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是辛苦工程,尤其最前面那段,别说芃芃,曲央也让她弄得全身伤痕累累。幸而,再苦,他们齐心合力熬过来了。
第二个月,芃芃犯毒瘾的次数减少,纪骧聘请专职管家和护士来照料她,把她身上消失的肉养回一些,精神恢复不少。
超音波中,她肚子里的胎儿活动力很强,验血报告出炉,没发现不对的地方,这让四人安心不少。
第三个月,芃芃又能出门了,买东西、吃东西,子翔、纪骧供应无限卡,让她买个痛快。他们什么都不求,只求她快乐。
在家里,他们避免提到吕捷。
芃芃心急,她始终联络不上他,吕捷的手机号码换了,经纪人手机也不通,她只能从报章杂志得知他到大陆拍戏。芃芃的心烦只能找曲央说,因为子翔、纪骧光听见吕捷两个字,态度就会丕变。
曲央安抚芃芃,说吕捷不是普通人,而是站在镁光灯下的男生,他的不自由,她比谁都清楚。曲央要她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追逐爱情。
芃芃听进去了,她按捺性子,等待吕捷捎来消息。
这段时间,纪骧和子翔开始计画开设时尚品牌店,这计画让芃芃暂时分散注意力,等待变得不难熬。
生活似乎走入常轨,子翔、纪骧很高兴活力十足的芃芃重新回来,她会说会笑,会拉着子翔或纪骧出门选购婴儿用品,怀孕不过四个多月,他们已经开始找设计师,装潢婴儿房。
六月底,期末考结束,曲央正式成为实习医生。
实习医生工作量大、压力大、日夜颠倒,还要时时被正式医师骂,这不是正常人过得了的生活。
每天,她回家第一件事是睡觉,有时候连床铺都走不到,关上房门便直接往地板一躺,沉沉入睡,更多时候,她羡慕病床上的患者,有张舒服床可以躺。
这天,子翔陪芃芃购物,纪骧出门办事,管家打理好家务也离开了。
五点,曲央从医院回来,她发现自己有点小感冒,于是倒开水,吞药片,随手拿了早上剩下的饭团闻闻,还好,没发酸。
蜷进沙发,她望住饭团发呆。
这一发呆,她傻了两个小时,饭团尚未入口。
纪骧进屋,打开电灯,发现她在。“央央,怎么不开灯?”
回神,她点点头,把饭团放进嘴里,咬一口,味道怪怪的,皱眉,她还是嚼一嚼,吞进去。
“你有黑眼圈。”他坐到她身边,食指在她眼皮下方划弧线。
“这是实习医生的标记。”勉强扯唇,她笑不出来。
“心情不好?”
他在意她的心情?要不是她在生病,知觉反应迟钝,恐怕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我没事。”
他拿走她的饭团咬一口,皱眉。“你的厨艺变差了。”
“不是我做的,我很久没下厨。”
纪骧看见桌上药包,拿起来翻翻,他的大掌按上她的额头测温度,是最不科学的测量法。“你生病了?”
“没什么,不过是流感。”她又刚好身处在病菌最多的医院。
“看过医生了?”
“我就是医生。”每天照镜子,她都要看好几次“医生”。
“还没拿到职照的密医。”他加入注解。
纪氏幽默?芃芃的存在让他心情大好,好到挤得出些许幽默?不想不想,再想下去难免妒忌,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的心本不属于她,她才不要贪婪掠夺。
曲央没作声。
“虚弱到说不出话来?林黛玉不是你的形象。”他说得忧心。
“我的形象是什么?女强人、天塌下来都砸不死的蟑螂?”有点冷,缩缩手脚,发热的人反而感觉冷,要是她没学医,一定会怀疑这种怪现象。
他没回答,起身进房间。
曲央没反弹他的非礼貌行为,因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纪骧再出现时,手里拿着毯子,他意外的体贴,让她眼眶微润,不能怪她,病人本来就容易被感动。
“你眼睛红了,过敏吗?”他笑笑。
又是纪氏幽默?拉拢毯子,她说:“要是你给我一床电毯,我会更感激。”
“现在是七月天,盖毯子已经很不人道。”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伸出手搂抱她,她怕冷,他怕热,拥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今天过得不顺利吗?”他又说话,关心一而再,让她很难反应过来。
“还好。”
“什么心事都不说,会让你看起来更像女强人?”
曲央噗哧笑开。非要逼她说?好吧,他爱听,她就说。
“我今天在妇产科碰到两件很难过的Case。”
“说来听听。”
“有个孕妇生产过程很顺利,她的宝宝健康美丽,手长脚长、皮肤白皙,我们还对她开玩笑说,台湾名模界刚刚诞生一颗明亮的新星。过程很完美,不过,就在我们等待胎盘排出来时,她的血压突然下降。心跳停止,急救二十分钟后,医生宣布她的死亡时间,她……一直想抱抱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
“血栓,那是很少见的情形,血块堵住接近心脏的血管,当我出手术房,告诉亲属噩耗时,她的丈夫崩溃了,喜事成丧事,他得到一个新生命,却失去挚爱。他嚎啕大哭,我说不出安慰的话。”曲央红了眼,酸气窜在鼻翼闻。
“不是你的错。”
“谁的错?产妇做错什么,怎么惩罚她看不见孩子长大?”
