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某知名律师事务所内,季涵卿坐在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一边阅读手边的案件资料,一边松开领带。
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响起。
“喂?”
“季先生,外头有位路先生找您,请问……”他的秘书还没把问题问完,就被季涵卿打断。
“快请他进来,还有,路先生进来之后,我不接电话,也不见访客。”
不一会儿,路尧之开门而入,他先看了看整个办公室内的典雅装潢,才对起身迎向他的季涵卿笑道:“看来你混得还不错嘛!”
季涵卿笑了笑,没答话。
当年关关失踪后,他发疯似的到处寻找,甚至找上她家,结果却被警卫给赶出来。
他见过她后母对待关关的态度,深怕她后母为了财产的问题,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
那段日子对他而言,真是如同生活在地狱中。他吃不下、睡不着,满脑子想的全是她。
后来,朱玉苹发出新闻稿,说关关被送到欧洲一家女子学院念书,等学业完成,便会回来继承“关氏企业”。
虽然他对这个消息存疑,但是也只能选择相信。
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专心地准备律师考试,希望等关关回来时,他已有足够的条件和她匹配。
如今,五年过去了。
这五年中,他不断地驱策自己往上爬,从一个小小的实习律师,变成各大公司行号争相聘用的法律顾问。
可是,关颖棠的消息却仍如石沉大海。也正因如此,他才找来在征信界发展的路尧之。
“尧之,我们有多久没见啦!”他到办公室角落的小吧台倒一杯冰茶给路尧之。
“久到我都不记得喽!”路尧之接过茶。“喂,你这堂堂大律师,怎么以茶待客啊?弄点有酒精的来吧!”
“我很久以前就不喝酒了。”季涵卿坐上办公室的沙发,耸肩说道。
路尧之的笑容拧了一下,很快地又恢复正常。
其实,他记得他们上一回见面是什么时候。
那是律师考试放榜的当天晚上,他们两人在季涵卿家中喝酒,庆祝季涵卿金榜题名。
结果,季涵卿喝醉了,而当他看着桌前关颖棠的相片时,竟失声痛哭。
他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关颖棠的失踪,对季涵卿是多大的打击。虽然他平时装得很坚强、很乐观,但那天晚上,他终于了解季涵卿心底的恐惧与哀伤。
路尧之在季涵卿的对面坐下,跷起二郎腿,问道:“这回忽然约我见面,有什么事?”
“事实上,我想请你帮我找关关。”季涵卿也不啰唆,直截了当地说。
“你还不放弃?”路尧之在赴约之前,就大概猜到一二,只是他不明白,以季涵卿的外貌和身价,又何必苦苦守着一个生死未卜的女人?
“你帮不帮我?”季涵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相信你不会把消息泄漏出去,也相信你的能力。”
路尧之凝视着好友半晌,无奈地笑道:“你开口,我能拒绝吗?只是,如果我找不到颖棠,你仍要一辈子这样找下去?”
“对,我会一直找下去。”季涵卿坚决地回道。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路尧之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站起身。“我一回去就开始进行,以后每两个星期会告诉你进展程度。”
“谢啦!”季涵卿伸手往路尧之的肩头一拍。虽然多年未见,昔日的情谊仍未稍减。他低头看一眼手表,说道:“也差不多该吃中餐了,走,我请你吃午饭。”
“好啊!大律师要请吃饭,我求之不得。”路尧之打趣地笑道。“快告诉我这附近最贵的西餐厅是哪一家?”
“西餐厅?那有什么问题!”
