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美东郊区占地甚广的二楼东方建筑。
仿唐式的古色古香建筑里,几乎清一色的原木建材,点着小灯笼的木质长廊,还是那样充满怀古幽思,由镂雕东方花鸟图案的窗棂望出去,翠绿的观音竹仍昂然立于亭园造景的鲤鱼池旁。
这里没变,一点都没变!再继续往前走,来到最靠近禅房的一个房间,偌大的和室房,中间有一张矮桌,一个老人正盘坐在桌前品茗对奕。
楚琬琰有趣倚着门,看谷天佑下棋。“这里都没变!景物没变人也没变。”
谷天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想要回来啊。”这丫头三天前拖着一只大皮箱出现在天佑轩前,他正纳闷的想说“算你狠”怎么狂吠的追出去后,就没了声音,原来是看到熟人了。
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当然相见欢,可他很快就察觉她不快乐,但她不说,他也不问,他的急性子用在丫头身上完全行不通,反正哪天她想说,她自然就会说了。
楚琬琰走了进去,坐了下来。“是啊,因为这里没变,我才想回来。”老人家为她倒了杯茶,她低声道谢。
“感觉得出来,你这次回来很不开心。六年前你住在这里,起码你的心情不差,但现在你的眼神完全失去昔日的光彩,你是怎么了?”
楚琬琰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毕业后回到台湾,这几年来,逢年过节她都会寄卡片给他,有时也会写信,或是寄名产什么的,可他发觉楚琬琰绝口不提情事,只谈到工作、心情,或是哪里的咖啡好喝,在那家名叫“收容所”的咖啡馆遇到几个交心的朋友……
报喜不报忧,是她的习惯。
他多少猜到她的心思,也知道“郦静”这两个字是她最大的忌讳,既然她下定决心遗忘,曾亲眼目睹她苦恋的谷天佑自当成全,也因这样,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也没对她提起过,那就是——继遇上她这个傻瓜后,他又遇上了另一个傻瓜!
楚琬琰苦笑。“当年离开美国后……我以为不会再遇到郦静,可……缘份真的好捉弄人……”她告诉他小苏蕊到收容所咖啡馆,以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说到水谷明美的事时,她心酸得泪下如雨。“……如果缘份到我离开美国后就结束,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她边讲边哭,有一度还哭到无法说话,所以这故事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说完。
“我倒认为郦静不是那种会脚踏两条船的人。”
“你知道的郦静都是听我说的。”
“连你都怀疑曾经喜欢过的男人?还是你花了三年,每次郦静郦静的叫,是叫心酸,欺骗我感情用的?”
楚琬琰叹了口气。“这段感情本来就有隐忧吧……我和郦静重逢后,感情进展得很快,我很快喜欢上他,这可以理解,因为那只是接续多年前的爱恋,可郦静……他以前根本不知道有个笨蛋喜欢他,可自从知道我是苏蕊的妈咪后,重逢没多久他就说喜欢上我了,这样的喜欢……我即使感觉得到他的真心,却也很不安。”
谷天佑一怔。“那家伙……不,郦静什么都没说过?”
“说过什么?”
