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小圆窗,可以看见银亮的月牙,勾破了深沉无边的天幕。
气氛静寂,机上的旅客睡成一片,人们都沉浸于梦乡,似乎只有魏如冬独自清醒着。
经过一个月的特训,他终于通过夏雪的考验,有这个荣幸陪她一起回台湾,扮演她的丈夫。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来临。
他嘲讽地勾唇,望向身旁的女人。
夏雪正睡着,放倒了商务舱的座椅,侧着身子,玉体微弓,一双手揪着盖在身上的薄毯。
这样的睡姿带点防备的意味,她彷佛正在梦里跟谁斗争,两道弯弯的眉轻轻蹙着。
梦见什么了吗?
魏如冬倾下身,靠她更近,目光锐利地离琢过她脸蛋至颈脖曼妙的曲线。
虽然称不上美艳,但她绝对是个漂亮的女人,五官立体,各有韵味,他很清楚,若是她的眼睛睁开了,还会增添几分娇俏聪慧的气质。
而甜美的外貌还不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她身上最珍贵的,是拥有一颗机敏的头脑。
也许,太过机灵了,
一念及此,魏如冬胸口蓦地紧窒,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横梗着,教他几乎透不过气。
他不觉伸出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近她,修长的手指试探地圈住她如玉般白皙的颈脖。
多么细致啊!像个精美易碎的瓷器,只要他用力、再用力,这细致的颈骨该是不难折断吧!
那时,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呢?慌乱、恐惧、还是怨恨?
这辈子他没尝试过杀人,但最近,体内好似不时汹涌着这邪恶的欲望,很想、很想置她于死地,尤其当看着她状若无辜地对着他笑的时候……
你疯了吗?
内心深处有某个声音回荡,那也许是他决意摒弃的良知。
那玩意儿对他而言,是太沉重的负担了,一头冷血无情的野兽,不需要那种东西。
只要依循着本能去做……
一声模糊的呻吟惊醒了他迷蒙的神智。
夏雪颤着唇,正无声地说着什么,眉宇纠结,额边渗出细碎的冷汗,她更加弓起身子,像一尾被烫熟的虾子似的,抓住薄毯的手指扣得更紧。
在作恶梦吗?
魏如冬松开手,稍稍离她远一些,视线仍擒住她不放。
她不仅冒冷汗,脸色也开始泛白,娇喘急促,偶尔伴随着肩头短暂的抽搐。
于是他能确定了,她肯定是陷在梦魇里,而且是很令她惊恐的恶梦。梦魇的滋味有多可怕,他比谁都清楚。
“夏雪,醒醒。”他轻声唤她。
“嗯……”她痛苦地咬着牙关。
“夏雪。”他拍拍她脸颊。
她总算缓缓扬起眼睫,但从她蒙胧的眼神,他看出她并未真的清醒。
“永玄,是你吗?”她看着他,迷惘茫然,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然后,她匆地一眨眼,挤落一滴泪珠。“你……来找我了。”
她哽咽似地细语,伸手拉下他的脸,他没抗拒,很自然地贴向她,寻觅她冰冷柔软的唇。
她迷蒙地吻着他,起先他木然不动,但只一会儿,内心本能的渴望便怂恿他回应,他尝着她的唇,那么冷,又那么热,沸腾他冰凝的胸膛。
他需索地吮吻她,直到察觉她犹如抽离空气的娃娃般,一动也不动。
她竟然又睡着了。
合着眼,两片羽睫宛如窗外的新月一般,勾破他的心。
他怔忡片刻,跟着,涩涩地苦笑。
他直起上半身,发现她用双臂环抱自己,像是觉得冷。他举手按下服务铃,一分钟后,空姐盈盈走来,亲切地问候。
“请问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他指指夏雪。“给这位小姐多加一条毯子。”
空姐瞥望夏雪一眼,似是羡慕她有情人如此关心,跟着眸光转回他身上。“那先生呢?您需要什么吗?”
“一杯Whisky on Rock。”
“是,马上来。”
又过了几分钟,空姐送来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以及一条薄毯。
魏如冬接过酒杯,注视空姐将薄毯盖在夏雪身上,替她将被角仔细地拉好。
她感觉到温暖,在梦里隐约地微笑,那笑,好甜好甜。
他一凛,收回视线,握着冰凉的酒杯,一口一口地啜饮辛辣的液体。
窗外那轮新月,始终孤独地高挂在夜空中。
回台湾当天晚上,夏雪便为魏如冬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家庭晚宴。
当然,是以欢迎严永玄平安归来的名义。
与会的人不多,除了夏雪的弟弟和妹妹以外,就是严永玄的特别助理Davis,以及夏雪的好友江庭翰。
夏雪对亲朋好友们解释,她的丈夫其实并不是在Daphne上失踪的,由于游艇引擎失去动力,他换搭了另一艘朋友的游艇,由新加坡上岸,又搭飞机到美国,因为在美国发生车祸,不幸失忆,才会游荡至今才回家。
“所以意思是,姊夫完全忘了以前的事吗?”夏雨惊奇地问。
“嗯,他不记得了。”
“那他也认不出我们几个了吗?”
“认不出来了。”夏雪低语。“真抱歉。”
“这又不是姊姊的错,干么道歉呢?”
