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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君满意 第八章

  一辆舒适华贵的马车,穿越巍峨城门,沿着玄武大道而行。

  车夫手执缰绳,驾驭着马匹,姿态格外熟练,两匹骏马在他手下既快且驯,虽然车行迅速,却平稳得很。

  马车直行到龙门客栈前,车夫才一扯缰绳,骏马随即停步。

  坐在车内的丫鬟,先下车掀开垂帘,这才转身,搀扶着满意下车。她怀里捧着一个陶瓮,虽然瓮口封着一层绢布,但浓郁的高梁香气,仍阵阵透了出来。

  绣花小鞋踏上石阶,进门时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一些。

  她先往二楼的特等席看去,却发现珠帘后空荡荡的,看不见半个人影,小脸上的期待,瞬间减了几分。

  「你去忙吧,我自个儿进去就行了。」满意娇声说道,打发了丫鬟,转身就往夫妻二人居住的跨院走去。

  只是,跨院里也空无一人,她最想见到的那个男人,并不在屋子里。

  她不肯死心,捧着陶瓮在客栈里绕啊绕,找了好半晌,最后才真的确定,铁索是真的不在。她再度回到大厅,走到柜台前,娇声开口。

  「呃,请问大掌柜,无双姑娘不在吗?」

  滴滴答答的算盘声停下来,宫清扬抬起头来,对她温文一笑,态度还是那么友善。

  「这几日城里有些事,恰巧她有兴趣,所以总不在店里。」

  「那铁索他……」她脸皮嫩薄,非得先拐个弯,才敢问丈夫的去处。

  「他陪着无双姑娘出去了。」

  想也知道,龙无双不在,铁索肯定是护卫着她,一起出门了。只是,当宫清扬亲口印证时,她心里还是觉得好失望。

  「嫂子请先回去歇息,一等铁索回来,我会马上告诉他,嫂子正在找他。」宫清扬说道。

  粉嫩的小脸,顿时红通通的。

  「不、不用了,我只是——只是——」她羞赧不已,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解释。

  瞧见柜台前的小女人,羞得像是想当场挖个洞,钻进里头躲起来,宫清扬淡然一笑,从容改了话题。

  「好香的味道。请问嫂子,陶瓮里是什么?」

  低垂的小脸抬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嫣红,但总算恢复些许镇定。

  「喔,这是无双姑娘抢回——」满意连忙掩口,察觉失言,匆匆又改了口。「呃,我是说,这是无双姑娘带回的那批高梁,所蒸煮的高梁糊。她吩咐过,在拌入酒麴前,她要先尝尝。」

  自从高梁送入酒坊后,她就开始忙了起来。

  首先,高梁必须以泉水洗涤干净,再视气候而定,浸泡三到五日,之后以文火持续蒸煮。

  蒸煮后的高梁糊,要先行摊冷,接着就要拌入酒麴,藏入窖内,让新酒发酵,也让石壁里的河沙,浸吸新酒的火气。一个月后取出,再以此酒拌入高梁混蒸,再冷却、再拌面,而后再封窖,如此重复九次,才能成为清醇好酒。

  满意在酒坊里,忙了几天几夜,确认过程一丝不苟,没出半点差错,所有高梁都蒸煮完毕,就取了一小瓮,亲自送回来。

  宫清扬看着陶瓮,点了点头。

  「嫂子不如把陶瓮放我这里,等无双姑娘回来,我就交给她。」有了这瓮高梁糊可尝,那贪嘴好吃的魔女,应该会留点时间,让新婚夫妻相聚吧!

  「那就劳烦大掌柜了。」

  她伸出小手,把陶瓮搁在柜台上,确认那瓮高梁糊,被仔细的收存妥当,才敛裙福身,往后头走去。

  娇小的身影穿越过临水长廊,走过层层屋宇,还偶尔回头张望,期待能看见铁索的身影,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送高梁糊回来,说穿了只是个藉口,她其实是想见铁索。

  才几天不见他的踪影,她发现自己好想好想他,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音容样貌,就连在酒坊里休憩时,她也会梦见他的抚触、他的热吻、他的拥抱,他肩上尝来微咸的汗滴……

  天啊,她在想什么?!

  亲昵的画面,在脑海里反覆重演,让她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捣着粉颊,蹲到一株桂花树后躲藏着,就怕被人瞧见,她莫名脸红,泄漏了羞人的心事。

  讨厌,她肯定是被教坏了!才会这么不知羞,竟会在白昼里,就想起他……想起他对她做的……

  啊,好羞好羞,她不能再想了啦!