厚!那个郦静,他名字里虽然有个“静”字,但没人要他当哑巴。
“三年前,我和一个企业界的朋友打赌输了,作品得在他开的艺廊展出一个月,而且我还得当解说,那时作品数量不够,只好把你的那尊‘静’也拿去参展。
“有一天艺廊来了个年轻人,那人俊美得太醒目,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偶像明星,可托你三年来训练出来的‘好眼力’,我第二眼就认出他是郦静。
“他很仔细的欣赏我每一件作品,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名叫‘静’的作品,反复看了很久,第二天、第三天……几乎每一天他都会来。
“突然有一天,我因为很无聊,就走过去问他,会不会觉得那件木雕作品很像他?他说很像,可是应该不是,我又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回答,在这之前,我们并没有接触过,但这作品蕴含着太浓厚的情感,像是朝夕相处很久才有办法表达出来的情感、神韵。
“郦静的话令我对他刮目相看,原以为他是个高傲冷漠、恃才傲物的家伙,可那样的人没有如此纤细的情感,所以我告诉他,那件作品是在雕他没错,只是我是透过一个女孩的眼睛在看他。”
“佑伯。”
“我告诉他你如何形容他,你知道他什么事,他的习惯、嗜好……知道他嗜喝纯蓝山、知道他最喜欢吃凤梨虾球,你努力当上班代,只是为了能比其他同学多些时间和他相处……
“然后他告诉我,每个礼拜他都会来拜访我,请我把所有关于你的事都告诉他,我问他,再长的故事一两个小时就能说完,为什么要分好几次说?那家伙也很妙,他告诉我,每个星期你来找我说着他的事,都是你‘搜集’了一个礼拜的心情,他想慢慢的听,就当他错过了最好的风景,回眸时才惊觉,请我再帮他重拾一次你那时的心情。
“之后,他就像你一样,每个礼拜风雨无阻的出现在这里,后来我把那尊木雕送给他,那个作品本来就是你当年要送给他的,但因为很多原因而一直放在这里,没送出去。
“他每个星期会在这里住两晚,就住在你以前住的房间,我看他常常静默不语的看着那尊木雕,想必是想透过作品呈现的感情,去寻找他来不及参与,稍纵即逝的美好吧……
“重逢后他告诉过你,他从朋友那里得知你在xx医院的小儿科任职,你常去的咖啡馆叫‘收容所’、你过得很好……那个‘朋友”,就是我,”
“原来是你!我当时觉得奇怪他怎有办法找到我。”她以为他找征信社调查。
“你说郦静劈腿一个叫水谷的女人,那女人还怀有身孕,我倒觉得不可能,若他是这么糟糕的男人,没必要每星期开那么久的车来找我。丫头,他连续三年都这么做呐!别告诉我像他这样忙到要死的人,还有那么多时间能泡妞谈恋爱。”
听了这些事后,楚琬琰的心很乱。她从来都不知道郦静做过这样的事,她一直以为是两人在台湾重逢后,郦静才喜欢上她的,也因为这样,她的心总是不踏实。
原来他早就对她心动了,可他心动之际,居然是她下定决心要对他死心的时候,他们之间……为什么总是错过?
“你说的那个水谷,不会就是水谷德雄的女儿,水谷明美吧?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说话有点异国腔的东方女孩?如果是她,那就更不可能了!那女孩和郦静家是世交,女孩的父亲把郦静当儿子般疼爱,在两家长辈促成下,他们曾经短暂交往过,可因为水谷明美不喜欢苏蕊,两人就没继续交往了,不过,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女孩交友复杂,我和她父亲有点交情,他也很头疼呢!”和当年的楚琬琰一样,他后来也成为郦静倾诉的对象,所以他也知道不少郦静的事。
“……”
“你啊,不是我在说,实在太善良单纯,根本不知人心多复杂。”不过如果照楚琬琰这么说,水谷明美很有心机呐!“咦,你有看到郦静左手上的尾戒吗?”
“一个白金指环吗?他套在我中指上,不过事情发生后,我就请朋友帮我还回给他了。”她拜托盛睿云的事,她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你……他没告诉你,那戒指是我送他的,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吗?”
楚琬琰摇摇头。“他是有提过戒指有个特别的名字,而且还有故事,只是没来得及告诉我,就发生水谷明美的事。”
“那只大闷烧锅,啧!”
“那戒指有什么故事?”
“戒指是我的作品,故事却不是我赋予它的,你该去找郦静说给你听。”他叹息。“看不出他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居然那么感性,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时会写些手札、小诗,曾给我不少创作灵感,我说你啊,好歹听听郦静怎么说。”
此时,从二楼传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楚琬琰的号码是新办的,知道的人不多,想必是重要电话,于是她快步的奔上楼……
“这丫头!”
这时门外的“算你狠”又边狂吠边往外跑去,只是没多久,凶狠的警告叫声变成“呜呜”的撒娇声。
这一回又是哪个熟客来了?谷天佑走出屋子,慢慢的走向门口,门一开,高大的人影让他一怔。“咦,你——”
楚琬琰冲上楼后,手机铃声就停了,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是一组陌生的号码,对于陌生的电话她一向懒得理会,可不久就有语音留言的通知讯息传来,她虽然纳闷,但还是决定打开来听——
“楚小姐,我是水谷明美,请不要马上按删除键,求你……传这些留言不是要跟你诉苦,而是道歉,为我在台湾对你撒的谎而道歉,孩子……不是郦静的,我和他也没在交往,他会住到饭店去,只是因为答应我爸爸要照顾我,方便就近照顾……”
第一通留言,水谷明美哽咽的向她解释和道歉。
“……你的新手机号码是我父亲动用了一些关系帮我查到的,请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很抱歉,因为我的自私造成你对郦静的误会,他真的很爱你,再一次跟你慎重的说声抱歉……”
听完了两通留言,楚琬琰怔怔然的合上手机……
在她还在恍神之际,突然听到敲门声,她本以为是佑伯,连忙回过神来。“门没锁,请进。”但一抬头看向来人,她却怔住了。“你……郦静?!”
