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眉,劳烦你禀告世子妃,就说王妃待会儿要过去喜房探望世子。”将这话带到后,她便匆匆离开。
翠眉即刻将她的话转告梁宛儿。
梁宛儿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秋丽带这话给她的用意,昨夜她虽被钟日章给撵出喜房,但终究是刚进门的新妇,总不能对丈夫不闻不问。
如此看来,昨日重重打赏秋丽和春雅果然没有白费,她对此感到相当满意。
梁宛儿很快的收拾了下便赶往喜房。
这时喜房里,春雅领着四名婢女正在服侍钟日章用早膳,四名婢女手里各自捧着一只托盘,上头盛放着各色的菜肴。
梁宛儿过来前,特意让翠眉先悄悄去打探王妃还有多久才会到喜房,她掐算好时间,比王妃早了须臾进房,一进去,她圆润的脸庞便挂着抹笑容,讨好的朝坐在床榻上进食的钟日章福了个身,出声道:“妾身来看世子了。”在她嫁进王府前,已有教养嬷嬷教导过她王府里的各种礼仪、称呼以及规矩。
闻声,正在喝粥的钟日章抬起脸来,不悦的道:“谁准你这丑八怪来的,给我滚出去!”思及昨晚她竟胆大包天的对他口出不逊,他骂完还不解气,从一旁捧着菜肴的婢女手中拿起一只描金瓷碟朝她砸了过去。
碟子应声碎裂,里头盛放的菜肴顿时洒落一地。
或许是钟日章伤重体虚,故那力道压根就砸不到梁宛儿,因此她也没有回避,但却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拿起手绢捂着脸,悲悲切切的出声,“没有想到世子到现在仍是如此不待见妾身,倘若不是为了要替世子冲喜,妾身也不会嫁进祈王府来,惹世子厌烦。”她的喉咙已痊愈,音调不轻不重,恰好让刚刚来到喜房门口的祈王妃听见。
祈王妃皱眉走进房里,看见梁宛儿低垂着脸,而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地板上散落着碎瓷片和菜肴,她脸色一沉,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祈王妃虽已年逾四十,但肤色仍白皙如少女,容貌美艳华贵,当年她与姊姊,也就是当今皇太后,都是京城名动一时的大美人,让先皇和祈王爷一见倾心,先皇娶了姊姊,而她则嫁给了祈王爷。
这姊妹俩分别嫁给了皇帝和祈王,令当时的赵氏大大风光了一场,赵氏也一跃而起,从此成为京城五大世家之一。
房里的婢女们在王妃发问时,全都低垂着头,没人敢接腔。
就连适才发怒砸碟子的钟日章也噤声不语,他性子虽然张扬跋扈,但在父王和母妃面前倒也很收敛,不敢太过造次,就连当初他擅自前往梁家退亲之事,事后也是在母妃跟前求了好久,后来还请动了当今皇上替他说了几句话,这才顺他的意迎娶伍琴雪为妻。
梁宛儿缓缓转过身,紧抿着唇瓣,语带哽咽的向祈王妃福了个身,“宛儿向母妃请安。”
见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祈王妃急忙扶起她,温声问道:“宛儿,你说说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按礼,两人成亲,本该由身为媳妇主动去向公婆敬茶问安,但她昨夜从儿子房里的大丫鬟那里得知他不准新娘上床,还将人给撵出去,不过由于昨晚夜已深所以没过来,这才会一早便过来探望。
梁宛儿低垂螓首,吞吞吐吐的回答,“没、没什么,是、是宛儿愚昧,惹世子生气。”
祈王妃思及方才进来时听见的话,约莫明白是怎么回事,望向儿子训斥道:“日章,母妃和你父王告诫你的话,你都忘了吗?”儿子已负了宛儿一次,成亲前,她要求儿子以后要好好对待宛儿,不想儿子竟依然这般不待见她。
人是她去向梁家求娶回来,她更是亲口向梁夫人允诺过,待她嫁进王府,定会好好疼惜、善待她,自是不容许儿子这般对待梁宛儿。
钟日章受了母妃的训,不满的回了句,“又不是孩儿愿意娶她。”瞧见她在母亲面前那一副委屈的模样,再想起她昨夜里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禁怀疑她是在装模作样,佯装可怜,瞪向她的眼神更是恶狠狠的。
听见儿子的话,祈王妃板起脸斥道:“如今你重伤在身,宛儿都不计前嫌肯嫁进来服侍你,你岂可如此不知好歹?”
