

  她转身背着他,两手抹了抹脸。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平静。

  「放心,我和碧雅不一样,她失去爱情活不下去,我失去爱情却会活得更坚强。你赢了,我听你们的话就是。」她回过身来,那朵笑,明艳如一朵染血的蔷薇——

  「郎霈,你们赢了,我不要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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