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好房间后,严文羽、雷青堂等所有人关起门才开始真正将话说开来。
“严大哥来此的目的是什么?”雷青堂开门见山的问。
严文羽肃容。“不瞒你说,我来查失踪玉石匠的去处。”
“你只是一名茶商,为何要调查此事?”他犀锐再问。
“而你也只是药材商,为何专程到此,目的不也与我相同?”严文羽反问。既然两方都明显知道对方有秘密在,不如开诚布公了。
雷青堂神色一凝。“兰儿的爹六年前死得不寻常,这趟是想对此仔细调查,再加上我刚买的劳役失踪,以及之前那两名偷渡上船的玉石匠下船后也被杀,我认为这几件事有关联,因此假扮玉石商人混进昌化,想找出这原因。”他简单的说,并未说出查这事是为了替毛家翻案。
因为毛家当年之事牵涉太广,若轻易说出恐怕打草惊蛇,况且这个严文羽,他还要多方评估,才能确定能不能真正信任。
严文羽见他带着水玉兰来,信了他的话,猜他逃不了水玉兰的软求,这才放下顾忌的替水春山查案。
于是,严文羽瞧向水玉兰道:“当日我在杭州的柳叶客栈等了你三天,不见你到来,以为你不信我的话,原来是嫁了个有担当的男人,愿意替你犯险出面,这才不来找我。”
水玉兰轻笑。“是啊,他是我的良人,从未惧怕过什么,我爹的事他早己一肩揽下,当初不让我与你多接触,也只是因为小心行事,不想让我陷入危险。”她替雷青堂解释当日之事。
他理解的微笑。“也是,青堂是做事谨慎之人,有这方面的计量也是应该的。”
“那现在能否告诉咱们,你来此调查玉石匠的失踪又是为什么,他们与你有何关联?”
她接着问起。
“这些失踪的玉石匠是我的朋友,我辗转打听到他们最后消失的地点是在昌化,这才假扮玉石商人来到此地打听他们的下落。”他说。
“原来如此,那严爷来了几天,可打听到什么了吗?”水玉兰再问。
“是啊,此处玉石商人聚结,你可是已有收获?”谢晋元也好奇的问。既然他们可说是目标一致,那互相打听也不为过。
“唉,我虽早你们几日抵达,但坦白说,事情进展不太顺利。”严文羽叹起气来。
“怎么说?”
“虽说此地聚集了不少玉石商人,但却只是一般商家,若真正要打入核心的买卖圏子则得另下功夫,而在这群顶级玉石商人中有个领头人,名叫贾善德,这人人脉极广,几乎认识所有知名的玉石商家,若由他从中穿针引线,很快就能打入玉石买卖的市场,但这人自视甚高,若是手上的货不够上等,入不了他的眼,他根本不屑结交,或许是我的货品质地不够上乘,他瞧不上眼,我努力了这几天,始终打不进那个圏子,而这人是玉石界的核心人物,若不能与之结交,那想打听任何消息都难。”严文羽无奈的说出自己的困境。
听到这,谢晋元瞧向雷青堂。他心中已有主意,就看雷青堂要不要了?
雷青堂眯细了眼,明白他的意思,抿着唇,半晌后朝严文羽提出合作,“我手上有一批南洋的玉石,品质与成色一流,拿出来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咱们可以合作,你找到人牵线贾善德,而我提供玉石让他看,如此一来,你我都能达到目的。”
严文羽与两个心腹唐雄与赵英互瞧了一眼,最后点头。“好,就这么办!”
昌化有座湖,湖的面积虽不大,但湖的四周景色风光宜人,湖面上停满了一艘艘的花船,花船是仿效西湖的游船,专门招待昌化当地的名人雅士或达官钜贾用的,这船分上下两层,上层让人游湖观景,下层则是供人饮酒作乐之处,而此地的花船上与西湖一样也有船娘,这些女子多半面容艳丽,通晓音律,外加善解人意,伺候起男人面面俱到,深得钜贾们的欢心。
某艘华丽的花船正停在渡口等人,上层甲板上,雷青堂耐着性子候着,他等的正是贾善德,严文羽己透过关系将贾善德邀请上船,可这贾善德却故意摆架子,己到时间仍迟迟不见人影。
这花船上的船娘闲等期间,一双双媚眼直往雷青堂送去,见他面容虽端敛却器宇非凡,个个心花绽放,大送秋波,频以眼神作态示意,就想博得他的青睐。
可这媚眼抛了半天,却见他不仅视若无睹,那脸色还越来越严酷,甚至露出了极度的厌烦与不耐的表情来。
众女忍不住失望,莫不是遇到冰山了,否则怎会对她们这样觏丽貌美的船娘无感?