  嫣红的小脸藏在掌心里,她努力想把那些欢爱记忆,暂时扔到脑后去,两个丫鬟却正好经过。她躲在桂花树后,她们压根儿没瞧见,兀自交谈着,谈话声一句句飘了过来。

  「无双姑娘是真的打算,要把常兴坊的豆腐西施带回来?」红衣丫发问道。

  「是啊!」绿衣丫鬟回答道,无奈的耸肩。「大掌柜已经吩咐,要咱们整理出一间房,等着要安置她了。」

  「可我听说那豆腐西施生意不错,怎会答应抛下客人,来咱们客栈久住呢?」

  「怎么,你没听说吗?据说是遇着恶人逼婚,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无双姑娘帮忙。」

  「那带回来之后呢?」红衣丫鬟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总不能再逼着谁娶了她吧?不论是白脸的还是黑脸的,全都娶妻了。」她偷笑着,学着主子的口吻称呼那两人。

  绿衣丫鬟也窃笑着,顽皮的眨眨眼。「虽然娶了正妻,但是没人规定,不能再娶个妾吧?」

  两人说笑着愈走愈远,谈话声也愈来愈小,逐渐听不见了。

  蹲在桂花树下的娇小身影,像是石像般僵硬不动,半晌之后,满意才慢慢的站起来。酡红的羞色已经消褪,那张秀丽的脸蛋,这会儿反倒显得有些苍白。

  宫清扬先前所说,龙无双近日感兴趣的,就是这件事吗?

  常兴坊的豆腐西施,在京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磨出来的豆腐,细致白嫩,堪称上品。据说,就连她的肌肤,也像水豆腐那般软嫩。

  满意走出桂花树下,踏上回廊,慢慢往跨院走去,整个人晃晃悠悠,像被抽了魂似的。

  恶人逼婚呢,那豆腐西施遇上的状况,跟她当初差不多,要是龙无双中意豆腐的滋味,决定把人也留在客栈里,会不会再度逼着铁索……

  似曾相识的酸涩,悄悄涌上喉头,消失一段时日的心痛,再度复发了。

  这种痛、这种疼,像极了当初,她知道铁索不愿意娶她时,狠狠啃噬她心口的沮丧与难受。

  她明明就记得,他是不想娶她的!

  虽然,一切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她奉守出嫁从夫,自从新婚夜之后,就不曾再问起,但那件事情,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明明就揪在那儿,却又没有胆量去碰触。

  她不敢问铁索,是不是迫于承诺,他才会改变主意,愿意娶她的?更不敢问他,在承诺的逼迫下,不论是哪个姑娘,他都愿意娶吗?

  那么,要是龙无双又以承诺要胁,逼着他再娶一个呢?

  心口的痛,瞬间往上攀升,疼得她头昏眼花,双脚也没了力气。走下回廊台阶时,她一个踉跄,娇弱如无依的柳条,软软的就往前倒——

  一双手在她摔倒前,抢着扶住她。

  满意惊喜的抬起头来,小嘴半张,正准备唤出那个想念数日的名字。但是,当她的双眼,望进一双陌生的蓝眸时,到嘴边的呼唤,立即化为无声。

  「姑娘,请小心。」那人轻声说道,温柔的扶着她。

  那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公子,不但锦衣华服,还生得玉树临风,面如冠玉,比姑娘家还要漂亮,发色比寻常人淡一些,一双眼蔚蓝得有如晴空。

  「没跌伤哪里吧?」他温声又问,双手仍扶着她,像是舍不得放开,柔柔的蓝眸望着她。

  「没、没有……」她匆忙退开,因为险些认错人,羞窘得脸儿烫红。

  这个男人太过俊美,且贵气逼人,跟铁索的粗犷截然不同,而那双蓝眸,也宣告着他并非中原人士。

  繁华京城,富甲天下,不少异族蛮邦,也齐聚到京城里买卖交易。龙门客栈号称京城第一,有异族人士投宿在客栈里,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满意定了定心神,盈盈的福身道谢。

  「多谢公子。」

  「无须客气。」他声音更柔,双眼打量着她,愈看愈是着迷。「姑娘,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忽地从旁伸出,紧紧揽住满意的纤腰,把她拉开数步,高大的身躯耸立如山,将她跟那位陌生公子隔开。

