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逾矩,盼太子恕罪。」段青欠了欠身。
「无罪、无罪,妳是小青,怎么做都无罪,就算妳没依令行事,妳也一样无罪。」他像是给承诺般的认真。
「殿下,你老是让人捉摸不定。」段青叹道。
如今,她可是真真切切地确定他这个人真是阴险。
以往总是在心底偷偷说他的好话,蒙住眼睛不去瞧他偶尔迸出的阴沉目光,捣住耳朵不听他伤人的言语,不去深究他对她的好是否只是为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更不愿相信,她在他手中只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但是,眼前她怎么也骗不了自己,他冷冷的嗓音里头莫不噙着讽刺的意味,三言两语之间更是再三挑衅,他该不会忘了,兴王朱见暖是他的孪生兄弟,比所有皇子还亲?何苦再三伤他至深?今儿个以话相逼,天晓得明儿个会不会兵戎相见?
「是吗?」东宫太子笑了笑,「依我看,妳才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是和兴王相处一段时间,她的心便整个都偏到他的身上去了?
虽然早已是预料中的事,然而现下成真了,他的心还是不由得下沉。
段青睇了他半晌,不回答他。「殿下,有时真的难以辨清你说的是真是假。」段青语重心长地道,
他说起话来和王爷一样没个准,前一刻说无罪,下一刻她八成被斩立决……还说什么不管她的任务成不成都无罪,听起来更不是真心话,倒比较像是好听的场面话。
说起来,这一对孪生兄弟相似得可怕,性子竟是一模一样;然而,不知怎地,每每将两人排在一起比较时,总觉得朱见暖似乎比他更多了分教人心怜的感觉。
哼!教东宫太子给踩在脚底下,他的性子岂能不偏差?可真是为难他了。
虽说,她尚未猜出东宫太子激朱见暖的用意在哪里,但是八九不离十,肯定与他巩固帝位有关。
难道为了江山,其他的一切皆可牺牲抛弃?
依她看来,朱见暖倒还比他多了分人味。
真是管不住自己的想法哪,忍不住便想要偏向他;如今看来,她的心真的全都系在他身上了。
「身在大内,想要成就一番事,必定要有舍才有得,我也只能说太子难为。」东宫太子睇着她轻笑着,笑声中噙着一抹微乎其微的叹息。
「难为?」段青不禁笑了。
可以不为的,不是吗?
他可以闪避这一摊烂泥的,是他自个儿选择不闪不避,甚至纵身投入,处心积虑地排除异己。
「小青,妳不会懂的。」东宫太子叹气。
「我也是这么认为。」他的心思比朱见暖还深沉,她没法子懂,也不想懂,「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跟上兴王的脚步了。」
欠了欠身,她转身便走,才走了两步,便感觉到身后罩来一阵阴影,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人便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教她不由得往前倾身,不想和他接触太多。
「殿下,您逾矩了。」她微恼地道。
还做什么表面功夫来着?王爷不已经到后院去了,他现下搂着她,到底是想要激谁啊?
「小青,妳的心真是一路偏到八皇弟身上去了。」
那低沉如鬼魅般的声音教段青打从心底发毛。这对兄弟到底打算怎么玩她?
不要用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她听得头都痛了。
「偏心又怎么样?」她没好气地闭了闭眼,觉得浑身乏力。「殿下不是说了,不管这任务我到底有没有完成都无罪吗?既是如此,我想要怎么做,都无关殿下的事吧。」
她的心会偏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谁要他欺负王爷欺得如此明显?要她怎么能够视若无睹?她是没法子替王爷出一口气,但是她可以心疼他吧?
「我没要妳去兴王府的……」他沉痛地低喃着。
「嗄?」闻言,段青一愣。
没要她去兴王府?锦囊里头的命令不就是他亲笔写的?还说什么没要她去……
「殿下,我不懂你的意思,我……」
「你们在做什么?」
一旁突然响起朱见暖震天的怒吼声。
段青不由得朝声音的来源探去,还未瞧见人,便感觉一道阴影袭来,她像个破布娃娃般,又跌进另一个结实的胸膛,疼得她龇牙咧嘴。
哎呀,这人不是前脚方走,怎么一下子又拐回来了?
「不就是聊聊,叙叙旧。」东宫太子一脸挑衅。
段青不禁有些瞠目地瞪着东宫太子可恶的笑脸。他是在戏弄她?他分明是知道朱见暖又踅回,所以才故意抱着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还真以为他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原来,到了最后,她依旧只是他刺激兴王的棋子罢了。
真是太可恶了!
「聊什么聊?叙旧犯得着搂搂抱抱的吗?」朱见暖恼火咆哮着,一双魅眸像是要喷火似的。
混帐东西,要不是他刻意踅回,天晓得她是不是教他给吃干抹净了?