这时候,一人由下层出来,上甲板东张西望找人,众女却惊见雷青堂那万年的冰山脸居然瞬间化冻,嘴角划开了一条细细的弧度,冰山含笑,众女不由得仔细去瞧那让他破冰的人,是个俏丽的——小厮?!
这小厮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光滑,鼻梁上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长得不胖也不瘦,健康悦目,教人打从心底觉得舒服,但不管如何可人,这人都是个男的!
而雷青堂竟然对一个男人眉目含笑,这教众女哪能承受,纷纷哀嚎甩袖的离开上层了,实在不忍见好好一个英俊公子爱的是男人。
一时间,甲板上的船娘走得一个不剩,水玉兰见自己一上来这些人就走光光,这还不打紧,走前还不忘给她一个妒忌怨恨的眼神。这是怎么了,她得罪了她们吗?
她纳闷的走向雷青堂,见他唇角带着一抹笑。
“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上来?”他询问。
“小乔对上回黑衣人劫船之事有些后怕,上了花船后紧张,奴婢安抚了她一会,见她好多了才上来找您的,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她解释。
贾善德是主客,他不到,船不开,在等待的时候,雷青堂让水玉兰到甲板上来,他有话对她说,所以在这等她。
他微蹙了眉。“早知道小乔不敢坐船,就不该带她来的。”
“其实还好啦,她只是一开始想起那件事,心情平复后就好多了,再说,她可是忠心耿耿的,奴婢若是上船,怎可能自己留在岸上,照她说法,无论如何都要在奴婢身边保护的。”她笑说。
这个小乔对她当真尽力报恩,赤胆一片,非要跟着她冒险,像这次来昌化,二少爷为了掩人耳目,身边不好带太多人,但她坚持同行后,小乔立刻表明态度,死都不肯自己一个人留在杭州别府,二少爷这才无奈的同意带小乔一块上路。
雷青堂要不是看在方小乔对水玉兰忠心的分上,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多带一个人来冒险的。他轻叹,“罢了,名孝会照顾她,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嗯。”水玉兰点头嫣然一笑。“对了,方才那些船娘怎么了,见到奴婢过来就走,还一副气愤的模样?”
她不解的问。
他瞟她一眼。“我想她们妒忌你吧。”
“妒忌?”
“可不是,我眼里只有你,其他女人能不吃味吗?”他理所当然的说。
她无言,不过也懂了他的意思,虽说有些自大,但似乎是事实,她也反驳不了什么,自己的男人确实很迷人,想起这点,她小脸略略酡红起来。
雷青堂真爱瞧她俏红娇颜的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清俊的脸庞漾起笑,由袖里取出一枚象牙章子来交给她。“这你收下吧!”
她瞧着手中的印章,两枚是一对的,印身一枚刻有“天长”,另一枚刻着“地久”,合起来就是“天长地久”。
两枚章子是各自的名字,刻有她名字的用五彩丝绳并加红色的穗子系缚,而他的虽也同样用的是五彩丝绳,但加的是蓝色的穗子,瞧起来极为精致高贵。
水玉兰双眼晶亮着。夫妻喜用双印作佩饰,意寓成双成对、双双对对,再加上印身上的天长地久字样,她己明白他约她上甲板的目的,就是给她这个。
“据说把它挂在身上,夫妻可以璧合珠联,永不分离。”他眼里藏着笑,内蕴深情,语气极柔。
他给她这个的意义她十分清楚,不禁心头发热,眼角有了湿润的感动。
“好的,我会天天将它挂在身上,您也一样。”她将属于他的章子亲自挂在他的腰带上,自己的则是交由他挂上。
两人互见身上的配印,皆是温暖一笑,彼此的情意已经不需言语就能完全明了了。
一丝温柔笑意掠过他的唇,他拉着她一起欣赏湖岸景色,此时船虽未开,但和风惬意,湖岸上杨柳依依,绿意盎然,美不胜收,不禁感谢起这个贾善德来得晚,反而让他们两人拥有难得的甜蜜时光。
忽然一阵风吹来,引她迎风而立,这个方向恰巧让她望见岸上搭了座华丽的棚子,想来是有钱人家搭船游湖腻了,改搭棚赏湖取乐,棚内坐了一男一女,那男子身穿锦衣,但身材r胖,其貌不扬,而女子却是眉目如画,美丽动人,女子正手持琵琶弹唱着,因花船距离棚子稍远,听不见这女子的歌声如何,但这应该也不重要,因为那胖男子根本没听,只顾那女子上下其手,那女子没拒绝,更不闪躲,还有意与他调情,边唱歌还边朝那胖男子抛媚眼,身子完全倒向男子身上。
水玉兰见了皱眉,光天化日,这般寻欢作乐实在不太好看,要嘛也找个隐密点的地方,这瞧着她都忍不住脸红了,正想告诉雷青堂这件事,忽听见朱名孝喊着,“公子,贾爷到了!”
