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笑说:“奶奶什么也不缺,所以其实不用特别送什么,到时候,把几位姐姐姐夫请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这比送奶奶金山银山还好。”
上官武玥莞尔,“怎么讲话你老太婆似的。”
“真的嘛,一家人吃顿饭,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又很理所当然,但其实,这真的是很值得感谢,原来大家都还健康,原来大家都还有联络,这样才能一起呢。”花开说:“有次奶奶来别院看我,说起好久没见二姐的方儿跟天儿,想念着呢?”
“是吗?奶奶想方儿跟天儿,怎么不跟我说呢?”
丝湖庄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二姐夫一直对他颇想亲近,只要写信邀请,过来住半个月是不成问题的。
“你太忙了,奶奶说,不想你为了这种芝麻小事操心。
上官武玥怔了怔——从小到大,奶奶为了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别说只是想见见方儿跟天儿,再难的事情他也会想办法。
察觉他神色有异,花开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怎么了?”
他抬起头,原想说没事,可是就在瞬间,他想起眼前这小女子是自己的妻子。
虽然他党政军是不太了解真正的夫妻相处之道为何,但他知道,有事说没事绝对不是相处之道。
“你知道爹爹过世得很早吧。”
“嗯。”
“爹爹过世时,我才六、七岁,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丝湖庄的生意有多大,只知道我吃的很好,穿得很好,最喜欢从家里坐轿子去城西染院看爹爹,因为八人大轿很威风,染院里谁见到都是弯着腰,小少爷,小少爷的叫,过年时几个远房亲戚会来拜年,见到我也总是客气气的,小孩子不懂事,真以为自己了不起,直到爹爹过世,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花开静静的听着。
“爹爹刚下葬,堂爷爷就理所当然来了,带着两个儿子说要来帮忙,说好听是帮忙,其实老早就眼红丝湖庄了,堂爷爷辈份大,大媳妇又是官家小姐,奶奶不敢得罪他,当然也是说些客气话,堂爷爷对奶奶说:‘你是女人家,我不跟你见识,标儿既然走得早,那我这个堂叔自然得帮他照顾着家里。’说完,就自已往院子里的客户去了。”
“这人怎么对奶奶这么不礼貌。”小娘子忿忿的说:“根本就是无赖,应该报官赶他出去。”
上官武玥微微一笑,小娘子困然跟他想的一样,生气了。
虽然她生气了,但却觉得有点高兴。
“这也就算了,没想到过几天,另一位堂爷也来了,说法完全一模一样,两个堂爷爷,六个远房堂叔伯,全部都想来“帮忙”,然后大娘的哥哥也来了,说什么自己其他的不会,但是算术写字还不错,可以管管帐。小时候不懂事,还高兴家里多了好多人,后来有次晚上看见奶奶跟娘两个抱着哭,我才清楚,原来奶奶跟娘不喜欢他们。”
“然后呢?”
“当我知道奶奶跟娘不喜欢他们后,这才发现,原来奶奶这些日子来吃不好,也睡不好,以前爹妈爹在时,她是不用管生意的,但为了我,她得开始管,不但要管,不得面面俱到,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独生儿子刚刚病逝,她却没时间伤心,做生意的要常常抛头露面,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什么时候这样子过了,有次我们一批染色用的黄丹在河上翻了,奶奶为了不缺色,跋山涉水的赶了几天马车,千求万求买来另一批石黄。”
花开一吸鼻子,“奶奶好伟大。”
布庄生意,朱砂、石黄、靛子、蓝草等等,都是不能或缺的染色料,任何一个颜色没有,都是麻烦。
何况是翻在水里。
那是连影子都没得找的,有时就算肯花银子,都未必有得买。
要养尊处犹的奶奶低声下气去求,一定很难受。
“那些人在庄子里住了好几年,每天光开饭就要好几桌,在庄子里吃喝也还罢了,那些远房堂兄们,常常去市集玩,看中什么就带走,留下款条让店家到上官府来取款,每个月光是这种闲钱就要花上一百多两,后来有一次一个党兄弟习了一个价值三百多两的玉马之后,奶奶就让人去告诉各个店家,上官家不认款条,以后买东西要跟各位上官少爷当面收钱。
“为了这事,那个堂兄不跟奶奶发了一顿脾气,直到我十二岁开始跟着奶奶去城西染院,开始学着记帐,其中一个堂爷爷才带着四个儿子离开,我十六岁时,家里才真正清静下来。”
上官武玥顿了顿,“奶奶为我牺牲很多,不要说只是想见见方儿跟天儿,再难的事情我都会帮他达成。”
说完,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些话,他从来没对人说——也或许是找不到人说,但总之,今天他说出口了。
没他想像中的难。
甚至,比他以为的简单。
他伸手拉过站着的她,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宝宝的拳打脚踢总让他觉得很高兴。
花开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发,一下,一下。
“因为是奶奶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你才总是这么没日没夜的忙啊。”
“要努力啊,不然上官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会没饭吃的。”上官武玥半开玩笑的说:“人生的际遇很难说,有时候一转眼,就什么都没了。”
“我很会抓鱼喔。”她突然说。
“抓鱼?”