他一脸风尘仆仆,一个箭步向前,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有些沙哑的说道:“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种每找个地方就扑空的失落,一次比一次更沉重的心情,真的会把人逼疯。
楚琬琰眼眶含泪,回抱着他。“我回到这里,原本只是想藉由曾经的美好来疗伤,却没想到听到另一个傻瓜的故事。”抬起头看他。“重逢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两三年的事?如果我没回到这里,是不是就错过了?”
“你不也什么都没说的暗恋我好多年?更何况,一开始什么状况都还不知道,那些……只会造成你的负担。”接着,他突然想到来这里的目的。“琬琰,有些事你必须听我解释。”
楚琬琰有些尴尬。“……那个……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水谷明美刚刚有留言给我,她向我解释了,还跟我道歉。”
郦静看着她。“不需要我解释了?”
楚琬琰脸红了,抡起拳轻捶了他一下。“……戒指……白金戒指……有什么典故?它叫什么名字?”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住在你住过的房间,你请谷老替我雕塑作品时,有几张相片还留在他那里,他把照片收在这里的抽屉里,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其中有一张照片是我回眸时的样子,于是我想到读过的一篇文章,随手就写下一段文字,谷老看了,就做了那枚戒指。”
“你写了什么?”
郦静放开她,从一旁书柜最底层抽屉拿出那本手札翻到其中一页后,递给她。
她接了下来,看着上头刚劲不失秀逸的字迹——缘续。
云云众生中,每天都有人和自己擦肩而过,谁也不曾为谁伫足,甚至停留。传说,人海中一回眸的缘份要修五百年,如果我的一回眸是因为你五百年前修来的……那么我也愿意花五百年的时间让你回眸看我,只求彼此的缘份不只一眼瞬间……
看完,楚琬琰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们差一点又错过了彼此。”
“上天多考验了我们一回,就注定彼此的缘份会更深。”
“对不起……”
郦静轻吻她的额,接着从口袋中摸出一只戒指。“原本这个‘缘续’的缘由是要等结婚那天再告诉你的,既然你先听了,就表示你答应我的求婚了。”说完,他再度替她套上戒指。
楚琬琰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出发到这里之前,我先回家一趟,苏蕊听完水谷明美的事之后,就像只老母鸡一样数落了我一顿。”
“是我的错,她为什么骂你?”
“她说是我的‘多金’才会害她的妈咪跑了!”
“多金?”
“她用‘沉默是金’在损我,她说,要不是我什么都不肯说,也不会这样。”
楚琬琰笑了出来。
“下星期她要动手术了,她告诉我,如果我找不回你,她下个礼拜也不要开刀。”那个聪明到恼人的小东西!“她还说,如果找到你,你还是不肯理我,就要我把她之前许的三个愿望中的另外两个告诉你。”
第一个愿望是见到她,第二、三个呢?“是什么?”
“第二个愿望……希望爹地和妈咪能够结婚。”
楚琬琰怔了一下,想到小苏蕊的愿望,有点心酸,怪不得那个时候郦静只跟她说第一愿望,想必第三个更为难当时的郦静。“第三个是什么?”
“希望她第三次开刀时,弟弟或妹妹已经养在妈咪的肚子里。”
郦静说完,楚琬琰的脸红了。“那个……”
“第二个愿望好办,至于第三个,那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说到这个,她的MC好像慢了好几周了欸……她对这种事天生少根筋,如果郦静不提,她都忘了。
她和郦静重逢后的那个停电夜是危险期,再加上那种突发状况,谁还会记得准备小雨衣?之后郦静有提醒她要吃事后避孕药,但她忘了……不!从那天到现在都没记起过……然后她的MC也没来……
我、的、天!
“郦……郦静!”
“怎么了?”
“小苏蕊放许愿卡的壁炉在哪里?”
“咦?”
“我也要去许愿!”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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