他们一听,立刻收拾情绪,得要开始作戏了,至于那对男女,水玉兰也无暇去提了。
贾善德由严文羽亲自领上船,雷青堂立刻迎了上去,水玉兰扮小厮,自是赶紧跟在主子身后,低着头等着吩咐,并利用机会偷看贾善德几眼。
这个贾善德四十多岁人,鹰鼻鹞眼,身材矮小,可眼神锐利,一瞧就是精焊之人,她光瞧他的相貌,便直觉这人非善类。
“你就是田公子?”贾善德似用鼻孔看人,仰鼻对着雷青堂问话,雷青堂化名田雨,即是将雷字拆开再上下颠倒。
“是,在下就是田雨。”雷青堂不矜不躁的应声。
贾善德见他年纪不大,却已有见惯风浪的稳当,这便稍稍高看了他几分,但他这人其实谁都看不起,只有自己最了得,因此态度依旧高傲。“听说你手上有珍宝,特意邀我来观看?”
“田某手上确实有批珍宝,不过不知是否能入贾爷的眼就是了。”雷青堂说。
贾善德闻言立即冷眼瞥向领他来的严文羽。“哼,若入不了我的眼,我说姓练的,你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不跟没用的人打交道的!”他不客气的说。
严文羽故意唯唯诺诺的点头。“放心放心,我若办事不力,别说贾爷不见我,我自己也没脸去见贾爷的。”
“哼,算你识趣,走吧,别耽误我宝贵的时间,先看货要紧。”贾善德说。
“难得请贾爷上花船,船上的船娘们听说您要来,早等着伺候您了,您不先让这些船娘相陪一下再瞧货吗?”严文羽刻意问,像贾善德这样的人都爱狎妓,他有意投其所好。
贾善德一听,却意外的没有承他的意。“不说正事要紧,等瞧完货,有得是时间吃饭喝酒抱女人。”他不假辞色的说。
“是是是,说的没错,那就请田公子领路了,亲自带贾爷去看货吧!”严文羽发现这人并不好讨好,立刻请雷青堂直接带他去看玉石。
“贾爷,这边请吧!”雷青堂将人往下层请去。
贾善德眼高于顶,走路姿态大模大样,完全没将任何人放在眼底。
来到了花船的下层密室,谢晋元就在密室里顾着这些值钱的玩意,见贾善德终于出现.只是随意点个头,应付应付,贾善德见他态度随便,马上不高兴了。
“这下人是谁?”他当谢晋元是小厮。
谢晋元瞧瞧自己的衣着。这衣料虽非上品,但也算不错,当他是下人,难道他有下人的气质?
