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拂那份贵重的聘礼本来可以为茶楼酒馆贡献不少谈资的,不承想却叫孙默娘的大胆行径掠去了风头,议论纷纷也就罢了,不少记性好的还把孙家的老底给揭了出来,说孙家要不是因为家里出了个皇后,也就是个三品官,孙老太爷是个好人,可惜家门不幸,有出息的大儿子被继室硬生生逼成了商贾,其余两个儿子自私自利,欺压大房,其中的肮脏污秽只多不少,而这样的人家教养出这种坏人姻缘、自私自利的后代子孙,也是刚刚好而已。
流言能杀人于无形,孙璟当即成了缩头乌龟,直接睡在青楼相好那里几日不回家,李氏干脆直接称病,再也没有外出。
过了两日,又有消息传出来,孙默娘因为德性有亏,品行瑕疵被官学退学,连带的孙乐娘也遭殃,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不仅如此,好几家本来有意和孙家结亲的都纷纷打了退堂鼓。
之前都是为了攀附孙家这根可以通向富贵的藤蔓,可孙家一再出事,又被皇上厌弃,本来孙家都是一副挑拣人家高高在上的姿态,现下反过来被挑拣。加上毁坏嫁衣的事闹得太大,官学里的同窗都不再和孙默娘往来,就怕哪天她也在她们的大喜日子做出什么疯狂的行径,她们还要不要活?
不说孙默娘乏人问津的程度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那些平常巴结着二三房的人家不再上门外,甚至关起了门,拒绝了孙老夫人与二三房的拜访,态度很明显,彼此就不必往来了吧。
孙老夫人觉得是奇耻大辱,左等右等等不到孙璟回家,干脆自作主张,不管李氏哭得涕泗纵横,直接把孙默娘送去了庵堂。
至于那件嫁衣,谢隐狮子大开口,向孙璟索要二千两银子,孙璟向孙老夫人求助,孙老夫人气都气饱了,哪可能拿出银钱来,他只能咬牙准备卖铺子还债,又因为铺子卖得突然,闻风而来的买家可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杀价杀得极狠,到后来不得不卖了临街两家最来钱的铺子,筹足了款项,亲自送到谢府。
谢隐转手就以无名氏的名义捐给了慈幼局和义庄。
三月十六的前两日,三生带着秋水去了谢家,为孙拂安床。
同一日,姚氏在保定的娘家送来了添妆,一车的各式礼品,绿宝石和红宝石的头面,织金盖头,虽然在旁人看来少得可怜,毕竟之前拉东西过来的谢府可是十几车这样算的。
孙拂却格外珍惜和高兴,外祖母还是疼她的,尽管做不了姻亲,她们仍有血缘上的关系,她并不想和外祖家断了往来。
她当晚就给外祖母写了封长长的信,装了京城特产,还有平日积攒下来自己绣的抹额、护膝、荷包、披风……许多针线作为回礼,并且承诺婚后一定会和夫君一起回保定探望外祖父母。
迎娶之日是难得的吉日,孙拂一早就被彻夜赶回来的琵琶和绿腰折腾得死去活来,洗澡、绞面开脸、盘发,戴上赤金簪子,上妆,仔仔细细的拾掇干净,梳妆打扮,一层层的扑脂粉,简直把她当墙面糊了,最后换上凤冠霞帔,端正的坐在床上等着谢隐来迎亲。
三生给孙拂拿来一些精致小巧的糕点,让她一会儿藏在宝瓶里,要是饿了可以先拿来垫垫肚子,嫁礼繁琐,可不能饿着肚子成亲。
之后姚氏依礼喂孙拂吃麻团子,团子小小的,混了芝麻莲子百合,寓意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这两日孙拂没少被姚氏拉着手说了许多话,言语间叮嘱她许多,就连她爹也稀罕的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他很久以前就不做的动作,孙拂这才觉得家里人个个都比她还要紧张。
等太阳出来,迎亲的队伍很快就过来了,姚氏这才挺着大肚子往前头去。
几个丫头都舍不得她出嫁,尤其是琵琶和绿腰,忍着眼泪,不敢哭出来。
「往后又不是见不到面,等我那边安顿下来,你们有空就过来玩。」
吉时到,鞭炮声响,来迎亲的队伍已经停在孙家西园门口。
谢隐一身大红吉服,玉带缠腰,骑在高头大马上,光风霁月的尔雅里多了几分潇洒飞扬,眉宇间的欢喜满溢而出,这难得一见的模样让人见之难忘。
孙拂没有兄弟,先前孙家族兄毛遂自荐要背她上轿,不想到了出门的时候,谢隐却下了马,准备亲自背媳妇,这是不肯让人碰孙拂,就连族兄也不允。
周围的人见状都安静了下来,见过疼媳妇的,没见过这般疼的。
明明是继室,怎么偏偏就这么好命,也不知前世修了多少好福气?送孙拂出门的孙邈夫妻相拥哭成了泪人儿。
孙家门口不说万人空巷,但也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为的就是要看那个娶了孙大姑娘的有斐国师。
「是我。」
孙拂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声音,随即放心趴在谢隐的背上,谢隐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安安稳稳的把她送进花轿。
谢隐找来的轿夫都是最好的,花轿抬得很是稳当,一点都不晃。
接连不断抬出府门的嫁妆箱子,名符其实的十里红妆,惊艳了整个京城,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路边,指指点点,羡慕不已。
谢隐走在最前头,马匹身上挂着红绸做的花球,显得十分神气,轿子后面谢府的车队不住往外撒喜钱,这一路洒钱,实在是太大方了。
孙拂抱着宝瓶正襟危坐,却听到跟着迎亲队伍欢欢喜喜往前走的百姓议论着——
「这是要去哪啊,谢府不是在九衢街那边?不会是走错了吧?」
「是啊,这边已经是绿水胡同了。」
「不能够啊,前面可是新郎亲自领的路。」
不管百姓如何议论,谢隐仍悠哉的一步不停,经过绿水胡同又拐去一条静谧的大街,只见其中一座带庭园的五进大宅已经张灯结彩,中门大开,仆役小厮管家都在外头候着,一见迎亲队伍到了,鞭炮声立刻响起,嗔呐鼓乐鸣奏,热闹得不得了。
两侧的邻居基本上都是高官贵胄,这几日发现那户平常少有人进出的大宅忽然多了许多仆役进出,这才知道原来是御前最火红的国师的私宅,而且还要在此迎娶拜堂。
即便吃惊花轿为什么不是往皇帝赐与的宅子去,把礼堂设在私宅,但众人都赶紧准备贺礼,上门吃酒顺便套套交情,混个脸熟,毕竟谢隐可是皇上跟前不可或缺的大红人,怎么也不能得罪啊!