季涵卿和他一起走出办公室,两人说说笑笑,一如往昔。
— — —
中正机场的入境走廊,一名美丽的妙龄女子微微搀扶着身旁的长者前进,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黑西装的彪形大汉。
女子拥有绝美的容颜,与一头乌亮的长发,天蓝色的洋装完美地包裹住她修长匀称的身材,只可惜美丽的双眸中,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她,正是失踪多年的关颖棠。
而她身旁的老者身材高大,浓密微鬈的头发一片灰白,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他是瑞格.费希,美国知名高科技产业公司“费希科技”的总裁,同时也是关颖棠的父亲在美国念书时的同窗兼室友。
他们这次前来台湾,主要目的是让关颖棠接手“费希科技”的台湾分公司。
“San,回到台湾的感觉如何?”那名老者开口用英文问道,和蔼的神情像是对女儿一般。
“有些复杂。”关颖棠温和地回答,一双眸子浏览着四周熟悉的环境,隐隐的刺痛又袭上胸口。“既熟悉又陌生。”
你只是回来讨回自己的东西,没有其他的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们很快地通过海关,一名台湾男子看见他们,立即迎向前,把他们带到已等候多时的轿车上。
“费希先生,我先送你们到旅馆休息,明天总经理再向您报告一切事务。”那男子恭敬地说。这是他老板的老板,自然是不敢怠慢。
关颖棠视而不见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心中忍不住涌起一丝荒谬的紧张,一张她刻意封锁的容颜,威胁着要破茧而出。
可恶!为什么经过这么久之后,他仍有本事让她感到痛苦?关颖棠的双手不自觉地握起。
“San?你不舒服?怎么脸色那么难看?”费希先生问道。
五年前,这个女孩突然出现在他位于纽约公司的门口。虽然只在她小时候见过她一、两次,不过他还是认出了她。
她的父亲曾在他最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所以,当关颖棠告知他她父亲的死讯,并请求他收留她时,他毫不考虑地答应,并且助她完成大学学业。
他的太太和儿子也诚心地欢迎她。
几年过去,事实证明关颖棠的父亲的确将她训练得很好,稍加磨练,她就已经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可是经过这些年的观察,他总觉得,这女孩除了想夺回家业外,还有其他的心事。
关颖棠经他一唤,回神扯出一个微笑。“没什么,大概是因为长途飞行,有些累了。”
“那就好。回旅馆后好好休息,接下来的几天你可以带我四处走走。”费希先生并未深究,转移话题说道。
“四处走走?可是我不知道……”
“这是你生长的地方,一定多少了解一些。还是,你想等墨瑞抵达的时候再去?”费希先生打趣道。
墨瑞是他的儿子,也是关颖棠“名义上”的未婚夫。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一方面是帮关颖棠挡掉那一大串追求者,另一方面也是让她好名正言顺地接管“费希科技”的台湾分公司。
“当然不是。”关颖棠没辙地说。“既然叔叔想走走,我得努力想想台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 — —
隔天,关颖棠并没有出席“费希科技”台湾分公司的营业报告。因为今天肯定有许多媒体在那里等候,而时机未成熟前,她并不想曝光,以免让朱玉苹产生戒心。
事实上,“费希科技”之所以会在台湾设分公司,除了看好台湾市场之外,也算是为关颖棠夺回家业铺路。因此,这些年来,台湾分公司只搜购“关氏企业”的股份,对于其他公司,一概不投资。
挂上银色的太阳眼镜,一身轻便的浅黄色运动衫,关颖棠独自一人跳上公车,前往阳明山。
她昨夜整晚失眠,不知是因为时差的关系,还是因为重新回到这块土地的缘故。
辗转一整夜,她决定天一亮,便走一趟阳明山。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被背叛伤得不知所措的女孩。
如果她的心执意要想起那个人,那么,她宁愿让自己将他想个够,然后一举遗忘。
或许今天再度踏上阳明山,就会解开心中那个死结,不再让它苦苦纠缠。
由于是周末加上花季的缘故,阳明山上的人潮汹涌,摊贩也是顺着人行步道一个个摆开。
关颖棠闪过一个险些撞上他的小男孩,继续往记忆中的那个地方走。
一路上,人们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耳中听着熟悉的语言,眼里看着熟悉的景象,某种感动隐隐震撼她的心。
此时,关颖棠才了解,这些年,她还是有乡愁的。
走上好一阵子,关颖棠重新回到当年那个小凉亭,凉亭里面挤满歇腿小憩的人,还有两个孩子绕着梁柱玩捉迷藏。
深藏心底的影像顿时鲜明起来,昔日的情景像跑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她心头。
她仍然可以感受到当时的心碎绝望,正因如此,她才会孤注一掷地卖掉手中的股票,拿那些钱买机票飞到纽约,投靠爸爸经常提起的瑞格叔叔。
季涵卿……五年来,她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起这个名字,然而,几乎是立即地,那双带笑的黑眸,温柔英俊的五官,顿时跃上她的心头,引发一阵酸涩的疼痛。
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到了这里,就可以完全忘记他?关颖棠自嘲地问。
眨去眸中渐起的水雾,关颖棠叹息地转身离去。
在凉亭的另一端,一双黑眸倏地大睁。
“关关!”季涵卿加快脚步,穿过人潮,不停地左右张望。
方才,他远远地就被凉亭里一抹浅黄色的身影吸引住目光,心头涌起一阵熟悉感。
接着,当那女子转身时,他看见了她的侧面,她像极了关关!
