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稍上的一片黄叶,颤巍巍挣扎了几下,还是未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盘旋着飘落。眼看便要跌入一池残荷的水中,忽然横空里伸过一只纤巧的手,轻轻地接住。
落叶在初秋的阳光下,略近透明,呈现迷人的淡金色!
手的主人端详了片刻,一抹微笑浮现在嘴角。
“今年秋天来得早。”翠儿笑说。
“是呀。”手的主人随声附和,顺手将落叶夹进书页间,依旧静静地读书。
一切的情形都看在几丈外的男子眼里,想是不愿让人发觉,穿着墨绿色的衫子,正与庇身的树丛融为一色。他已来了已快半个时辰,始终凝视着荷池边亭中读书的女子,眼里别无他物。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传出来,他也不曾回头。
来人在他身后站了一会,才低声道:“皇上还是不打算过去?”
都城郊外的这所皇家御苑,已因“身体不适”的太后要在此地疗养,而对一般人严格禁足,尤其是这花园,除了极少的几个人,谁也不能进来干扰其间的宁静。
说话的这一个,刚好是例外之一,因为他是太后的生父。
慕容幸一直不回答,又良久,才忽然转身,快步地离开花园。
顾扬望了望荷池边如雕塑般安静的女儿,微微摇了摇头,也转身跟了出去。
“还是这般情形。”别院中,慕容幸冲着顾扬蹙眉感叹。
自那日,顾紫衣扔给他一句话:“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然后搬来郊外这座离宫独住,已经整整三个月。
乍看起来,顾紫衣还是满平静的,每天的生活与在宫中时没有两样。只是,抬头望望,两旁梨树满枝哑的梨,居然全都安然无恙的未遭“毒手”,可见得女主人的心情……
“唉……”两人交换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一起长叹。
“皇上不准备亲自去劝说吗?”顾扬重提方才的问题。
“不。”慕容幸深思地摇头,“朕觉得这时候她需要的不是朕。也许……她需要一个朋友?”
唉。”顾扬轻叹,“她没有这样的朋友。”
“是吗?”慕容幸的语气里也没有多少意外。
“她有很多朋友,因为她跟每个人都能相处得很好,可是,却也没有人能够成为她知心的朋友。”
“是啊,朕看出来了。”所以,他才如此渴望成为打开她心扉的那个人?
“让她接受朕的感情,似乎真的很难。”
听着深含挫败感的话语,未来的岳父决定开导开导未来的女婿——反正皇上一直这么坚持,他也不必客气。虽说是有点儿不情愿的,但,谁叫缘分已将那两人撮合在一起?知女莫若父,单是看看女儿的方寸大乱,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既然老七的幸福大约逃不出此人的手心,唉,就算是会扣他俸禄的女婿,也只好认了。
“皇上,恕臣直言,她要接受的远不止皇上的感情。”
一下子,被打破的东西太多了,蜗牛没有了过去一直赖以庇身的壳,要赤身面对突然广阔的世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何况,接受了感情,就意味着责任,任何人都一样,更何况是皇上的呢?”
“朕觉得那是借口,”慕容幸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是朕,所以刚好给了她这样的借口,但如果换成了别人,她还是会找出别的理由来逃避。”
“但不可否认,因为是皇上,所以责任更加重大。臣的女儿,不是很寻常的女子呢。”老爹充满了自豪感,“就算是爬树上墙这样的事情,如果她真的想要最高的那个果子,她就会去练出比任何人都好的轻功。所以,如果她决定接受皇上的感情,她就会要求自己做好准备。皇上也知道,将来她势必要跟皇上一起面对很多事情。她可不是那种一时冲动就会接受,过后发觉有着自己承担不起,再去推卸责任的人。所以,她的确需要很多时间来考虑。”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朕……”就只能这样注视她的心情,何其丝奈:
“皇上失去耐心了吗!”
“当然没有。”否则他早冲过去,一把将她拉回宫去了。”
“那么就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反正,皇上还有九个月的时间呢……”
“岳父大人!”
“啊,咳咳,皇上请用茶。”
“不知需要多久?”慕容幸呆呆望着天空的归雁。
“想当年臣妻未嫁时,臣追了三年!”顾扬现身说法。
“唉!”慕容幸手托下巴,喃喃自语:“女人啊……”
“真是麻烦。”顾扬替他续完。
“是啊……”两个自怜自艾的大男人一起唉声叹气。
“如果没有女人的话,那我们又是多么……”
“了无生趣。”顾扬又续完。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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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摺相当少。
除去例行请安的一部分,数一数只有十几份而已,亦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军国大事。近来朝中十分平静,连互相攻击也收敛不少。利害所驱,党争似乎已成历朝不可或缺之调剂,既不能完全阻止,只要不是超出限度,也便因势利导,不必做严厉的处置。然而,党争的突然平息,却又是因为什么?
