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存在,不只是在梦里。
梦不可能描绘不存在的人到如此真实细致的地步,她一定见过他,摸过他,吻过他,拥抱过他……
而这一切和她遗失的那两个月有关。
在这之前,她不想去面对,不想知道那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她很害怕。
光是想到就毛骨悚然,莫名恐惧,无端害怕。
可是,想要见他的冲动无比强烈,远远胜过那威胁她的恐惧,她知道她需要看见他,需要碰触他,她需要他,她必须找到他。
她泪流满面的在回神的这瞬间,抓起手机,想要询问母亲关于她遗失的记忆,但她没有按下设定好的快速拨号键,在那一秒,她想起老妈不可能告诉她真相。
她失忆的那两个月,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可怕到让她不愿意去面对,可怕到让湛月暖打定主意隐瞒那件事。
母亲不会说的,她比任何人都还擅长保守秘密。
医院,她得回那间医院,她必须回到法国,她在那里被送医,她知道如果她要找他,必须先查出自己那两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她移动手机,按下查号台,问了航空公司的电话,然后打过去替自己订了一张机票。
要甩掉那两位湛家的保镖不是件简单的事,但她做的轻而易举,她从小就被保镖跟着,她知道该如何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来。
她没有收拾行李,只拿了手机,护照和钱包,她知道自己不能被那两个保镖发现她要去哪里,或做什么,母亲会让他们阻止她。
所以她坐在床上等,等时间流逝,等人车往来,然后她穿上运动服,套上布鞋,下楼去晨跑,他们其中一个人跟了上来。
她跑到一半时,毫无预警的拐进捷运站,她从来没有在跑步时去搭大众交通工具,她看见他推开拥挤的人群,冲下手扶梯,但捷运车厢的门已经关上,快速驶离。
男人懊恼的看着她,火速压着耳上的蓝牙耳机通知同伴,但她知道他们不可能来得及,现在是上下班时间,到处都在塞车。
直飞的航班晚上才有,她到街上把自己的存款提出来,买了一个新的随身包包和一些必须用品,然后转到机场,搭上了飞机。
飞机上很冷,空中小姐给了她一条毯子,她的位子在最后一排,靠窗,她运气很好,旁边没有其他乘客。
因为将近两天一夜无眠,她不自觉合上了眼。
法国很远,她时睡时醒,恍惚中,画面闪过。
城堡,斧头,森林,暴雨中——
她听见雷响,感觉到白光从眼前闪过。
倒吊的人,崩塌的塔楼,手持斧头的死神,闪电与落雷,完美的骑士——
男人微笑着,她没有办法动弹,没有办法——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差点叫出声,但她很快发现自己人在哪,她看见那个小小的飞机窗,看见窗外乌云满布,不时有阵阵闪电划过夜空,有那么一秒,她只能僵坐在位子上喘气。
然后她飞快伸出手,将窗子拉了下来,遮住外面的狂风暴雨。
她全身衣物都被汗水浸湿,她以手背遮住眼,感觉手仍然不住的颤抖。
完美的骑士,有着完美的微笑。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一身完美,和那让她害怕的微笑。
至少她可以动,她能动。
这念头无端闪过,让她惊恐,忽然间,一只手轻触她的肩膀,她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然后才发现是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
“小姐,你还好吧?你需要帮助吗?”空姐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不用。”她摇摇头,舔着干涩的唇:“谢谢你。”
“也许你需要我帮你倒一杯水?”见这位客人脸色苍白,直冒冷汗,空姐好心的说。
她感激的点点头,空姐替她倒来白开水,她和那位好心的女人道了谢,接过手,将水紧紧捧在手中,一点一点地喝着。
飞机飞越暴风雨,不再因为轮流而震动,但她再也无法合眼睡觉,她一路上都睁着眼睛,感觉那无形的恐惧越来越深。
你很坚强,你并不软弱……你不需要我……
他错了。
她一点也不坚强,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转身逃跑,她真的有种想跳起来要求飞机掉头的冲动。
但她想见他,想见他。
她环抱着自己,忍耐着,压抑着,让这架飞机,载着她飞越夜空。
她抵达时,当地已经是早上。
当飞机降落时,她一点也不想走下去,她想要原机返回,但她强迫自己跟着前面的人下了飞机,强迫自己走出海关,强迫自己上了计程车。
即便是在车上,她都还想叫司机掉头,载她回机场。
可她知道,如果她离开,她再也不会有勇气回到这里。
计程车将车停在医院门口,她付了钱,深呼吸,然后下了车。
她原以为这会很难,但这天风和日丽,而眼前这栋医院就如她记忆中的样子,它坐落在郊区,占地十分宽敞,她记得刚清醒时,母亲曾推着太过虚弱只能做轮椅的她,到外面的草坪散步,她记得阳光洒在身上有多么温暖。
她应该要打电话和母亲报平安,现在她在法国了,她亲爱的老妈远在千里之外,没有办法来得及阻止她。
她掏出手机,打开电源,按下快速键,超那栋白色的建筑走去。
电话响了几声,然后通了。
“喂?可楠?你在哪?你跑到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她抱歉的说:“我在法国。”
听到这一句,湛月暖沉默了一秒,然后柔声开口:“宝贝,你跑到哪里做什么?”
