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萌萌不一样了。
在某些地方她看起来和以前一样,譬如清秀如昔的五官,譬如还是把他当家人看的态度,可是昨天他太心急、太粗心,没有发现,她真的有些不同了,经历一段婚姻后的她,淡淡的笑容里总有几分萧瑟,两人几年不见,那个叫隔阂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存在?还有,她的心情到底是怎样,没人知道。
她藏得很好,像个没事人。
其实,她很怕疼,有次学校运动会,她接棒跑五百,结果在终点被其他运动员绊着,摔了一跤,嘴唇和膝盖都磕伤了,她立时就哭了,偷偷跑去看的他马上拨开众人把萌萌背到学校的保健室去,他一直记得她涨红的脸,又要掩饰又忍不住的眼泪。
在婚姻里摔了一跤的她,只怕这时候也还疼着的,他居然就情不自禁的对萌萌说了一堆鬼话。
这下可好了,他该死的心急,一时冲动,却越弄越拧了。
以前他年纪小,知道自己没本事,只能恨恨的、远远的看着她,如今,急着想表达掩藏多年的感情,急着让她承认他,却忘了这时候的她,最需要的不是用另外一段爱情来消灭前一段爱情,她需要的是时间。
他错得离谱。
英昙苦笑的搓着下巴,压下心里的焦灼。“我们下去吃饭吧,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管妈妈说早饭好了,让我上来叫你。”
“你先下去吧,我换个衣服。”刚刚,他那犀利的眼神,敏锐而锋和,当他的眼睛看过来时,总会让人觉得微微心慌,仿佛什么都瞒不过他。
“嗯。”他点头,开门出去。
就这样打住了吗?
管萌萌看着他走掉,心想,很难沟通讲话的英昙果然长大了,也变明理了,这样是好是坏,一下虽然很难判定,但是……他应该把她苦口婆心说的话听进去了……吧?
既然猜不出所以然,干脆放弃,在她随过而安的个性里,不钻牛角尖,也算是个优点。
随后,她换了一身及膝套装,标准的面试服装出来,却发现英昙倚在楼梯口等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一个人下去,管妈会以为我们吵架了,等一下又向你问东问西的。”看她那身穿着,他明白了一二。
“那就一道走。”想不到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人会想到这个。
她领先走了下去。
短短的阶梯也就一层楼,管萌萌的脚尖甫踏上楼下的地砖时,英昙轻轻的说了,“没关系,我等得起……”
气定神闲的管萌萌差点一脚踩空。
原来,牛牵到北京还是牛。
“因为是普通朋友,搭个便车也没什么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在管萌萌耳里,那“普通朋友”四个字听起来怎么都带着股酸气。
早饭前,他们还一度闹僵了,自尊心那么强的人,肯低下头来跟她讲话示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也不推辞,“那就到市区,我搭火车就好了。”人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这一来二去,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回来那么久,投出去的履历不少,也在各大小公司奔走,只可惜,都石沉大海居多。
这怪不得别人,她,普通高中毕业,普通大学毕业,这年头,放眼望去,像她这样普通的人还少了吗?
家中有家业的,管他卖的是蚵仔煎还是五金行,都算有个家底。
她家的小纸厂,有管璇顾着,爸妈身体都还算健康,再拚个二三十年都没问题,怎么也轮不到她出头。
刚回家那个当下,她厚着脸皮在家打工,打工归打工,毕竟不是正职。
今天她有面试,管他能上的机率多少,有一次机会,就把握一次,总有一天,瞎猫碰到死耗子,会让她找到机会的,于是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要出门。
没想到英昙也跟着撇下饭碗,说他吃饱了,也要办事去,顺道可以送她。
没想到他这么热心的爸、妈包了两个超级大饭团,让他们在车上吃。
……又不是去郊游。
当着两个老人家的面,管萌萌收下了会噎人的饭团。
只是,管萌萌怎么看那路线怎么都不像是要往火车站的。
“你要先想好,把我载去卖掉,卖不了什么钱的。”这个英昙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吧?
她不想欠这种人情,可是他好像非要她欠的样子。
这个阴险小人。
“人贵自知,知道你不值钱就好。”
她发怒的瞪他,这个人,在别人面前老绷着个脸,却爱气她。
喜欢载是吗?那就让你载个够。
她把还带着余温的饭团拿出来,喀滋喀滋的咬,吞了一个还不解气,另一个也拿出来啃,哪知道吃着吃着就噎着了,一口饭哽在喉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喝口水。”横过来的手拿着一瓶水。
她飞快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总算把嘴里的东西都冲了下去,剩下的饭团怎么也吃不下了。
人和自己过不去,最后都是自讨苦吃的多。
“谢谢。”她干干的说。
“脸上带饭了。”正在开车,手握方向盘的人居然一伸手,指头轻巧的拈了放进嘴巴,吃了。
她懵了,要不是她忍功太好,小宇宙绝对爆发,狠揍他一顿。
看她一张小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又一副很想掐死他的样子,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种表情了?
少时,他生活中快乐舒心的经验太少,少到近乎微薄,但是她出现了,从此,他馋着,知道了感情上的饿。
她撇过脸,把剩下的饭团收起来,看向窗外,不吭声了。
“都没有想过要问我吗?”他的声音有着隐隐的笑意和控制不佳的怀柔意图。
“问什么?”
“工作。”他磨牙。他的牙齿要是哪天坏了,一定叫她出植牙的钱。
她考虑了任何的可能性,就是没把他想进去。
“我的工作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不解。
“你真的老了,大婶,我在台湾还少个助理。”
“英昙,你真的不用这样。”他在台湾也不过几天,大费周章的花钱请一个助理干么,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哼,你以为当我的助理简单吗?我可不是钱多到没处花,请一个大小姐回来供着,你要考虑过答应我了,也要做好心里准备,工作不轻松的。”他哪里不晓得她那点小心思,无非就是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撇清他们的关系,想回避他?他就这么令她讨厌吗?
“你说真的?”
“我从来不说假话。”他脸色难看,声音阴沉。
“我听管璇说纸寮至今还能维持,你帮了很大的忙,找工作的事情我想自己来就好。”他可是他们家的金主,挹注的金额非常可观,因为那笔资金才让纸寮得以发展到现在的规模,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真的不必再为她做什么了。
“你觉得我是呆子吗?不赚钱的东西就算捧到我面前来我也不会浪费一块钱,倘若纸寮不能赚钱,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管萌萌沉默了一下。
她知道英昙的个性,他或许动不动就翻脸,动不动就要脾气,但是他有颗非常善良的心。
如今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却完全不居功。
“我考虑一下。”她退让了。
“多久给我答覆?”这个性也太急躁了。“我在台湾这几天,美国还有西班牙那边积了一堆的事,要不要最好赶快给我一个答案。”
“事情那么多,走不开,那为什么还专程回来?”网路发达的现在,不论开会或联络,大家都采邮件或私讯,想在上面以视讯商议什么都没问题,纸寮没什么事情让他必须跑这么一趟,时间上金钱上,怎么想都不划算,不过谁知道呢,脚长在他身上,他喜欢往哪里跑她也管不着,而且也不是她能管的。
“我喜欢搭飞机不行吗?”这口气根本是耍赖了。
她懒得理他了。
“人要知道变通,你要记得凡事有我。”她下车的时候,英昙冷不防又丢给她这一句话。
就算英昙说得斩钉截铁,她也没认真去细究,她太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人唯有靠自己最实在。
面试,我来了!