“在下不是下人,是远洋船号的船东,田公子的这批货是我运来的,为人办事得服务到底,货刚由我船上搬来,货既己送到我正要走,可你当我是下人,未免太离谱了!”他吃不得躬,不满的道。
贾善德这人势利得很,一听见“远洋船号”四个字,眼都亮了。
远洋船号是近年发展极快,十分赚钱的航运商,想不到对方即是船东,让贾善德马上谄媚了起来。
“贾某有眼无珠,不晓得您是远洋的船东,失敬失敬了。”
谢晋元冷瞧他一眼。“不敢当。”他撇嘴,姿态不比贾善德低。
贾善德却不敢生他的气,因为他这人看高不看低,清楚谢晋元的财力有多雄厚,自然是不敢去招惹他。
“身为远洋船号的船东,居然劳您亲自送货,这是和田公子有交情吗?”他仔细问。
“当然,田公子是我的朋友,他的货一向由我亲自运送。”
贾善德一听,立刻若有所思的看向雷青堂,似乎对他的身分重新评估了,而雷青堂当初没要谢晋元乔装,就是希望利用他远洋船号的名声加重自己的分量,这目的现下瞧来是达到了。
水玉兰瞧贾善德这人尖嘴猴腮,心思狡猾现实,对他着实厌恶得很。
“田公子,贾某既然来了,就让我瞧瞧你的货吧。”贾善德口气好多了,不再那么不可一世。
“好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了。”雷青堂让朱名孝将箱子打开,里头尽是玉器古玩。
贾善德利眼马上睁大,蹲下去一件件的审视起这批玉器,每件物品都教他赞不绝口,简直满意极了。
“青金石,这好——东菱玉,这个更好——还有这个也是珍品——啊,我多年不曾见到这种古玉了,这……”他惊叹连连。
雷青堂与严文羽暗地里眼神交流,嘴角都浮出一丝冷笑。
贾善德检视完所有的东西后,满意的站起来,拍起雷青堂的肩爽快的说:“田公子的东西果真不凡,我今天没来错了,你这批货我全吃下了!”
雷青堂意外他买东西这般爽快。“那好,难得遇到识货人,田某会便宜卖,希望贾爷满意。”为了结交贾善德,他已经打算赔本钓鱼。
“好好好,那就多谢了,练爷不是说船娘已经在等咱们了?不如这就去喝一杯,咱们边喝边聊。”贾善德高兴起来,马上说。
下层的厅上早己备好了酒席,水陆杂陈,贾善德见了更是笑容满面,特别是当那呰船娘全往他身上贴去时,他的淫相更是整个显露出来了。
可谁知道这厮喝醉后居然瞧上了长相甜美的方小乔,硬是要拉方小乔过夜,吓船时心情就已经起伏不定的她脸色更加发青,后来经众人劝阻贾善德,告诉他方小乔的,他醉眼瞧她一身小厮装扮,这才打消念头,招了其他船娘过夜享乐,当晚他玩乐得极为尽兴,雷青堂他们总算是成功的钓到贾善德这条鱼了。
所谓的玉石集会,除了街头到处有玉石买卖交易外,其实买卖最大宗的便是以贾善德为首的聚会了。
能有资格受贾善德邀约出席聚会的人非富即贵,全是腰缠万贯之徒,贾善德八面玲珑的穿梭在这些人当中,穿针引线,大赚交易财。
在这里一掷千金买玉器的人多得是,贾善德的作用便是拱这些人挥金如土,买下所有玉器,难怪玉石商要以他马首是瞻,因为他人脉广,东西到他手中没有销不出去的。
雷青堂一行人自从那日用谢晋元运来的玉器在花船上收服了贾善德之后,便成功打入贾善德的圏子,这聚会他们也因而有幸参加了。
而谢晋元那日协助骗过贾善德之后,便离开昌化回去了,毕竟他航运事业极为忙碌,这次为了帮雷青堂的忙,再加上爱凑热闹的个性,这才多留了几天的。
不过好像听说祁州似乎出了什么事,也让他赶着回去,雷青堂与水玉兰本是极为关心,但一问又像是没什么大事,谢晋元只说他先回祁州了解,若真有状况会通知他们的,两人道才放心。
再者他们也想说祁州雷家是地方大户,有百年基业,如今又是雷青云当家,他处事妥当,能出什么事,就没再多想。
“二少奶奶,这些人生活骄奢,即便佳肴满桌,仍嫌没有可以下筷子的地方,瞧那人明明对着满桌子菜还在喊无下箸处!”方小乔小声与水玉兰交谈,她教这里的日食万钱、食前方丈给惊吓到了,何时见过这样奢华的景象,连每个人手上的杯子都是玉雕的。
水玉兰轻叹,这便是与外头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这般挥霍无度、铺张浪费,可多少人却在外头苦分不到一块饼吃,想起爹娘死后,自己惨到几乎行乞维生,曾多日饥饿未进一粒米食,因此养成对食物绝不浪费,把握每个吃东西的当下,在祁州雷家时,四少奶奶才会老是取笑她,一块饼就能将她骗去做苦工了。
而今再看看这侯服玉食、金迷纸醉的情景,不禁摇首,当真天上与地狱的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