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困!
打从昨夜醉酒醒来后,先是不小心撞见了奇怪的事,接着少爷又说什么要与她成亲生小娃娃,搅得她的脑袋乱得很,就算后来回房躺下后,还是翻来覆去难以戍眠,直到许久后才迷迷糊糊的小睡了一下。
可感觉才没睡多久,天就亮了,又得赶紧起来服侍少爷梳洗用膳,如今眼皮子都还睁不太开呢!
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快睁不开,她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勉强振起精神后,端着早膳正想加紧脚步赶回「月镜院」之际,三条身影却从前方缓步而来,正巧与她迎面对上。
「夫人、表小姐、表少爷好。」乍见三人簇拥而来,喜福连忙恭谨问好。
「哼!我说远远的就嗅到一股骚味,正想着是谁呢?原来就是你这只勾引主子的骚蹄子。」尖酸刻薄的嘲讽冷不防扬起,陪着姨娘清早散步的华采蓉睥睨地瞧着眼前这个既呆又傻的粗鄙丫鬟,心中对她又妒、又恨。
打从前些日,恋慕的表哥当着众人面前说要娶这个笨丫鬟入门,她就恨得险些咬碎了一口牙,如今撞着了,自然不会放过她了。
她没有勾引少爷,也不是什么骚蹄子,为什么大家都要骂她?如果少爷不那么说,她就不会被诬赖了,这一切都是……都是少爷害的啦!
委屈暗付,喜福心中难过,忍不住低声辩白,「喜福……喜幅没有……」说着说着,向来情绪外显的她禁不住红了眼眶。
「哟——竟还红了眼,该不会等会儿就去向表哥告状,说我们欺负她吧?」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她,华文安故意生事,也不打算让她好过。
「姨娘,您瞧!这贱婢心思这般歹毒狡猾,若日后表哥真娶她进门,还怕她不搬弄是非吗?届时府里可难平静了!」忙着在姨娘耳边煽风点火,华采蓉刻薄人可是不落兄长之后。
「她敢?」森寒目光冷冷横了她一眼,始终未发一词的闻夫人终于开口了,雍容华贵的面容隐隐有丝未明的怨恨与愤怒,她厉声斥骂道:「不过就是个低贱的下人,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贱命、贱格;闻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妄想靠着狐媚手段勾搭主子,坐上闻家少夫人的位置,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就不可能让她如愿!」
被她咬牙切齿、好似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可怖模样给吓得忍不住发抖,不知为何,喜福莫名觉得闻夫人狠瞪怒骂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身后不知名的虚影……
「姨娘,您别恼!为了这种贱婢而气坏身子,那可不值得……」连忙拍抚着闻夫人的背,华采蓉大献殷勤。
「妹妹说得没错,姨娘千万别气坏自己才好……」华文安也连忙劝慰。
「少秋若有你们兄妹俩贴心就好了……」轻哼一声,闻夫人似乎对儿子不太满意。
一旁,喜福眼看着他们三人上演「姨甥亲情大戏」,恨不得马上逃离此地却又走不得,当下只能胆战心惊的呆站着,心中烦恼得很……
唉……怎么办?她还得趁热赶快把早膳端回去呢!少爷肯定等很久了……
「贱婢,在我们面前还敢恍神!」蓦地,华采蓉发现她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当下气得怒声大骂,并且蛮横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霎时,就听「啪」地一道清脆声响骤然扬起!
喜福吃痛回神的同时,神色万分愕然的瞪着华采蓉,似乎不懂自己为何被打了?
「看什么?不服气吗?」怒声叫骂,华采蓉摆明借题发挥,将心中的妒恨全往她的身上宣泄,当下不客气的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
「啪」地又是一声脆响,喜福避不开,原本白皙柔嫩的双颊瞬间红肿起来,各印上一座显而易见的五指山。
为、为什么要打她?她做错了什么吗?自跟着少爷这么多年以来,少爷从来不曾打过她的……
愣愣地看着华采蓉,喜福在最初的震惊与不解过去后,一股强烈的屈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掉下了泪。
「哭什么?打你这下贱丫鬟还脏了采蓉的手呢!」闻夫人冷言冷语斥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外甥女所作所为有何不妥,甚至还暗叫打得好呢!
向来在闻少秋羽翼下被保护得好好的,喜福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打骂屈辱,心中难受却又不能说什么,当下只能强忍委屈,垂头低声道:「让表小姐脏了手是喜福的错,对不起……」
见她屈恭卑微样,华采蓉得意的笑了;而闻夫人却是淡淡地瞥了她手上食盘一眼,冷声问道——
「是给少爷吃的?」边说边打开了陶锅盖,拿起杓子搅了搅里头的珍珠米粥,然后怒声又骂,「你这贴身丫鬟是怎么当的?米粥都快凉了,还在这儿穷蘑菇,还不快点儿送去给少爷用!」
若不是被他们拦下耽误,她早把早膳端回去了。
有理无理全让他们占去,喜福只能含泪应声,然后端着早膳很快的离去。
眼看她远去后,华采蓉撒娇地抱着闻夫人的臂膀,笑盈盈道:「姨娘,那种勾引主子的贱婢,就是得打才会安分,改天找个机会把她赶出闻府,免得表哥继续被那贱人给迷住心窍,那就不好了。」
轻轻嗯了一声,闻夫人继续先前的晨间散步,只是不知为何,打此刻开始,对于一双外甥的说笑闲聊皆显得敷衍,莫名地心不在焉起来……
*
不对劲!