谁都没错,怎么一群没犯错的人集合一起,竞发生错误结局。
他捧起她的头,亲亲她额际,再将她勾回怀里。他不是浪漫男人,不懂得如何安慰女生,只能依循本能,提供最基础的体温。
“谢谢。”软软声音带了呢语,她喜欢他的怀抱。
“谢我什么?”声音太软,不像她,纪骧低头看她,看见她半眯眼,红红的眼眶褪去红颜色。
“你的身体比电毯更好用。”她靠他,更近一点点。
“把你的寒冷驱逐了?”
“嗯,它们怕你的冷脸,一山还有一山高、一冷还有一冷寒,你接近,它们全部移居南极。”
轻浅笑开,曲央佩服自己,在他怀里居然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结巴得说不出半句话。
“那么好用?”
“对,在你身边四季如春,下次你到哪里,我都要跟你去。”这话露了骨,她有点后悔,怕他胡乱联想。
纪骧并没有,只当那是病人的昏话。
“你还欠我一个故事。”
“哪有。”
“你说今天碰到‘两件’难过的Case。”他要她把难过吐尽。
想起来了,微微上翘的嘴角又往下沉。“前几天,急诊室送来一个孕妇,她怀孕八个半月了,要紧急进行剖腹产。”
“情况很严重?”
“她发现丈夫外遇,气得喝盐酸自杀。她意识清楚,盐酸灼伤她的食道,她痛得全身蜷曲,当时状况很不好,耳鼻喉科医师和妇产科医师同时进行手术,幸好小婴儿平安没事,是个男孩,未足月,才两千两百克。
医生评估,妈妈的食道即使做了重建,也不敢保证她能正常说话。产妇清醒后,护士好心替她抱来小孩,她不看,满眼怨恨,那不关婴儿的事啊,他又没做错。”
又一个没做错,没错的人碰上错的事,他替小婴儿忧心。
“直到今天,产妇住院第五天,她的丈夫才来医院,她写纸条骗丈夫说孩子死了,她丈夫头也不回离开,他到医院只是为了看小孩。”
曲央以为婚姻里没有爱情,至少有责任,没想到,他根本不愿负担责任,碰到这样的男人,她怎能用生命赌丈夫回头?
“然后呢?”
“下午,她爬到医院顶楼,从上面往下跳。那时我刚好要回家,砰,好大声响,我回头,看见她躺在血泊中间。”
说到这里,曲央浑身发抖,亲眼目睹女人的不平,看鲜血染红柏油路面,死者的眼睛不肯紧闭,她怒目向天,想对谁抗议?
“别怕。”
“我知道她很恨。”当时,曲央盯住她的眼,被下诅咒似地,动弹不得。
“她不该恨,那种男人不值得她付出一切。”
“不管再好的男人,都不值得拿命换,对不?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对不?亲情友情重要、责任义务重要,连事业都可以占据生命一部分,她不该只看见爱情,她该看看她的儿子在保温箱里,如何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她应到癌症病房里,看看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患者,是如何向老天争取生存权。”
“你是对的。她不应该死,她有千百个理由让自己活得精彩,却愚笨得选择结束自己:前面猝死的那位产妇,她想找千百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却没有机会,这世界……公平太稀少。”
“主任医师说,行医越久,他越觉得自己没有救人本领。他说,只是上帝藉由他的手,选择让谁留下、让谁走。”
“我以为医学是门最科学的学问。”
“之前,我是这样确定的,现在,我不认为了。”
“别悲观、也别否决自己,就算真是上天透过你的手选择谁走谁留,你也要有一双有能力的手才行,总不能上帝要留下的人,你一口气统统把他们送走,”他抓起她的手审视,很细、很白,明明是娇嫩纤弱,偏偏能干到不行。
曲央笑了,纪氏幽默让她窝心。
“谢谢你,有你倾听,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是回报,她不也耐心听他这个不擅长表达的男人吐尽心声。
“轮到你。”曲央说。
“轮到我什么?”
“我说了两个故事,轮到你说两件事。”
每次她都用这招拐他说话。
“好,第一件,子翔的效率吓人,才几天就找到一整票经营和设计人材。“时尚”再两个星期要开张了,你相不相信萧经理说的?以时尚的规模,他保证在三个月内拿下五百万的营业额。可能吗?台湾女人消费力这么高?不过,那不重要,重点是芃芃有事可做、心情好多了,你不觉得最近……”
突地,他发觉曲央没动静,低头,才发觉她睡着了。
莞尔,都困得想睡了,还要勉强自己听完他的两件事?这个女人,要怎么说她?
他没抱她回房间,只是挪个姿势,将她整个人抱入怀内。
心事未说完,纪骧想找人分享,曲央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尤其后面这件,曲央清醒时不能说,睡着了才适合当听众。
“我们打算告诉义父,不再接新任务,这工作虽然收入优渥,但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这对婚姻家庭来说,多少有阴影。一切顺利的话,我和子翔要正式向芃芃表明心意,不管她选择两人当中的哪一个,我们都会祝福对方。
他对她说的话,字字句句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