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盎然拿下背后的背包,将一个长至腰际的蓝色卷筒放在她椅子旁的壁角,正好卡着一个完美的位置;听到吴明杰带着调侃的话语,她莫名地微红了脸,右手不自觉地将耳边的发拨往耳后,并稍稍在颈侧停顿了下。
“真的有好事啊?”吴明杰放下笔,双臂与上身往后一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好笑地看着花盎然局促的模样。“要不要说来听听?”
花盎然是这间“小”建筑师事务所里唯一的女孩子,她有一个小缺点,那就是每当她心虚或紧张时,总会不自觉地将耳边的发拨往耳后,手掌会稍稍在颈侧停顿,这是吴明杰跟她同事两年多,每天面对面所发现的“心得报告”。
这间公司称之为“小”建筑师事务所实在不为过,所有员工加上老板,连一只手掌上的指头都凑不齐,但是每个人的职称都很唬人,不是经理就是襄理的。
其实只是因为人数太少才会造成这种“奇景”,连花盎然都能排上“主任”这样的称呼,事实上她只是个事多钱少的夜大工读生,主任?欸,“打杂部”主任。
也因为她是女孩,她的制图桌又正巧与他的面对面并排,他也比她大没几岁,难免对像邻家小妹的她多了份关心,两人的感情是比其它员工好些,但也纯属同事情谊。
说起其它员工,以手指的排列来看,排行大拇指的当然是他们的老板,那位先生是个十天有八天没来上班,剩下的两天是冒出一下头,把足以压死人的工作量丢给他和花盎然日夜操劳,然后又继续消失的藏镜人。
排行那只尴尬的中指,自然就是他吴明杰了,他在这事务所工作了两年多,却还不算资深员工,真正的资深员工是花盎然;据说她从大一就开始在这儿打工,如今她已经大四了,果然资历上他是短了盎然一大截,但她却偏偏顶着工读生的身分,硬是被压成矮他一截的无名指,屈居最后一名。
当然,别忘了大拇指和中指之间还有个食指,不过那是个虚位。
每回老板总是口沫横飞,说那位置是个厉害非常的建筑设计师,名号之响亮足以轰动武林、惊动万教,恍若对方是猛一出现,背后便会出现霞光万丈、瑞气千条的狠角色。可惜,连花盎然都不曾目睹那位“狠ㄎ丫”的真面目,使得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有隐形的特异功能。
虽然他和花盎然两人有工作上的革命情感,但花盎然的个性实属闷葫芦一族,一天工作下来也不见她哼唧几句。
偏偏他又是个不甘寂寞的大男人,所以通常两人的沟通方式都是他说她听,偶尔她会对应几句,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自此他也习惯地成了饶舌的男人,实属可悲可泣。
“没、没什么啦!”花盎然怯怯地摇了摇头,颊上的淡粉色竟更添浓彩,成了两颗小苹果。
吴明杰心下一惊,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盎然,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此话一出,才刚在椅子上坐定的花盎然差点没连人带椅栽个觔斗,她紧紧攀着制图桌上的平衡尺稳住身形,神情有丝狼狈。“你怎么……”
“不!”吴明杰紧张地截断她未说的话语,他怕她要说的是“你怎么知道”这五个字──Oh,MY GOD!倒不如打个雷下来劈死他比较快。“盎然,你知道我有亲爱的女朋友的,你不会那么狠心,想对我的亲亲女友横刀夺爱、无所不用其极地把我从她身边抢过来吧?”
他说得是泫然欲泣,花盎然则是听得满头雾水,过了好半晌她才弄懂他的意思,呆愣之余,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欸欸,你别光是笑啊,好歹你也说句是或不是?”好吧好吧,这种发展实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若不幸仍是发生了,最少让他在吓死之前满足一下虚荣心。
“别逗了,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你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想法呢?”哎~~该说他是自恋呢?还是说他在脸上贴金?他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个蓝眼珠的粗犷男……
浑身窜过一阵战栗,她忙将昨天未完成的制图重新定位,脸上红潮却迟迟未褪。
“不是哦~~”吴明杰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失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可别怪我乱想啊,你看你,看着我莫名其妙就脸红了,我当然会想歪嘛!”