  「铁索!」她仰头见是他,诧异的轻喊出声。

  一见到丈夫出现,就雀跃得忘了其他。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她好想扑进他怀里,窝进他的胸口,牢牢抱住他。

  只是,不同于她的欣喜,铁索的脸色极冷,下颚紧绷着,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大手的力道比平常重了几分,强拉着她就往前走。

  「啊!」她低叫一声,纵然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费力的急急跟上,就怕被他扔下。

  那青年公子,瞧见她被拉开,焦急又不舍的开口。

  「姑娘,请等等——」

  因为这一唤而停下来的,不只是满意。

  高大的身躯乍然止步,铁索倏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如鹰,狠狠的瞪着他,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怒意,甚至还有些微的杀气。

  两个武夫装扮,原本守在一旁的男人,因为那锐似刀剑的目光,立刻警戒起来,瞬间闪身上前,充满敌意的瞪着铁索,手甚至已经按在刀柄上了。

  那青年公子心头发冷,默默摇头,制止属下动手。一来,他不愿意惹上事端,免得暴露身分;二来,是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两名护卫,根本不是这个严酷男人的对手。

  森寒如冰的目光,在三人脸上巡绕,怒意没有淡去,只是被暂时压抑。

  半晌之后,那高大的身躯才又转开,扔下紧张不已的三人,迳自拉着娇小的妻子大步走开。两人的身影,在花木扶疏的庭院中穿梭,很快就没了踪影。

  确定没了危险,护卫们僵硬的手,才从刀柄上移开。

  青年公子仍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俊美的脸上,有着无限惋惜。「就是她吗?那位原本要去和亲的姑娘,就是她?」

  「是的,启禀王——」他警觉的一顿,硬生生改了口。「启禀公子,属下调查过,先前预定要去和亲的,就是这位包姑娘没错!」左边那个护卫说道,态度恭敬。

  「属下也调查过,因为前不久,包姑娘仓促成亲,已经嫁为人妇,才会从和亲人选上剔除。」

  青年公子叹了一口气,表情更惋惜了。

  「啊,她成亲了?」

  「是的,根据客栈里的人们所说,包姑娘所嫁的,就是刚刚那个黑衣男人。」

  瞧见主子惋惜的表情,护卫满脸愤慨,脑袋猛摇。「唉,这么美的姑娘,娴静婉约,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怎会嫁给一个莽夫呢?不但是可惜,而且还糟蹋了!」

  「是啊,说不定她根本是被迫的!」另一个也帮腔说着。

  那位俊美公子,仍睁着温柔的蓝眸,看着满意离去的方向,反覆回想着那秀丽的脸儿,嘴里喃喃自语着。

  「是啊,糟蹋了,真是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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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从进房之前,满意就察觉到,铁索正在生气。

  进门之后,他就往桌边一坐,双肩硬如顽石,黑眸冷望着窗外的寒梅,却不肯看她。更不像以往那样,一进门就抱住她,俯身用热烫的薄唇,吻得她魂销骨酥,瘫软在他怀里……

  她站在门边,轻轻把门关上,回身走进花厅,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开口。

  「你怎么了?」她小声的问,乌黑的大眼里,有着浓浓的困惑。

  多日不见,她在酿酒的空档,也曾偷偷幻想两人重聚时,铁索会做的事、会说的话。他是否也曾想念她?是否也期待在每个转身、每次抬头时看见她?是否也觉得,孤枕独眠的夜晚格外难熬,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是缺少了某个重要部分般难受?

  她幻想过无数的可能,却万万料想不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会变得这么僵冷。

  高健的身躯,凛然未动,黑眸仍直视窗外,薄唇抿得死紧。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得像不碎的岩石。

  「你在生气吗?」满意用更小的声音问,轻移莲步走到桌边,柔亮的眸子端详着他的脸色。

  沉默。

  「你在生气吗?」她耐心的又问。

  还是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凭藉着这些日子来,用他在白昼时的体贴、深夜里的亲昵,所培养出的些许勇气,伸出小手,捧住那张严峻的脸。

  「铁索,」她轻轻转过他的脸,直视那双黑眸,柔声又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黑眸里的冰冷,是为了压抑熊熊怒火。

  「我没有。」他咬牙切齿的否认,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简单的三个字,被他说得像是杀父仇人的名字。

  他不是生气。

  他是想杀人!