看着喜福垂着头进花厅,默不作声地布置早膳,闻少秋不禁深感古怪……
太怪了,这不像她!
以往这憨傻丫头只要端着早膳回来,一进门就乐开怀的冲着他笑,手里餐点还没放下,嘴里就不住的唤着他用膳,喳喳呼呼的让清幽的早晨瞬间热闹起来,可今儿个怎么却一反常态了?
深觉有异,又见她始终低着头不肯抬起,甚至似乎还有意无意的以发遮掩脸庞,让人瞧不清模样,闻少秋眸光一闪,状若不经心地开口了——
「喜福,过来!」
闻言,喜福身子一颤,低着脸磨磨蹭蹭的来到他的面前。
「地上有铜钱吗?瞧你都舍不得抬起头了!」微笑调侃,长指揑住圆润下巴强迫抬起,当她双颊上的红肿与明显指印映入眼帘时,闻少秋瞬间勃然大怒,厉声逼问:「是谁打的?」
闻府内,有谁不知道喜福是他宠爱的贴身丫鬟,何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动她?
强忍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不止,喜福再难抑制心中的委屈与羞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哇——少爷……」像无依的雏鸟终于找到温暖的依靠,她紧紧抱住他,哭得无法制止,只能嘴里不断的喊着「少爷」,好似这样叫唤着他就能好过一些。
「喜福乖,别哭……少爷疼你……别哭……」纵然心火狂燃,闻少秋还是勉强抑下,温柔地牵着涕泪齐下的她来到花桌前坐下,取来手巾极轻、极柔的替她拭去粉颊上的斑驳泪水,轻抚着她,不住的低声安慰;可心头的愤怒在每见她脸上的红肿一次,就益加旺盛难消。
喜福是他的人,天底下能欺负她,惹她掉下珍珠般宝贵的泪珠儿的人,除了他闻少秋之外,谁都没资格!
就像最珍爱的宝贝让人给糟蹋了,一股漫天怒火在心口闷烧,闻少秋眸底闪着寒芒,可嘴上还是不住地柔声安抚着怀中大雨滂沱的人儿,直到许久过后,她终于哭累了安歇下来,他才再次抬起凄惨小脸——
「告诉少爷,是谁打你?」柔声轻问,可当那印着「五指山」的肿胀嫩颊再次映入眸心,他除了庞大的怒气外,还有更多难言的心疼与下舍。
闻言,喜福脑中登时浮现华家兄妹与闻夫人的脸庞,尤其闻夫人那狠戾异常的眼神,更让她莫名的心惊害怕,身子不禁抖得更加厉害,老半天不敢说。
「不说?」见她不吭一声,闻少秋沉了脸。「好!你不说,我这就去找人问个清楚!」话落,作势起身。
「少爷,不要!」焦急地抓住他衣袖,喜福噙着泪,终于低声招了。「是、是表小姐……」
华采蓉?
阴寒着脸,听到这名字,闻少秋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她对喜福本就不友善,加上前些天,他又当着众人面前表示欲娶喜福为妻,华采蓉心中对喜福自然更为护恨。
可华采蓉并非傻子,也清楚得很「打狗还得看主子」的这层道理,是以平日就算再如何刁难,也不至于敢动手,可今儿个她却硬生生的赏了喜福耳光而不怕他追究,肯定是仗着背后有人可靠,而且势必是她认为可以制得住他的人。
想到这儿,闻少秋冷笑了一下,沉声又问:「除了表小姐,在场还有谁?」
他想,他约略猜得出「那人」是谁了。
「还有……还有表少爷和……和夫人……」抹着泪,哽咽低语。
果然!
