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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云密布2 第四章

  长安,东宫。

  “有何消息?”夜深未歇息的太子灵恩,在宫人领着甘培露进殿后,挺好奇他怎会在大半夜入宫。

  替太子四处下耳目的甘培露,恭站在他面前一揖。

  “殿下,臣接得来报,大将军石寅所派回朝请旨之人,明日将抵长安。”

  灵恩不解地问:“请旨?”尔岱不是早就拿下西北,怎么尔岱不返京,反让石寅派人来请什么旨?

  “西北有意续当臣国,但就不知圣上意下如何。”战败求饶的西北苦求石寅捎来口迅,只有不忘西北,西北愿永臣于杨国。

  “臣国?”灵恩不以为然地轻哼,“在父皇派兵之前,西北就应当知道,此番掀战,西北将不再有国。”现下后悔,太晚了。

  “殿下认为圣上会命晋王先灭了西北宗室,再将西北纳入版图?”以上回圣上龙颜大怒的情况来看,难道圣上真要对西北斩草除根?

  甚是知悉建羽心思的灵恩徐徐颔首,“正是。”

  “臣知道明日在朝上该说些什么了。”在明日早朝之时,他得代太子赶在众臣之前先向圣上提议。

  觉得夜深寒意逼人的灵恩,边命宫人取来火盆边关心已进行了许久的灭南之战。

  “南边战况如何?”上回听玄玉差人来报战况,是在玄玉欲举兵进攻采石之时,就不知玄玉掳了那个盛长渊没。

  “回殿下,我军仅剩丹阳尚未拿下。”

  他转了转眼眸,“南国皇帝与太子可都在丹阳?”

  “此二者皆被我军困在丹阳。”甘培露顿了顿,“依殿下看,战后圣上是否也会灭了南国宗室?”

  灵恩不认同地摇首,“南国国情与西北不同,若是战胜后即灭了南国宗室,只怕南国遗民必反。”

  “但……”留着南国宗室,岂不是埋着祸根?

  “在我杨国稳定南国这块土地之前,尧光皇帝尚可苟活一段时日,至于盛长渊,父皇早已下旨要玄玉召降。”

  “南国太子呢?”没听到他点到玉权的名,甘培露很怀疑他对同是太子的玉权有何打算。

  “你以为……”灵恩横瞥他一眼,“我容得下他吗?”

  不杀尧光,是因他软弱无能不具威胁,不杀盛长渊,是因他乃难得一见的将才,但具备帝王之相、将才资质的玉权,此等后患,怎能留下?留着他,好让南国遗民在日后图谋复国吗?

  甘培露明白地颔首,“臣这就去为殿下拟摺。”

  总觉得仍是有些冷的灵恩,在甘培露离殿后,命宫人在殿中再多加几具火盆生暖,在走至御案前途经窗畔,他信手推开窗,看着纷落不断的大雪,在夜色中掩盖了杨国帝京。

  兵临城下。

  南国东京丹阳,由石头所造,外有护城河、内有厚石所筑之墙,攻守俱佳,自杨军轩辕营攻陷采石推至丹阳城外以来,丹阳城始终不动如山未破分毫,可在余丹波围城月余,供输丹阳粮草的南方早遭赵奔与闵禄截断之后,伤兵满城、无粮可用的丹阳城,一如南国太子所言,遭杨军三军齐攻的丹阳城,纵使乃石头所造,亦是要破。

  破城关键在杨军四面破城。

  女娲营在余丹波下达破城令后,辛渡与闵禄两军会合于丹阳城城西,开始由西城门破城;伏羲营行军元帅德龄,率军抢攻东城门;奉召前来的赵奔自南城门进攻,不让南军有任何出走的机会;轩辕营则由余丹波与乐浪齐攻丹阳城北正门。

  丹阳城四大门在同一时刻遭到杨军四路进攻,在杨军纷越护城河着手破门破墙之时,位在城上的南军虽向城下击砸滚木矿石,亦以热油铁汁浇洒,但在杨军箭伍密集箭雨之下,城上南军渐渐失守,仅能依恃固若金汤的城体抵敌,但攻势一致的杨军,却不急着攀墙入城,反在四座城门外推来各营所有投石机,同时将巨石投向城门与城顶墙壁。

  飞越丹阳城墙的大小石块,占据了城墙内外的天际有数日之久,以石攻石之下,丹阳城损,眼看四大城门破门在即,居于城内的盛长渊,将城中残余南军分派至四处城门处,准备随时迎击攻入城中的杨军,而城外杨军各营统帅,则是在破门而入之前,统一向各营兵员下令。  



  “圣上有旨,务必生擒尧光皇帝、南国太子与盛长渊!”