夏雨与夏雷同声安慰姊姊,两个年轻人同时好奇地转向魏如冬,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考验来了。
魏如冬端着酒杯,刻意展现出从容的姿态,嘴角微微地挑起三分笑,不过分显得冷淡,却依然很矜持。
他反过来打量这两个年轻人。之前夏雪提过他们,说他们是异卵孪生的双胞胎,夏雨比夏雷早出世几分钟,夏雷一直很不甘愿自己必须屈居于老么,总是跟这个双生姊姊吵不清。
两人都还在大学读书,夏雨承袭长姊的认真,课业成绩优秀,夏雷却是天生与书本不对盘,只爱跟狐群狗党们鬼混。
不过基本上,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心地善良,性格纯厚。
夏雪如是强调。
一念及此,魏如冬淡淡一哂。
这对双生姊弟究竟心地如何他是看不太出来,不过两人容貌都生得清秀姣好倒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夏雷甚至还比姊姊更美上几分。
“姊夫,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夏雨表示友善。“你知不知道你刚失踪那段时间,姊姊每天都在哭——”
“夏雨!”夏雪制止妹妹,很不高兴妹妹提起这样的话题。
夏雨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说了,我姊姊很爱面子的。”她凑向魏如冬,悄声低语。“她不喜欢让人知道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想也是。”魏如冬对这个年轻女孩微笑,心弦却异样地牵动着,脑海思绪有些乱。
得知丈夫失踪的时候,夏雪以泪洗面?是真的伤心或是惺惺作态?
“严先生,你对我也没有印象了吗?我是你的特别助理,从五年前就跟着你了。”Davis走过来对他自我介绍。
这个具有排湾族血统的青年也颇年轻,不到三十岁,肤色黝黑,轮廓深邃,眉宇之间有股坚毅的气质。
魏如冬不讨厌这个青年,他定定种,暂且丢开夏雨无意中泄漏的新情报。“抱歉,我真的记不得了,也许你以后可以想些什么办法来帮助我恢复记忆。”
他是随口说说,一旁的夏雪听了却有些介意,警告似地瞄他一眼。
他知道她是担心他说太多,露出马脚。
呵,也太小看他的演技了,
他不理会她,迳自转开视线,假装漫不经心地望向江庭翰。
后者也正看着他,锐利的眼神隐隐带着戒备的意味。
这男人似乎对他有着某种敌意——不欢迎他回来吗?还是担心他回来揭穿了某个暗黑丑陋的秘密?
魏如冬撇撇嘴,不着痕迹地冷笑。
“少爷,夫人。”芳姨温暖的嗓音适时扬起。“晚餐好了,可以请客人们入席了。”
“谢谢你,芳姨。”夏雪微笑颔首。
魏如冬跟着望向这位执掌严府家务大权的老管家。他今天一进家门便和这位从小看顾“他”的管家“相认”过了,芳姨一见到他,眼眶便激动地含泪,确定他果真因为失忆认不出自己,更是难掩哀伤。
她是这个家唯一真正欢迎严永玄归来的人。
感受到这点,魏如冬努力保持平静的心海也不禁有些许震荡起伏,看着芳姨落泪的时候,他几乎有股冲动想伸手去拥抱她,但他猜想得到,若是他果真这么做了,夏雪怕是会惊骇到晕倒。
冷漠自私的严永玄绝不会主动去拥抱任何人,更何况是个下人。
哪怕只是些许错乱的举动,都可能令这个严府的资深管家怀疑他真实的身分,而他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要骗过芳姨。
只要她接受他便是严永玄,其他人就无话可说了。
问题是,他瞒得过她吗?
“少爷,不管你记不记得,今天的菜都是你平常爱吃的。”芳姨趁他经过身边时,小声地说道。
“谢谢。”魏如冬朝她暖暖一笑。
或许是这笑太暖了,芳姨一时之间似有些炫目,感动地眨眨眼,夏雪见状,连忙快步走过来,挽起他臂膀,将他带离管家的视线范围。
“我不是警告过你,永玄不会那样笑吗?”她咬牙低语。“万一被芳姨认出你不是他怎么办?”
“别这么紧张。”他侧过头,亲昵地在她耳畔吐气。“别忘了‘我’现在是个失忆的人,就算举动有点异常,别人也不会起疑的。”
“你就这么有把握?”
“是你对我太没信心。放心吧,我会演得很好,不会让你这个老师丢脸的。”
两人交头接耳,明明是说着毫无情调的言语,落入旁人眼里,却像是恋人间的打情骂俏。
江庭翰脸色微变,夏雷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夏雨深思地蹙眉,Davis也感到相当意外。
夏雪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光顾着阻止魏如冬对芳姨表现太热络,浑然忘了自己跟丈夫在众人面前也从未如此亲密过。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放下与魏如冬相挽的臂膀,没想到手才落下,便被他大手扣住。
他做什么?
她惊得甩开他,他却不让她躲,一下又缠上来,两只手,十根手指,在两人身体中间玩着追逐游戏。
她怕被人看见,心韵纷乱,脸颊透染娇羞的霞晕,更怪的是,在手指与手指的勾缠爱抚间,她感受到一股近乎偷情的激流在胸口沸滚着。
“你到底在怕什么?”他又贴向她耳畔,搔痒着她鬓边敏感的肌肤。“我们是夫妻,牵一下手会怎样?”
问题是,他们可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啊!
“你……别闹了。”她很不容易维持脸上镇定的表情。
他微一勾唇,匆地果断地放开了她。
激情褪逸,她的手霎时失去了温暖,心口竟也莫名地发凉。
夏雪走进富丽堂皇的餐厅,与“丈夫”分坐于长方形餐桌距离最遥远的两端,中央还有一钵鲜花挡去了两人彼此交会的视线,她盯着那一朵朵娇艳的玫瑰,匆然觉得……
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