“我需要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她来到医院门口。
“你撞到头了。”
“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我失忆的最主要原因。”可楠扯了下嘴角,道:“我必须面对它。”
“你不需要面对它,有些真相不值得去面对。”湛月暖焦虑的说:“你需要的是把它抛在脑后。”
所以,确实有一个真相在那里。
“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她开口说。
“可楠,别那么做,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湛月暖试图阻止女儿,但可楠只是打断了她。
“妈,对不起,我再打给你。”
然后没等母亲回答,直接挂断电话,同时按掉了电源。
她走过回转的门,感觉冷气迎面而来,她知道自己住哪间房,她搭电梯上楼,走向先前住的病房。
那里已经有别人住了,她对那地方没有太大的感觉,她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来到那间她当初躺了两个星期的加护病房。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个有印象的地方。
加护病房是空的,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忍不住走了进去。
她记得她睁开了眼,记得她看见医院的天花板,记得她看到了母亲的脸,还有一位华裔的医生在床边。
尼克,他叫尼克,有个中文名字,叫曾剑南。
那医生十分亲切风趣,常常和她开玩笑聊天,他很照顾她,事实上,他来她病房来得很勤快,远超过一般主治医生应该待的时间。
她当初没想这么多,现在想想,那医生真的很怪。
可楠转过身,看见那扇面对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忽然间,她浑身一震,想起一件事。
她见过他,那个男人,那个在她梦中的男人。
当那位医生和她说话时,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不觉转头看回去,有一个金发蓝眼的男人穿着病人袍站在那里,他看起来十分虚弱,眼眶凹陷,胡渣满脸,但还是帅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他用一种很特别的神情看着她,蓝眸深深,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认识他,但她不记得他,她想不起来,她的头瞬间痛了起来。
然后下一瞬,他挪开视线,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他身后的美女医生跟着他,离开前也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床边的那位华裔医生挡住了她的视线,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可楠捂着唇,脸色苍白,浑身直颤的想着。
所以她真的见过他,他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他只停留了那么一秒,她以为他也就只是个病人,所以她没有再多想,当时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深想,她很累,既累又疲倦。
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但她知道那男人认识她,知道她,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小姐,这里不能进来。”
这句法文,让她吓了一跳,抬眼只看见一位年纪有一点的护士站在她身边,一脸严肃。
她的法文不好,只会简单的几个字,但她想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猛然回神,尴尬的用英文道歉:“只是我之前住在这里,我看着它空着才会——”
“你之前住在这里?”听见英文,护士楞了一下,仔细再看她,然后想了起来,发现是以前的病人,而且已经康复,让护士心情立时愉悦了起来,惊喜的也改用英文和她沟通:“湛小姐?!你看起来好多了,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谢谢你。”可楠强迫自己微笑,道:“事实上,我这次来,是想找人,之前和我同时间,有个男人也住在这里。”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他还是形容了一下他的模样。
“甜心,抱歉,这里来往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想不起来。”护士抱歉的道:“再说,医院也规定,不能透露病人的资料。”
可楠心里一紧,忙再道:“他当时帮了我一个忙,我想要亲自谢谢他。”
会是瞅着他,叹了口气,问:“他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只能说:“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
“那我可真的无能为力了。”护士一耸肩,抱歉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身走了出去。
可楠不死心,匆匆跟上,询问那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女医生。
“那你能告诉我,当初替我治疗的医生,尼克·曾在哪里吗?”她记得养病时,曾几次看见那女医生和尼克在走廊上说话。
“尼克?”想起那家伙,让护士停下了脚步,露出了微笑,道:“亲爱的,尼克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他是你母亲请来的,不过他真是个甜心,不是吗?”
“我母亲请来的?”她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吗?”
可楠摇摇头,不死心的再问:“请问,你知道如何联系曾医生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抱歉,你出院之后,他就离开了。”护士摇了摇头。
这下,她真的没了辙。
可楠脸色苍白,本以为这条线就这样断了,谁知那护士突然道:“噢,嘿,等等,尼克那是给了我一张名片,我记得我收在抽屉里。”
说着,护士匆匆往护理站走去,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下,递了一张名片给她。
她接过手,看见上面只用中英文写了简单的资讯,他的姓名,电子邮箱,和电话,还有一间公司的名称——
红眼意外调查公司。
这间公司名称好熟,让她心头一阵狂跳,脑袋再次隐隐作痛。
因为如此,她知道她找对了方向。
“他说他现在在这间公司,若我有需要可以打电话给他。”护士笑着说。
“谢谢你。”可楠激动的抓着名片,忍不住抱了那护士小姐一下,含泪真心的和那护士道谢。“真的,谢谢你,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护士笑了笑,和她摆摆手,就转身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