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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结锦衣郎 第1章(1)

  一个深夜。

  突然被唤醒的黑羽,俊美的脸上有着浓浓的不悦。

  横在他跟前是一名穿着红色喜衫的娇小女子,该是喜气洋洋的衣裙早被泥水弄得绉巴脏乱,衬得她一张粉脸如纸般苍白,双唇不见血色。

  “这是怎么回事?”

  把少女扛进来的始作俑者,黑羽惯常唤他“朗叔”的中年男子低头答话:“回禀少爷,您也知道接连下了四、五天雨,把外头田地、河岸都下坏了。这小姑娘是村里人丢到河里祭河神的,我经过时候,看见她手脚被缚、全身湿淋淋躺在戳了洞的船上,所以我就……”

  黑羽叹气道:“朗叔,不是我要说你,万一被村里人看见你做了什么——”

  “这点少爷放心!”朗叔急拍胸脯。“您看外头雨这么大,放眼全是一片黑,除非村里有人长了双天眼,否则一定看不见!”

  “若真是这样,你又是怎么看见她躺在破船上?”黑羽一针见血。

  “呃……”朗叔老脸一热。

  黑羽继续逼问:“定是你在旁观望很久,实在按捺不住,才出手救了她……我猜得没错吧?”

  真不愧是少爷!朗叔一脸愧疚。

  “不瞒少爷,这娃儿我认识,她叫古翠微,是前头麻丘村里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家里只有姊姊跟她两个人。平常进村遇上她,她总会过来跟我打声招呼。”更何况这小丫头还非常投他缘,打从见到她,便一直偷偷暗暗关心了好几年。

  黑羽叹气。依他的身分,大可命令朗叔把人丢回船上,毕竟他们隐居在此,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但一见脚边湿漉漉的身影,他怎么样也狠不下心。“算了,你先去找花婶来吧。”

  黑羽口里喊的“花婶”是朗叔的妻子。朗叔姓花,与黑羽、花婶一行出身北方小国“蒲泽”,黑羽还是该国皇子。二十年前蒲泽国因黑羽皇叔叛乱,朗叔受皇后所托,带着妻子与幼主逃出皇宫,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在这水乡江南发现此处宛如桃花源般静谧的村落——“麻丘”。

  朗叔古道热肠,要落难的人全不识得就算,既然认识,他当然没法袖手旁观!

  躲在门外的花婶一听黑羽喊她,忙不迭冲进来。“少爷找我?”

  东窗事发啦!朗叔朝妻子一瞪。

  我是担心那小姑娘受寒——花婶挤眉回应。

  一见他夫妻俩神态,黑羽马上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朗叔!”

  黑羽虽没拔高嗓音,可那闪烁着琥珀般神秘光芒的眼眸,已够让年约五十的朗叔背脊一阵微寒。

  朗叔常想,所谓贵气天生,大概就是少爷这样子。

  光是静静站立,黑羽全身就散发一股深邃聚敛的气势,教人不敢恣意胡来。

  “少爷对不起……”朗叔表情愧疚。“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花婶连手安排这种事,可是——”

  “先照顾她。”黑羽打断朗叔辩解,表情非常不高兴。“你们联合起来瞒我的帐,稍后再算。”

  “是。”花氏夫妻俩缩起脖子,合手将昏迷不醒的古翠微搬进邻旁的客房。

  忙完之后,朗叔赶忙过来领罪。

  “少爷。”

  朗叔望着黑羽深邃俊美的侧脸,幽幽忆起,当年还待在宫中的黑羽,是个多天真烂漫、不知烦忧为何物的可爱孩子。当时朗叔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年郎,每次在御花园遇见他,他不是笑容满溢,就是噙着两泡泪抱着被箭矢误伤的鸟兔兽类,央求朗叔帮忙。

  那时朗叔一度以为,连只小鸟兔子都不忍误伤的黑羽,定会成为他蒲泽国未来的明君,怎知道——一个如此温柔的孩子,竟得遭受亲眼看见深爱的父王与母后,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凄惨遭遇。