不出所料,他眼底闪过讥讽之色,略为思索了一下,心中已有定见,当下不急着去替她出面,反倒低声道:「喜福,先忍着点,现下先尽量避开他们,日后少爷再帮你出气好不好?」
不知为何,喜福觉得他低哑的嗓音中似乎暗藏着几丝歉疚,也不懂他要如何帮自己出气,但是她还是以着信任的眼神望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喜福!」赞赏的微笑,闻少秋怜惜地轻碰肿胀的脸颊,却得到她吃疼的一缩,当下强压下翻腾怒火,更加放轻手上的力道,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除了显而易见的红肿外,再无其他外伤,这才松了心,柔声轻问:「疼吗?」
「疼。」点点头,喜福向来老实得很。
「我拿药膏帮你抹抹,一会儿就不疼了。」微笑安慰,起身欲往内室去拿药,却又被纤细的小手拉住,让他不由得转头。「怎么了,嗯?」
「喜福不要紧,少爷先用早膳……」觉得服侍好主子是自己最要紧的事,喜福急忙掀开陶锅盖,乍见里头原本该冒着热气的珍珠米粥早因一连串的耽误而转凉,她不禁沮丧地垮下了脸,结结巴巴地低声道:「粥……粥凉了,喜福……喜福再去端热的来……」
「不用了!」不欲她顶着还挂着两座「五指山」的脸出去,闻少秋将她才站起的身子又压回椅子上。「天热,喝凉粥正好,你乖乖的坐在这儿先用早膳,我进去拿药。」
话落,又怜惜地揉了揉她的头,然后转身迳自进内室去了。
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喜福怔怔地摸着自己的头,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不知为何,她莫名的心跳加速、脸上发热,原本没来由挨打的委屈难过,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心中欢喜、开怀得很。
「汪!」蓦地,昨夜不顾道义「弃友潜逃」的「汤圆」,不知从哪个狗洞钻了出来,一蹦一跳的对她雀跃吠叫着,精神可好得很呢!
「哼!我才不理你呢!」瞪着蹦蹦跳跳的小家伙,喜福记恨的指控,「你没义气,昨夜丢下我独自面对生气的少爷,我不给你吃!」
心知它垂涎早膳菜色中的那盘肉片,她盛了碗粥后,故意一口肉、一口粥的吃给它瞧,想来报复心也是挺重的。
见状,「汤圆」哀求似的又低鸣了几声,但喜福却故装无视的迳自吃着早膳,好一会儿后,「汤圆」眼见装可怜无效,自讨没趣的正想掉头离开之际——
「砰!」
椅子翻倒的巨响夹杂着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骤然扬起,白毛蓬松的肉球发出了凄厉叫声,狂吠不止……
*
「汪汪汪汪汪汪……」
怎么回事?「汤圆」为何叫成这样?
内室里,正在寻找消肿药膏的闻少秋怱闻外头传来的焦躁吠叫,心中正大感奇怪之际,又听那叫声一路从花厅快速而来,才一眨眼工夫,「汤圆」已奔进内室,在自己脚跟前狂吠不已。
「汪汪汪汪汪汪……」
「怎么了?肚子饿了吗?找喜福喂你吃饭去……」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忙着找药膏。
奇怪!他明明记得放在这柜子里的,怎么寻不着呢?难道喜福收到其他地方去了?
「汪汪汪汪……」
「嗯?」感觉下方一紧,闻少秋垂眸瞧去,就见「汤圆」咬着他的衣衫下摆,使尽吃奶力气的欲将他往外拖,下时还狂吠两声,感觉似乎极为焦急。
不对!小家伙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异常举动的。
再说,「汤圆」叫成这样,向来疼它的喜福若是听见,早该进来抱它了,怎么至今不见人影?
她人不是就在花厅里吗?
愈想愈觉不对,闻少秋心中莫名生起一股不安,当下脚跟一转,随着跑在前头的「汤圆」快步而去。
不一会儿,他迅速来到花厅,却见桌上空无一人,而地上……
喜福倒躺在翻倒的椅子旁动也不动,任由「汤圆」一边舔着她的脸,一边不停吠叫。
看着眼前景象,闻少秋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凝结,刹那间恍如置身在无边黑暗与惊恐所交织而成的世界,怎么也寻不着出口。
久远前深深刻印在脑中的记忆与眼前的一幕重叠了,他浑身发冷、心慌异常,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
「汪汪汪汪汪……」
蓦地,「汤圆」朝着他狂吠,甚至以圆滚的身体朝他冲过来狠撞了一下,闻少秋这才像是从噩梦中猛然惊醒过来——
「喜福……」一个箭步街上前,他抱起软绵绵的身躯颤声呼唤着;而回应他的却是紧闭的双目、泛黑的面容,与嘴角边疑似中毒而吐出的白沫。
颤巍巍的,闻少秋伸手往她的鼻下探去,当指腹感应到那浅到几乎没有的气息时,他激动得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幸好!
幸好还有一口气尚存……
强抑下心中的激荡,他以袖飞快拭去她嘴角的白沫,迅速从怀中掏出多年来随身携带的白玉瓶,从中倒出一颗火红如血的丹药,抖着手喂进她的口中,确定可暂时保住她的一条命后,这才双目尽赤的瞪着桌上那用了一半的早膳。
好!很好,非常的好!他还没揭她的底,她倒是先下手欲灭口了。
咬着牙,闻少秋冷笑不已,一把抱起怀中昏迷的人儿,眸底闪着冷厉寒光,神色森寒如地狱修罗般一路步出「月镜院」。
未久,一辆马车自闻府后门驶离,朝城内某户敖姓人家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