天下太平,是最容易找到的理由,然而慕容幸不会自我陶醉到这个地步,他是新登基不到一年的帝王,威信可以统摄老臣,平安过履到新朝,已经值得庆幸,若说震慑得群臣放弃利害之争,可能性多大,他还有这个自知之明。
那么,再来的可能,就是有什么在暗中吸引了某些朝臣的注意,一时顾及不到,而顾及不到的原因,只能是彼端有更为诱人的利益。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的平静只是暂时的现象,在不久之后,就会有更大的震荡出现。只是,后果会有多严重?
这是无法估计的。眼不可以估计的是,阻止的可能有多大?
苦思良久,觉得腹中饥饿,传御膳房端来点心。
阿福端出热气腾腾的一碟蒸糕,同时提醒:“皇上,请用膳。”
不提醒这一声的话,皇上会在一眨眼之间,就陷入神游万里的迷离,提醒了这一声,好像……也没有多少效果;眼见皇上双眸又固定于一点,嘴角含笑地进入半痴呆状态,阿福只好再次提醒:“皇上,请趁热用。”
“啊?噢噢。”
慕容幸木然地伸出手去,却在碟子的边缘又一次顿住。
连看见一块蒸糕,也会在脑海中自动替换成那张娇美的脸庞,实在有点儿不可救药了。但……他思念她!该死的,他是这般思念她!每天抽空去远远地观望一时,根本解决下了他挖心挖肺的思念。他思念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浅浅绽开的笑容,像春风中的花蕊,淡而沁人心脾。虽说,多半是对着葱油饼露出的……
“皇上!”阿福第三次出言?有监于动口不足,直接动手取过一块放进皇上手里。但,就在拿起蒸糕的同时,露出了下面垫的一片桂树叶。
阿福霎时脸绿:皇上吃的点心盘子里,居然有这样的“杂物”!
在越俎代庖地喊进侍卫,和立刻趴地叩头之间犹豫了一下,他却发现皇上相当欣然地拿起了那片叶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人一片叶子,有这等功力的人……幸好,不是敌人。
“你们都退下吧。”
空寂的殿室中,慕容幸望着仿佛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自从那人离开宫城,能让他这般高兴的,也只有他了。
“主人。”少年冰雪般的容颜底下,似乎也微微颤动着什么。
“几时回采的?”
“半个时辰之前。”
“哦?”慕容幸微微讶异,扬起的眉头似乎在问,为何还耽误了半个时辰。
“前一盘点心主人没有动。”少年非常平静地指出事实——方才因为他在太虚不归,放凉的点心被撤下了。
“啊!”慕容幸难得地感觉了尴尬,很快地转开话题:
“这一趟,结果怎么样?”
“正如主人所料。”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让慕容幸蓦然一阵乏力,竟不得不暂时合起眼睛。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拿到证据了吗?”重新睁开的双眸,依然从容得仿佛谈论的不是关乎无数人性命的事情。
“没有,他们十分小心。我只是发觉那里有不正常的物资流动,以及几个人员往来不正常的山庄。从我看到的种种迹象来判断……”
“你的判断,我可以相信。”慕容幸很平静地打断,“也许,我应该亲自去一趟。”
“主人为什么要亲身冒险?”少年的声音异常刻板,让人热从判断他是真的感到意外,还只是例行公事的提问。
“我去的话,更可能得到证据。”
虽然说得很简洁,但少年无疑理解他的意思,因此很快地回答:“如果主人急于解决这件事情,可以用别的办法。”
“比如?”
“让他们群龙无首,这很容易。”
“断肠!”微微提高的声音,显示说话的人并不赞同。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不希望用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我不希望大燕的法典成为虚设,如果我想要臣民遵守,那么我自己也不能率先主破坏。”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主人。”
“还有……”
慕容幸迟疑了一会,望向少年的目光相当温和,正像一个兄长望着自己的弟弟。
“我不希望看见你再杀人,除非,为了保护你自己的生命。”
少年的嘴角向上挑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生涩却明朗的笑容,“还有,为了保护您的生命,主人。”
慕容幸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端起茶,喃喃地说:“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把我的命看得比你自己的命重要?”