  好似是那时,少爷看人的眼神就变了。

  那是对人的信任不在,充满痛心与猜忌的眼神。

  想到造化之弄人,朗叔心里暗叹了声。

  黑羽视线从书册上挪开,宽额白皙的眉间,深印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忧伤。

  “那姑娘情况怎样?”他问。

  朗叔垂头回答:“头有些烧,就怕染了风寒,我先熬了姜汤,你花婶已经喂她喝下了。”

  他点点头。“万一情况不对,过来找我,我去帮她看看。”

  待在“浸月邸”这二十年,天资聪颖的黑羽读书、按图索骥学会不少技艺,像医术还有他最擅长的篆刻都是。花婶偶有些小病小痛,全靠黑羽的药方医治。

  朗叔深吸气,朝地上一跪。“少爷,您罚我吧。”

  “罚你什么?”黑羽还是一样冷静。“你救那姑娘是出于一片善心,于理,你没有错。”

  “我有错,我犯了我早先做下的决定。”

  当初朗叔顾忌靖王会派兵来追,所以当初躲藏至麻丘时,朗叔便先约法三章,吩咐黑羽绝不可出门露面。那时黑羽还小,才七岁,就得忍耐不到外头找人嬉玩的渴望。甚至日后,偶有村人受伤求援,他也坚守不让人进门不与人交谈的约定,只从门缝丢些能止血疗伤的药草出去。

  只是不吭一句光丢药的举动,根本没办法让村民理解他心意,更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利用那些草药来救命。

  是故,村人对“浸月邸”没什么好印象,都说森林大宅是不祥之地,凡人靠近就一定会出问题。以讹传讹,久而久之,“浸月邸”遂成了麻丘一禁忌之地。

  朗叔是宅子里唯一会进村里走动的人,这些消息他自然知晓;但他完全没替自家少爷说话,甚至还会加油添醋,让村里人越发讨厌靠近森林,同时他也可以省去与村人交谈接触的机会。但今天,身为保护者的朗叔,却因为一时怜悯,出手救了一个村民打算送给河神的小姑娘。

  “为什么是她?”这是黑羽百思不解的一点。

  朗叔老脸浮现一抹惭愧。“她让我想起瑾儿,你花婶也这么说,她笑起来的样子,跟瑾儿太像了,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

  没意料是这个答案,黑羽不由得一怔。

  花瑾,是花氏夫妻的女儿。当年朗叔带黑羽逃离靖王爪牙追杀的时候,年纪不过五岁的瑾儿,却不幸在逃亡途中染病丧命。

  朗叔继续说:“那个时候,我看着村里的人冒着大雨,将她抬进打了洞的木船,她那么小,雨又那么大,河水又那么急,我……没办法。”

  朗叔摇头,两只眼睛沁出几星湿气。

  瞧见那幕的时候,朗叔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他手抱着断了气的瑾儿,与妻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埋进土堆里。

  那当下,朗叔以为自己要不挺身相救,他就不是人了!

  “我明白了。”黑羽蓦地站起。

  “少爷?!”朗叔急忙跟随。“您要上哪儿?”

  “我去看看她,帮她把把脉,要有什么毛病,也好早些施救。”

  朗叔一愣。“您不怪我?”

  “我怎么可能会怪。”黑羽望着朗叔苦笑。

  黑羽就是这点温柔,明着看他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但其实,他全都记在心里。

  “你跟花婶对瑾儿的思念,我光看园子里那株槿树就知道了。算算,如果瑾儿还在,说不定早成亲生孩子了。”

  “是我们夫妻福薄,怪不了别人。”朗叔边走边说。每每提起早夭的女儿,他眼眶总是会泛红。“不瞒少爷,我曾经带你花婶偷偷看过那丫头,一见她笑起来的样子,我们俩都想,说不准那丫头就是瑾儿的转世,算算年纪也相当。”

  朗叔相信这种事?!黑羽蹙眉。“我认为与其把盼望投注在外人身上,不如你跟花婶去外边领个孩子回来照顾。”

  “这不行。”朗叔斩钉截铁。“我跟你花婶老早约定好了,我们全部心力,只会投注在少爷身上。”

