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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取眼前人 第3章(2)

  「瞧瞧你,怎么跌出个杯口大的伤?还在额头上。以后落了疤,怎么找好婆家?」

  「唉,别骂了,跌入水井还能留住一条命已经算是万幸了,以后的事以后再烦恼吧。我跟晏兄拿了些上等金创药,快给鸣鸣敷上。」

  「呜……」听爹娘一会儿怒斥、一会儿叹气,身体是她的,脸是她的,难道她不难过、不懊悔吗?她才五岁呀!

  「鸣鸣,出来一下。」

  谁在唤她?暗自垂泪的小鸣鸣眺向窗外。是淮哥哥!

  小鸣鸣头好疼,却难掩开心。

  「淮哥哥,你来看我啦?」

  「呐,这给你,眼泪收收,别哭了。」

  「哇,是红笛耶!」小鸣鸣开心地收下,淮哥哥的手艺可厉害了,央了好几回请他造个红笛送她,这回总算如了愿。她欣赏着上了红漆的笛身,最下头还刻了她的名字——鸣风。

  「淮哥哥,谢谢你,鸣鸣好喜欢。」

  「喜欢就好,我要走了,你回去休息吧。」他摸摸小鸣风的头便离开。

  「不,淮哥哥,你别走、别走……你不是说这红笛是要做给……那鸣鸣是你……」

  「别走!」柳鸣风揪着披风惊醒,迷雾之间,眼前似乎有个蒙胧人影。「谁?」

  「醒了?」关释爵放下工具与木橛,起身倒了杯水给她。「醒了正好,库塔嬷嬷刚来唤饭,等中庭生好火就可以过去了。」

  「库塔嬷嬷?」她接过水,迷迷糊糊的,过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身在何处,那他不就……一直在她身边?

  「当家,我……」她是怎么了?好几天睡不安枕,却能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熟睡,一样是作梦,却不是亲人索债,而是她好久没有想起的过往。

  不过……淮哥哥到底是谁?竟能让她想来心里甜滋滋的。

  梦中的她对淮哥哥这名字似乎很熟悉,可他是谁,长什么样子,她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下回累的话就别硬撑,好好休息,免得工作没完成还拖累旁人。」关释爵走回原地,拾起方才的工作,见她捺着额头,他沉了眼色。「头疼吗?」

  「不……没事,一会儿就好。」她只是想不起来究竟谁是淮哥哥,她真的认识这个人吗?还有那支笛子,印象中她吹过几回竹笛,是同一支吗?她记不清楚了。

  没道理在当家面前还坐得舒适,于是柳鸣风站起身,却忘了身上还有件披风,就这样落地了。她尴尬地捡起拍净,折好后双手奉还。

  「不好意思,借了当家的披风。」她见关释爵专注在刨木刻字,便将披风搁至桌上,退到一边去,不看也不好奇他的动作。

  这世间,少知道少危险。

  「小事。」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以前老爱跟前跟后,探问他在忙什么、做什么、想什么的鸣鸣,已经被现实磨得连好奇心都不敢有了吗?

  关释爵抿起唇,将手中削磨好的木橛与放置脚边多时的木盒一道递给她。「我能做的就这些,收好。」

  这什么?怎么从他回来就一直送她东西?

  柳鸣风接过,真真震得她发抖,木橛上单单一个「柳」字,斗大烙印在她眼前,手心更为此发汗熨热。

  木盒精致,大小正巧能放入坟土,外部有两处凸出的榫头,难道他手艺精巧到能将木橛与木盒衔接成一体吗?

  翻过木橛,确实有凹入的榫眼,只是右下方一排小字似乎埋了什么讯息。

  「辛卯年十月十二日……十月十二日……这……」怎么会是这天?

  「柳盟主落葬之日,就在十月十二日。」也不管她一时间承不承受得住,盟主山庄殒落的日期,她是该知道。

  「柳盟主本想在鸣鸣生辰那日举办盛宴,没想到最后办的是他一家子的丧事。」

  没想到最后办的是他一家子的丧事……

  柳鸣风抱着木橛,泪水涌流不止,她好恨,她真的好恨!

  「平凡的生活真的有这么难得吗……」她不过希望人生平淡幸福,不用雕栏玉砌的华房,不用绫罗绸缎的衣裳,只要一家子和乐融融,不愁下一刻是否有战火飞箭意外上门,这很奢侈吗?为什么上天要这般待她,让她一家死于非命?

  她好恨,她真的好恨,恨她自己没有能力复仇!