“永远不可能。”少年回答得很干脆。
“啊啊,”慕容幸倒没有多少沮丧,只是有点儿无奈,“为什么我关心的人都这么固执?你也是、她也是……”话说回来了,还是因为他们的固执,才引发了自己想要改变的固执,而变得关心起来了呢?
“主人说的“她”,是与主人在屋顶说话的人吗?”
“噗!”慕容幸刚人口的茶如数喷了出来。
“你你你……”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呢?“那种时候,你不应该再跟在我身边。”
“为什么?”少年诚恳提问。
因为……她是女人……我是男人……我们之间……那个……”真的没办法跟一个只懂得区分“人,和“动物”的人解释,“总之,你别跟着就对了。”。
“是,主人。”少年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的结论是这样的:“那个“她”虽然伤害过主人,不过我感觉不到她身上有危险的气息,主人应该是安全的。”
慕容幸怔了怔,断肠的眼里,人只有危险的和不危险的区分,所以,他能看清楚朝中的各种争斗,却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只因为那些争斗就像他的本能一样?
“主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少年的问题把慕容幸的思绪撤回正题。
“下月初吧。”他计算了一会,“在那之前,我要先解决一点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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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顾紫衣抛下书卷,对翠儿说:“咱们走走去。”
看来太后的兴致相当好——翠儿瞥向座旁的两只空瓷碟儿,显然,她作此决定不是因为书看完了,而是因为点心吃完了。
秋已日深,却不见凉。这年的季候好生诡异,荷花还未曾开盛便匆匆谢去,七月里便陷入半凉不热的境地,然而转过中秋,依旧还是一样的温热。这样僵持的天气,倒有些像悬于一线的心事,不上不下。
花园的小径覆满了落叶?因为皇上有严旨,除非太后传召,否则谁也不能进来打扰。所以园中时常只有顾紫衣和翠儿两人,自然顾不上打扫:脚下“沙沙”的轻响,听来别有一番惬意。
风中桂香阵阵,辨一辨方向,便看见东侧花墙边一溜十几株桂树,秋深叶落的时节,依旧枝叶苍碧,树哑间缀着星星点点的嫩黄。
“多可爱呀!”翠儿叫。
“是呀。”顾紫衣附和,“可以做很好的桂花糕。”顺带吞咽一大瓢口水。
绕树八圈,舍不得离之,终于不定决心:“这样好了,你去拿块干净布来,咱们来采……““要不要在下帮忙?”
低沉的男声蓦地在脑后响起,吓得顾紫衣惊跳一下,手捂胸口转身,正正地迎上一双湖水碧眼的眼睛。
“看来你精神相当好。”裘鹤含笑打量她。
顾紫衣尚未回过神,身体僵硬不知作何回答,眼风旁顾,却见翠儿眼珠越鼓越起,眼看蓄足中气,惊天地位鬼神的惨烈叫声就要喷房而出,顾紫衣熟练无比地捂住她的嘴:
“别喊别喊,这是我的朋友。”
裘鹤微笑,“原来在“伊”公子心中,在下总还算是朋友。相当荣幸。”
确定翠儿已平心静气,顾紫衣松开了手,向着裘鹤问:
“为何你会在此地?”
“我离开家乡已经很久,开始思念那里的青草芳香,打算过几日起身回去。我们既然是朋友,自然要来跟你告别。”
“回去?”顾紫衣微感意外,“这么快?”
“可以认为这是不舍的表示吗?”裘鹤笑着。.“我们是朋友。”顾紫衣平静回视。
她好像……有些不同了。裘鹤眯起眼睛,深感兴趣地探究注视。
“走吧,亭子里坐。”
“不必,”裘鹤建议,“你不是要采桂花吗?在下正好帮忙。”
“求之不得。翠儿,拿干净的布来。至于你……”顾紫衣毫不客气地打量他,“看来满有力气的,你来摇树,多摇一点下来。”
裘鹤的一身上乘武功,首次发挥这样的作用。果然出手不凡,满树花雨纷纷落下。顾紫衣挽起袖子,锁着翠儿把落在布上的枝叶拣出去。
十几株花树摇过,采了一大包桂花。顾紫衣抬一抬手里的包裹:“倘若你多待两三天,我可以做好桂花糕让你带回去。”
“既然你这样说,无论如何我也要多待几天。”裘鹤笑道,又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我听说你“身体不适”,现在看来已经康复了。”
“不。”顾紫衣神情微微一黯,“还未痊愈。”
“是吗?”