孙拂捧着宝瓶下了花轿,由喜娘攥扶着跨过马鞍、钱粮盆,迈过门槛。
东跨院里,流水般的酒席一桌桌摆上来,平日与谢隐交好的同僚和好友,谢隐那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徒弟范贯,甚至连被谢隐逐出师门的罗翦都开心的一同观礼。
虽然说和锦衣卫站一块让人有些胆寒,但见罗翦今日一副公子哥打扮,倒也不怎么吓人。再说虽然被逐出师门,谢隐并没有不让罗翦上门,底下的人自然睁只眼,闭只眼了。
谢隐的生母费氏早已不知所终,堂上坐着的是有些局促的秋氏和谢壮,一起受了儿子和媳妇的大礼。
夫妻对拜后,新娘被簇拥进了新房,孙拂坐在床上,压襟、撒帐,然后是全福人带笑催促的声音,「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盖头挑开,来观礼闹洞房的女眷们都发出了赞叹声,眉如新月,唇如花瓣,新娘子容貌竟然如此娇艳,最难得的是眉眼间的那股雍容大气,宛如九重宫阙中的仙子一般。
「孙姑娘,哦,不,该改唤一声师母了。」罗翦和朱骏一道缩在门口,两人十分没有义气把范贯留在外头挡酒,自己倒是偷溜过来看新娘子。
「谁是你师母,大爷还没把你认回来。」朱骏难得有机会拆罗翦的台。
「你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这话吧,假以时日,师父总会心软让我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再算总帐!」罗翦用手肘戳了朱骏一下。
孙拂略微讶异的看了罗翦一眼,师徒能言归于好,总是好的。
之后赶来的谢隐嫌两人聒噪,把人撞出去喝酒。
屋里只剩下新婚夫妻、三生还有女眷们,至于秋水,这里就是她过去待的地方,好久没回来,四处走动去了。
喝过合査酒,一个穿粉红比甲的丫头捧了一碗生饺子过来,全福人接过来递给孙拂,饺子是半生的,她只咬了一小口,全福人就问道:「生不生啊?」
「生。」
观礼完,来的女眷都是极有涵养的,也就围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并没有真正的闹起洞房,该撤退的时候很快就退下去了。
孙拂坐在小叶檀木的描金床上,穿着正红的嫁衣,龙凤喜烛的烛火摇曳,模样格外明艳动人,她和谢隐两人目光交会,孙拂不禁羞涩道:「你不用去招呼客人吗?」
「我去看看宾客,一会儿就回来。」谢隐应了句,然后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下,这才出去了。
屋门被关上,孙拂打量起新房的陈设,这比她的半若院还要更宽阔,所有的摆设只有更好的,可见都是用了心的。
孙拂刚打量完,一个婆子推门进来,让后面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山珍海味、时蔬鲜味,浓淡皆有。
那婆子向她行了礼,「奴婢陈氏,以后是您房里的嬷嬷,大爷让奴婢先把席面送上来,夫人要是饿了就吃点,一会儿大爷就该过来了,今晚可是您的洞房花烛夜呢。」
陈嬷嬷说完就退了下去,三生赶紧过来替孙拂把头上的凤冠摘下来,陪房的谈氏一家人则是下去检查嫁妆箱子,只是嫁妆实在太多,真要整理也只能等过些日子,今晚只是要确定箱数正确,锁在厢房里就可以了。
孙拂在家已吃了不少糕点,路上秋水又偷偷给了她一颗苹果,现在满桌子的菜肴她哪来的食欲,再说她脸上可是画着大浓妆,顶着这个哪吃得下饭?
一时没事,她便坐在床上,不料竟听到屋外陈嬷嬷请安的声音。
谢隐很快推门进来,脸上只有薄薄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