  四面城门,几乎是在天明前同时倒下。

  破城之后,行军元帅宣王率军直捣皇宫,行军元帅信王顾守丹阳城内外,行军大元帅齐王始率军扫荡城内南军,并派出余丹波与乐浪合力生擒战至最后一刻的盛长渊。

  两脚踏上丹阳城市井的玄玉,张目四望,自城外入城以来,他始终都没有见到南国太子玉权的身影。

  将守城之战交由盛长渊的玉权,已在朝殿上站有一夜,在这漫长的一夜里,他脑海里所思索的,是该如何保住丹阳城内百姓的性命,以及南国子民们的性命。

  当殿内众大臣哭声四起之时,宫人匍匐来报。

  “殿下,杨军入皇城了!”

  早有准备的玉权,面上无任何表情,只是一径地站在殿内仰首看着殿上高悬的锦绣江山图。

  “请殿下速速避祸!”跪在殿内众臣,无人忧虑南国主上尧光是否已遭凤翔生擒,反倒是朝他声声力劝。

  玉权慢条斯理地问:“避到哪?如何避?”

  “这……”无人答得上来,亦无人知晓,在杨军来到此地之后,率南军力抗杨国的玉权,性命是否得保。

  “盛将军人呢?”甚是担心盛长渊不肯受辱,会在战败之后自尽谢罪的玉权,转身问向宫人。

  “回殿下,元麾将军已遭杨军生擒。”

  大约也料到杨军为何不杀盛长渊后,玉权笑了笑,扬手朝伺候在身后的宫人指示。

  “来人,更衣。”

  殿内众臣不解地张着眼,看着玉权步入偏殿内后,再次踏上朝殿时,已褪去战袍换上太子服!

  “国之礼法不可废。”即使亡国,也不愿辱国的玉权淡淡解释,“再怎么说,本宫都是南国的主人,杨军远道而来,本宫自是得亲自迎接。”

  含泪以望的众臣,看着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仍坚持着南国骄傲的玉权,再想起被软禁在宫中,一听杨军将攻入城来忙不迭想要躲藏的尧光皇帝,众臣不禁又是一阵泪下。

  “杨国皇帝的目标是我,你们不会有事的。”

  “殿下……”纷纷跪叩在玉权脚前的众臣,对这名早就替他们这些臣子想好退路的太子,心疼到无法成言。

  打算亲手生擒玉权的玄玉,在率军入皇城内城来到朝殿上之时,赫见率全朝大臣坦然以对的玉权,已在殿上恭候许久。

  南国最后据点丹阳失守,杨军入城后,大元帅玄玉下令余丹波俘虏丹阳城中残余南军,且命两名行军元帅派兵镇压下丹阳城内的动乱,烽烟四起的丹阳城,总算是在城破后的深夜平静了下来。

  在这夜,打听到素节骨灰并未在太子府的乐浪,将手边的琐事全交给余丹波,带着自太子府里逃出来的素节的婢女,迫不及待地赶至南国皇家祠堂,而不放心乐浪的符青峰,也带着一批手下随行。

  庄严肃穆的祠堂,在夜里看来有些森凉,举步踏进堂中走向素节牌位的乐浪,心酸地看着牌上所写之名。

  “我来了。”他轻声对她说着,“我来领你回家。”

  随着乐浪而来的婢女,转身走至堂后去寻找素节的骨灰,将一室的寂静留给他。

  “素节……”抖颤着双手捧来素节的牌位后,跪坐在地的乐浪将它紧紧拥在怀里,再也禁锢不住眼中的泪,“我们一起回家……”

  许久过后,找来素节骨灰坛的婢女,在乐浪的身后跪下,伸手轻拉着乐浪的衣衫,在拭去泪水的乐浪回过头来时,先将骨灰坛捧至乐浪面前,再自衣襟里取出一束由发绳紧捆着的发。

  他哑声地问:“这是素节留给我的?”

  婢女朝他点点头。

  “这个呢?”一手握着素节的发,回想起方才在牌前所见的乐浪,走至堂前取来另一束发。

  目光游移不定的婢女,面上的神情百般复杂。

  自她的眼神中,他有些明了,“是玉权的?”