“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坦然说出想法,原来是很畅快的一件事情。
“临来的时候,我想着要跟你说一句话。”顾紫衣引他在亭中坐定,裘鹤望向她说:“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必说了。”
“吊我胃口?”她斜睨他,“说吧!”
“我本想问你,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去草原?”
“啊?,她愕然,为他的直截了当。
“哎呀呀……”裘鹤自嘲地笑,“此我想像的反应更糟糕。起码你也应该露出一点为难,然后再回答我嘛。”
“因为意想不到。如果你再来一次,我可以试着重演。”
顾紫衣也笑,她发觉与裘鹤交谈相当舒服——虽然谈着男女之情的话题,心里却不涉男女之情。
“我们草原上的人向来如此直串,是你们大燕人太过忸怩。”
“那是你们不懂得含蓄之美。”顾紫衣嗤之以鼻地捍卫国人尊严。
“草原上的女人也是一样,”裘鹤不理会地继续,“喜欢哪个男人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但,如果还没有想清楚……”
裘鹤微微一笑,“至少你已经想清楚了你不喜欢的;不是吗?”
顾紫衣抱歉地,“你是一个相当好的人。”
“罢了罢了。”裘鹤乱挥着手,“最能让一个男人挫败的就是听见女人对他说:“你是一个好人。”我倒宁愿听你说:“你是一个坏蛋。”
顾紫衣忍不住大笑。
“我的运气不好。”袭鹤望着那张明媚的笑靥,仍是叫他失神的,“在草原上,我也曾遇到过一个大燕来的女子。
她或许不够美,但,你们似乎很像,就连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这一点,都一模一样。”
“哦?那是什么人?”女人的八卦天性开始发挥。
我不知道……”裘鹤带着些许茫然地摇头,“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到草原上去干什么,也忘记了她要追寻的是什么人;只是她一直记得她要找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不是我。”
他萧瑟地笑笑,“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了我。于是,我也离开了草原。我想到她的国度来看看,另外……”他望着她,“我也想见见我们可贺教从不离口的,甘泉般的妹妹。”
“见到了,感想如何?”顾紫衣笑得顽皮。
“名不虚传。”裘鹤严肃地回答。
“哪方面?”
“这……”裘鹤手指着秋风扫落叶一般出现的第三个空碟子。
“呵呵,呵呵。”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裘鹤站起来,“我该走了。”
“我送你出去。”顾紫衣也站起来,虽然他能够进得来,可以证明他的实力,但她不想他冒不必要的风险。
裘鹤却失笑了,“尊贵的大燕太后,难道你认为我是偷溜进来的?大白天闯进这戒备森严的大燕皇朝禁苑?我是草原上的鹰,可不是一头莽牛。”
“这……”
“我是受人之邀,光明正大地进来的。”
“是……”是老爹安排的?不,镇南大将军也没有这样的权力,要办到这一点,只有一个人可能……
“正因为是他的邀请,我只好放弃半夜来掳定你的念头——我们草原上的人,不能对光明磊落的人暗下杀手。”
真的是他……
“告辞了,”裘鹤向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趁顾紫衣还未回过神,迅速地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七小姐紫衣”
呀?。
微微地一惊,终于将神思拉回,明眸转处,人影已远去,只见宽大的袍袖左右摆动,正如那翱翔天际的鹰。
“啊——”顾紫衣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身子。
阳光正绚丽。
“太太太……”翠儿的眼珠凸在眼眶外,舌头转了十八圈,仍然没能吐出下一个字,也没机会再吐出来——从树下蹦下来的太后,顺手用一只梨封上了她的嘴。
“别跟别人说,你是我信任的好翠儿。”
附在耳畔的轻语,勾起翠儿嘴角一个傻笑,也勾起眼里一点晶亮。
同样的情形,也落在角落树丛后的两个男人眼里,同时露出了微笑,只是其中的一个脸上还有些残留的发黑痕迹。
“咳!”裘鹤轻咳提醒大燕皇帝,身边还有“远方来的客人”在。
慕容幸的眼光现场了解什么叫“瞬息万变”,才刚转过来,便一扫温柔,立改凶恶,看来是被眼前人惹毛得不轻。
好吧,他承认他自私、他口是心非,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不!他没办法容忍她的笑靥为了别的男人展开,虽说是他自作自受,引狼人室。
“你采撷到了天下最明亮的珍珠。”裘鹤微笑。“真希望那是我的呀!”