  护送龙无双回来后,他从宫清扬那儿,知道满意从酒坊回来。他匆匆走进内院,急着想见到她,将她拥入怀中,重温那娇软的身子。

  谁知道,他踏进庭院里,却赫然撞见,一个斯文男人,正扶握着她的手,跟她轻声细语的说话。

  怒火瞬间掌握他,理智荡然无存,他气恼得简直想冲上前,把那个男人大卸八块!

  纵然他的理智明白,两人的接触,极可能只是偶然,他害羞的小妻子,绝不可能逾越礼教规范。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看她的痴迷眼神,他就怒火中烧,双拳不由得握得死紧。

  铁索冷冰冰的否认,像是冰针似的,刺得她双肩一缩,眸子里的光亮也变得黯淡了。

  小手才刚松开,严酷的脸庞又转开了,仿佛不愿意多瞧她一眼。

  满意揪着裙子,觉得好无助,纵然知道他口是心非,正在气头上,却不明白,他是在气些什么,只隐约的感觉到,他的愤怒似乎跟她有关。

  她能够看得懂他的表情、猜得出他的情绪,却不能猜出,他为什么生气。

  强忍着委屈与难受的情绪,她垂下小脑袋,瞧见他黑衣的袖口,裂开一道长缝,像是被刀剑划开,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喉间,焦急的凑上前去察看。

  所幸,刀刃只是划破他的衣裳,没伤到他分毫,黝黑的肌肤上,没看见任何伤口。她松了一口气,捧出针线盒,坐到桌边。

  「你袖子破了。」她轻声说道,一边从盒内取出针线。「脱下来让我补一补,好吗?」出嫁之前,她的针线功夫已练得不差,而她始终认为,替丈夫缝补衣裳,是妻子应尽的职责。

  暖甜的嗓音,让铁索紧绷的下颚,稍微松了些。

  半晌之后,他终于有了动作,俐落的褪下黑衣,搁在桌上。

  她拿起那件黑衣,感觉到衣裳上,还有着他的温度,小手不自觉揉进衣料里,揪得紧紧的,心里才稍微好过一些了。

  只是,当她低下头,闻见黑衣上的残留的气味时,娇小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衣裳上头,除了有她熟悉的男子气息,还有着其他的味道。那味道极淡,却仍瞒不过她灵敏的嗅觉……

  那是大豆煮熟后的味道!

  大豆,是制作豆腐的原料。

  两个丫鬟的无心交谈,像是去而复返的浪潮,夹带着震惊与错愕,轻易将她淹没。握在小平里的细针,剧烈抖个不停,甚至在细嫩的肌肤上,刺出好几个细小的伤口,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他身上的大豆味道,是怎么来的?

  是不是从那个豆腐西施身上沾来的?

  那个豆腐西施美不美?

  他是不是也被迫要「照顾」她?甚至是——甚至是——甚至是——娶她?

  无数的问题,在满意嘴里滚啊滚,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就像是她不敢去碰触心里那个结,如今她更不敢问出口,就怕会从他嘴里,听见让她无法承受的答案。

  尚未穿线的细针,被她紧捏在手中,针尖深深扎入白嫩的手心,但她心口的疼,却远比手上深重得太多太多。纵然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她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彷佛好远好远。

  室内沉寂,门外却突然有了动静,传来几声轻敲。

  「铁夫人,无双姑娘请您过去一趟,要跟您商讨酿酒的事情。」丫鬟清脆的嗓音响起,在门外通报着。

  「我知道了。」满意振作精神,勉强保持语调平静。「请转告无双姑娘,我立刻就来。」

  「是。」

  丫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室内又恢复安静。这藉口来得正好,她咬着红唇,用颤抖的小手搁下衣裳,慢慢的站起来。

  「那——那我去无双姑娘那儿了……」她轻声说道,强忍着眼里的水雾,急着要躲到外头、躲到铁索看不见的地方,才能好好哭一场。

  高健的身躯背对着她,没有点头、没有回答。

  她早该习惯他的寡言,但是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他的沉默却让她更难受。她用力咬着粉唇,忍着万千疑问,跟心口的疼痛,转身往外走去,踏出两人居住的跨院,甚至忘了拔出扎在手心的细针。

  细针还深扎在她手心,一如那个结,还留在她的心间,逐渐逐渐的揪紧,却迟迟不敢去碰触。

  当然,也就没有去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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