他不服的驳道:“王府里下人多的是,孩儿哪用得着她服侍。”
为了迎娶梁宛儿为儿子冲喜之事,她先前可是费了不少唇舌才说动梁家答应,这会见儿子仍是冥顽不灵、桀骜难驯,祈王妃心里头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这人已娶进门,不管你是愿还是不愿,宛儿已是咱们祈王府的媳妇,且皇上也亲自下旨,封了宛儿为世子妃,以后你给我好好待她,别再为难她。”
儿子在三个多月前出事后,她便被丈夫责备了一顿,怪她太过宠溺儿子,惯得他平日里正事不做,只会呼朋引伴、四处玩乐,甚至还自个儿跑去梁家退亲,为这事,他们夫妇没少受非议,更与梁家交恶,连太后都认为退亲这事是他们做的不厚道。
她在深深反省一番后,决定不再纵容儿子为所欲为。
训完儿子后,看向梁宛儿时,祈王妃握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温言安慰她,“宛儿,日章这性子都是被我给惯坏了,你别介意,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来告诉我,一切都有母妃为你做主。”
梁宛儿抬起头感激的看着她,“多谢母妃。”
祈王妃露出一抹亲切的微笑,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发现梁宛儿竟把脸上那块碍眼的红色胎记画成了一只蝶儿,倒让她那张圆润的脸庞添了分俏皮可爱,她出声赞道:“这蝶儿画得真好,是谁画的?手还挺巧的。”
“是我自个儿随手涂涂抹抹,让母妃见笑了。”这段日子来,她已熟悉了古代这些胭脂水粉的特性,每天起床后都将自己画得美美的,让别人见了赏心悦目,她自己看了也心情愉快。
“你有心了,这样甚好。”祈王妃点头赞许,接着吩咐随行的婢女将一套事先备好的头面首饰拿过来递给她,“这副首饰恰好配你脸上这只蝶儿,你瞧瞧喜不喜欢?”
那摆在锦盒里的首饰是一整套的,有发簪、步摇、耳环、坠链,全是用珊瑚珠贝镶制而成,十分精美雅致。
梁宛儿接过,一样样取出来仔细欣赏,珊瑚的色泽红润鲜艳,珍珠圆润明亮,还有搭配的玉石也温润细致,那做工更是精致繁复,巧夺天工,比起她陪嫁过来的那些首饰都还要华丽。
她微笑的收下来,交给绿娥,朝祈王妃福了个身道谢。
“宛儿很喜欢这套首饰,多谢母妃厚赐。”
“你喜欢就好,走吧,这会儿你父王已在厅里头等着喝你的媳妇茶了。”祈王妃亲昵的挽着她的手,一块往外走。
至于重伤在床的钟日章,自然不可能与她们同行。
祈王除了祈王妃,尚有两名姬妾,祈王妃为他生下一名嫡子和一名嫡女,其他的两名妾室则为他生下两名庶子与一名庶女。
不过这两位妾室,一位数年前已病故,另一位一心向佛,长年待在斋堂,已不问世事。
祈王一嫡一庶的女儿都已出嫁,至于庶长子也已娶妻生子,府里只剩下排行老三的庶子钟日观尚未成亲。
成亲那日,代替钟日章来迎娶的便是老三。
梁宛儿一一见过之后,将他们的长相和名字暗暗记下来,这高门深院,人口繁多,要认的人不少,她只能先记住几个重要的成员。
初次相见,众人皆客客气气,待她回到寝房的路上,怕自己会忘记,嘴里还叨叨念念着那些人的名字。
翠眉在一旁听了,好笑的说道:“世子妃莫担心,奴婢们也会帮着您记着。”
她点点头说道:“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生活,记好名字才好认人。”
刚才她还见到了钟日章的两位妾室,他纳了一位侧室及一位小妾,目前这两人皆尚未为他生下一子半女。
他那两名姬妾都生得如花似玉,跟她们一比,她就像不小心闯进了孔雀园里的小母鸡,平凡得很突兀。
似想起什么,翠眉有感而发,“说起来,王爷虽贵为亲王,但他身边的妻妾倒是比咱们老爷还少呢。”
梁宛儿也不禁想起她爹梁汉成除了梁夫人这个正室,还有两名侧室和四名小妾,确实是比祈王多了不少,且方才从祈王和王妃的谈话和举止之间便可以看出两人的感情十分亲密。
主仆三人回到昨日暂住的偏房后,翠娥领着几个婢女收拾衣物,因为待会她们就要移去另一处小院。
钟日章不待见梁宛儿,但王妃总不能委屈她一直住在偏房,只好另外安排了一处院子给她。
绿娥没花多少工夫便带着数名婢女收拾妥当,一行人来到那处院子,几名下人和丫鬟又开始忙着布置,一直到日落时分,才总算布置好新的居处。
看着那些古色古香的家俱,还有摆在多宝格上的各式珍宝和精致的摆件,梁宛儿非常满意,前世她家境小康,先前待的梁家虽然也是富贵人家,但比起祈王府这种华丽和奢豪的程度,略逊了好几筹。
此时置身在这种不是金丝楠木就是酸枝、紫檀打造的各种家俱里,她有种变成富豪的虚荣感。
她决定以后要好好享受老天爷赐给她的新人生。
她豪气的大手一挥,招来翠眉和绿娥,“走吧,咱们出去逛逛。”这王府宽阔得让她无法想像,现下黄昏时分,正是散步的好时光。
翠眉提议道:“世子妃,晚膳待会就会送来,您要不要用过饭后再去散步?”