他又瞇起黑眸瞪着段青,恨恨地瞪了她好半晌。
「八皇弟,你也知道我和段青关系匪浅。」东宫太子故意笑得十分暧昧,逼他不得不胡思乱想。
哼,也得要他胡思乱想,才算是掉进了他的计谋。
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才教他头痛哩!
朱见暖咬了咬牙,用力地闭了闭眼,低声吼道:「穿云,回府。」话落,他随即拎着尚未回过神的段青往大厅前头走。
什么赏花宴,就当他从没来过!
「八皇弟,你要走了吗?」东宫太子假意地问。
朱见暖头也不回,当作没听见,手中紧扣着段青,不让她有半点挣脱的机会。
拉扯之中,段青朝东宫太子的方向探去,原本是想要偷瞪他两眼,消消一肚子火气,岂料竟见着他带笑的俊脸仿若噙满了说不出的怅然若失,这是怎么一回事?
贵为东宫太子,他得天独厚,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他犯得着露出这么失落的表情?
正想着,身子一个踉跄,她倒在朱见暖的身上,不禁吃痛地揉了揉鼻,抬眼见到他一脸的怒火,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样的一张脸,怎么会有如此两极化的表情?这一对兄弟,真是会折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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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王府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息,
段青看着坐在书房里不发一语的朱见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开口也不是,只能陪着他一起扮阴森。
只是,总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吧?天色都暗了。
需要她开口安慰他吗?但,要她从何安慰起?
事实上,她只要一开口,便会令事情更加复杂。部怪东宫太子胡乱挑衅,丢了个烂摊子给她。
原本以为她可以很安然地待在兴王府,就算不完成任务也无妨……唉,她要是倒楣地死在兴王府,她做鬼也要去找东宫太子。
段青心里正恨恨地想着,耳边却突然传来朱见暖阴冷的声音。
「妳心里可乐了。」
「嗄?」她要乐什么?
朱见暖冷笑一声。「瞧见了妳的心上人,妳怎么能不乐?」
他心中一直有诸多疑问,只是不想问出口,然而,不说不代表他忘了当时她初见他第一眼时,那眸底难以掩饰的诧异和惊骇。
那神情在在显示她和东宫太子之间绝对有亲密关系。
所谓的亲密绝对不限于身子的清白,还有她脑袋里头的心思,他没法子不把她和东宫太子联想在一起,更没法子不在意她的神情。
她分明就是对东宫太子有情!
「什么心上人?」段青光是听便觉得头痛。
老天啊,他该提的不是这件事吧?
什么心上人?她哪来的心上人?就算她以往曾经欣赏过东宫太子,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他怎么会想到那当头呢?
「还不承认?」朱见暖冷哼一声,突地起身,一个箭步将她抱进怀里。「当初妳第一眼瞧见本王时,不是很诧异?眸底闪过许多的情绪,本王可没有忽略,在那一瞬间妳将本王错认成东宫太子了。」
那件事,他搁在心底已久,却从未深思过,但是今儿个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的眼神早已给了他答案,她还打算要强辩什么?
「王爷要我承认什么?」段青不禁发噱。「我从不知道东宫太子和王爷是孪生子,初见面,自然会觉得惊愕,这样也能拿来定我的罪?」
老天,她原本可以很安逸的生活,如今真是教东宫太子给一手搅乱了。
朱见暖瞇起黑眸,长睫掩不去他眸底赤裸的恼意。
「好,这件事,妳拿这种说法还堵得住本王的嘴,但是今儿个的事,妳打算怎么同本王说清楚?」他一把将她丢到窗边的卧榻。
段青被摔得晕头转向,还没搞清楚方向,便觉得重量压了上来,几乎让她快要呼吸不了。
「咳咳……」胸口可真是痛啊!
这人怎么一下是风一下是雨,性子乖僻也该有点分寸吧!
记得今儿个要出门时,他还挺开心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之后,他便换了个人了?
「说!」他暴戾的怒吼。
段青抬眼看着他盛怒的神情,不禁轻叹一声,暗忖着自己真要被东宫太子给害死了。
「王爷到底要我说什么呢?」好歹先丢个提示给她,要不她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气恼些什么?
「妳还在装蒜!」
「我在装蒜什么?」她哭笑不得,「我不知道王爷到底是在气恼什么,王爷何不直接告诉我?」
「好,妳想知道本王就告诉妳!」他微微起身,拉了拉襟口。「瞧,本王这一套衣裳……」
「外袍镶以银线,腰间束了革带,佐以绶环……挺赏心悦目的打扮。」她横看竖看都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到底要她说什么?
「妳在胡扯什么!」他瞇眼怒喝。「妳别告诉本王,妳没瞧见东宫太子今儿个穿了什么样的便衣?」
都什么当头了,她还在顾左右而言它?不将他逼恼,她是不甘心,是不?