慕容幸用针锋相对的微笑回应:“很遗憾,但你的愿望恐怕永远不能实现。”
裘鹤了然地看着他眉宇问尚未褪尽的焦虑,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从容呢!
“我也该跟你告别了。”裘鹤望一望天际的浮云,“尊贵的大蒸天子,感谢你和你的臣民殷勤地款待,可惜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乡,我们后会有期吧。”
“真的不再多留一阵了?尊贵的雅里可汗!”
突厥语清晰报出的名字,顿住了离去的身形。裘鹤慢慢地转回身:“你在叫我?”
“贺六茹,下次也许你应该给自己起一个难猜一点的名字。”
裘鹤眼波流转:“受教。但,你是何时知道的?”
“如果朕连东突厌大可汗乌蓝的亲弟弟,雅里部可汗离开了草原,来到大燕作客一年多都毫不知情的话,朕这个大燕天子,岂不是太失职了?”
裘鹤怔了一会,哈哈大笑:“大燕天子,你比我想像的还要难缠,幸好我们暂时不会为敌。”
慕容幸慢吞吞地重复:“暂时?”
“谁也不能保证永久的和平,无论是我们的大可汗、可贺教,还是你或我,都不能保证。也许未来终有一天,我们将兵戎相见。”
“我们是朋友。”
“朋友?不错!”裘鹤爽朗地笑,“我愿意我们永远是朋友——这是真心话。”
慕容幸微笑,“至少我们可以试试看。”
“好啊。”
两个男人的手掌,在空中重重地相击,各自退后了一步——仍是不相上下。
“作为朋友,我给你一个忠告。”裘鹤稍敛笑容,“你虽然采撷了最明亮的珍珠,可是你们面前还有很大的难关。”.
话题一转到太后身上,大燕皇帝的口气里就带上了火药味:“这是我们大燕皇族的家事,不劳你挂心。”
“哎?”裘鹤一怔,随即笑道:“不是说这个,我根本没有往那里想——在我们草原上,这根本不算一回事,只有你们大燕人会定下这种自找麻烦的规柜。我想告诉你,有人要与你为敌,也许你已经觉察到了吧?”
“哦?”慕容幸不置可否。
“不久之前,有人联络了我的部族,要以拥立我为大可汗为条件,得到我雅里部的出兵支援。”
“哦?”这一声相当郑重。
“这也是我必须尽快回去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一次你可以放心,我不会答应这个条件。但别人是否也这样想,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你繁华富饶的上地和城池,熠熠生辉的宫殿和宝座,永远都有着莫大的诱惑力。”
“多谢提醒。”默然片刻,慕容幸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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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的情形应该是怎样的?
慕容幸望着顾紫衣一脸灿烂如花的笑容,只觉后颈一阵阵发凉”他们两人也有四个月不曾这样面对面,一日三秋,马马虎虎也好算三百来年了。就算没有飞奔相拥的热切,缺乏泪眼相执的感动,将就平淡,也至少该有一段无语的凝视,好倾尽相思吧?为什么现下的情形,看起来如此诡异呢?
“母……呃……后……”他试探地冲着顾紫衣谄笑?
“你不想这样叫就不要叫好了,这里又没有外人。”顾紫衣的态度出奇地和蔼可视。
藕容幸开始冒冷汗,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她不是应该已经解开心结来吗?哪里又不对了呢?
“那,”他的谄笑夸张成了傻笑,“我叫你名字可不可以?”
“可以呀。”她依旧笑得完美。
“雪衣……,他小心翼翼,“我们回宫去,好不好?”
顾紫衣笑吟吟,“不好。”
果然。“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回宫去?”
这需要解释吗?“你是太后……”
“你还希望我做太后吗?”
”当然不……”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回宫?”
“可是……可是……”慕容幸头大了不少,“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也许觉得对方的茫然让她觉得无趣,顾紫衣决定慷慨地给予提示。“我在想……”她满脸神往的笑,“大草原上,此刻的景色一定很不错吧?”