“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看你看谁啊?”花盎然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
“可是我还是很纳闷耶,既然你对我没那个意思,那你为什么会突然脸红咧?”他们俩认识这么久,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呢!
以他的经验看来,一个女人会突然失神、脸红,有点紧张又有点焦躁,百分之一百脱离不了“爱”、“情”二字,即使是再怎么不像女人的女人都一样,因此他自然而然地将花盎然的“病症”也归类于陷入情海的范畴。
花盎然埋头做她的工作,精准地换算比例尺,并努力地将紊乱的呼吸调匀,下定决心把他过度热心的问号当成耳边风。
“盎然,你是不是恋爱了?”
“盎然,形容一下你的阿娜答嘛!”
“盎然,我们可以交换恋爱心得,我可以做你的恋爱军师。”
“盎然,你觉得四人同游怎么样?”
“盎然……”
“闭嘴!”突地,一枝削得锋利的制图笔心在零点一秒的瞬间,以零点一公厘的距离飞掠过吴明杰的耳翼,不仅成功地让聒噪的声音终止,也让她脆弱的耳膜得到救赎。
绕过小公园,穿出小巷,花盎然自然而然地走进巷口的便利商店买了瓶牛奶和一块面包,然后步出商店走往对街,在接近附近一块施工中的工地时,心跳开始微微加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举动,自从一个多月前的某一日,她在这里不经意地遇见“那个人”之后,她的脚每天总会不知不觉地在同一个时间走到这里,逐渐变成一种莫名的惯性。
说不出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像定点公交车,每天上班前特意绕到此处暂留一会儿,或许是三分钟,也说不定是五分钟,甚至连下班时也一样,或许她期待的是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一眼就好。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蠢,可是却无法抑止自己不这么做。
其实她也被自己的执着吓了好大一跳,从小,她的个性就是随遇而安,任何事物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绝不强求,她从不曾如此强烈渴望某件事或某个人,但“他”,的确让她无求的心产生狂烈冲击,她没办法否认心底不断浮现想再见他一面的希冀和想望。
至于见了他之后呢?她笑着摇了摇头,她可没那个胆子开口跟他说话呢!她只要看看他就好──
“潞,那个小妞又来了耶!”工地进行到三楼,以他们的位置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傲视路过的行人,康仔眼尖,头一个发现越来越面善的“那个小妞”。
顷刻间,所有工人像蜜蜂看见了花儿,迅速向康仔的身边围拢,形成一个吵杂的小圆圈,除了被指名的男主角以外。
“康仔,到底是哪一个?”听说是潞的死忠爱慕者,每天都可以在早上和下午的这时间看到她,他才来上工没多久就听说了。“那个穿裙子的是不是?”
“不是啦!”康仔口沫横飞地指着花盎然。“看到没有?那个高高瘦瘦、留着一头薄薄短发的那个啊!”
“嘎?短发的那个哦?那个不是男生吗?”远远看起来像根细竹竿一样,康仔有没有说错?“他”真的是女人吗?
“乱讲!人家真的是女生啦!哪有男人长得那样纤细?”
“喉!水平很高哦,‘纤细’这两个字你也会用哦?”
“你装哮仔,好歹我嘛念到国中毕业。”
沈潞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就灌,蓝眸好笑地盯着那群碎嘴的男人,顺势将余光睨了眼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妞”,瞳底漾着淡淡的笑意。
那个女孩的确很有意思,真如康仔所说,每天都可以发现她在工地附近出现,自从那天与他眼神交会之后……
那种倾慕的眼神他看得太多了,也从来不觉得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通常那些女人会有三种反应方式:其一,只敢在远远的地方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三两个女孩笑成一团,每走一步便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这种,属于较年轻的女孩,以学生居多。
其二,主动上前搭讪,用她们的勾魂眼对他放电,借机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甚至公然挑逗,这属于花痴型的女人,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三,好奇地多看他两眼,顶多再回头看他一眼,这属于欧巴桑型的,大多为已婚妇女,说句自负点的话,她们的眼光是“纯欣赏”,没有任何不良企图。
“喂,康仔,你怎么可以确定那个人是女的?你看过她穿裙子ㄏㄧㄡ?”这厢还在努力讨论那个高瘦的彼方性别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