  黑羽停步回头。“我说过多少次,在我逃出皇宫那当下,我已经放弃身为皇子的身分——”

  朗叔坚定摇头。“在朗叔心中,少爷永远是我们蒲泽的少主。”

  黑羽不想多费唇舌,径自掠过朗叔走进客房。“花婶。”

  正坐在床边帮古翠微拭汗的花婶起身招呼。“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她。”

  他一见床上人儿一张粉脸汗涔涔,快喘不过气似的,立刻抓起她手臂把脉。

  “她看起来很不舒服……”花婶一脸担忧。

  黑羽点头。“雨淋太久,身子熬不住,花婶,你马上去灶房烧热水,水越多越好,烧好端进房里,抱她进里头泡一阵。”

  “那我呢?”朗叔追问。

  “你跟我来。”黑羽大步走入专门安放药草的斋堂,利落地取下防风、荆芥等治风寒的草药,包好塞进朗叔手里。“四碗煎一碗,煎好趁热让她喝下。”

  “谢谢少爷。”朗叔捧住药包深深鞠躬。“这么晚还让您忙这种事,您一定累了,您快回房安歇吧。”

  “不用客气,你去忙你的。”

  “我先走了。”说完,朗叔急忙捧着药包离开。

  望着朗叔匆忙的背影,黑羽心想,敢情这两个老人,真的把那位姓古的姑娘当成瑾儿看待了。

  朗叔跟花婶都忙去了,他该这样丢着她不管吗?

  他一眺屋外仍旧落个不停的雨势,脑中蓦地浮现古翠微那张烫红喘息的小脸。说真话,他对瑾儿的模样早已不复记忆,毕竟两人初遇时他还小,又遭逢剧变,脑子成天转的就是他父王跟母后惨遭毒手的凄惨景况,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既然朗叔花婶都说像,他就姑且这么相信吧。

  本着一点怜悯心意,原本该直走向寝房的步伐突然转向,他再一次踏进客房,主动从桌上水盆捞出湿布,拧干搁在古翠微烫热的额上。

  这位姓古的姑娘有双秀雅的弯眉,他视线扫过她挺俏的鼻头与红嘟嘟的嘴唇,虽然病得奄奄一息,仍旧难掩她的清雅秀丽。

  就像一株孤挺的幽兰,乍看虽无媚姿,可望久了,却越能品读出她的深韵。

  他依稀记得瑾儿有双亮灿的黑眸——黑羽坐床边端详半天,就是没法在古翠微脸上瞧出一丁点熟悉。

  覆在她额上的巾布很快被她体温熨热,黑羽重新拧了一回,就在他欲搁回她额上同时,合起的眼睑突然睁开了。

  “你醒了?”

  恍惚间,古翠微望见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庞,因太过俊逸超凡,实在不像凡人所有,那瞬间,她还以为眼前人,就是传说中的河神。

  “原来我已经死了……”她喃喃自语,两行泪自她眼角滑落。

  说也怪,被村人绑缚丢上船时,她一颗眼泪也没掉,倒是她姊姊古燕如哭得声嘶力竭,百般不愿。对于村人的决定,她心中并无怨怼。一来,这雨真的下得太久了,卜者说河神大人发怒了,非得送给祂一名“新娘”,这大雨才有可能停下。

  二来,她想到了姊姊。村长胡爷亲口跟她允诺,只要她答应嫁给河神,回头他立刻同意姊姊与宝庆哥的婚事。

  宝庆哥是胡爷独生子,与姊姊相恋好多年了,却因为古家境况,胡爷始终不愿意接受姊姊。翠微知道姊姊多爱宝庆哥,多灰心两人身分的差距,她就想着,如果她的牺牲能换来姊姊的幸福——或许,就值得了。

  她那时卧在破船上,任河水与暴雨打湿她全身,就在寒意渐渐笼罩她神智的瞬间,一道模糊身影闪过她心田——是那位吹笛人。

  如果在死之前,能再听一次他吹笛,不知该有多好……

  想到自己再没机会听到那笛声,她忍不住哭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成为了河神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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