「不就是碰巧。」虽说她也认为碰巧的机会不高,但总不能要她说,是东宫太子存心戏弄他的?
「碰巧?这种事情能碰巧?本王的便衣全都是由大内织造局所制,每个王爷、皇子绝对不可能有相似的袍子,就算他有,也不可能凑巧在今儿个和本王穿上同件!」
「也许正如东宫太子所说,你们兄弟是心有灵犀……」嗯,这种鬼话,就连她也编不下去。趁他还没大声怒喝,她又赶忙改口:「王爷,您应该也记得,这便衣是直到要外出时,您才要我替您换上的,就算您怀疑我通风报信,但我没有离开过王爷的身旁,我要怎么通风报信?」
醒醒吧,别真的让东宫太子给牵着鼻子走,若受他牵引,岂不是中了他的计?
闻言,朱见暖瞇紧了眼,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就当妳说的是真的,但是……」他又逼近她一些。「他话中有话,暗指他和本王长得极为相似,若是一道走进后院,谁猜得出我和他到底谁是谁。小青,妳是聪明人,定是听得懂他的意思,也听得懂本王在问妳什么,妳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分明是拐弯抹角暗喻自己有打算杀他,好鸠占鹊巢。
这种事,两人在几天之前曾谈过,为何事隔多天之后,东宫太子也得到消息了?若不是她通风报信,他可猜不出是何人?
「东宫太子也不是傻子,倘若我猜得着的事情他也猜中,应该也不难,但若是王爷不相信我,那么,我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话落,段青勾起无奈的笑意,潋滟的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
朱见暖俯首,轻咬了下她的唇,压低声音低咒道:「妳就不怕本王要了妳的命?」瞧,就是这一张嘴巴,说出这么教人火大的话。
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
她真以为他宠她,就会甘心软她出卖,甚至把命卖给她?他还不至于昏庸到那种荒唐的地步。
「进了兴王府,我也从没指望能活着离开;若是可以,还请王爷留个全尸送我回城东段府。」她淡淡苦笑着,眸底没有半点怯懦和退缩,是一片教人激赏的坦
然。
「妳想离开这里?」朱见暖愣住。
他从没想过她会离开他,他不是已经将她掌握在手里了吗?她要怎么走?没有他的允许,她哪里也不准走!
「若是王爷准许。」段青轻笑。
这座宅子是由他当家,任何事自然都要他说了算,是不?
只是,方才是谈这个话题吗?
他不是怀疑身为探子的她阵前倒戈,偷偷通风报信吗?怎么这会儿,他又突然换了个话题?
他真是难以捉摸啊……
「本王不准妳离开!」他低吼。
突然感觉下巴传来一阵掐痛感,使得段青不得不抬眼,对上他阴惊的黑眸。「一切都由着王爷,王爷又何必动怒?」
怎么连这种事都能动怒?
「不准!」
「王爷……」段青张口欲言,迎上她的却是霸道的唇舌,吻得恁地放肆,罚得教她发痛。
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将怒火发在她身上?
「没有本王的允许,妳哪儿都不准去!」他粗嗄地低吼。
她脸上那淡然自在的笑靥,他不想与人分享,尤其是……
「妳想回去东宫太子的身边?」寒鸷的黑眸残存着些许欲念,然而突生的想法却进出更加鲜明的火焰。
「嗄?」她被吻得昏天暗地,脑中乱轰轰的,根本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她的心乱了,唇疼痛得难受。
「若是妳--」嗜血的黑眸闪过一抹肃杀之气,他紧握起手,彷若正在下一个决定。
见状,段青无奈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闭上眼。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人终究不逃一死,她并不畏惧,死在他的手上,她倒也心甘情愿;遗憾的是,他竟不相信她,
朱见暖敛眼瞅着她,心思纷乱。
为何到了这个当头,她还是如此认命的接受?她不打算反抗吗?她真的不怕死吗?她真的视死如归?与其认命接受,她为何不求饶?他绝对会饶过她的,她应该清楚这一点的,不是吗?
还是她认为,死了之后,她的魂魄会飞回到东宫太子身边?东宫太子比他好吗?他到底是哪里比他好?
思及此,他的心不由得一震,有些难以置信脑海里竟翻飞出这些想法。
东宫太子夺走太多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就连眼前的她,他也想要抢夺?
不,绝对不称他的意!
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囚住她的人、她的魂魄。
朱见暖再度吻上她微启的唇,一别方才的恣意无情,反倒万般怜惜地轻柔吻着,教她蓦地一震。
不是要杀她吗?怎么又……
慌乱的心思来不及整理,耳边又传来穿云的唤声。
「王爷!」
闻言,她不禁莞尔一笑。她又要再一次感谢穿云了,尽管他不怎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