“如果以后我们什么都没有,可以捕鱼为生,只要竹筏跟网子,我一天可以捕二十几条,整批拿去酒楼卖。”
他抬头看着她的小脸,“你是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上官武玥微微一笑,又将耳朵贴回她的肚皮,没去问她为什么会捕鱼,只觉得这小娘子傻气的可爱。
好时,她跟他在一起,不好时,她也跟他在一起。
“唉,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孩子的胎动真的太有趣了,他总忍不住去猜,这是小手,还是小脚。
“奶奶的大寿礼物啊。”
“喔。”说来听听。
“你只要把我安排坐在奶奶旁边,奶奶就会一路笑得合不拢嘴了。”
上官武玥笑了出来,也是。
以前全天下,奶奶最疼的是他,但自从小娘子有孕,奶奶重心明显转移,未出生的小孩儿已经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这个第二位,他,让得心甘情愿。
*
两个月后。
上官武玥刚躺下去没多久,半睡半醒的突然觉得有人推他。
他本来就是一唤即起的人,这一推,自然醒了。
侧头看了一下身边的小娘子,烛火已经灭了,看不太清楚好的表情,但却听见她气息有点乱。
“我……我好像快生了……”
他一下醒过来,“快生了?”
他记得大夫说端午前后才会生,可现在才立夏过后没几天。
“有点疼……”
伸手一摸,她额上是一层薄薄的汗。
“你躺着,别动。”
说完,连忙下床,先点了烛火,旋即唤人,“来人,快点。”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是,少爷。”
“快去把王婶请来。”
很快的,王婶来了,看了看,确定是要生了。
于是,他被请出房间,房内加点了几盏烛火,廊外灯笼挂起,丫头们赶忙着准备热水毛巾。
他则呆呆的站在走廊里,听着匆忙的人声,竟开始觉得紧张。
手中微微有些汗意。
房内开始喊疼了。
“你们几个丫头别光站在那里。”王婶的声音,“帮少夫人擦擦汗。”
半日,小娘子突然哭了出来。
热水一段时间一段时间的换,房里的声音从刚刚开始的清脆,变成无力,后来几乎听不见,只偶尔传来呜呜的声音。
那小猫般的哀鸣让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不知所措。
太久了。
怎么会这么久?
不想去想那些不好的念头,只告诉自己,一定会没事,小娘子会生出个健康的孩子,没事的,第一胎总是会比较花时间……
终于顺天色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房内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
房间门找开了,王婶抱着用布巾包裹的小婴儿出来,笑容满面的说:“恭喜少爷,是小公子。”
上官武玥颤着手接过孩子。
好丑,不过又好可爱。
小小的孩子还看不出像谁,可是,是他的孩子。
“去通知老夫人跟三夫人,说少夫人已经生了,是小公子。”
“是。”
抱着孩子走到床边,生了一整夜的小娘子发际尽湿,一脸疲惫,双眼显得有点无神,呆呆的看着帐子。
他将孩子放在她旁边,“是儿子。”
嘤嘤的声音终于让花开回过神,侧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看他,又看看儿子,摸摸儿子的小脸,笑了笑,一眨眼,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