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巧,就在牙行门口,西太瀞想坐视不管都不成。
「老姜,劳你去问问,这究竟怎么回事?」两个丫头都身怀武功没错,可那种什么人都有的馄乱场面,还是男人出面更为方便。
「是。」他转身低声吩咐海靖要顾好大奶奶,这才离开。
不到片刻,老姜匆匆回来。
「说是水患流窜过来的灾民,为了一碗隔夜的菜汤打起来的。」
「有难民流窜到扬州城了?官府不管吗?」她颇为气愤。
「这种事情很难说,官爷们都自顾不暇了,小的听说还有那种把城门关起来,不许灾民进城的地方官。」疏浚工程年年都在做,可是水患什么时候要来报到,谁也说不准。都说人定胜天,可这条河说翻脸就翻脸,神仙也拿它没办法。
至于地方官,想保住头顶的乌纱帽,自然不希望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任内地方,影响政绩。
「先不管这些,你去把那两位妇人带过来,我要问她们话。」交代下去后,她踏进铺老姜不愧办事老到,他让两个妇人稍事整理后,才把人引进里间。
「两位请坐。」西太瀞没有因为她们的衣着褴褛、神情僬悴、神态畏缩,看不起她们。
「我站着就好,夫人有话就直说,我还有孩子等着我找吃的带回去……不如夫人行行好,可不可以给奴家一点吃食?奴家的孩子饿得都不会嚎了。」约年轻些的妇人看起来胆子大一点,开口就要吃食,那饿狠了的模样叫人不忍。
「你是从小塘村还是卞家浦过来的?知道详细有多少人吗?」灾民不会只有一拨。
「我是卞家浦的人,被洪水追着逃难都来不及了,祖宗牌位也没能拿,我们那伙人也不知有多少,路上连野菜、草根部吃,我还听说有人开始结伙抢劫,更惨的,还有人易子而食……」妇人说完神色还是难免不安,眼前夫人那身衣服,那姿态,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家,可看她毫无架子的样子,也许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问完话以后拿点什么吃食回去。
「能带我去看看吗?」
「夫人想做什么?」旁人躲他们都唯恐不及了,怎么这夫人还往里钻?
站在一旁的老姜也露出惊讶不赞同的神色。
「大奶奶,三思啊,那是蝗虫过境,我们帮不了忙的。」
「旁的不说,眼看天气一天一天凉了,让灾民能吃得上饭我还做得到。」有她能帮得到的事情,为什么不帮?
两个妇人几乎是喜极而泣,活菩萨的一通乱叫。
老姜当机立断,让牙行掌柜派人去秦淮总舵知会主子一声,这可是桩大事。
「婳儿,你拿二两银子给这两位嫂子,让她们去买点东西回去救急。」
「是。」婳儿果然从荷包里掏出碎银,给了两个妇人,两人又是一通感谢,然后匆匆离去。西太瀞又把掌柜叫来。「人多好办事,掌柜的,麻烦你带几个手下去买粮,有多少就买多少。」
「这……」这不就是无底洞吗?「大奶奶,量力而为才能长久。」
「掌柜的是怕我一古脑投下去,把自己拖垮?我是个商人,哪有不给自己留口饭吃的道理?所谓救急不救穷,何况扬州城里富得流油的盐商富贾那么多,他们随便扔一块银角子就够瞧的,我逞什么强?」她嘿嘿笑。
这么说,安慰掌柜的成分居多,扬州虽多富裕,可越有钱的人越吝啬小气,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想从那些人的身上挖出钱来,得有法子。
「铺子帐面上有多少银子?」堵住掌柜的嘴,她赶紧乘胜追击。
掌柜沉吟后报了个数。
「留下一部分流动资金,其他的全数支出来,拿去买粮,请人煮粥搭拥,能多快就多快。」
「大奶奶这是要施粥?」掌柜多少猜着了女主子的意图。
「嗯,让那些人填饱肚子是第一步,接下来等我去看看实际的情况如何,再来设法。」
「小的马上去办!」侧隐之心人皆有之,掌柜也不是心肠硬的人。
「慢着,婳儿,你荷包里还有多少银子?」
「有几块碎银,二百两的银票。」婳儿糯声道。
「留下碎银子就好,其他的都给掌柜。」
「是。」
「老姜,照刚刚那位嫂子说的,咱们到城西走一趟吧!」
「大奶奶,不是老姜要违抗您,您没有护卫在身边,那种地方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差错,小的怎么向大爷交代?」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可不敢承揽保护主母的责任,万一有个差错,他拿自己的贱命来抵都不够!「谁说我没带护」她可是带着武功高强的两个高手呢。
扬州城和许多大城一样,大致分东南西北几个区域,东城、南城多是高官、有钱人住的地方,北城是商业区,生意铺子、墟市、作坊和一般百姓的住家,西城则是地道的贫民区,贫穷、盗贼、妓女、乞丐都在这里流窜讨生活。
出了牙行,经过石塔穿过西城墙,几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残破斑驳的屋舍庙宇,满街都看得见头上插着草卖身、卖儿女还是卖自己的人,而买家看起来除了本地的人牙,还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富人带着小厮在挑人。
马车来到灾民聚集的地方,情况比西太瀞想的还要糟,灾民身上破烂,双目无神,有的拖儿带女,破拖板车上躺着伤重的老人,很多人露宿野外,即便是白日,成群结队的野狗也随意嚼食地里裹着草席埋下去的尸体。
西太瀞即便心里翻腾,充满怜悯之情,下车后并没有什么动作,她瀞瀞站着看来来去去的人,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守着她,不小心跑出来的表情也都是不忍。
她的到来引起一阵骚动,可那些灾民发现这位穿着精致的夫人什么都没有要带给他们,一窝鲦的又散了。
她一直待到去停车的老姜领着买粮食的伙计赶到,那十几二十驴车的布袋,在老姜指挥下卸了下来,搭栅子、垒灶、架上大锅,一共垒了五个锅灶。
灾民发现一布袋一布袋倒入大锅里的是大米,仿佛轰地一声,就听见有人大声嚷嚷:「有人施粥,香喷喷的白米,有得吃了,大家快来啊!」栩子外很快就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米才下锅,还没煮熟就有人想用手去捞来喝,但被魁梧的伙计阻挡了,可是那眼发绿光的模样,就算伙计个头大,看了心里也不由得发毛,其实他们人手有限,这些不知道饿了多久的人要真的乱起来,哪挡得住?