“也好,那就吃过再去吧。”梁宛儿想到这些婢女们都忙了一天,一定又累又饿,便让她们下去休息吃饭。
待送晚膳的下人提来饭菜后,梁宛儿让翠眉和绿娥也坐下陪她一块吃,原本绿娥守规矩不肯,但梁宛儿笑咪咪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
“你们若不帮我吃,我见了这么多好吃的饭菜,会忍不住一口气把它们全扫进肚子里,你们忍心见我身上的肉越积越多吗?”
看着一桌子美味的佳肴,翠眉馋得直吞口水,笑呵呵应着,“绿娥,咱们就帮世子妃消灭一些饭菜吧,免得世子妃越长越圆润。”
绿娥这才没再坚持主仆的分际,矜持的陪着一块用膳。
比起长相清秀的翠眉,绿娥的五官更加秀丽,只是她为人一板一眼,是个直性子的,只顾扒着白饭,也没有多去夹菜来吃,梁宛儿留意到,便替她夹了满满一碗的菜,笑盈盈表示,“来,你多吃点菜,我可以少长一些肉。”
绿娥心头暖暖的,以前小姐生性怯懦自卑,故也甚少关心底下的人,但在小姐自缢被救下后,不仅不再愁眉苦脸、自怜自艾,还会体恤关怀身边的下人。
她暗自希望着小姐能永远这般维持下去,别再变回以前那样的性子。
用完饭,主仆三人在两名婢女的带领下在王府里闲逛消食。
梁宛儿所住的院子离钟日章的寝屋不远,行经他院子左侧,那里种了一排蔷薇花,此时正值花期,花开得正艳,她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忽闻一墙之隔的屋里传来嗔骂声,她依据方位判断出那里正好是钟日章的寝房,也就是昨夜充当喜房的房间,不禁仔细聆听,里面传来一名女子的咒骂声。
“……你们这些该死的贱婢,竟然让世子摔下床榻,要是伤了世子一根头发,你们这几条贱命赔得起吗?”
这时,另一道女声温婉劝解,“姊姊,还是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看看要紧,这些婢女待会再发落也不迟。”
梁宛儿从这先后两人的嗓音,认出是早上在前厅里才见过的人,先开口骂人的那女子应当是钟日章的侧室,名叫常傲霜,而之后劝人的那个则是钟日章的小妾,名叫裴心怜。
她之所以对这两人印象这么深,是因为这两人人如其名,常傲霜有着欺霜赛雪般的白嫩肌肤,模样十分娇艳,性子却有些娇蛮,而裴心怜就如她的名字一样,面容柔美,散发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
她原本没打算多管闲事,准备离开,但听见常傲霜接下来所说的话,不禁停下脚步。
“你给我闭嘴,这事我自有分寸。”常傲霜喝斥了裴心怜,接着便指派了个丫头,“婷儿,你去找总管,让他赶紧派人去请太医过来,至于春雅和秋丽,身为世子的大丫鬟,照看世子不周,给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其他婢女则各打十大板。”
梁宛儿对春雅和秋丽印象不错,当下改变了心意,走向钟日章的寝屋,来到房门前,恰好与刚要去请太医的婢女擦身而过,那婢女匆匆朝她行了个礼便离去。
梁宛儿佯作不知发生何事,进去后环顾一眼,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跪了一地的人?”