但是,等他跑到这里,佳人早已不见芳踪。
季涵卿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潮,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难道是他过于思念关关,所以才产生幻觉了?
如果关关人在台北,一定会来找他的,不是吗?
— — —
周一,关颖棠开始到公司和台湾分公司的总经理一起办公,为不久后的交接暖身。
由于交接的消息尚未公开,所以公司里的员工也不知道这位忽然出现的美女是何方神圣,还以为是总经理的新秘书。
同时,她的“未婚夫”也抵达台北,表面上是来陪未婚妻,实际上,他是关颖棠取回家业的生力军。
住在费希先生家的五年中,关颖棠又回复成以前那个封闭的女孩,从不主动和人交谈。亏得墨瑞耐心地和她说话,提供自己的友情。加上他们两人年龄相近,所以后来他成为关颖棠唯一的朋友,而也只有墨瑞知道“季涵卿”这个人。
因此,当关颖棠开始准备回台湾,墨瑞也把他自己公司的业务放下,前来当她的军师。
“关小姐,今天下午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想让你见见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他的本事好得没话说,是许多大公司争相聘请的名律师。”总经理说道。
他本以为她只是靠关系获得这个职位的花瓶,但是两天下来,他对这位关小姐的能力刮目相看。不过,她行事低调,充满神秘,所以他也只知道她姓关,是费希先生未来的媳妇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好啊!林经理,麻烦你了。”关颖棠说道。“到时顺便请费希先生和墨瑞一起来。”
虽说是她要接分公司,但这公司终究不是她的。
此时,说人人到,墨瑞敲敲敞开的门,探头进来问道:“中午休息时间到了,San,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饮茶?”
“林经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大家一起去用餐吧!”关颖棠礼貌性地说。
“是没事,不过,还是你们小俩口自己去吃吧,不用带我这中年男人去当电灯泡。”林经理摇手说道。“对了!关小姐,你要不要看看我们法律顾问的个人资料?”
“我想不用了,今天下午就要见面,不是吗?”关颖棠拿起皮包,随墨瑞离开办公室。
— — —
下午,在公司气派宽敞的会客室里,费希先生坐在圆形会议桌的首席,墨瑞和关颖棠则分坐他的两旁,等候林经理把那位法律顾问带进来。
正当他们一边啜着刚煮出来的咖啡,一边闲聊时,林经理推门而入,朝他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季先生。”
季先生?关颖棠持杯的手蓦地晃动一下,几滴咖啡溅洒在会议桌上。
她跟着大家起身,鼓起勇气望向那个跟在林经理身后进门的人。
四目交接的刹那,两人身躯同时一震,关颖棠的脸蛋更是倏地刷白。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关颖棠只能直直地望着这个教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脑袋一片空白,手心开始冒汗。
怎么会是他?关颖棠无言地呐喊,心头翻腾的复杂情感,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关关!季涵卿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年来,他日思夜想却遍寻不着的人儿,此刻竟然就站在他面前。而她变得成熟,也更加动人了,一袭合身灰鸽色套装完全烘托出她的聪慧与美丽。
他露出灿烂的笑,想冲上前拥她入怀,然而,当他的视线对上她的双眸时,他却步了,因为在那双美丽的眼眸中,他看不见曾有的甜蜜热情。
“San?”墨瑞察觉到关颖棠的不对劲,伸手按着她的肩。
“这位是费希先生,我们的总裁,这位就是要接手公司的关小姐,另一位是费希先生的儿子,也是关小姐的未婚夫。”林经理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但还是继续介绍道。
“未婚夫?”正在和费希先生握手的季涵卿脸色一白,震惊地望向关颖棠。饶是他几年的实务训练,早已练就面不改色的本领,却还是忍不住低喃出声。
乍见的狂喜立时被浇熄,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打击。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等待那么多年后,她却多出一个未婚夫?
