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告诉严尽欢,你不想要索讨我。”他森冷吐着气息,逼近她的脸庞布满阴霾,他恫吓着她、怒瞪着她,不在乎是否会吓哭她。
“可是我想要索讨你,我为什么要说谎骗小当家呢?”春儿没被他吓破胆,甚至连粉颜上的笑容仍鲜明可爱。
“我闻人沧浪不是你说要就要的人!”她也没那个命要得起他!
“小当家答应将你给我了呀。”她已经要到了哦,他是属于她所有。
“你这么想死吗?!”竟跟他装傻打哑谜!信不信他一怒之下真的掐死她!
“不想,我想多活几年,我还有好多东西没瞧过没玩过,现在死,嫌太早了些。”她很认真思索之后,回答他。
“那你还敢留我在身边?”她该不会天真以为,他是个好男人,会好好对待她、疼惜她,因为成为她的人,就对她唯命是从?可惜,他闻人沧浪绝不会变成女人的绕指柔,更不可能成为她和严尽欢私相授受的商品,上一个将他当进严家的小妖女,已经犯着他的禁忌,现在连她这只小婢女也要践踏他的尊严,加入羞辱他的行列?
他闻人沧浪在她们眼中,一丁点的威严和气势都荡然无存了吗?
“你不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吧?”春儿一脸好无辜。
“我会。必要时,我会。”老实说,他现在就很想!
春儿感觉他的气息喷吐在她颊边,暖暖的、热热的,撩动她柔细鬓丝,他说着“我会”时的嗓,宛若冰霜,如此暖热的吐纳,却带有凛冽冷漠,或许是两者的突兀冲突,减轻那两字的恫吓力。
他没在她脸上看见退缩的恐惧,只有笑容,变得更深。
“必要时,你会?”这句话听来有语病哦。“现在不是必要时,你别板脸吓我,我胆子很小,经不起吓。”她摆出娇柔模样,像只小白兔,圆圆眸儿含着水雾。
若她唇畔没了那抹笑,他或许还会相信她胆子小,偏偏她说这番话时,笑花飞扬,一点都没有说服力。闻人沧浪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仰视他,他嘲讽一笑:“你胆子小,经不起吓?你却有胆向严尽欢开口要我?你难道没想过我在盛怒之下,会折断你这又细又软的颈子?你是当真没想到后果,抑或……你根本就不怕?”他紧咬着她的眸光,锐利搜寻她秀气脸蛋上出现的任何反应,这丫头直勾勾回视他,泄漏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她不怕。
这双眼眸中的慧黠,好眼熟,曾经,也有一个总是这样看他的家伙,无论他表现得多冷漠、多无情、多面目狰狞吓人,她从来都不怕,娇小身子永远挺直站着,擦腰,仰脸怯他,气焰比他更嚣张。
闻人沧浪!你给我站住!
嗓音又软又甜,骂起人来一点都没有杀伤力。
闻人沧浪!你别想这样唬弄我!还来!把我的糖葫芦还来!
老是追在他身后,啪跶啪跶响着的脚步声,老是这样吠着,她一身香气,久久不散,永远绕在他鼻前,害他在那一阵子里,总觉得被囚在她周遭,反倒没闻到那股味儿,他竟会忍不住回首,查看她跑哪儿去了,担心她该不会是掉进哪处窟窿或是被哪几个恶人给半路绑走……
那张脸,与此时的春儿重迭。眉,明明不像,春儿的眉偏向八字,淡淡垂着,那家伙的眉却是扬舞柳叶,眉峰挑高,看起来随时都在笑。鼻,明明不像,春儿的鼻翼较宽,那家伙的鼻梁既挺又小巧,每回说到不满处,就会皱起,在鼻梁上堆积小小细细的纹路。
嘴,更加不像,春儿的嘴丰盈饱满,那家伙却显得薄嫩,尤其是抿嘴而笑时,双唇几乎要变成一条线,弯弯如月。
她与春儿一点都不像,但觎着他时的目光,为何如此神似?
“老实说,我满怕你生气的。”春儿此时又露出牲畜无害的单纯模样。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向严尽欢开口?”他不信她不知道这件事被他知道后,他会是何种愤怒反应。
“你误会啦,不是我主动开口,是小当家突然问我想不想要你,若想,她可以将你送我,我一时心动了……谁教我,喜欢你嘛。”粉颊有两抹可疑红晕浮现。
“你喜欢我?”闻人沧浪皱眉,好似听见了多不可思议的理由。
“你怎么一副……没被姑娘家表白过的愣样?”春儿失笑,又从他脸上读出答案,她忍俊不住地喷笑:“不会吧?你真的没被姑娘家表白过爱意?你长这副俊样,竟然没有姑娘喜爱你?”