  无法对他说出玉权待素节如何的婢女,很想告诉他,其实自素节南嫁以来,她一直都在玉权的身上,看见另一个乐浪的身影。

  这些年下来,累积在心中的爱恨,刹那间由模糊变得清晰的乐浪,凝视着那绺黑发,他想起了那夜玄玉曾对他说过的话,也想起了在战场上,当玉权一步步朝他走来时的眼神,他不能不承认,他能体会在玉权亲手截下这束发放在素节灵前时,玉权的心情。

  “玄玉说得对,我的确没资格向你复仇。”他伸手取来玉权的发,将他与素节的合握在掌心里,“多谢你这三年多来真心爱她……”

  率众候在祠堂外远处碑楼下的符青峰,知道一时半刻间,乐浪应当是不会走出祠堂外,因此站在雪地里挨冷的他,原是有意命下属进楼内避雪,但在堂院入口处窜过了一小队人影时,他朝身后扬起手,默默握紧了掌心。

  听令准备应敌的众人,在见到来者的阵仗后,以寡迎众的他们皆睁大了眼。

  “去求援。”眼看着来者们身上的衣着并非南军,符青峰当机立断地拉过身旁的副官。

  与他们同是杨军的兵士,自远处迅速逼近,始终都记得袁天印警告的符青峰,不需猜测也可明白,今夜这些人会出现在此,目的是为了何人。

  他高举着手中的陌刀朝身后众人吩咐,“别让他们踏进祠堂一步。”

  就着院中宫灯的光影,闪烁的刀光,阵阵反射在雪地上,眼看着身旁应敌的下属一个个倒下,不肯让他们通过碑楼的符青峰,在手下皆与敌人同归于尽之后,独自在雪地中力战剩余的敌人。

  “女娲营谁派你们来的?”挨了好几刀的他,将手中的陌刀搁架在雪地立惟一还活着的敌人颈上。  

  很想恳请符青峰饶他一命,但又怕说了后将会被辛渡灭口的士兵,犹豫地闭着嘴,惊惶的两眼不断左右顾看。

  “说!”符青峰更用力地将刀刃抵向他的颈间。

  “是辛将——”

  未竟的话语,遭两柄自暗处飞来的兵箭截断,已知主谋者是谁的符青峰,在抬首寻找发箭者时,忽然觉得胸坎间有股突来的热意,他不解地低下头。

  “想不到……”他怔看着自己也插了一柄兵箭的胸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晚来一步的燕子楼,在见着祠堂外头遍地的尸首时,不明状况的愣站在地,但在符青峰派去的副官大叫声中,回过神来的他,不愿置信地瞧着跪坐在雪地里的符青峰。

  “符将军!”

  赶至他身边伸手拔去他胸前之箭,急于探察他伤况的燕子楼,在他欲开口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轻掩上他的嘴,并同时解开他的战袍。

  “让我看看你的伤……”

  “是辛渡。”忧心忡忡的符青峰握紧了他的臂膀,“他的目标是乐浪。”

  揭开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后,又缓缓将战袍盖回去的燕子楼,无奈之余,低首看着他担心的模样,喉际忍不住一阵哽涩,在他央求的目光下,燕子楼迅速朝身后指示,派员将祠堂四处重重包围。

  “我会代你保护好乐浪。”他边说边扳开符青峰掐陷进他臂上的手指,将浑身湿冷的符青峰靠放在他的臂弯里。

  “死在这,我虽不甘心……”放下心的符青峰,喃喃在嘴边说着,“但至少在死前,我曾见过真正的英雄。”

  身为武人,战场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攻南以来,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终究会战死,可是当他躺在这儿时他才明了,其实怎么死、死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如何活过。

  年少的时候,他曾被期待成为一个似赵奔父子的英雄,可惜的是,他始终无法做到;渡江而来后,在攻南的这些战地里,他还是没有成为一个英雄,可在九江城外落枫片片的战场上,他却牢牢记住了一张英雄的侧脸,以及一个勇往直前的身影。

  至今他还记得,那时乐浪不顾自身安危,奋勇突围营救下属的背影,在他眼中像座山,巨大而不可动摇,而那份感动,至今也还存留在他的心底,自那日起,他不再问自己是否能够成为英雄,也不再畏惧战场上的生与死,抛开心锁的他,只想依照袁天印的话,好好守护着他心目中的英雄。

  “你不会死的……”燕子楼哽声安慰着他,“还记得袁天印曾对咱们说过的七曜同宫吗?”