从季涵卿的外表瞧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关颖棠却已将他从狂喜、不信到深受打击的转变全数看在眼底。
一股莫名的忿怒从她心底窜上。
他凭什么摆出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是他先对不起她的,否则她也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寄人篱下。
思及此,关颖棠咬牙强迫自己挺起胸膛,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说道:“季先生,好久不见。”
季涵卿看着她伸出的手,和冷淡礼貌的表情,心底的痛楚不断地扩大……再扩大……
不过,他还是伸手握住,体验那曾经在他手中流连的柔软。“我没有想到是你。”
“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关颖棠试图抽回她的手,却发觉他握得很牢,手劲里隐含着怒气。
“关小姐,你们以前认识?”林经理搞不清楚状况地问道。
“大学时代,我们同一个社团。”关颖棠轻描淡写地说,感到手上的力道忽然一紧,接着,她的手便获得自由。
“哦,原来关小姐的大学是在台湾念的。”林经理有些惊讶地说。然后,看见大家都还杵在原地,便赶紧招呼道:“来,大家请坐,别都站着。”
接下来,季涵卿开始以流利的英语向大家报告有关公司法务的重要事项,但是关颖棠根本无心听下去,目光也刻意避开季涵卿。
五年了……为何感觉还是那么深刻?当她见到他时,她立即感觉到蛰伏许久的深刻情感蠢蠢欲动,然而,她也在同时感受到当初那股骇人的剧痛。
从她打算回台湾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再见到他的心理准备,也模拟好各种情况,相信自己可以理智地斩断一切。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是大错特错。
“San,是他对吗?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墨瑞忽然靠近她耳边,轻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关颖棠才点点头。“不过墨瑞,你安分点,别插手这件事。”她警告道。否则,依墨瑞的个性,一定会从中兴风作浪。
“知道啦!”墨瑞应道,偷瞧一眼季涵卿,发现他正两眼喷火地瞪着他们,于是他恶作剧地在关颖棠耳际轻啄一口。
季涵卿看着他们亲密的模样,几乎无法再报告下去,草草结束之后,他对费希先生说道:“费希先生,既然关小姐即将要接手公司,我可否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当然。”费希先生说道。
关颖棠还来不及反对,费希先生和林经理就被墨瑞给拖出会客室,临出门前,墨瑞还回头对她眨眨眼。
可恶!关颖棠瞪着被关上的门,忽然失去转身面对季涵卿的勇气。
“关关!”季涵卿在她身后轻喊。
听见这个专属于他的称呼,关颖棠心中一痛。
“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关关这个人。”她狠下心说道。当你背着我和苏亚棻在一起时,关关就消失了。
“说得多无情哪!”季涵卿略微讥嘲地说。“那个老外,真的是你未婚夫?”
“当然,否则我凭什么接手“费希科技”?”关颖棠深吸一口气,回身面对他。
“你爱他吗?还是只因为他可以帮助你对付你后母?”季涵卿进一步逼问,并且往前移动一步。
“这不关你的事,但是,如果你执意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的,我爱他。”关颖棠睁着眼撒下漫天大谎。
季涵卿脸色发白,深深凝视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许久,他才沙哑地开口。“你不是我的关关,我的关关会用眼睛说话,无论冷漠待人的她,或是热情甜蜜的她,都会用眼睛反射出她的真心,那也是我如此深爱她的原因。而你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什么也看不见。”
关颖棠咬紧牙,抵挡胸臆间翻腾的疼痛。
你会什么也看不见,全是因为你的背叛已经摧毁了一切!
她多想对着他大声吼出心里的委屈与怨怼。可是,她没有,她还是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这次她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夺回关家产业,没有其他心思管这笔陈年情债。“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季涵卿凝视她半晌,心碎的眼神几乎让关颖棠相信,他仍是在乎她的。
他疲惫地揉揉鼻梁,往门口走去,经过她身边时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脚步不由地一顿。
扭开门把,季涵卿回头轻声说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说完,他没有等待关颖棠的回答,便迳自离开。
等他离开之后,关颖棠背抵着门,虚脱地靠在门上。她低垂着头,一串泪珠滑落脸颊。
明明是他先伤她的啊!可为什么看见他受到打击的神情时,她的心却像刀割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