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湘石疯了似地一把按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捉住她的下巴将左脸转向昏暗的灯光。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她的反应变迟缓了。
“这个瘀青是谁干的?”
他生气了,她想。
浩文摸摸自己的脸。
“不是谁干的,是我自己跌倒……”
“别说谎,我不信。”他低吼。
他真的不信,因为同样的痕迹他几乎天天在艳艳脸上看到。
青紫色、丑陋的手印,如果艳艳是被人打的,那么方浩文绝对也是。
“你不信,不信就别问我。”方浩文右手抚著小腹,她知道这样无法减轻痛苦,却仍下意识地这么做。
“告诉我谁打了你,告诉我。”
“没有人打我,我说过……”
“你在为谁隐瞒?洪艳艳吗?”
浩文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而大声呻吟了。她想对面前的人吼叫,要他别拿这种无聊的事来烦她,至少别是今天。
她会挨打不全是因为他吗?如果他了解洪艳艳对他的占有欲而乖乖地待在她身边,她的左颊就不会有那么可怕的青色手印了。杀人凶手直问谁杀了人,这不是很可笑吗?
由于她迟迟未做回答,唐湘石也就不客气地直盯著她看,越看越觉得她脸色很差,额头上还冒著汗,这在冷气开放的店里来说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你还好吧?”他问。
浩文点头。
“那么你老实告诉我吧!是不是洪艳艳打了你?”
浩文略带怒意地看著他。
“我以为你找我是有事要说。”
“呃……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艳艳说……说你男朋友打了她,所以
……”
“所以你来兴师问罪?”
“喂……”
“阿峰……我的男朋友太冲动了,他实在不该对女孩子出手……”
“你真的有男朋友?”他叫道。
“我正在解释,为什么你不听重点?”浩文想尖叫。
天知道她真的好难受,小腹疼得她冷汗直冒,眼前的影像也有点模糊了,而她还得小心地说明一切,以免他一气之下去找阿峰,两个人又大打出手。
“我在听。”唐湘石说,事实上脑子里却只有她说的那句话。
她有男朋友了。
她该死的真有男朋友了。
“那你明白阿峰不是故意的了?他只是生气……”
“他气洪艳艳打了你,对不对?真的是她动手打了你。”
浩文叹了口气。
“我若是你就不会怪她,她会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我?”
“她似乎——对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她没权利。”
“什么?”
“她没权利误会我们,也没权利打你。”唐湘石愤怒地双手握拳。
“算了啦!阿峰也打了她……”
“别提他。”
“谁?洪艳艳?”
“别提那个叫什么阿峰的,我不想听。”这种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幼稚,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怪他吗?”浩文强忍著不适。“我代他向你道歉,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洪艳艳也给了我—巴掌,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不好!”他有点像在吼叫。
这女人在考验他的耐性吗?居然在他面前替另一个男人说情。
不过这么怪她也不公平,她毕竟不晓得他的心。
那他呢?他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吗?
唐湘石—惊,刹那间几乎无法思考。
可能吗?
人会在这么偶然的时间里便认清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这……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浩文见他铁青著脸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只有颓然地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他究竟想怎么样,找到高奇峰,还给他—巴掌吗?
唉!都随他吧!她可没精神理了,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再不能躺下休息的话,她想自己也许随时都会昏倒。
“我——离开一会儿,你忍著平息一下怒气吧!反正——大家都是无心的。”
说完这种连自己都觉得佩服的话之后,浩文靠著仅余的体力往吧台走去,她得请老板让她休息—下,或者,干脆让她请假回家。
她走了,唐湘石只好愤愤地拿过自己的饮料。她的情绪或许很难理解,他心里的犹豫不定却更让他生气。
吸了口他随手点的果汁,唐湘石真想摔杯子。
该死的,他竟然“指”中了上回那种难喝至极的东西,这种恶心的流体……根本不该被允许在市面上卖。
决定了,他待会儿就问问方浩文这杯东西叫什么名称,那么他下回……
才想到这儿呢,吧台那儿忽然一阵骚动,还有人著急地喊著浩文的名字。
唐湘石立刻往那儿跑去,只见一位妇人和一个和方浩文年纪相当的人半跪在地上,神色焦虑而担忧,那女孩甚至还流了些眼泪。
再往前一步,他的心跳几乎要停了。浩文躺在地上,姿势怪异,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还泛著青紫。
“她……怎么回事?”他边问边叫她们让开,伸手探了探浩文的鼻息,并暗叫自己镇定些。
“她走过来,摇摇晃晃的,我正想问她,她——她就往地上倒了。”说话的是妇人,看起来像老板。
“倒下去时有没有撞到头?”
“应该没有,我刚好扶住她……”那女孩说。
她的呼吸还算稳定,只是全无知觉。唐湘石推了推她,轻拍她的脸,喊她名字,她都没有反应。
他抱起她,说:
“谁来帮我开一下车门,我送她去医院。”
结果是一位先生立即跟了出去,留下几位客人和犹在为浩文担忧的老板和同事在门口张望。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有一个医师和护士三人,感觉上有点像那种只会医医感冒的小诊所。
当然唐湘石原本不是要送她到这样的地方来,只是当他抱著浩文往他的车子跑去时,后头跟来好心要替他开车门的先生忽然指著对面。
“啊!那里就有医院,你看要不要先送到那儿去?这种事……能尽早让医生接手是最好,以免延误时机。”
他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虽然怀里的人还在呼吸,但由于不知道昏倒的原因,很难说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还是先让医生诊断一下比较好,如有需要再转往大医院也不迟。
于是他向那人道了声谢,自己抱著浩文穿过马路,并按了医院的急诊铃。
现在,浩文正躺在两间病房中的一间,及肩的黑发披散在白色的枕头上,而听过医生的说明后,即使他仍觉得她的脸色比床单还要白,心里终于不再那么害怕了,她并非患了什么可怕的疾病,只是……过度疲劳、营养不良,再加上生理期的不适。
唐湘石红著脸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对于她的固执和倔强不知该敬佩还是气愤。
他早看出她脸色差,还问了她几次,为什么她就是不说?究竟拿自己的身体当什么?当她醒了,真该好好地说她一顿,她吓得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幸而此时他的双手已不再发抖,看了看仍在熟睡的浩文,唐湘石想著他也许该去咖啡屋将她的情况告诉老板。
由于持续地睡眠不足,医生猜测浩文会睡上一会儿,那么他离开一下应该没问题吧!咖啡屋就在对面而已,走过去再走回来也要不了几分钟。
他抬起手看看表,天!这么一折腾竟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时间……怎么老是过得这么快呢?