  他自嘲地笑,“或许,我不是那七星中的其一吧。”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燕子楼抱紧他,不语地看着落在他身上的雪花,片片被他身上的鲜血给染红。

  他合上眼帘,“告诉袁天印,我做到他所托了。”

  当怀里的符青峰不再有动静之后,红着眼的燕子楼,扬起头看向漫天纷落不断的大雪,他想,若这是个晴朗无雪的夜晚,远在长江对岸的袁天印只要仰首,定会在夜空里见着一颗璀灿的星子,在这夜无声殒落。

  听闻遭囚在太子府里的玉权欲见他一面,匆匆放下破城后大小军务以及处理南国遗臣事宜的玄玉,依约在深夜来到太子府。但当他抵达太子府,在太子府前等待着他的,除了他亲派守卫玉权安危的重兵之外,尚有一身血湿的燕子楼。

  听完了燕子楼所述之事后,被这措手不及的消息震住的玄玉,站在雪中久久不发一语。

  “谁干的?”过了很久,玄玉冷冷地问。

  “辛渡。”

  “亲眼所见?”虽然早就知道凤翔绝不会放过余丹波与乐浪,但他总以为凤翔手底下的人会选在战事中动手,以免招人猜疑,可没想到,棋高一着的辛渡,竟是选在战后才动手。

  “不是。”

  “有无人证物证?”要动凤翔手底下这位功臣,若无十足十的把握,可不能随意出手。

  燕子楼别过脸,“没有……”

  玄玉向他吩咐,“放出消息,符将军于城破之后死于南军手中。”

  “什么?”燕子楼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这样。

  “报仇,三年不晚。”这笔帐,他记下了。

  燕子楼甚是不平,“但——”

  “无凭无据,现下你若动手,出了岔子本帅也保不了你。”玄玉转眼厉瞪向被眼下的仇痛熏了眼,而没顾忌到自身安危的他。

  隐忍着满腔仇火的燕子楼,原本是打算来这通报完此事后,就立即去找辛渡报仇的,因此,此刻玄玉所说的话,他压根就不想听进耳。

  “听见了没有?”两目定在他脸上的玄玉再问。

  燕子楼猛然撇过脸,紧握在刀柄上的掌心,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明白自己也是强人所难的玄玉,不是不知道他难以从命的原因,可玄玉却还是不能任他莽撞行事。

  脱下身上的大麾,披挂在他肩上拉拢好为他遮去血迹后,玄玉语重心长地开口。

  “性命不是代价。”

  不解话意的燕子楼,愣看着玄玉亲自动手为他系好领间的穗带。

  “你们每个人都是无价宝。”玄玉将目光迎向他,“因此,别再让我付出代价,别让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两名手下。”此时此刻,说心痛,不是没有的,说仇说痛,当然更不可能不存在,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做,他也无法让符青峰起死回生。

  无论是攻南之前或是攻南之后,他得到许多,也失去了太多,虽都说成败必定要有牺牲,为了头上的荣冠与一身的耀业,更必须付出代价,但在除去了责任与权利的枷锁之后,他也只是名血肉凡夫。

  听完他的话后,狠狠将仇痛压下的燕子楼哽着声。

  “末将知道了……”

  “去吧。”玄玉轻推着他。

  依令的燕子楼在举步离开时,转过身来的玄玉,努力压下激荡的心绪,在欲举步往府门走去时,他怔看着雪地上数串连绵的足印,随着足印一路望去,他将目光停留在府门前。

  “方才谁未得令即入府?”他问向守门士兵。

  “回大元帅,御使大人率众入府。”

  御史?

  他还以为灵恩派来的人都忘了要杀他交差呢。

  “堂旭。”不愿今夜再发生任何意外的玄玉,朝身后弹弹指,在堂旭上前时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耳边的话语,令堂旭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想起在离开神农营前袁天印对他交代过的话,堂旭沉默地向玄玉点点头,取来身后的大刀大步走向府门。

  慢他一步入府的玄玉,在途经守门士兵时,随手自士兵身上取来一柄剑。

  深夜落雪,偌大的太子府很寂静,等在殿中的太子玉权,在见着殿窗上的幢幢人影后,颇有自知之明地叹了口气,只在心中遗憾,他竟没能有机会与玄玉说上话。

  随着缓缓被推启的殿门而入的,是一柄柄在烛下显得白灿的陌刀,身上带伤,身旁无人护卫的玉权,自知死期已至,于是也没有多作无谓的抵抗,他只是静坐在位上,在来者们的刀锋将抵他喉间之前闭上了眼。

  正因如此,他没见到赶至的堂旭,在他面前杀了自己人的景况。

  已在殿外亲自杀了御使的玄玉,在玉权讶然睁开眼时走进殿内来。

  他淡淡叮咛,“包括外头的御使,全命人拖出府外,并在他们身上插上南军的刀,太子之人若是问起,就说是遭城中南军余孽所杀。”

  堂旭无言地照办。

  坐在位上的玉权,虽不明白玄玉为何会为他而杀这些杨国人保他一命,但在玄玉收起犹沾着血迹的剑入鞘之时,他忽然有所顿悟。

  “杨国太子想杀王爷?”原来今夜所来之人,想杀的不只他一个。

  有些意外的玄玉瞧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见过殿下。”因他先前对入宫的杨军待之以礼,同样对他待之以礼的玄玉微微颔首,“殿下相对本王说什么?”