「大家不用急,再忍一忍,粥马上就好了,我保证你们每人一定能吃饱的。」西太瀞出面喊话。
她看得出来,自己的人手要煮粥又要维持秩序,着实有些应付不过来,刚刚她出来喊话,大部分的人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小部分却有意见。
她发现那几个人是这批流民中充当带头的人,他们看似不满分配,昂着脖子制造馄乱,但眼光全往米袋上瞄,竟是想趁乱偷米。
真是好好一锅粥里的屎。
要是不出面阻止,情况只会更恶化,她正想上前,暗地却有只大手伸了出来拦住她一一「我来」湛天动带着李」和一批帮众赶来了。
「大爷?」她又喜又意外。
湛天动微笑,握了下她袖子里有些冰冷的手指。「交给我!」西太瀞反握他的手,两手交握,一切都在不言中。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这粥拥是我夫人设置的,既然来施粥,自然不让大家失望,请大家照顺序排队,人人有份,但谁要趁机生事,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湛天动说得张狂,偏又有那份自信,那极力收拢也藏不住的霸气,叫这些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忍不住从心底相信他的话。
语毕,李卫带领他手下弟兄维持起秩序,他们带刀提棍的,衣服上漕帮的标志一清二楚,方才那几颗老鼠屎很识相的缩了回去。安分守己的话,一碗粥一定是有的,添乱,就很难说了,到时候偷鸡不着反而蚀把米,就不美了。
为了防止他们再作乱,湛天动吩咐李卫特别注意那几个人,以免他们再动起歪脑筋。「属下晓得。」李卫得令。
「幸好大爷来了。」这种震慑人的能力她大概一辈子都学不来。
「现在知道夫君我的好处了?」事前为什么没有知会他呢?
「谁说妾身不明白夫君的好处?但凡一个女人直不直得起腰,还是看男人给不给撑腰,大爷这不是来给妾身撑腰了?」
「算你会说话!」被褒了一通,他心情偷快。
西太瀞接着把在牙行遇到两个灾民妇女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大爷,买一副棺材要多少银子?」西太瀞看着几大锅的米粥开了,灾民个个亮起了眼。
湛天动一愣,瞅了眼四下分不清是活人还是尸首的人。「即便是薄棺,几两银子怕是跑不掉,你想让这些流民人土为安,所费必定不少,不如和家属商量过,挖个大坑一起葬了,再请法师道±来诵经的好。」
「虽然事急可以从权,我怕乡亲父老们宁可用草席裹着尸身入土,也不想看自己的亲人和那么多人埋在一起。」
「那你拿主意吧。」女人家心思细腻,再说他也不是做不到。
「不怪我败家?」她花钱不手软,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想动到湛天动丰厚的身家,但是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要用到银子,怎么还是得知会花钱的大爷。
「银子都在你手上,你想怎么花都可以,只要不要让我喝西北风就可以了。」不知道他要不要做好变穷光蛋的心理准备?
这是可以……的意思吧?
「我还有件事得与你商量。」她玩了下腰带的流苏,只是这样会不会太过软±深掘了?
不过他要是知道这可以造福多少帮众孩子,依他的个性一定不会反对。
湛天动露出「你就说吧,我洗耳恭听」的神情。他真的想听听她还能丢出什么震撼出来,让他看见她更多的与众不同。
「兴学吧,给你那些兄弟的孩子们开学堂请先生,你觉得可行吗?」小夫妻俩的声音不大,但是在他俩身边来来去去的帮众们都听见了,这些汉子家中都有老小,祖孙几代都在漕河讨生活,焉不知白丁的痛苦,这一下,全竖起了耳朵,就连跑腿的海靖也停下脚步。
湛天动沉吟了下,这是件好事,他以前不是不曾考虑过,但一直以来杂务、应酬多得应付不完,便一年一年搁下来,小妻子如今提出来,让他不由得有了「啊,原来这就是夫妻之间的灵犀」那种感觉,心中对她的爱意又更深了一层。
「你要是能规画出一套完善的章程,我付帐就是了。」帮众手里的勺子差点没掉进米粥里,这可是作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孩子他娘要是知道,恐怕要高兴得落泪了。
大家都把眼光投向西太瀞,这是他们的帮主夫人,这般为他们着想,若学蛍直的能办成,他们的下一代未来将更有希望,而未来,本来是他们这些靠水而活的粗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湛天动和西太瀞大概没想到,只是这么个念想,很快传遍整个漕帮,许多家庭为之震动,更别提往后学堂盖孬,延聘许多名师来授课,学子奋发,在科举这条艰难的路上纷纷博取了功名,许多年后,漕帮的第一代帮主和夫人之像被雕成塑像,放在学堂的圔子,供许多后来的学子膜拜,成为毐话。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