这是什么意思?慕容幸不仅头大,还开始头皮发麻。
“裘公子应该还没有去远,要是追上去和他一起走,还来得及吧?”顾紫衣自得地说着,从眼角里瞥着慕容幸越来越青的脸色。
“哗啦啦!”桌案上的东西掉了一地。
顾紫衣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高大的身影遮住一切的景致,朝自己压了下来。
“呀!”不自觉地低呼,瞬间便被一双炽热的唇封得密密实实。
辗转、深沉绵长。他的舌尖轻轻挑开她的齿隙,由浅而深,将他阳刚的气息呼人她的口中。一切的神志都已远去,眩晕的感觉柔软了全身,她不自觉地迎合……
突然,他放开她,隔着一尺的距离,碍视她的眼眸,就像此刻的天空高远清澈、“方才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明白,现在你可以重新说一遍给我听。”
她用一根手指戳苦他的胸口,无限委屈:“你很过分。”
“我哪里过分?”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你想把我推给裘鹤了事——”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冤枉,你这是欲加之罪。”
“哼。”她撇嘴,“你找他来见我,要是我真的跟他去了呢?”
“你不会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啊?!”她低吼,她就是气他这样,一副好像已经吃定她的模样,见面也是,开口就要她回去,凭什么呀?就不!
“我偏要……”
这一次,他没让她把话说出来。唇齿相接的纠缠,厮磨的躯体里涌起越来越高的温度,好像要将两人融化,然后重塑……
“你要干什么?”她挣扎地抓着最后一丝理智。
“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毫无隐瞒企图的打算。
她用手抵住他的胸阶,“可这里是花园。”
他又低下头深深吻她的颈子,“我进来的时候就吩咐过,没有我的话,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来……”
“嗯……”。
呼吸越来越急促,全身快要着火了似的。
“雪衣……”
“唔?”
“跟我回宫。”
“晤……”
“咳哼!”颇具威仪的一声喧嗽不是时候地响起。
滚落在地的两个人动作停顿了片刻,缓缓地分开,站起采各自整理巳凌乱的衣裳。
那个唯一有胆进来破坏好事的“闲杂人等”,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很有捍卫小狮子的老狮子风范,尤其当看见女儿雪白的颈项间清晰的一块紫红色斑,眼光更是直接朝肇事者扫了过夫,即使对方是王尊,那眼神也足够称得上凶很。
问题是肇事者并不因此心怀愧疚,看起来还很有些懊恼,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情势看来有如斗牛。做女儿选择先照顾老爹的情绪,悄移莲步,逼近慕容幸,轻轻地在他脚趾头上踩了一下——真的很轻,也就刚够他倒吸一口气,然后死命忍下喉间的一声惨叫。
“啊,顾爱卿,你来得正好。”虽然有点儿难看,皇上毕竟裂开了嘴,就扯动的方向判断,确实是笑容无疑,“太后已经答应回宫了。”
“我还没答应呢!”太后抗议。
“你答应了!”慕容幸眼皮也没多眨一下。
”我没答应!”同样没有多眨一下眼皮。
一比一平手,关键掌握在老爹手里。老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个来回,义无反顾地支持女儿:“她说没答应!”
”哎呀,顾爱卿!”皇上这回笑得比较真实,“正好,朕有件要紧事要和你说,”一副亲密的神态揽住了顾扬的肩,把他拉到一边。
眼看老爹的一张锅底脸渐渐松弛,眉飞色舞地加入讨论,顾紫衣隐隐觉得不妙。正偷偷地挨近,打算窃听,两个男人齐齐地回过身,皆是一脸心满意足的笑。
“女儿儿啊,来来,”顾扬不由分说,拽起女儿的胳膊。
“蟹,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兜兜转转,也不知是到了哪里,顾扬站定,望住女儿:
“爹最后褥.间你一遍,你想好了,是不是?顾紫衣缓缓点头,凝重的神态显得明晰这一颔首的份量。
好!,这一声好也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怅然。
“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如此……,“喂,爹,你要干什么?”顾紫衣蓦然发觉自己已经给塞上了不知打哪里钻出来的马车上。
“女儿啊,既然你已经想好了,也答应皇上回宫去,爹也就不留你了。”顾扬语气沉重,只是眼中隐隐闪动的,似乎是兴奋……
“等等广顾紫衣忽然发觉蹊跷,“刚才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啊?啊哈哈哈哈……”其实没什么,也就是皇上许下了一笔私房钱。
“恭迎太后回宫!”喜滋滋的一群宫女,就像忽然被春风吹开的花,“走罗!回宫罗!”
顾紫衣没机会听见老爹招认出卖自己的事实,便被一路金銮马车给载了回去、看来是,雨过天已晴,阳光洒了满地。
看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