男人,果然是不能单靠那张脸吗?长得好看的男人,个性不好,仍旧会被女人拒于门外。闻人沧浪很俊俏没错,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气息太强烈,几乎是“近我者死”,他的外貌不比公孙谦逊色,公孙谦却比他多出一分柔软身段及亲切可人,公孙谦从不吝惜出卖笑脸,而闻人沧浪不同,他绝大多数时间是不笑的,若他笑了,也是冷冰冰的嘲弄或鄙夷,完全无关乎喜悦与否。
女人仍希望遇见一个懂得体贴与温柔的好男人,而不是一个又冷又硬又不风趣又不好相处的帅男人。
春儿毫不客气的咭笑,让闻人沧浪唇角微微抽措,他却也很清楚,无论他摆出怎生的凶恶脸孔,这女人一点都不会害怕。
她还说她喜欢他。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才向严尽欢讨了他。
纯粹就是喜欢他……
这理由,教他哑口无言。
好吧,被她猜中,他确确实实没被女人告白过,不知道面对此种情况下,他该做何反应,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有胆站在面容冰冷的他面前,告诉他,闻人沧浪,我喜欢你。
“难怪你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原来你害羞啦?”她眯眼取笑他的反应,当他是恼羞成怒,以愤懑掩盖害躁。他瞪她。“谁说我害羞了?!”“不然你气什么嘛?我向小当家讨了你,你有吃亏吗?你有被占便宜吗?是我吃亏了吧,我得面对铺里众人对我的调侃,还有外头人指指点点我不知羞耻向小当家要了一个男人的流言呐。反正,你也没有损失嘛。”这种事,得到恶评的,总是女人吧,男人说不定认为自己赚到了呢。
他被她反问得无法反驳。
对呀,他有吃亏吗?他有被占便宜吗?
仔细想想,并没有。
春儿讨了他,凭她一只弱女子,她是能对他做什么?
论武功,他要杀她,比杀只蝼蚁更容易,她胆敢对他胡来,他手一扳就能拗断她纤细膀子,他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怕她对他动手动脚?
怕她端出“所有权人”的高傲嘴脸来使唤他?
怕她指挥他往东往西不准反抗她?
怕她自调为他的主人?
怯。该怕的人,是她。有胆向严尽欢索讨他,就得自己承担把一头老虎养在身旁的后果!
闻人沧浪没发现自己轻易被她三言两语所说服,轻易地,接受了自己成为严尽欢打赏给她的一件礼品。方才的怒焰,让她的笑靥、她轻快的嗓、她眸中的光采给浇熄,他甚至还笑了出来。
套一句她说的话!
反正,你也没有损失嘛。
没错,他没有损失。
即便春儿向严尽欢要了他,他闻人沧浪仍属于自己所有,她永永远远也操控不了他,她与严尽欢的可笑协议,只要他不承认,谁都奈何不了他。
闻人沧浪嗤笑,冷冷的、淡淡的,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眼前嘻嘻笑着的女人,仍无自觉,犹如一朵微风中摇曳的小花儿,丝毫未察他微扬唇畔间,夹带的恶意哂笑。
闻人沧浪是春儿的人。
这句话,近几日来时时能在当铺里听上几回。闻人沧浪已经麻木,随便众人如何去说嘴都无动于衷。事实胜于雄辩。闻人沧浪的的确确沦为春儿的附属品,就算他冷着脸想反驳,他的一举一动却说明一切。
他手里两大桶清水,盛得全满,他步伐飞快,桶里清水没洒半滴,身后跟着一派轻松的春儿,繁重工作有他接手,她乐得悠哉,纤手迭在臀后,亦步亦趋尾随他,扎束丫鬓双髻的她,摇头晃脑,一点也不在意眼前男人散发的阴冷气息。
他真有趣。
一个倔强得要死的男人,却没有他外在表现出来的难以沟通,至少,对她而言,闻人沧浪算是很好商量的对象。
他会板着脸吓人,他会寒着嗓信人,他会扬着颚睨人,偏偏这些小事,吓不退她,她反而还能将他的反应当成打发无聊时间的乐子,偶尔逗逗他、闹闹他,激得他青筋暴突跳动、咬牙切齿时,她就会换上另一张撒娇脸孔,安抚他的怒气,看似难相处的闻人沧浪,会瞪着她好半晌,再慢慢地,放松浑身警戒紧绷的肌理,额上青筋被抹平,眼神不再锐利难驯,最后松懈下来的,是他刻有淡淡蹙痕的眉宇。
她咭咭笑,引来他回首侧目,瞟来的目光可一点都不友善。
“闻人沧浪,别偷懒,快挑水呀。”她回他一抹更甜的蜜笑。
“哼。”
“反正你也没有损失嘛,就当作……挑水练身体啰。”又是这句“反正你也没有损失嘛”要他以剑气扫地时,她说,“反正你也没有损失嘛,与其拿剑在那儿东挥西挥,让剑气胡乱用掉,不如一举两得拿来扫地嘛”
要他飞到高处去清理屋瓦,她说,“反正你也没有损失麻,与其像只猴子在树上东跳西跑,浪费体力,不如跳上屋顶去刷刷瓦月嘛”
要他整理草坪时,她说,“反正你也没有损失嘛,你天天都要挥剑,顺手涮涮削平杂草,不花你多少时间嘛”
要他劈柴时,她说,“反正你也没有损失嘛,你都是要拿拳脚去劈木人桩,不如就将柴薪当成对手,好好厮杀一阵,如此一来,功夫练了,柴也劈了,不是很好吗?”
说得好似他每日必练的绝世武学,与寻常下人的工作内容没有差别。
他当然没有损失,反倒是得到更多―他的名号,八成已经更新为“玉面武皇鬼罗刹之严家小仆役”了!
闻人沧浪额际隐隐跳动着一条名为“理智”的青筋,很好,它还没断裂,代表他理智尚存。两桶清水朝大木桶里倾倒,盛满整整一大桶,他回身,将水桶塞回给她,凛着眼,瞧都不瞧她,轻功一点,顺长身躯如鹰似鸥,消失于屋上。
“这么容易又生气啰?”她嘀咕,颊边因为深笑而浮现的酒窝,镶在雪白肤间,可爱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