交代过医生之后,唐湘石便往咖啡屋走去。
果然老板和那位女孩都很关心浩文的情况,若非这个时间正是店里最忙的时段,也许她们会立刻到对面的医院去探望浩文,而留下他看店呢!
他解释了浩文昏倒的原因,只略去了“生理期不适”那句,并告诉她们浩文正熟睡著,他得赶快回去。
老板和气地笑道:
“幸亏你在这里,否则我们一慌还不知该怎么办,万一得动手术什么的,要连络谁都不知道呢!你……你是她的……”她询问似地看著唐湘石。
“朋友。”他简单回答,并表示自己该过去了。
“叫她多休息几天吧!工作的事不要担心。”老板交代著。
他笑著点头,又一次走过马路,进入小医院。
刚走到病房门口,凄厉的哭叫声冲入他的耳中。
是浩文,她在哭。
唐湘石立刻推门而人,却看见浩文在病床上挣扎,而年纪约四十的胖医生正试著压住她。
“小姐!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这种情景乍看之下实在很像那种“不肖医生对病人用强”的电影情节,唐湘石愤怒地冲过去正想—拳打昏那个胖子,他却回头说:
“哎呀!你回来的正好,快过来帮我压住她,我已经让我老婆去准备镇静剂……”
这种台词更加深了唐湘石的怒意,幸而他看见医生的表情才没有贸然动手。
胖医生一脸诚恳,眼神尤其正派,唐湘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问清状况便妄下论断。
他两大步到了床边,看见方浩文不断尖叫,拼命挣扎,双眼紧闭,脸颊上又满是泪水,吃惊地问:
“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她……”
“她一醒来就问这是哪里,我一回答是医院她就变得很激动,还哭喊著要离开。本来是不想给她打针的,可是她这样……”医生困惑地皱著眉。
“让我来跟她说吧!也许她是没看见熟识的人所以觉得害怕。”
“好是好,不过……我看她好像不十分清醒,不—定听得进你说的话。”
唐湘石边帮忙捉住浩文挣扎的手脚边问:
“什么意思?”
“很难解释,她应该是醒了,又好像……总之是有什么事困扰她才会让她产生这种类似做恶梦的反应。”
这番说明听在唐湘石耳朵里实在似懂非懂,但在此时他也不愿再多问什么,只想尽量让她安静下来。
“这样吧!医生!我先试试,真不行的话再请你给她打针。”
“好吧!你试试……哎呀!小心哦!被她打著了也会疼的。”
就这样,医生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面对不断哭喊的方浩文。
她仍啜泣著,挣扎著,原本苍白的面容出现了红潮,还淌著豆大的汗珠。
“浩文!”他捉住她的双臂将她压在床上,并控制自己的力量以免伤了她。“你怎么了?哎!别动!是我,唐湘石,你张开眼睛啊!”
她是张开眼睛了,也看见他,却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大声地叫:
“我要出去,带我走,别让我待在这里……”
“嘘!你静一静,没事的,待会儿我们就可以离开了,你并没有生什么病……”
“我不要待在这里,带我出去……”
“你别乱动,点滴还没打完,很危险的。乖!听话哦!再睡—会……”
“不要!你走开!走开!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她始终重覆著这几句话,并且不断地试著下床,有几回几乎要推开他而成功地逃下床了。
因为她始终情绪激动,不肯听话乖乖休息,基于怕她伤害了自己和影响病情的理由,唐湘石心想该不该让医生替她打了针,好让她安静地再休息一会儿。
他似乎没有考虑的时间,另—次强烈的反抗又经由他的双手传来,唐湘石于是决定开口喊医生。
正想回头,病房房门开了,冲进来—个年轻人,神情凶恶地指著他。
“住手!你想对浩文做什么?”
“你……”
唐湘石话还没说,浩文却一睁眼看见了冲进来的人,她扭动得更厉害了,并对著那人哭喊:
“阿峰!带我回去,我不要在这里,不要……”
原来这个人就是“阿峰”,唐湘石心里嘀咕著。
不过现在可不是瞪著对方的时候,浩文已接近歇斯底里的状态了,她目前体力极差,唐湘石很怕情绪过度激动会导致她另一次昏迷。
“喂!别楞在那儿,去叫医生来啊!”他对那人喊。
也许他的口气太权威了,加上那个人明显地看出浩文情况不对,所以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命令,找来了医生。
三个人一番拉扯,浩文终于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又沉睡了,唐湘石忍不住靠著墙吐了长长的一口气。
天!真累,一个病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此时阿峰走过来,并朝他伸出手。
“我听咖啡屋的老板说了,幸而你在场才帮了浩文一次,谢谢你。我叫高奇峰,是浩文的好朋友。”
唐湘石瞪了那只手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伸出手握了握。
“我是唐湘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