  爹爹、娘亲、弟弟还有水仙的音容与焦黑的遗体在她脑海里混乱成结,她对元池庆的愤恨是与日倶增,她放不下、忘不了,更不可能宽容待他!

  关释爵深受爹爹器重,薛道长也赞扬他的武功,只要他能替她报仇,就算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她都决定豁出去了!她要把真相一五一十,尽数告知!

  「我在菜窖——」她决定把事情说出来,是好是坏,最惨不过命一条。

  结果她一抬头,关释爵黝黑的俊眼离她不过两个拳头距离,吓得她想说的话全数消失得一干二净,漫天飞舞的字凑不成完整的话。

  「没事。」关释爵叹了一口气,粗糙带茧的手指拭去她的眼泪,脸上刮起的小疼痛唤醒了呆愣的柳鸣风。

  「我知道你苦,不过你别急着跟我哭诉,省得你冷静后,后悔现在的决定。我一直在这里,你日后随时随地想说,我都会听。」

  以前的她喜怒哀乐十分外放,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想法简单又直接,只求顺心就好。

  现在的她却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与以往截然不同,为亲人几回哭泣外,她几乎把苦楚全吞进腹里,闹疼了,也只有她一个人默默承受。

  殊不知,这般坚毅的柳鸣风,更勾起他的怜惜,更引得他的注意。

  遭逢剧变,悲伤还来不及交由时间淡化,立马换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求生存,吃食习惯、人文气候完全颠覆她过去的人生,却没听见她喊过一声苦、一句抱怨,就这样默默地承受下来。

  他能给的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多考虑一些。

  她本来止住的泪水如黄河渍堤,倚着他的肩痛痛快快地宣泄大哭。

  「哭吧,哭过之后雨过天青,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关释爵轻抚着她一耸一耸的肩头,有说不出的心疼。「别怕,我在,马场的人也在。」

  「我……」柳鸣风揪着关释爵的披风,泣不成声。

  他指的或许是减庄之后,无依无靠的她,然而她一路走来的孤独与寂寞、不被了解的心酸与无奈,却因为他这句话而彻底爆发。

  她拼命忍、使劲吞,就是为了讨个平安。可是她的坚持没有人懂,爹娘不懂,弟弟不懂,水仙对她更是抱有一层不谅解,她在山庄,永远都是孤独一人,而家人离她最近的时候,竟是对她夜夜索梦泣怨。

  那本灭神赋真有这等价值?值得上百条人命?值得她犠牲无法回头的童年与青春交换?被迫离开出生的武馆……武馆……晏叔?

  「淮……哥哥……」她没忘记武馆是晏叔一手创立的,怎么就忘了淮哥哥是晏叔的独子呢?

  她怎么会忘了淮哥哥……

  如果她还记得淮哥哥,这一路走来就不会这般孤寂了。

  「淮哥哥?!」她认出什么了吗?关释爵伟岸的身躯难得僵直了,心虚竟意外涌现。

  「没……没事,只是一位故人而己。」柳鸣风拭干眼泪,想起淮哥哥,她心情好了许多,只是在关释爵面前崩渍痛哭当真始料未及,想来就觉得羞愧。「当家,刚才真抱歉,还请你多多包涵。」

  「自己人,客气什么。」关释爵率先站起,看着柳鸣风脸蛋上尚未褪尽的羞怯,儿时疼宠她的感觉陆续回笼。

  「走吧,别让库塔嬷嬷过来找人。」

  「是。」柳鸣风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曾几何时,她都快要忘记笑起来的感觉是什么了。

  「淮哥哥,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跟鸣鸣玩呢?」

  「怎么会呢?他们说了什么?」

  「天哥哥说我是爱哭鬼,他不跟爱哭鬼玩。铭姊姊说我老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她不跟跟屁虫玩。连卖包子的叔叔的儿子都不想跟我玩,他说我不会九九歌,是笨蛋!」

  小鸣鸣抱着布娃娃,愈哭愈大声,身子愈缩愈小,整个人都快塞进角落了。

  他笑了。「傻鸣鸣,淮哥哥喜欢你,你来找我玩就好了呀!」

  「真的吗?」小鸣鸣回头,抱着布娃娃漾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果然还是淮哥哥最好了!」

  关释爵迅速撇过头去,深怕再受柳鸣风影响,怕她的笑容会让他却步。

  他答应父亲要取回灭神赋的,他不能心软,也没有资格心软,就算回忆搅局千百次,他都不能因此而松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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