  料到自己已猜到八九成的玉权,见他不想说,也无意追问。

  “深夜请王爷来此,本宫只想告诉王爷一事。”

  “洗耳恭听。”玄玉来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玉权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容,“今日之你,乃昨日之我。”

  “此话何意?”

  “王爷可知,本宫太子傅为何人?”对袁天印了解甚深的玉权,心知袁天印八成还没对他说过这回事。

  “何人?”觉得他话中有古怪的玄玉,格外留心他每一句话。

  玉权一字字答来,“袁天印。”

  气息猛然一窒的玄玉,愣张着眼,不过一会,他朝殿外大喝。

  “堂旭!”

  办完事候在殿外的堂旭,紧张地推开殿门来到他身后。

  “不许任何人靠近此殿十步。”

  不明所以的堂旭见他脸色都变了,立即转身出殿关上殿门,并将召来加强守卫的士兵们都依命驱逐至殿阶十步外。

  在确定无人会听见他两人的交谈后,玄玉双目炯炯地望向玉权。

  “不知殿下可曾把这事告知杨国其他人?”他可不希望,他或袁天印,因此事在日后成了他人的把柄。

  “王爷无须派人灭口,本宫人品没那般卑劣。”大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的玉权笑了笑,“这些话,本宫只对王爷一人提起。”

  “殿下为何要告诉本王?”震惊过后的玄玉,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之余,不禁开始分析玉权此举的目的为何。

  “因你我很像。”与他相比,玉权显得很坦然,“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我欣赏你,因此,我希望你别步我后尘。”在玄玉攻下南国之前,他曾对袁天印所择之人不以为然,也不认为玄玉哪能胜过他,可在亡国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识人这方面,袁天印的确有着过人之处。

  “后尘?”

  “绝情这二字,不知你习得如何了?”不答反问的玉权,徐徐挑起那个藏在心中的遗憾。

  玄玉挑高了眉,“咱们似乎都有个同样的课题。”

  “听本宫一句。”玉权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将会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多谢殿下金玉良言。”沉默了好一会的玄玉,甚为感激地向他致谢。

  把话说得差不多之后,玉权坐正了身子,向他道出今晚请他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来日,南国子民,盼王爷善待。”

  “殿下似乎误会了。”玄玉不慌不忙的更正,“江山,是我父皇的。”

  “袁天印不辅佐天子以外之人。”眼前的这个玄玉,他若不是不了解袁天印,就是刻意在这个话题上装傻。

  他轻声提醒,“殿下也非天子。”

  “是我放弃了那个位置,因此袁天印才会弃我而去。”玉权遗憾地仰首看着这座美丽的殿宇,“当年,是我让他失望了。”

  聆听着他的话语、静看着他俩彼此,玄玉仿佛在此刻看见了两个相同的人,一前一后,皆踏上了同样的路途,但他不知道后玉权一步的他,在将来,是否也会犯下相同的错误、走上不归的歧道。

  心中百味杂陈的他,紧握着双拳,尽力要求自己别去看玉权眼中的憾意,也别把那种后悔的声音留在耳里,而他更不愿想象的是,当年的袁天印是如何弃他而去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玉权刻意把这句话留给他,“王爷,今日袁天印可弃我择你,不知来日,袁天印又将弃你择谁?”

  认为他在报复也在警告的玄玉,直望进那双相似的眸子里。

  “望王爷引以为鉴。”

  建羽六年冬末,灭南之战结束。

  南国皇帝尧光,于战后遭押回杨京长安为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于丹阳城破后五日,遭杨国皇帝下旨赐死,此后天下一统,尽为杨国所有。

  玉权的死讯很快就传过长江。

  黄昏时刻,身着素衣独站在长江江边的袁天印,自袖中取出那块当年玉权在拜师时赠他的麒麟玉,不舍地看了它许久后,他将它放在纸折的小舟上,随水东去。

  当袁天印离开江畔时,遍铺大地的雪花,很快地,覆盖了他身后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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