看见梁宛儿来,常傲霜抑下脸上的怒色,说道:“世子妃有所不知,这些贱婢方才竟让世子摔下了床,害得世子这会儿昏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梁宛儿看向春雅与秋丽询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相信她们不可能会粗心得让他摔下床,定是有什么原因。
抬眼看见梁宛儿,春雅宛如看见了救星般,急忙答道:“启禀世子妃,事情是这样的,先前世子说,他已在床榻上躺了许久,想试着下床走走,可他伤了筋骨,哪里能下床,但世子不听奴婢们的劝阻,执意要下榻,不想他的脚才刚落地,便摔了一跤。”
她委实不想挨那二十大板,这一顿打下来,少不得也要皮开肉绽,她很希望世子妃能替她们说说情。
自从两、三年前这常傲霜进门后,就处处看她和秋丽不顺眼,时常借故挑她们的刺,还在世子面前说她们的不是,幸好她和秋丽跟在世子身边也有六、七年了,一直很得世子的宠信,世子并没有听信她的话,因此,她和秋丽才能安然留在世子身边。
常傲霜脸带怒色指责,“要不是她和秋丽没仔细搀扶世子,世子哪会摔倒。”
瞅见春雅和秋丽两人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她,梁宛儿寻思了下,她不愿意一进门就与常傲霜杠上,但也不能不救春雅她们,遂替她们想了个最妥善的办法。
“妹妹,既然她们是世子身边服侍的人,咱们也不好越过世子处罚,要不等世子醒了后,要怎么发落她们,再由世子作主,否则若是让世子知道咱们没请示过他就擅自处罚他身边的人,怕是要惹他生气。”
听她这么一说,常傲霜脸色有些难看,这梁宛儿分明是在暗指她不该擅自作主,心头满是不悦,但碍于她世子妃的身分,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得道:“世子妃说的也是,是妹妹太过忧心世子的伤而思虑欠周了。”
她暗自瞪了春雅、秋丽一眼,这两个丫头模样虽没她长得娇艳,可也十分标致,她们又跟在世子身边服侍多年,世子待她们信任有加,她担心有朝一日世子会收了她们,故一直想找机会将她们从世子身边赶走。
见常傲霜松了口,梁宛儿看向跪在地上的婢女们,温声道:“你们都起来吧。”
“多谢世子妃。”那些婢女起身后,就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走到床榻边,梁宛儿看向昏迷不醒的钟日章,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掐向他的人中。
她记不清是在哪里听来的,说若有人昏迷过去,可以刺激人中让他清醒。
由于她对钟日章没啥好感,且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不知该用多大的力道,直往他的人中用力一掐,登时痛得钟日章眉峰紧蹙,不多久便转醒过来。
一睁开双眼,钟日章便捂着被掐得发疼的人中怒嗔,“是谁竟敢偷打本世子?”
见他被她一掐竟真的转醒过来,梁宛儿有些意外,解释道:“没人偷打世子,是妾身见世子昏厥过去,试着掐按世子的人中穴,想唤醒世子。”
见竟是她,钟日章登时沉下脸来,怒目相向,“谁准你进本世子的寝房?”
看他清醒之后,一声道谢也没有,反倒责问她,梁宛儿眸里闪过一抹冷意,脸上却流露哀怨,幽幽启口,“妾身原也不想进来,可适才行经世子寝院时,听见妹妹在斥骂春雅她们,这才进来一探究竟,不想却从春雅她们那里得知世子摔了一跤,昏厥过去,这才试着掐了世子的人中穴,想唤醒世子,没想到妾身轻轻一掐,竟掐痛了世子,还望世子莫要怪罪。”她这话里的意思在暗指,不是她弄疼了他,而是他受不了疼痛。
钟日章一时倒也没听出她言下之意,听完她的解释后,脸上的怒气稍敛,冷哼道:“要你多事。”
常傲霜听见梁宛儿被斥责,心中高兴,上前娇声道:“世子,您醒来就好,方才妾身进来,瞧见世子竟摔倒在地,真是吓坏妾身了,这春雅和秋丽真是越来越怠慢,竟没把您扶好,您可要好好处罚她们,给她们一个教训,省得她们日后再这般轻慢您。”
裴心怜只是默默在一旁不曾出声,她性情柔弱,三年前钟日章看上她那楚楚可怜的气质,才将她纳为小妾,可不到几个月就厌倦了她,之后常傲霜进门,自己又不像她那般会讨世子欢心,便从此失宠。
钟日章摆手道:“行了,适才是我非要下床,才会摔这么一跤,不干春雅、秋丽的事。”
太医说他不仅腿骨断了,筋脉也受了重创,日后恐怕不良于行,他不甘就这么瘫了,这才趁着今日精神稍好,想下床试试,不想当他坐到床榻,两只脚才踩在地上,想凭藉着自个儿的力气试着站起身时,断腿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令他整个人猛不防往前摔去。
想到他这辈子恐怕就这么废了,他脸色又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